《和离之后》 和离之后 第1节 本书名称:和离之后 本书作者:松间月明 本书简介:【外柔内刚小娇妻x深沉内敛前夫哥】 在外人眼里,许知窈是全京城最幸运的女子。区区一个五品郎中的庶女,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竟然嫁给了芝兰玉树前途无量的左佥都御史沈郗,碾碎了无数少女的芳心。 可风光的背后是无尽的空虚,没人知道嫁入沈府的日子有多难熬。 婆婆冷漠刻薄,小姑任性刁蛮,妯娌面甜心苦,下人拜高踩低,内宅里的每一步她都走的极为辛苦。 可最痛苦的还是夫君沈郗对她的漠视。成婚三年,除了同床共枕外,他们的接触少得可怜。 一千个日夜的隐忍和温顺没有等来他的垂青,却换来了他旧爱回京的消息。 殷勤讨好曲意承欢,到头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些年她活的实在窝囊。 看着他和旧爱言笑晏晏的模样,原来爱与不爱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当失望一点点堆积,当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梦幻泡影,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归于冷寂。 一纸和离书是她最后的倔强,也是她仅剩的尊严。 *** 沈郗从没想过自己那个柔顺乖巧的夫人会在他奉旨南下的途中和离出走。 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却是空荡的屋子和一室的寂寞。 想起出门前夜的争执,他一度以为她的和离只是为了赌气。 直到他看见她依偎在别人怀中,笑得眉眼温柔。 愤怒和嫉妒爬满了心头,他自负的以为她一定会乖乖跟自己走,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等来的却只有拒绝。 温馨提示: 1. 破镜重圆文,男女主之间有误会,男主并非不爱,只是发现得太晚,幡然悔悟后追妻火葬场。 2. 古早文风,细水长流文,建议先收藏再追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高岭之花 追爱火葬场 主角:许知窈 沈郗 配角:裴令安 谢梦莹 沈鹤 江绮罗 其它: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前夫追妻火葬场 立意:真心可贵,回头不晚 第1章 处境 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着,推开窗,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寒风透过雕花的窗户吹进屋里,穿着紫红色夹袄的年轻妇人正坐在桌前一针一线地绣着锦帕。 她侧脸的弧度柔美流畅,柳眉下弯,杏眼微眯,挺立的鼻峰下是两片小巧红艳的唇瓣,带着一股天然的柔媚。 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动作一僵,她转过脸来,对站在窗前的丫鬟说道:“采薇,快把窗户关上,太冷了。” 名叫采薇的丫鬟脆脆地应了一声,赶忙将窗户合上。“夫人,天这么冷就别绣了吧,反正大姑娘也不着急要,明日再绣也使得。” 许知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嘴角笑意浅淡。“早晚都是要绣的。” 趁着眼下得空,早些做完也好,免得小姑子又要借故刁难。 看着自家夫人柔顺的模样,采薇心里不得劲,撇嘴说道:“夫人,你就是性子太好了。你在这里受着冻,巴巴地绣着,改明儿送到大姑娘跟前,她也不会念你一声好。” 许知窈眉心一紧,眼里流露出些许落寞。 小姑子不喜欢她这件事,就连府里的丫头小厮都看的分明,偏偏自家夫君视若无睹。 明明是那样一个清风朗月足智多谋的人,却看不清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又或者,他压根儿就没有对这些事上过心吧,不仅是内宅的事,还包括自己这个娶回来就放在一边的妻子。 见她不说话,采薇又自顾自地抱怨道:“前些日子夫人熬了几宿才做好的荷包,大姑娘想都不想,就赏给了老夫人院子里的茴香。那茴香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哪里就配用夫人做的东西了?我看大姑娘分明是在糟践夫人你!” “采薇……别说了……”见采薇越说越过分,许知窈眼眶泛红、无奈地喝斥道,“若是被人听见,连我也保不住你。” 蔷薇院里如今都是老夫人刘氏安排来的人。若不小心谨慎些,不知道哪一句话就被人传了出去。 如今她身边只剩下一个采薇了,若是连采薇都被撵出去,往后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寻不着了。 许知窈面上露出了罕见的严肃,自知失言的采薇心中一怔,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当年陪着夫人一道嫁到沈府来的还有两个人,可三年下来,唯独剩下了自己。 她们三个人一起长大,采荷活泼伶俐,采颦心思玲珑,而她衷心能干。进了沈府的第一年,采荷不小心冲撞了大姑娘,寒冷的冬夜里被罚着在地上跪了一夜,冻出了病,没熬几日就丢了性命。 采颦心思活络,见夫人不受宠,趁着夫人生病,就想着爬二爷的床。二爷见了勃然大怒,当天夜里就把她赶了出去。 自此后,夫人身边就只剩下了老实本分的她。 二爷心思重,性子也冷,娶了夫人后也总是淡淡的。院子里的下人见夫人不受宠,一日日的也就怠慢了起来。 她总劝着夫人去跟二爷说说,可每一回,夫人都不肯去。夫人总说二爷公务繁忙,内宅里的事就不要再拿去扰他心神。 采薇郁郁地想着往事,心思越飘越远。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道尖锐的嗓音隔着房门从外头传了进来。 “二夫人,老奴来给你送药了。”说着,也不等屋里的回应,自顾自推开了房门。 一股冷风从门外灌了进来,冻得许知窈身子一抖。 送药来的是她婆婆刘氏的心腹田嬷嬷,成日里板着张脸,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偏偏肤色又黑,凶悍至极,活像个夜叉。 田嬷嬷冷着脸将药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嗓音尖利地说道:“药我就搁这了,二夫人趁热喝吧。” “劳烦嬷嬷跑一趟,采薇,你去送送嬷嬷。”许知窈的唇边漾起一抹柔顺的笑,朝身旁的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会过意来,陪着笑脸,恭恭敬敬地送了田嬷嬷出门。走到门外,采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高高地举在身前,讨好地笑着。 “田嬷嬷,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嬷嬷收下。” 田嬷嬷眉心一动,斜眼打量着采薇手中的那个钱袋,半晌才慢悠悠地接了过去。她苍老的手轻轻颠簸着手里的钱袋,似乎是对分量很满意,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像是恩赐一般对采薇说道:“药是苦了些,却也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厨房里还有些刚熬好的红枣燕窝羹,一会儿你去端一碗来给二夫人润润口。” 采薇连连点头,笑着道谢。“多谢嬷嬷,我一会儿就去。” 田嬷嬷勾了勾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傲慢地扭着胯朝蔷薇院外走去。见她走远了,采薇这才推门走进了屋里。 许知窈放下了手里的绣帕,望着还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陷入了沉思。成亲三年,光是这药她就喝了快两年了,可直到今日,肚子里也没有半点动静。 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早就生下了儿子,偏偏她的肚皮不争气。为了这事,婆婆没少给她脸色看。 通房丫鬟送了一个又一个,纳妾的事也断断续续提了好些回,明明是夫君自己不肯点头,婆婆却把一切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她满心都是委屈,却无处可以倾诉。 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高攀,不被婆家所喜欢也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婆婆嫌弃她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无论她如何殷勤侍奉,也比不上出身高门的大嫂会讨婆婆的欢心。 大嫂八面玲珑却难以交心,小姑子刁蛮任性自私刻薄,嫁入沈府的这三年,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最让她难过的是沈郗对她的态度。 成亲三年,他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都察院里公务繁重,身为圣上钦点的左佥都御史,他更是格外勤恳。 大周的官员每旬休沐一日,可就连休沐的日子,他也时常不得空闲。 许知窈黯然神伤之际,采薇轻声催促道:“夫人,药都冷了,快些喝吧,奴婢去厨房端一碗红枣燕窝粥来,一会儿你喝了药正好能润润口。” 抬眸看见采薇一脸的关切,许知窈牵强地笑了笑,捧起碗强忍着苦涩,将汤药一饮而尽。 采薇转身离开后,她望着残留着药渍的碗,恍惚间想起了第一次喝这药的情景。 永宁十一年,也是她成亲的第二年,晚她半年进门的大嫂被查出了身孕。婆婆刘氏欣喜之余,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失望。 这令人作呕的汤药便是从那日开始喝起的,可不知道是汤药无用,还是她的身子不好,两年下来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出神时,紧闭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穿着翠绿夹袄,面容秀美的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 “二夫人,大姑娘让我来问问您,她要的喜鹊登枝的帕子绣好了没有?” 来人正是小姑子沈嫣身边的大丫鬟素月。素月眉眼轻垂,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沈嫣最信任倚重的丫鬟,也是她身边最周全妥帖之人。 许知窈眸光一转,歉然笑道:“喜鹊的绣样有些繁杂,大概还要两日才能绣完。” 她的话刚说完,素月脸上的笑意便僵硬起来,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说道:“二夫人,大姑娘明日要去翠薇楼赏红梅,说好了要拿新帕子给王姑娘看的。” 素月口中这个王姑娘许知窈也是知道的。她是礼部尚书的嫡女,性子孤傲且自视甚高。 在上巳节的洛水河畔,沈嫣对王姑娘的兄长一见倾心,自此后便想方设法地去讨王姑娘的欢心,企图近水楼台先得月。 王姑娘出身于书香门第,却偏偏对女红很有兴趣。沈嫣便借着自家二嫂的一双巧手,殷勤地去讨好她。 可针线活本就讲究一个精细,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的?从绘制花样子到裁剪布料,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心血。 况且沈嫣让她绣帕子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时候要,现在突然来催,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了。 看着许知窈面露难色,素月眼波一转,幽幽道:“二夫人,大姑娘有多重视王姑娘您是知道的,您想想法子吧。” 沈嫣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时间那么紧,除非熬上一个通宵,否则明日她绝对拿不出绣好的帕子。 看着许知窈垂眸深思,素月悄然一笑:“院子里还有些事,奴婢就不打扰二夫人了,明日一早奴婢再来给您请安。” 说罢,素月欠了欠身,莲步款款地走了出去。 房门大敞,屋外天空阴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扑簌着飘起了雪花。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北风呼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许知窈低下头,望向针线篓里那一方只绣了一半的帕子,眼神一黯,默默地叹了口气。 采薇捧着燕窝粥进门的时候,许知窈已经穿好丝线,神情专注地绣起了喜鹊的一对翅膀。 “夫人,外头下雪了。二爷出门的时候吉祥也没带把伞,一会儿怕是要淋湿了。”采薇将燕窝粥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忧心忡忡地说道。 见许知窈不答话,采薇有些着急地提议道:“夫人,要不然你去给二爷送把伞吧?” 许知窈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瞬的光彩却很快就黯淡下去。她落寞地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刚才素月来过了,说嫣儿明日就要这帕子,我得赶紧绣好才行。” 和离之后 第2节 “夫人……”采薇焦急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急切。可许知窈不过愣了片刻,转瞬就继续绣起了帕子。 难得有这样能亲近二爷的机会,夫人却被大姑娘的帕子绊住了脚。采薇心里着急,面上的神色也就有些气恼。 “让厨房备好热水,再去添两个炭盆来,一会儿二爷回来了用得上。”即便手上忙碌着,许知窈的心里也仍是惦记着自家夫君的。 采薇压下眼底的急切,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时,许知窈才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她不是不想去送伞,只是过去的经历太不愉快,每每想起来,仍觉得卑怯难堪。 第2章 夫君 成亲的第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兵部闹出了冒领军饷的丑闻。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洪裕章带着底下的几个御史一同调查此案。 一连几日沈郗都没有回府。婆婆刘氏心疼儿子,就吩咐她带着衣物吃食前去探望。 当时新婚不久,得到婆婆允许的许知窈在房里精心妆扮了一番,满心欢喜地坐上了马车。 到了都察院的门口,却被守门的小吏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我是左佥督御史沈大人的夫人,劳烦小哥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母亲让我来给他送些东西。” 许知窈眉眼含笑,一张脸上满是亲和。可那小吏却傲慢无礼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半晌后冷笑道:“都察院乃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别耽误我做事,赶紧走吧。” 被粗鲁拒绝的许知窈面露尴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再恳求。 “我不会耽误太久的,只是送些御寒的衣服和吃食,请你为我通传一声吧。”说着就解腰间的荷包要塞给他。 小吏面色一沉,皱着眉头喝斥道:“你竟敢公然行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哪家的夫人会如此行事?” 说罢,一脸嫌恶地挥了挥手,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发走了。 许知窈一张脸涨得通红,羞恼地转身走下了台阶,站在路边上,尴尬又无措。 她就那么站着,直到一身大红色官袍的左都御史洪大人出现,她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 “洪大人,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郗的夫人。” 洪裕章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妇人,许久才想起来,温声说道:“哦,沈夫人有什么事吗?” 头一次和夫君的上峰说话,许知窈又紧张又羞涩。 “是这样的,夫君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母亲让我送些衣物和吃食给他。” 听了她的解释,洪裕章面上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笑意,和蔼地说道:“带着东西跟我一道进去吧。” 闻言许知窈眼神一亮,欢欢喜喜地回到马车上,从采薇手上接过一个厚重的包裹,另一只手还拎了一个样式精美的食盒。 有了洪裕章的带路,这一次守门的小吏没有再阻拦她,而是神色恭敬地躬身退到了一旁。 走进都察院后,一路上都是陌生男子神色各异的打量。 好不容易见到了沈郗,将包裹交给吉祥收好后,她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梅花糕,温柔地看向沈郗。 “夫君,这盘梅花糕是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郗冷冷地打断了。 “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这话时,沈郗正低头专心看着手里的公文。他模样清俊,生得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可那眼里却全是冷漠。 梅花糕是她亲手做的,可直到她离开时,沈郗也不曾抬头看一眼。 满心欢喜而来,却落得心灰意冷而去。走到垂花拱门时,门外传来了沈郗同僚的讥笑。 “沈郗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小家碧玉啊?看他平日那副矜贵自傲的样子,这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哎,娶妻娶贤嘛,这沈夫人想必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 “说起来啊,方才我可看见了,就沈夫人那身段啊,沈郗可是捡到宝喽!” 许知窈一张粉面涨得通红,紧紧地捏着拳,纤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可除了忍气吞声,她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知窈仓惶地转过头,待看清了来人的相貌,泛红的眼里满是失落。 吉祥低声唤了一句“夫人”,恭敬地将食盒转交给了她。 许知窈一愣,喉头泛起阵阵酸涩,她落寞地垂下眼眸,沉默地接过了食盒。 拱门外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她面色苍白地穿门而过,在那群人惊愕尴尬的目光中仓惶离去。 久远的记忆再度涌上脑海,无论过了多久,她都忘不掉那日的沮丧和落魄。 那件事过去后没多久,沈郗就回到了府上。可他面色冷峻,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望着那双淡漠的眼眸,满腹的委屈最后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许知窈心中一颤,忙低头看向冒着血珠的指腹。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被针戳破手指了。 和大多数的闺中女子一样,她很小的时候就学起了刺绣。她的父亲是吏部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郎中。 家中本就不富裕,全靠着嫡母陪嫁的铺子贴补家用。因此在许家的那些年里,她这个庶女能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少之又少。 一根绣花针,几摞丝线,一些布块,不值什么钱,却足以让年幼的她觉得欢喜。 再长大一些后,嫡姐有了专门教导她琴棋书画的女夫子,而她们这些庶女却只能躲在房里绣花。 父亲不是没提过想让庶女跟着嫡女一道学习才艺的事,却被嫡母三言两语给驳回了。 可许家好歹是官宦人家,总不至于养出不识字的女儿,平白叫人笑话。在父亲几次三番的游说下,吴氏最后还是给她们单独请了个教书先生。 比起那位才艺双绝的女夫子,那个年老刻板的教书先生实在逊色了太多。 嫡姐学《论语》的时候,她们在背《三字经》;嫡姐背《诗经》的时候,她们在默《女诫》。 差距一点点被拉开,嫡姐在吴氏的精心教养下成了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而她们却是默默无闻的野花野草。 可识了字又如何呢?她们这些庶女的命运从来就不在自己的手上。吴氏养着她们,也不过是为了置换更大的利益。 几人之中相貌最出众的二姐姐被许给了京兆尹做妾,最温顺听话的三姐姐做了工部郎中的续弦,而她原本的命运也是如此。 父亲在吏部经营多年,却始终没能更进一步。官场上到处都要花钱打点,可他的俸禄实在太过微薄,吴氏的嫁妆虽丰厚,却也不能一味填补这个无底的窟窿。 这时,吴氏相中了城中的富商。那富商经营了诸多产业,恰逢原配过世,经人引荐后,年逾四十的他求到了吴氏跟前。 不拘哪一个女儿,富商只求能和官吏结亲,以图助力。吴氏一心求财,自然答应了个痛快。 当时未出嫁的庶女只有她和六妹妹。六妹妹比她小一岁,又有姨娘护着,不像她孤苦无依。 就在她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心灰意冷的时候,沈郗出现了。 彼时他已经入了都察院,正是前程似锦的好时机,却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闯入了她的生命里。 芝兰玉树、龙章凤姿,所有的溢美之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初见沈郗之时的震撼。 那日他带着信物上门求娶,一向懦弱的父亲却头一次违背了吴氏的反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在嫡姐的嫉妒和六妹的憎恨下,她懵懂且惶惑地嫁进了沈府。 成亲的那一晚,她从沈郗的口中得知了他求娶自己的缘由。 她的亲生母亲苏氏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幼时出门赏花,不幸被拐子掳走,辗转多处,最后卖到了吴家。 吴氏出嫁后,苏氏做了她的陪嫁丫鬟,后来成了许父的妾室。 苏家人苦苦寻找多年,才打听到苏氏的下落。那时苏氏早已去世,苏家也已经败落,只剩下一个刚考中举人的表哥。 表哥秉承父亲遗志,一心要与她相认,却在进京的途中为了保护昔日好友沈郗而死。临死之前,他将遗物交给了沈郗,请求沈郗代替他照顾好自己。 她初闻此事,既感慨又激动。感慨的是素未谋面的表哥一心记挂着自己,连临死前都在为自己筹谋。 激动的是如此风华的沈郗信守承诺,竟真的娶了自己。 从前她觉得孤苦伶仃,可嫁给沈郗后她只觉得无比幸运。 虽然成婚的第二日,她就从小姑子沈嫣口里得知了令她黯然的隐情。 “要不是二哥被莹姐姐伤了心,他才不会娶你。” 这个沈嫣口里的莹姐姐,便是沈郗青梅竹马的恋人,前詹事府詹事谢鼎的嫡女谢梦莹。 谢梦莹的名字如雷贯耳,便是蛰居内宅多年的她也是听过的。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才女,无数男儿倾心爱慕的大家闺秀。 永宁九年,也就是她与沈郗成亲的前一年,谢梦莹出人意料地嫁给了教她琴艺的陈叙白。 陈叙白出身于钱塘陈氏,家中资财丰厚,是当地有名的望族。陈家世代制琴抚琴,技艺高超出神入化,纵是千金也难求一曲。 陈叙白是家中幼子,从小就痴迷于操琴弹曲,成年后孤身北上,一路探访曲艺高人,成名后就进了京城,在一次宴席上艳惊四座,博得满堂喝彩。 孤傲的他不知怎么就去了谢府,还亲自指点谢梦莹弹琴。后来更是不知如何就互生了情意,谢梦莹背弃了自己的竹马,投入了陈叙白的怀里。 成亲之后,谢梦莹就跟着陈叙白回了钱塘老家,一别数年,再也没回过京城。 相比于谢梦莹的才名,身居内宅的许知窈的确卑微得不值一提。不怪沈嫣不喜欢她,若她是沈郗的家人,有谢梦莹那样才貌双全的珠玉在前,大概也不会喜欢平凡怯懦的自己。 可自卑之余,她其实也曾暗暗庆幸。谢梦莹再优秀又如何?终究是她嫁给了沈郗啊! 许知窈的心思飘了很远,直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她才恍然惊醒。 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身披狐裘、满身风雪的沈郗,正一脸淡漠地朝屋内走来。 彻骨的寒意随着房门的开启再次袭来,许知窈不禁打了个哆嗦,放下了手中未竟的绣帕,起身迎了上去。 第3章 难过 狐裘上落满了雪,沈郗眉眼间都覆着一层寒霜。 许知窈走上前为他脱下了狐裘,又递上了布巾为他擦去脸上的湿意。“热水已经备好了,夫君可要沐浴吗?” 她嗓音轻柔面含笑意,似清风拂面般带来些许暖意,沈郗眉心一松,淡淡点了头。 采薇很快就送了热水来,许知窈亲自去取了换洗的衣物送入了浴间。 热雾腾起时,正要离去的许知窈被沈郗叫住了。 “帮我擦背。”沈郗低沉的嗓音传入耳畔,哪怕是成亲多年,许知窈仍是抑制不住地羞红了脸。 和离之后 第3节 红着脸走到浴桶前,她拿起布巾专注地为他擦着背。他沐浴时不喜欢旁人伺候,就连吉祥也近不了身。 可偶尔来了兴致,便会将她留下。想起那些荒唐的亲密,许知窈面色潮红,连眼尾都染上了羞意。 思绪翻飞之际,沈郗转身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羞赧的面容,唇边罕见地露出了笑意。 许知窈微微一愣,眉眼盈盈地看着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扯了进去。 厚重的衣服被热水一层层浸润,潮湿而黏腻。她仓惶又无措,雾气蒸腾下,一双鹿眼也染上了湿意。 沈郗淡漠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幽暗,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一低头就捕获了她红艳的唇。 这一场纠缠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沈郗穿戴整齐从浴间出来后,采薇红着脸捧着干净的衣衫走了进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许知窈才踏着虚浮的步伐,狼狈地走了出来。 沈郗正悠闲地喝着热茶,眉眼间的冷厉褪去了几分,远远看去,像极了矜贵无双的世家公子。 许知窈走近时,沈郗看了一眼桌上没绣完的那方帕子,眼神平淡,眸中没有半分波澜。 窗外天色渐渐昏沉,零星飘落的雪花已经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即便添了两个炭盆,一向畏寒的许知窈仍是觉得冷。 她穿着厚厚的棉袄,柔顺地在桌前坐了下来。沈郗不喜欢话多呱噪的女子,她也就安静地拿起绣棚,一针一针、神情专注地绣了起来。 可天气实在太冷,绣完一股线,她就要停下来往手心呵气。沈郗见了眉心一蹙,疏淡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悦。 “这么冷还绣帕子做什么?” 知道她喜欢刺绣,大到衣物鞋袜,小到香囊锦帕,他的一应物件都是她精心缝制而成。 许知窈勾唇笑了笑,神色温柔地说道:“这是给嫣儿绣的,明日她要带出门去。” 寥寥数语,她说得格外平静柔和,沈郗并没有追问什么,可眼底却明显闪过一抹暗色。 他的面色倏然冷淡下来,许知窈心中一紧,黯然地抿紧了唇。她知道沈郗不喜欢她卑微讨好的模样。 可她没办法。 沈嫣是他宠爱有加的妹妹,更是婆婆刘氏的掌上明珠。她没办法让沈嫣喜欢上自己,至少也不能让她厌恶自己。 沈郗日日忙碌,后宅里没人护着她,她就只能处处小心。 这一晚许知窈独自坐在耳房里熬了半宿,燃尽了好几根蜡烛,才终于将羽毛繁杂的喜鹊绣好。 沈郗睡眠浅,为了不吵醒他,许知窈只能将就着在耳房的软榻上睡下。可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要去上朝的沈郗就起身了。 听到动静的许知窈立刻拖着疲乏的身子起了床,伺候沈郗穿好官服系上腰带后,又顶着风雪将他送出了家门。外头冷得出奇,即便穿了一层厚厚的棉袄,她仍是觉得浑身没有热气。 一来一回折腾了许久,等她再回到榻上时,已经了无睡意。 婆婆刘氏为人古板,最喜欢给媳妇立规矩。每日天还没亮,就要她们去主院候着。 大嫂江氏出身名门,父亲是刑部侍郎,又恰巧是她夫君沈鹤的上峰,刘氏自然不敢为难她。 加上她进门不久后就有了身孕,后来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所以刘氏对她更是喜爱宽容。 渐渐的,那些规矩便好似只对许知窈一人所设。 成亲三年,她始终没能为沈郗孕育子嗣,面对刘氏的挑剔和针对,她除了默默承受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即便头脑有些昏沉,许知窈仍是勤勤恳恳地等在了清晖院里。刘氏的大丫鬟松露将她领进了耳房后,就转身离开了。 雪后天寒,耳房本就透风,此刻更是连一个炭盆都没有。饥寒交迫下,许知窈冷得直发抖。采薇看着瑟瑟发抖的主子,面上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刘氏的丫鬟权柄极大,除了刘氏和沈嫣之外,谁都使唤不动她们。偏偏她们狗仗人势,对不受宠的许知窈分外怠慢。 可这一切冷待,她们申诉无门,只能忍气吞声。 许知窈在耳房里等了一刻钟,都没有人过来奉茶。一直到卯时,消失了许久的松露才悠悠走来,不慌不忙地将许知窈请进了正屋。 刘氏正神态慵懒地喝着茶,许久过后才让许知窈坐下。 这时,两个丫鬟捧着热气腾腾的早膳走了进来,许知窈见状贴心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为刘氏盛了一碗肉粥。 将盛了肉粥的碗轻轻的放在刘氏手边之后,许知窈柔顺地说道:“母亲请用!” 她的态度谦卑且恭敬,刘氏看着很是受用。她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划动着,门外忽然传来了茴香热络的话声。 “老夫人,大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茴香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红色夹袄,身披雪狐披风,面容姣好的妇人踩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许知窈的大嫂江绮罗。不同于许知窈清淡素雅的妆容,江绮罗喜爱浓烈的颜色,穿着打扮都分外讲究,走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母亲,我来迟了。”江绮罗面上含笑,脚步轻盈地来到了刘氏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刘氏面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伸手拉住了她,笑吟吟说道:“不晚,我也才刚起身。用过早膳了吗?” 江绮罗落落大方地在刘氏身边坐了下来,眼尾扫过面色淡淡的许知窈,笑着说道:“急着过来给母亲请问,还不曾用膳。” “那赶巧了,正好陪我一道用些。”刘氏对着江绮罗慈爱地说道,却自始至终忽略了候在一旁的许知窈。 许知窈飞快地垂下了眼眸,想要掩饰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却被一直留意着她的江绮罗尽收眼底。 江绮罗面上的笑意敛了几分,抬眸温声说道:“弟妹也还没用早膳吧,不如和我们一起用吧。” 她话音刚落,刘氏的眸中立刻浮现了一丝不悦,而许知窈面上则是深深的难堪。 她已经习惯了总是被刘氏忽略,可江绮罗却每每状似无意地提醒她这份避之不及的窘迫。 看着刘氏眼中浓浓的不喜,许知窈咬了咬唇,轻声说道:“我还不饿,母亲和大嫂先用吧。” 听着她的说辞,江绮罗唇角微扬,眼底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讥诮。 也许是她的话给了刘氏台阶,刘氏神色微霁,淡淡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道:“行了,有绮罗陪着我,你回去吧。”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许知窈面色一僵,沉默地带着采薇缓缓地走了出去。 可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刘氏的埋怨。“成天苦着一张脸,好像谁虐待了她似的,看着都心烦。郗儿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媳妇回来!” 许知窈的脚步一顿,就听到江绮罗骄矜的嗓音。“母亲,您就多包涵些吧。弟妹是家中庶女,性子难免柔弱了些,您慢慢调教着,总会好起来的。” 听了她的话,刘氏不但没被安抚,反而更生气了。她忿忿说道:“调教?我都教了她三年了,你看看,她还是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可曾有半分长进?要我说,到底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庶女,怎么教都没用。” “上不了台面也就算了,进门都三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还霸着夫君不让纳妾。这样的媳妇放在谁家里,做婆婆的能不闹心?也就是我们沈家心善,换了别的人家,早就一纸休书把她撵出去了。” 刘氏仍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门外的许知窈面色刷白,狼狈地抬脚离去。 回到蔷薇院里,四下无人时,采薇愤愤不平地说道:“老夫人也太过分了,她怎么能那么说夫人呢!” 许知窈面色苍白地看着她,即便早已习惯刘氏的冷待,却仍是觉得深深的委屈。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穿着厚厚棉袄的素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二夫人,大姑娘让我来问问那帕子绣好了没有?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出门去了。” 素月俏生生地站在许知窈面前,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采薇,你去耳房把帕子拿给素月吧。”不知是起的太早还是受了风寒,脑袋昏昏沉沉的,许知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角。 采薇将绣好的锦帕交给了素月后,走到许知窈跟前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先去厨房取早膳了。” 采薇离去后,素月看了一眼精美的绣帕,满意地笑道:“二夫人有心了,这帕子绣得这样精巧,大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许知窈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熬了半宿,若还是不能让沈嫣满意,她就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见她面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素月笑容变淡,低垂着眼温声说道:“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二夫人休息了。”说罢便姗姗离去。 等素月离开后,分外晕眩的许知窈再也撑不住了,她虚弱地走到了榻前坐下,脱去了鞋袜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采薇端来的早膳的时候,昏睡中的许知窈浑然不觉。采薇叹了口气,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无奈地搁下托盘,走到榻前,却发现她面色通红呼吸急促。采薇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却被她身上滚烫的热度吓了一跳。 许知窈烧得迷迷糊糊,采薇眼眶泛红,又是担忧又是怜惜,焦急地转身跑了出去。 第4章 病倒 这一场高烧持续了整整一日,等许知窈清醒过来时,对上的就是采薇那一双焦急泛红的眼。 见她醒了,采薇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喂到她嘴边。 就着采薇的手,挣扎着坐起身来的许知窈咕噜咕噜地喝完了满满一杯的热水,昏沉的脑袋有了片刻的清明。 屋内日色昏沉,许知窈迷惘地看着采薇,一开口,声音喑哑低沉。 “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酉时了,夫人烧了一整日,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些了?”采薇面露关切地问道。 许知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仍然发烫的额头,迟疑地点了点头。 听到她的回答,采薇唇边绽放了一个欣喜的笑容,连忙说道:“一天没吃东西了,夫人一定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给您熬一碗清粥来。” 说着,便欢欢喜喜地转身走了出去。 采薇离开后,望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屋子,许知窈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喝完了粥,又喝了一副治疗风寒的药,许知窈神思倦怠,早早的就睡下了。 这一晚沈郗直到亥时才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烛火。燃烧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烛台上凝结了一大圈已经发硬的烛油。 沈郗不喜旁人近身,眼下许知窈睡下了,便无人为他备热水。 今夜他的上峰洪裕章设宴犒劳他们,酒席上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他被劝着喝了几杯酒,眼下已然有些微醺。 夜阑人静,看着榻上睡得深沉的许知窈,他有些不悦地走到门外,让院子里守夜的婆子烧了热水送来。 匆匆梳洗后,灭了蜡烛,带着一身的寒意,他掀开被子躺在了许知窈的身侧。 被窝里很是温暖,鼻息间是许知窈惯用的玫瑰香露,带着馥郁的香味,搅乱了他的心智。 他翻身靠近,伸手摸上了她脖颈,却被她身上惊人的热度所灼,定睛看去,她的脸颊上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沈郗将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她光洁的额头,掌心传来了一阵滚烫,他黝黑的眼眸一暗,连忙穿衣起身,走到门外将那个婆子叫了过来。 “去把采薇叫来。”他的声音冰冷,眼神里却带着莫名的急躁。 婆子顺从地点了点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下人房里,将正在熟睡的采薇给叫了起来。 得知是沈郗要找她,采薇心中一惊,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正屋。 和离之后 第4节 屋里重新燃起了烛火,沈郗面色冷峻地坐在桌前。采薇觑了一眼他冷漠的神色,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不安地问道:“二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郗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悦地问道:“你是怎么伺候的,夫人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采薇愣了一瞬,随即面露忧色地问道:“夫人现在还在发烧吗?睡下之前明明退了烧的,怎么又起了热?” 沈郗自然不会回答她,采薇自言自语了一番,见他面色愈发难看,惴惴不安地说道:“大夫开的药还有一副,奴婢这就去熬药。” 说罢,急匆匆地转身而去。 沈郗不满地看着采薇离去的背影,正要发火,就听到榻上传来了一阵低微的声音。 “水……采薇……我要喝水……” 看着许知窈潮红的面色,沈郗心中生出了怜惜。他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却发现那水早就凉透了。 他沉着脸走到门外,对着那婆子冷声说道:“烧一壶热水来。” 看着他面色冷厉的神色,婆子哆嗦着接过茶壶,利索地朝厨房走去。 折腾了一个时辰,直到许知窈喝了药再次睡下时,沈郗才转身去了耳房睡下。 许知窈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卯时三刻了。一睁眼便对上了采薇担忧的眼神。 “夫人,你总算醒了。”采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退了烧,不由得松了口气,嘴里直嘟囔着谢天谢地。 许知窈一脸懵然地看着她,半晌后才想起自己昨日傍晚发烧的事。她侧过头,透过窗户看到外头亮堂堂的天色,迷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采薇被她问的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窗外,才缓缓地说道:“卯时三刻了。” 许知窈的面上出现了一抹慌乱,她撑着手臂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见状,采薇焦急地按住了她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夫人,您才刚退了热,这是要干什么?” “我得去母亲那儿一趟。”许知窈眉头一紧,满脸忧色地说道。 每日晨起请安是刘氏亲口定下的规矩,成亲三年来她从无一日缺席。往日若是去晚了,刘氏的面色就会很难看,若是不去,还不知道刘氏会怎么挑她的刺。 听了她的回答,采薇却是松了口气,眉眼温和地劝住了她。 “二爷走之前已经让院里的张婆子去老夫人跟前打过招呼了,今日不去也无妨的。” 许知窈闻言一怔,讶异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沈郗肯为了她去说情,她心里很是感动。可一想到刘氏的性子,不禁又忧虑起来。 刘氏本就不喜欢她,此番沈郗偏袒了她,刘氏面上不说,心里大概却是怨恼的。 采薇看不出她的心思,只当她是为沈郗的做法感动,笑着将夜里沈郗的反应都告诉了她。 “说起来都是奴婢不好,本该守着夫人的,昨夜要不是二爷发现您高烧不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采薇一脸后怕地说着,幸好沈郗当下并未责罚她,而是给了她戴罪立功的机会。 “昨夜折腾了许久,二爷后来干脆歇在耳房里了。今日一早又去了都察院,早起的时候我看他的脸色好像都不太好。” 想起沈郗出门时阴沉的面色,采薇又是一阵后怕。二爷不会找她秋后算账吧? 她的一颗心高高悬起时,许知窈则陷入了忧思。 耳房的软榻又窄又小,他一个大男人能睡得惯吗?是不是没睡好所以面色才会不好?今日当差若是精力不济又该怎么办? 许知窈担心了一整日,直到沈郗回到府上,看着他面色如常时才慢慢放下心来。 “身子好了?”沈郗脱去狐裘,递给了站在一旁低眉敛目的采薇,径自走到许知窈身边坐下。 他的语调仍同往日一般平淡,却罕见带着一丝温暖。许知窈心中一热,眸光莹亮,温声笑道:“好多了,多谢夫君挂念。” 沈郗没有答话,只挑眉看着她,眸光微微凝起,仿佛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许知窈被他晦暗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垂着眼眸,心里明明有那么多感谢的话,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相顾无言之际,门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采薇轻手轻脚地过去开了门,等看清了门外来人后,惊了一瞬,飞快地屈膝欠身唤了一声“大夫人”。 许知窈倏然抬眸朝门外看去,江绮罗莲步款款地走了进来。 一进屋子,她面上的笑意就深了几寸。朝沈郗微微颔首后,才转向许知窈,面露关切地说道:“弟妹可好些了吗?” 许知窈的唇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眉眼温柔地看向她说道:“好些了,谢谢大嫂关心。” “那就好,这几日越发冷了,弟妹也要爱惜身子才是。”江绮罗笑意盈盈地走到桌前坐下,身后的丫鬟兰萱恭敬地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许知窈的视线落在了木匣子上,正疑惑时,只听江绮罗笑吟吟道:“这是我娘家搜罗来的老参,补气养血是最好不过的。我如今也用不上,想着还是给弟妹送过来好一些。” 听了她的话,许知窈面上一紧,忙推辞道:“大嫂的心意我领了,可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见许知窈不肯收下,江绮罗笑意不减,语气都柔缓了几分,连声劝道:“弟妹就别和我见外了,都是一家子人,我也盼着你能早日调理好身子,给二弟添个一男半女,我们麟哥也好有个玩伴。” 江绮罗的话说的极为真诚,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姿态。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仍是戳中了许知窈心里的痛点。 许知窈面色一白,眼底是掩盖不了的落寞。见她不说话,江绮罗面上的笑意一僵,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沈郗,随后歉然说道:“弟妹也别着急,孩子总会有的。” 许知窈神色落寞地抬起头,思绪纷乱间,沉默已久的沈郗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既然是大嫂的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见沈郗发了话,江绮罗面上又浮现了一抹笑来,热络地说道:“是啊,弟妹就收下吧。” 推拒不得,许知窈只能勉强地笑着收下。“那就多谢大嫂了。” “一家子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般客气倒显得生分了。”江绮罗笑容灿烂,缓缓站起了身。“麟哥还在屋里等我,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和弟妹说话吧。” 见她要走,许知窈连忙起身将她送至门外,走到门廊处,江绮罗笑着说道:“弟妹不必送了,外头冷,快回屋吧。” 许知窈点了点头,柔声说道:“雪天路滑,大嫂慢些走。” “好,我知道了,你快进去吧,我这就走了。”江绮罗笑了笑,转身离去。 许知窈回到屋里时,沈郗正凝眸看着那木匣子里的老参。那人参有婴儿胳膊粗细,根须遒劲,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何曾得过这样好的东西?面对江绮罗突如其来的亲近,她心里忐忑多过惊喜。 沈郗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收起来吧。” 闻言许知窈点了点头,吩咐采薇将木匣子收进了库房,随后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她将将坐定,拎起茶壶正倒茶时,沈郗忽然开口说道:“我们是该有个孩子了。” 许知窈握着茶壶的手一抖,温热的茶水就这么洒在了桌上。 第5章 逼迫 许知窈心头一紧,眼底是藏不住的失落和怅惘。 孩子,天知道她多想要一个孩子。不只是为了满足刘氏的期待,在沈府站稳脚跟,更是为了能和沈郗有更深更紧的牵绊。 成亲之后的这三年,也是他最忙碌的三年。除了床榻上的温存,他留给她的就只是平淡的眼眸和匆忙的背影。 更多的时候,便是如今日这般的相顾无言。偶尔到了屋里,他也会拿着书册翻阅,而她则是忙着刺绣。 如果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会变得不一样吧?他会不会也像大哥那样,下值后偶尔逗弄一下麟哥,抱着孩子笑得一脸宠溺? 许知窈心里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美好的憧憬。 这一夜面对沈郗强势的索取,她抛去羞涩,即便身子疲乏,也仍旧婉转承·欢。 次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沈郗罕见的起晚了。许知窈拖着疲惫的身子,仍是早早的起身去了刘氏的院子里。 地上的积雪已然消融,寒冷更甚前几日。在耳房里等了许久,许知窈才被请到主屋里去。 进去的时候,江绮罗正笑吟吟地同刘氏说着话,一岁半的麟哥则被刘氏亲切地抱在了膝上。 同样是儿媳,她和大嫂的待遇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许知窈眼神寂寂,心头滑过一片苦涩。 “弟妹来啦!”江绮罗一转头就看见了姗姗而来的许知窈,亲切地笑着与她说话。 许知窈按下心头的酸涩,挤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朝她微微颔首,随后走到刘氏跟前,柔顺地唤了一声“母亲”。 刘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坐吧。” 许知窈唇边的笑意顿时收紧,谦卑地坐在了长桌的另一侧。 江绮罗看惯了许知窈被刘氏冷待,垂眸不再说话。刘氏则逗弄起了麟哥,亲切地揉捏着他滑腻的脸蛋。 被逗弄着的麟哥咯咯地笑着,把手上捏了许久的红豆糕塞到了刘氏嘴边。 原本神色不虞的刘氏被他这个贴心的举动逗得大笑起来:“咱们麟哥这么小就会讨祖母欢心了,真是聪明乖巧。” 得到夸奖的麟哥眯起眼睛笑得开怀,忙把另一只手上的点心送了过去。 刘氏哈哈笑道:“祖母不吃,麟哥吃吧。”说着,就从盘子里拿了一整块红豆糕给他。 麟哥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嘴里嘟囔着推开了刘氏的手。 刘氏含笑把糕点放回盘子里,耐着性子慈爱地哄道:“麟哥想要什么?告诉祖母,祖母全都给你好不好?” 听了刘氏的话,麟哥眼神一亮,兴奋地扑腾着手,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说道:“踢踢……” 刘氏晃了晃神,一脸疑惑地看向一旁的江绮罗,“麟哥说什么?” 江绮罗闻言扑哧一笑,神采奕奕地说道:“麟哥这是想要弟弟呢!” 得了她的解释,刘氏面上也露出了笑,温温柔柔地说道:“麟哥这才多大,都急着要做哥哥了。” 江绮罗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许知窈,笑盈盈说道:“是啊,等二弟和弟妹有了孩子,咱们麟哥可不就要当哥哥了嘛!” 她此话一出,刘氏瞬间变了脸色,一转头眸光不善地看着低垂着头的许知窈。 气氛瞬间沉闷了,哪怕是垂着头,许知窈仍能感觉到来自刘氏咄咄逼人的视线。 见状,江绮罗讪讪一笑,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临近年关了,刑部公务少,大爷也松快不少,昨儿还说过几日要陪母亲去华藏寺烧香呢。” 闻言,刘氏面上的郁色消减了几分,唇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 “鹤儿有心了。” 沈鹤是有名的孝子,性子又温润随和,是三个孩子里最懂事贴心的一个。 麟哥在刘氏腿上坐的倦了,忸怩着要下去。奶娘见状立刻上前将他抱到一边哄他玩去了。 江绮罗眸光一转,淡淡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许知窈,略显遗憾地说道:“只可惜二弟不得闲,不然咱们一家子去才叫圆满呢!” 和离之后 第5节 “都察院每到这时候就忙得不可开交,郗儿都好些日子没来我这了。”提到沈郗,刘氏心里也多了几分惦念。 “年底各部官员都要考核,忙些也是正常的。昨日我去弟妹那里,看见二弟面上颇有些憔悴呢!” 江绮罗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刘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凝结了,转过头苛责地对许知窈说道:“郗儿可是累着了?” 许知窈抬起头,望着刘氏质问的眼神,心下一沉,屏息答道:“这几日夫君回来的时辰是较平日晚了些。” 忙碌是沈郗的常态,平日里刘氏也不曾质问,可此刻为着江绮罗的一句话,刘氏却变了脸色。 “他公务繁重,你这个做夫人的就更要殷勤照顾着,眼下不过是照顾郗儿一个,你就应付不来,往后有了孩子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说着,刘氏越发躁郁,忍不住抱怨道:“你是怎么做人妻子的?你瞧瞧你大嫂,屋里屋外打理的妥妥当当,一点儿都不用我操心。” 许知窈眉眼低垂,心里满是委屈,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这样的场景她早已经历过无数遍。 “若是当真没那个伺候人的本事,就该寻思着添两个能干的。既做了人家的正室夫人,心胸就要宽阔些,别学着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一味霸占着丈夫不肯放。” 刘氏越说越来劲,喋喋不休地训着,丝毫不给她留情面。 许知窈的头越垂越低,一张脸因为羞恼而涨得通红,可除了默默承受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江绮罗唇边的笑意早已消失,眸光复杂地看着面色通红坐立不安的许知窈。 “也就是我们郗儿心地善良,换作了别人,早就一封休书将你打发走了。你自己说说,就你的家世相貌,有哪一点能配得上我们郗儿的?早知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由着他胡闹!” 刘氏气愤不已地抱怨着,眼底的怒气似利剑般无情地刺向了她。 哪怕经历了无数回,许知窈仍是委屈得红了眼眶。没有身孕这件事始终是刘氏心底的一根刺,时不时就要往她心上扎一次。 “我不过说你几句,你不寻思着自我反省,倒是先委屈上了?”刘氏气急败坏拍了拍桌子,桌边的盘子震动着滑了下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碎了一地。 动静太大,在软榻上玩耍的麟哥被吓了一跳,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江绮罗见状,一脸焦急地走了过去,温柔地将麟哥抱在了怀里。 麟哥受了惊吓,一时间哭闹不休。江绮罗安抚不住,只得向刘氏告辞。 “母亲,我先带麟哥回去了,您消消气,身子要紧。弟妹也不是有心惹您生气的。” 她不说还好,越说刘氏就越来气,焦躁地指着许知窈骂道:“你瞧瞧你大嫂,你要是能有她半分懂事,我至于这么生气吗?” 许知窈的眼中已然有了湿意,一双手紧紧地捏住,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刘氏却是见不得她这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正要发作时,沈郗步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到突然出现的次子,刘氏面上的怒色缓了几分,却仍是气势汹汹地说道:“你来的正好,许氏既然伺候不好你,那就换别人来伺候。等会你就把秋词和迎霜带回去。” 沈郗面色未变,眸光却倏然冷了下来,看了一眼泪盈睫畔的许知窈,又抬眸看向盛怒之下的刘氏,语气疏淡地说道:“院子里不缺伺候的人,母亲不必费心了。” 刘氏被他冷淡的反应激怒,翻了翻眼,气呼呼地低吼道:“院子里不缺人,那就放到屋子里去。你看看你,都二十四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父亲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都生下你了。” 沈郗眸中一暗,闪过转瞬即逝的不悦,可面前坐着的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反驳不得。 江绮罗怀里的麟哥仍在小声地啼哭着,她面露难色,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以作安抚。 可麟哥却哭得停不下来,甚至打起了嗝。江绮罗无奈地朝刘氏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沈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母亲知道我的性子,我不喜欢后院里太吵闹,有许氏就够了,不必再添什么人。” 刘氏皱着眉看向一脸坚持的他,郁闷地说道:“可许氏伺候不好你,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累吧?” 许知窈攥紧了手,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可肩膀微微的颤动还是没有逃过沈郗的眼。 他凝眸看着刘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刘氏义正严辞地说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秋词和迎霜你都要带回去,否则明日我就出去给你抬个妾室回来,总不能为了一个许氏就断了我们沈家的香火!” 许知窈难堪地抬起头,眼眶湿润地看向了沈郗。 沈郗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在刘氏灼灼的逼视下点了头。 第6章 压抑 刘氏面上露出喜色,可下一瞬就听到沈郗冷冷地说道:“人我可以带回去,但儿子院子里的事就不劳母亲操心了。” 闻言,刘氏愕然抬眸看向他,眼中隐隐跳动着怒火。可一对上沈郗深沉幽暗的眼眸,她恁是生生将这股火压了下来。 儿子已经长大了,又是朝廷命宫,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在下人面前驳了他的颜面。 几个呼吸吐纳间,她面色冷硬地转过头扫了一眼始终低头不语的许知窈,鼻音淡淡、轻哼了一声,将他们赶了出去。 “回去吧,大早上的不得安生。” 许知窈面上一紧,神色落寞地起身,福了福身子,跟在沈郗身后离开了。见状,丫鬟秋词和迎霜走到刘氏面前,屈膝跪下,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晌午时分,收拾妥当后,她们拎着包袱,欢欢喜喜地来到了蔷薇院里。 沈郗用完早膳后就去了书房,主屋里只剩下许知窈和采薇两人。 秋词和迎霜神色恭敬地走到许知窈面前盈盈一拜,即便面色如常,眼眸里却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许知窈心中沉闷,郁郁地抬眸看向二人。 秋词生了一张瓜子脸,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一颦一笑间隐隐可见娇嗔之态。 迎霜乌发墨眸、肤白如雪,五官生的极其明艳,举手投足间气韵清冷孤傲。 两个人美的各有千秋,均是时下男子所喜爱的类型。刘氏用心良苦,倒是费了不少心力才搜罗出这样的人来。 这几年她送来的人一拨又一拨,其中不乏美艳动人的女子,可每一回都被沈郗无情地原路退了回去。她原以为沈郗不重女色,但这一次,一向坚持的沈郗却向刘氏妥协了。 想起昨晚他那句想要孩子的话,许知窈的心隐隐刺痛起来。 秋词和迎霜欠身行着礼,一双膝盖早已泛着酸痛。可许知窈不发话,她们也不敢起身,只能低垂着头咬牙暗恨。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回过神来的许知窈目光沉痛地看了她们一眼,语气艰涩地说道:“起来吧。” 秋词和迎霜这才松了口气,僵硬着站直了身子。 许知窈转头对一脸不平的采薇说道:“西边的撷萃阁还空着,你带她们去安置吧。” 闻言后,采薇神色一僵,眼中是藏不住的质疑和不忿。“可是撷萃阁……” 不等采薇说完,许知窈目光一沉,语气坚定地说道:“别说了,去吧!” 采薇心中恼火,咬着唇忿忿地带着面露喜色的两人走了出去。 蔷薇院里除了这间主屋外,最清幽雅致的便是位于西边的撷萃阁。她把位置最好的厢房给了秋词和迎霜,采薇自然会为她不平。 可她又能如何呢? 人是沈郗点头应下的,她这个正室夫人不得不给些优待,否则传回刘氏耳里,她就真成了那不能容人的妒妇了。 她不能背上这个恶名,也着实背不起这个恶名。 说到底还是她出身低微,娘家又不能为她撑腰,所以刘氏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拿捏她。 采薇从撷萃阁回来时,一张脸仍是布满了阴霾。见了许知窈后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夫人怎么就把撷萃阁给她们了?她们虽是老夫人送来的,可即便是受了二爷的宠幸,顶多也就是个通房,哪里就配住那样好的地方了?” 看着采薇愤怒气恼的模样,许知窈心中感慨,这偌大的沈府里,恐怕也只有采薇还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了,其余的都是些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见许知窈神情低落,采薇眸光一紧,蓦地沉默下来。 她一个做丫鬟的都这般气愤难平了,夫人心里还不定多么难受呢。若是膝下有个一儿半女,或许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可夫人迟迟没有身孕,眼下又多了两个企图争宠的狐媚子,换作任何人,心里都不会好受。 思及此,采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向许知窈的眼神更添了几分怜惜。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五姑娘,夫人让我来给您送个口信。” 许知窈和采薇纷纷抬眸望向门外,一个身子微胖的妇人正面含笑意地站在门前。 引她进来的婆子很快就转身离去,在许知窈惊讶的注视下,妇人抬脚走了进来。 等走到许知窈跟前时,她略福了福身子,也不等许知窈开口,便径自说道:“夫人想请五姑娘明日回去一趟。” 看着妇人不甚恭敬的神色,许知窈虽然心中气愤,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问道:“薛妈妈可知道母亲寻我是为了何事?” 被唤作薛妈妈的妇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眉眼轻垂,语气疏离地说道:“夫人没与老奴提起缘由,五姑娘明日去了便会知道。” 看着她严肃的神情,许知窈隐隐生出了一股不安来。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些年,吴氏可从没让人上门找过她。 “老奴还要回去复命,就先告辞了。夫人的性子五姑娘是知道的,明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说罢,薛妈妈淡淡看了许知窈一眼,随后神色倨傲地转身离去。 她走后采薇气得跳脚,忍不住抱怨道:“薛妈妈这是什么态度?不过是狗仗人势的恶奴,也敢来沈府撒野,实在是太过分了!” 眼见着采薇气得发抖,许知窈眸光黯淡,心底掀起层层波澜。 嫡母吴氏向来不喜欢她们这些卑微的庶女,连带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对她们不甚尊敬。 从前她还是许府五姑娘的时候,薛妈妈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今她虽嫁入了沈府,却无子傍身,也不得婆婆喜爱,吴氏和薛妈妈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有一点采薇说的没错,薛妈妈的确是吴氏跟前的一条狗,却也实实在在是凌驾于她们这些庶女之上的狗。 吴氏突然让她回许府,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她想了许久,也仍是猜不透。 越是到了年关,她就越是忙碌。府里的中馈虽是交到了江绮罗手上,可蔷薇院里的一应事务也不清闲。 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她虽不懂,可往来送礼是需要她打点的。库房里堆着的那些东西和礼单也总要时常清点一遍。 明日回许府,也总不能空着手去。她的嫁妆虽薄,可沈郗的俸禄颇为丰厚,除却上交给公中的银两外,还余下了不少。 再加上沈郗名下铺子和田产的收益,她的手头也还算宽裕。唯一的遗憾是,铺子并没有交到她手上,而是交给了手腕更强的江绮罗代为掌管。 她在库房里挑拣了半日,才总算寻到了一件合宜的礼物。 用过晚膳后,沈郗坐在桌前翻着书,看得格外入神。眼见着夜色昏沉,许知窈低垂着眼眸,心中酸涩地说道:“秋词和迎霜我都安排妥当了,撷萃阁还空着,我就让她们住进去了。” 沈郗专注地看着书,对许知窈的话充耳不闻。 许知窈眸光微暗,不安地试探道:“夫君若是想过去,我就让采薇去说一声。” 她的话说出口后,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翻完最后一页,沈郗的目光才从书册上移开。 幽深的眸光中闪烁着晦暗的锋芒,许知窈读不懂他的意思,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许知窈心中一惊,咬了咬唇,犹豫片刻,仍是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道:“夫君既然收下了她们,就总该过去看看的。” 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沈郗眸光一凝,讥诮道:“你倒是贤惠大度……” 和离之后 第6节 许知窈被他讥讽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面上灼热滚烫,连耳根都红了。 这个决定本就艰难,若是有得选,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夫君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可形势如此,她不得不作出违心之举。 她局促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畏缩地移开了视线,心头的苦涩翻涌而上,蔓延到了喉间。 沈郗手中的书册蓦然合上,他冷哼一声,眉宇冷淡、起身走进了内室。 许知窈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起身上了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心底的酸涩忽然消弭殆尽,隐隐约约有一丝欢喜跃上心间。眼神瞬间变得透亮,眼底是藏不住的雀跃。 她正兀自高兴着,内室中却突然传来了沈郗的催促。“还不进来?” 许知窈唇边的笑意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动,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这一夜,任凭许知窈如何哑着嗓子求饶,沈郗都寸步不让。 每一次的攻伐都格外激烈,像是风暴来临时,颤抖扑簌的树枝,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守不住自己的阵地,只能被狂风摧折。 抖落间星光俱灭、天际黯然。迷失之际,跌跌撞撞,落入深渊,沉沦于秘境。 风暴停息后,大雨骤降,又是一场热烈的冲刷。潺潺溪流汇入山涧,激荡起最眩目的水花,层层叠叠,经久不灭。 直到红烛燃尽,漏夜将明,天地间才重归于平静。 第7章 仓惶 折腾了大半夜,次日早上许知窈果然又起迟了。 幸而这一日刘氏犯了头疾,她匆忙赶到朝晖院时,只见到了一脸忧虑的松露。 “老夫人早起有些头疼,喝了药又睡下了,二夫人请回吧。” 许知窈暗暗松了口气,带着采薇回到了蔷薇院。 匆匆用了早膳后,采薇抱着一个二尺高三寸宽的木匣子走到了许知窈身边,轻声询问道:“夫人,时候不早了,现在就出发吗?” 许知窈起身理了理裙摆,眼眸一沉,凛然点了点头。 穿过数个庭院回廊,走到门外时,车夫已经整装待发了。许知窈和采薇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着车夫挥起鞭子,马车徐徐向前驶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平稳地停在了许府门前。 “二夫人,许府到了。”车夫收紧缰绳,语气恭敬地轻声唤道。 采薇掀开了车帘,抱着匣子率先下了马车。车帘再次被掀起,许知窈拎着裙摆,举止优雅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许府的门外摆着两只气派的石狮子,守门的小厮一见到许知窈走近,立刻将两扇门推了开来。 一如往常那般,连一个来接引的婆子都没有。许知窈苦涩地笑了笑,她在期待什么?早就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她心中仍是失落的。 出嫁后的这三年,她回来的极少。年节时有沈郗陪着,吴氏尚且会做做面子。 都察院事务繁杂,许父和吴氏过生辰的时候,沈郗通常是不会来的。 沈郗不来的时候,她和采薇就是这样孤零零的自己走进去。她原本以为,这次是吴氏请她回来,理应和往日不同的,可结果却还是她想多了。 穿过二门,一路沿着回廊走到了吴氏居住的繁花院里,守着院门的婆子见她来了,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来。 “五姑奶奶,老夫人在屋里等着你呢。” 许知窈朝她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朝正屋走去。 门前打帘子的丫鬟紫英见她来了,屈膝行了个礼,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夫人,五姑奶奶来了。” 许知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面上带着温柔的笑,缓缓走了进去。 正中间的梨花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妇人。妇人妆容精致,一双狭长的眼睛正微微眯起,神色冷肃地打量着缓缓走近的庶女。 许知窈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乖巧地屈膝行礼,温顺地唤了一声母亲。 “起来吧。”没有想象中的刁难,吴氏轻轻抬了抬手,就让她起身了。 “是。”许知窈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后柔顺地说道:“前几日得了一尊玉观音,想着母亲应该会喜欢,今日就一道带来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采薇就抱着匣子走上前来,轻轻揭开了盖子。一尊纯白的观音泛着莹润的光泽,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吴氏眸光微动,朝身边的崔妈妈使了个眼色,崔妈妈立刻上前将匣子接了过来。 “难为你有这份心,坐下说话吧。”吴氏的语气柔缓了几分,眉眼瞬间舒展了开来。 许知窈顺从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脊背绷的很直,一颗心仍是不敢松懈。 “今日叫你回来,为的是你父亲的事。”吴氏捧起桌案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许知窈心中一紧,疑惑地抬眸看向她,只见吴氏放下了茶杯,徐徐说道:“官员的考绩就要下来了,你父亲已经许多年没有升迁了。听说今年负责吏部考核的给事中是沈郗的下属。” 吴氏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许知窈,话中的暗示意味已十分明显。 许知窈暗暗捏紧了指甲,一颗心震荡不已。她垂下眸,为难地说道:“朝廷的事女儿不懂。” 见她逃避地垂下眼,吴氏的嘴角抿成一个下拉的弧度,眸中染上了愠色,冷淡地说道:“朝廷的事不需要你懂,你只要知道,你是许家的女儿,你与许家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许知窈难堪地咬住了唇,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 “你虽嫁到了沈家,做了四品大员的夫人,却也并不是高枕无忧吧?光是三年无子这一条,沈家随时都可以休了你。若不是许家在背后撑着,就凭刘氏的性子,能容忍你霸占着沈二夫人这个位置吗?” 吴氏面露讥讽语气嘲弄地说着,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轻慢与不屑。 一个本就平庸的庶女,虽是走了好运道嫁了个前程似锦的夫婿,却不得婆婆欢心,又没有儿女傍身,没准哪一日就会被扫地出门。 见许知窈涨红了脸,一副经不起摔打的样子,吴氏轻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道:“别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提醒过你,要想坐稳沈家二夫人的位置,还是要早些筹谋。若真的是自个儿不能生,就早些扶个通房起来。” 说着,吴氏讥诮的目光落到了站在许知窈身后的采薇身上。 “与其被婆婆操控,倒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我瞧着采薇是个不错的,对你也足够衷心,寻个契机把她提上来吧。” 吴氏一语惊起千层浪,采薇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地说道:“奴婢不想做通房,只想一辈子伺候我家夫人。” 许知窈目光沉痛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吴氏不以为意地勾唇笑道:“采薇既不愿意,我这里也还有几个不错的丫头,你若是想要,一会儿就都带回去。” 许知窈面上的红晕褪去,一张脸苍白如纸,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凝重地推辞道:“多谢母亲的一番心意,只是昨日婆婆刚送了两个通房丫头,今日若是再带人回去,只怕会惹她不悦。” 吴氏唇角的笑意一僵,却也不恼,只淡漠说道:“我也只是提一提,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你父亲的事,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他若能更进一步,于许家和你都是一桩好事。该怎么做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吴氏冷淡地瞧着她,眉宇间满是威严。许知窈心绪不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点头应下,吴氏这才重展笑颜,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薛妈妈吩咐道:“午膳就摆在繁花院里吧。” 薛妈妈垂眸恭敬应下,起身走到门外对紫英耳语了几句,正要进屋时,却被人从背后叫住了。 “薛妈妈,让厨房再添几个菜,今儿我就在母亲这里用饭了。” 薛妈妈闻言一惊,连忙转身行了个礼,恭敬地唤了一声“大爷”。 一个身着蓝色锦袍脚踩黑色皂靴的男子缓缓走上前来,唇边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抬脚跨过门槛朝屋里走去。 “哟,五妹妹回来啦!”男子笑着走到许知窈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些许让人不适的打量。 蓦然撞见他,许知窈心下一阵仓惶,不安地垂下头,讷讷喊了一声“大哥”。 来人正是许父的独子许文瀚。作为许家唯一的男丁,他向来肆意张扬。 从前在许府的时候,他就总喜欢欺负戏弄几个庶出的妹妹。吴氏爱子情深,又厌恶庶出女儿,总是由着他胡闹。 许父汲汲营营,满心都是如何逢迎讨好,更是顾不上管教,经年累月便养成了许文瀚任性妄为的性子。 一开始她也只是小心避让,尽量不往他跟前凑。后来二姐姐和三姐姐出嫁了,庶女中只剩下她和六妹妹。 那时候她年岁渐长,容貌渐渐长开,干瘪的身子也日渐丰盈了起来。一个晚上,她从六妹妹房里出来,行经一处假山时,正巧撞见醉酒后的许文瀚搂着丫鬟亲热。 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间摔落了提在手上的灯笼。纸糊的灯笼一落地就迅速燃烧了起来,窜起的火光惊扰了正在缠绵的许文瀚。 他狭长的凤眸冷淡一瞥,待看清了站在青石路上花容失色的许知窈时,蓦然生出了一股兴味。 许文瀚的那一个眼神让许知窈后怕了许久,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不敢一个人出门,生怕落了单被他逮住。 就这么提心吊胆了小半年,也真的让她避开了。那一年的冬天,在吴氏的安排下,风流倜傥的许文瀚娶妻了。 成亲后,他果然收敛了不少,无事也不常来内院了。自诩逃过一劫的许知窈,却在那年中秋夜被许文瀚堵在了回院子的路上。 “五妹妹在怕什么?难道哥哥还能吃了你不成?”醉意熏然的许文瀚望着仓皇失措的许知窈,慢慢的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 四下无人,许知窈吓白了脸,不住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到回廊的柱子上时,才惊恐万状地抬眸看着他求饶。 “大哥……求求你……” 许文瀚被她恐惧的眼神刺激得更加兴奋,邪肆地笑着,眼底闪着赤·裸·裸的欲·望。 “求我?”许文瀚放肆地笑出声,语调黏腻地说道:“五妹妹要求我什么?” 许知窈吓得魂不附体,泫然若泣地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许文瀚目光灼灼,伸出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火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 “五妹妹就是这么求人的?”许文瀚一步步逼近,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寸步不让地盯着嘴边的猎物。 许知窈忍不住哭了出来,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看着她抖如筛糠的模样,许文瀚兴奋地凑了过去。 就在许知窈万念俱灰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话声。 “老爷,前头就是周姨娘的院子。” 许文瀚被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一僵,蓦地松开了钳制许知窈的手。 第8章 是非 旧日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即便已是经年累月的旧事,每每想起来也仍是让人后怕。 许文瀚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一派从容自得地坐在了许知窈的对面。 吴氏将许文瀚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下莫名起了几分躁意,面上一紧,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 和离之后 第7节 许文瀚收回从进屋之后一直黏在许知窈身上的目光,撇嘴笑了笑,抬头望向一脸不虞的母亲,嬉笑道:“四平巷的曹老板临时有事来不了,派人过来另约了个日子,儿子这才偷得浮生半日闲,寻思着有几日没来母亲这儿请安了。不曾想五妹妹今日也回来了,倒是赶巧了。” 说这话时,许文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了许知窈的身上,带着戏谑与兴味的光芒,直望得她坐立不安。 看着他舌灿莲花的模样,吴氏在心底冷笑一声,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挑在许知窈回来的时候过来请安,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当着这么多人,她也无意拆穿。左右有她在,许文瀚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很快丫鬟将饭菜送了进来,有了许文瀚在,这一顿饭许知窈吃得食不知味。 用完了饭,吴氏惯常是要去午睡的。许知窈见状便立即起身告辞。 吴氏瞥见了许文瀚倏然发亮的眸光,唇角掀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罕见的让崔妈妈亲自送了许知窈出去。 许知窈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忽然就松懈了下来。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眼看着佳人远去,心有不甘的许文瀚瞬间就变了脸色。“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吴氏眸色一沉,撇过头看了一脸候在屋里的几个丫鬟,那些个丫鬟纷纷垂下头,乖觉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时,吴氏面色一沉,严厉地训诫道:“把你那些心思给我收一收,她如今可不是你能欺辱的人。” 许文瀚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母亲既知道我的心思,就更不该阻止了。以五妹妹的个性,便是我将她如何了,她也决计不敢声张出去。” 见他如此张狂,吴氏无力地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父亲还要倚仗沈郗帮忙,你若贸然动了五丫头,一旦事迹败露,以沈郗的性子,只怕整个许府都要跟着遭殃。” 闻言,许文瀚面上的得意褪了几分,眸光晦暗,夹杂着愤怒和不甘。从小到大,但凡是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若不是沈郗突然出来横插一杠,许知窈早就沦为他的掌中之物了。 看出了他的不忿,吴氏长叹一声,半晌后幽幽说道:“你放心,眼下动不得,却不代表以后也动不得。” 许文瀚惊愕地抬起头望向吴氏,只见吴氏勾唇轻笑道:“她这沈二夫人的位置也未必能坐的长久,等沈郗休弃了她,你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随着吴氏的话音落地,许文瀚的目光再次亮了起来。他勾起嘴角,邪肆一笑道:“母亲说的是,等回了这许府,看她还能往哪儿逃!” 坐回马车上的许知窈仍是止不住地颤抖,不知内情的采薇只当她是畏寒,贴心的将毛毯盖在了她的腿上。 “夫人,您真的要为老爷说情吗?”看着许知窈苍白的面色,采薇忧虑地问道。 许知窈眼神中闪过一抹仓惶,为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闻言采薇也跟着沉默下来。沈郗是什么人?说一句大公无私也不为过。 别说是岳父,就算是他的生父,他大抵也是绝不会徇私偏袒的。吴氏明知道许知窈处境尴尬,却还是提了这样的要求,分明就是强人所能。 就这么沉默着回到了沈府,一进蔷薇院就看到了等在屋前的秋词和迎霜。 见到许知窈走近,两人盈盈一拜,柔声唤了一句“二夫人”。 “有什么事吗?”许知窈面色淡淡地看着她们,眼底划过一抹愁绪。 任凭她面上做的多么贤惠大度,可心底却无法做到毫无芥蒂。 秋词福了福身子,怯怯地说道:“院里的管事嬷嬷还没给我们指派活,奴婢们心中不安,遂来请夫人示下。” 看着秋词一副柔若无骨的娇怯模样,许知窈心头浮现一抹厌恶,语气淡漠地说道:“你们是母亲送来伺候二爷的,院子里的活不用你们干,外头冷,回屋子里去吧。” 听出了许知窈话语中的厌烦,秋词和迎霜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眼波流转间划过不甘,却只能咬着唇缓缓退了下去。 看着她们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采薇心里窝火,撇了撇嘴,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 许知窈心思沉重地走进了屋里,绷直的肩膀倏然垮下,疲惫地坐到了窗前的软榻上。 “这两个人果然是不怀好心的狐媚子,还没承宠呢,就变着法子来给夫人你添堵了,要真是得了造化,还不定怎么张狂呢!” 采薇愤愤不平地说道,抬眼看去,许知窈眸光黯淡,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她讪讪地抿着唇,转身走了出去,独留许知窈一人在屋里安静地休息。 午后无事时,丫鬟婆子常常三五成群躲在房里闲话家常。采薇走到下人房外,恰好听到了里头的谈话。 “秋词和迎霜不愧是老夫人院里的人,这出手啊就是大方。哪日若是做了姨娘,咱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哎,你说秋词和迎霜谁会先承宠啊?” 回话的丫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是迎霜,论相貌身段,她更惹眼些。”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人不赞同地反驳道:“我觉得秋词更有把握一些。” “为何?”被反驳的那人疑惑地追问道。 “你不觉得她那副柔若无骨、殷勤小意的样子和咱们二夫人有些相似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像。”说话的人脆生生地答道,“说起来咱们二夫人也怪可怜的,从前人人都羡慕她能嫁给二爷,可谁能想到她会生不出孩子来。” “哟,你一个做丫头的还心疼起主子来了?”屋内传来一声嗤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她也还是咱们这院里的主子,便是不能生孩子又如何?多的是能给二爷生孩子的,到时候抱一个养在跟前当儿子,不也照样过日子吗?” “可不是自己亲生的,总归不会和自己一条心。”小丫鬟哀婉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夫人若是个聪明的,早就该扶持一个自己人给二爷做通房了。要我说,夫人跟前的采薇姑娘就是个好的,模样也清秀,对夫人也忠心耿耿,与其让秋词迎霜来分宠,倒不如让自己人来得放心。” 屋里聊的正热火朝天,站在屋外的采薇却气红了脸。一个两个的,都想着让她去给二爷做通房,却没有一个人在乎她情不情愿。 “哟,这么冷的天,采薇姑娘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呀?”背后传来了守院门的张婆子的话声。 她的嗓门很大,不仅采薇听见了,连屋里火热的闲聊声都戛然而止了。 采薇没有理会她,咬着牙走进了屋里。简朴的下人房里,两个丫鬟正涨红了脸,不安地垂着头。 采薇气愤不已地训斥道:“做丫鬟的背地里非议主子,你们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一会儿我就去回了夫人,非要叫人把你们发卖出去不可!” 两个丫鬟闻言立刻心惊胆战地跪在了她面前,不住地哀求道:“采薇姐姐,是我们不好,求求你看在咱们同住一个屋子的份上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采薇忿忿地看着她们,任凭她们哭求也全然不为所动。 屋子里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站在外头的张婆子。张婆子疑惑地走了进来,待问清了原委后,也替她们二人求起情来。 “好姑娘,你跟她们置什么气?”张婆子亲热地挽着采薇的胳膊劝说道:“她们两个是没见识的,哪里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采薇看了一眼泣涕涟涟的两个丫鬟,冷哼了一声随后撇开了视线。张婆子好言相劝道:“便是为了咱们夫人着想,眼下就暂且放她们一马吧。” “张婆子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留着这起子嚼舌头的,多让人糟心啊!怎么就是为夫人着想了?”采薇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张婆子咧嘴笑了笑道:“姑娘,眼下咱们院子里正是多事之秋,何必为了这点子小事再让夫人烦心呢?再说了,真的闹开了传到老夫人耳里,咱们夫人也不得安宁。” 见采薇神色松动,张婆子接着说道:“姑娘是夫人跟前最看重的人,万事还得多为夫人考量啊!” 听了张婆子的分析,采薇这才会过意来,面色也由红转白,冷眼看着两个丫鬟说道:“这一回就饶了你们,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嚼舌根,我非拔了你们的舌头不可!” 得到赦免的丫鬟忙不迭感激涕零地应好,可私下里却是将采薇记恨上了。 第9章 不虞 这一日直等到月上枝头,沈郗才踏着夜露缓缓归来。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肉汤香。知道他喜欢在冬日里喝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许知窈早早的就让采薇把炉子搬到了屋里,小火慢慢熬煮着,早已将羊肉炖得肉香四溢。 沈郗脱下狐裘大氅递给候在一旁的采薇,眉眼间的疲惫和郁色消退了几分。 许知窈亲自盛了一碗羊肉汤捧到了他面前,柔顺地说道:“夫君回来的晚,想必早就饿了,快喝碗热汤暖暖胃吧!” 说罢,她转头吩咐采薇:“你去把小厨房里温着的饭菜拿过来。” 一碗热汤下肚,身上的寒意瞬间被驱散。沈郗的眉头又舒展了几分,眼底慢慢生出几分满足和惬意。 采薇很快就把饭菜摆在了桌上,转身又捧了热水来给沈郗净手。 沈郗洗净了手后,沉默地坐在桌前吃起了饭。许知窈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殷勤地为他布菜。 一直到沈郗用完饭,许知窈酝酿了许久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倒是沈郗瞧出了她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眉峰微蹙,主动地问了起来。 “想说什么?” 采薇已经将餐盘收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在沈郗探究的目光下,许知窈还是鼓足了勇气,试探地问道:“夫君这些日子很忙吧?” 沈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许知窈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舔了舔唇。瞧瞧她问的这是什么蠢话? 她羞红了脸,正为自己的愚蠢悔恨莫及时,沈郗目光一动,淡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目光格外锐利,在他的注视下,许知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荡然无存。 “没……没什么……”许知窈瑟缩地答道,心里暗暗觉得此刻实在不是个好契机。 “听说你今日回许府了?”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沈郗没了耐心,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知窈愕然地抬起了头,眼里满是意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回过许府?他还知道什么? “许家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回来替你父亲说情?”白日的烦闷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沈郗的语气都变得有些厌烦。 自己的心事被沈郗毫不留情地挑破,许知窈难堪地涨红了脸,无助地看着他。 “回了他们吧,我不会徇私的。” 身为御史,他有自己的坚守和职责,只要还在都察院一日,就绝不会为谁破例。 明知道他不会答应,可被他拒绝的时候许知窈仍是格外难受。 仿佛被拒绝的不是许家而是在他心里微不足道的她。许知窈神色落寞地垂下了头,暗暗伤神。 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沈郗眸色暗淡,冷冰冰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去许府了。” 许知窈难堪地咬着唇,面上火辣辣的。不答应就算了,怎么还不让她回许家了? 不过他也许并不知道,她有多么厌恶许家吧。若非吴氏差人来请,她才不会回去呢! 一想到今日吴氏的咄咄逼人和许文瀚邪肆的目光,她就觉得恶心难受。 看着许知窈青白交加的脸色,沈郗眉目一沉,眼底闪烁着浓烈的不悦。“你是沈家的二夫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沈家的处境。” 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对她说教,虽然许知窈明白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可心里仍觉得不好受。 她是沈家的媳妇,却也改变不了她是许家女儿的事实。她何尝不知道吴氏的要求已经触及了沈郗的底线,可她又能怎么做呢? 拒绝吴氏,彻底和许家割裂,连最后一个退路都斩断吗?她若真的这么做了,婆婆刘氏岂不是更毫无顾忌地针对她了? 沈郗是能护着她,可他又能护得了多久呢?若是她真的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他难道也会对她不离不弃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眼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对沈郗而言,她不过是一份被救命之恩所裹挟的责任。 和离之后 第8节 虽然同床共枕了三年,也有过温馨的时刻,可她很清楚,沈郗对她还没有到矢志不渝的地步。 看着垂眸不语的许知窈,沈郗心底的躁郁更深了几分。 “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刻开始,许家就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只要我还在都察院一日,就绝不会允许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 沈郗眸光犀利地看着许知窈,毫不留情地将话说绝。 半晌后许知窈才面色苍白地应道:“我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沈郗腾地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正屋。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许知窈难堪地握紧了拳。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 沈郗走后,采薇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不安地问道:“夫人,二爷怎么走了?” 心底泛起了强烈的酸涩,不过一瞬间,许知窈就红了眼眶。她没有回答采薇的问题,而是心酸地别开了眼。 这一夜,许知窈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直到子夜才渐渐睡去。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宿在书房里的沈郗。吉祥进进出出添了两个炭盆,又抱了床褥被子来,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才把软榻铺好。 “二爷,书房比不得寝屋舒服,要不您还是回屋睡吧?”看着狭窄逼仄的软榻,吉祥愁眉苦脸地劝说道。 “铺好了就赶紧滚出去。”尚在气头上的沈郗烦闷地说道。 见主子黑着脸,吉祥不敢再多话,讪讪地躬身退了出去。 吉祥走后,熄灭了烛火的沈郗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在都察院忙了一日,核对了一整日的六部考绩记录,他早已不胜其烦。 回府的路上听车夫提起了许知窈今日回许家的事,再联想到吏部给事中送来的那一份考绩册子,他的心里顿时如明镜一般。 进门时闻到了熟悉的肉汤香气,面对许知窈的殷勤讨好,他的烦闷消退了不少。 却没想到许知窈还是被许家说动了。他以为她会把沈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把他的清名前程放在第一位,却失望地发现,在她心里,许家才是第一位。 许仕元何德何能,竟会有如此为他效力的女儿?而他和沈家在许知窈心里又算是什么? 天光未亮时,吉祥在外头敲响了门。“二爷,该起身了。” 没有朝会时,每日寅时起床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吉祥作为沈郗的长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程。 书房里的灯很快就被点亮,随着沈郗清冽的一声召唤,吉祥推门走了进去。 沈郗已经飞快地穿好了衣衫,正低头系着腰间的玉带。吉祥捧了热水进去,伺候他洗漱。 一踏出书房的门,迎面而来的便是晨间的带着水雾的寒风。主屋一片漆黑,许知窈还没有起身。 想到昨晚那场不愉快,沈郗的眉峰又紧了几分。临出门前,他对门房的婆子交代道:“以后不要再让许家的人见夫人了。” 婆子的眼中闪过一瞬惊愕,但很快便面色如常地点头应道:“老奴明白了。” 许知窈迷迷糊糊地睡到寅时三刻才被采薇叫了起来。一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提不起劲。 眼看着许知窈面色苍白,采薇眉眼一紧,担忧地询问道:“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额头传来阵阵晕眩感,许知窈用手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去朝晖院吧。” 前两日才起过热,身子许是没有好利索。昨夜辗转难眠,早起后才会这样。 采薇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想要劝她向刘氏告假,可想了想,还是将话头咽了下去。 主仆俩一路向朝晖院走了过去,进门前遇到了身着红色绣金枝夹袄的江绮罗。 许知窈停住了脚步,柔声细语唤了一声“大嫂”。 江绮罗掀唇笑了笑道:“弟妹瞧着面色不大好,可是又着了风寒了?” 与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同,许知窈面上有掩饰不了的憔悴。 对上江绮罗含笑的眼眸,许知窈挤出了一抹虚弱的笑,淡淡说道:“可能是前几日没好利索。” “既然身子不适,打发采薇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还要亲自来一趟?”江绮罗笑容逐渐扩大,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母亲虽然看着严厉,可对我们这些小辈最是体恤不过的。若是知道你强忍着不适来请安,定是要不高兴的。” 闻言许知窈心中一紧,连忙解释道:“大嫂不要这么说,我真的没事。” 江绮罗笑意不减,热忱地说道:“弟妹,我知道你伺候母亲最是尽心,可保重自己的身体也同样重要。你呀,就是太拘谨了。” “我明白的。”眼见着就要踏进主屋,想要尽早结束这个话题的许知窈仓惶地点头说道。 江绮罗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却也没再说什么,妯娌俩一同进了刘氏的屋里。 第10章 挑拨 刘氏正坐在铜镜前由松露为她束发。田嬷嬷则站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见江绮罗和许知窈来了,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 江绮罗脚步轻快地走到了铜镜前,笑着说道:“这支攒金丝红宝石凤钗高贵典雅,最衬母亲的气质,与母亲今日这身靛青色夹袄也很相配呢!” 听了她的话,刘氏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赞不绝口地说道:“整个沈府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嘴甜的人了。” 得到了刘氏的调侃,江绮罗的笑容越发甜蜜,撒娇道:“母亲惯会取笑人,儿媳说的可都是实话。” 她的一番话哄得刘氏眉开眼笑,连向来古板的田嬷嬷都露出了几分笑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热络了起来,可许知窈却被隔绝在了这份热闹之外。 刘氏与江绮罗聊了许久,才看到垂眸站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许知窈,可只是远远看一眼,她面上的笑意就收敛了几分。 人呐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喜欢的人是哪哪都好,不喜欢的人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抛开家世不谈,单从性情上来看,比起江绮罗的落落大方八面玲珑,许知窈显得格外卑怯懦弱不讨人喜欢。 想起先前田嬷嬷说的那些话,刘氏蓦地皱起了眉。 江绮罗将她面上的变化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勾,娇柔笑道:“母亲还没用早膳吧?不如等会我和弟妹陪着母亲一道用膳吧?” 听了她的话,刘氏面上露出了些许笑容,侧首对站在一旁的田嬷嬷说道:“让她们添两副碗筷来。” 田嬷嬷颔首退下,不一会儿丫鬟们就鱼贯而入,捧了热腾腾的早膳来。 刘氏是个很精致讲究的人,早膳的品种比各个院子里都要丰富许多。虽然早年丧夫,着实过了一段艰辛的日子,可膝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也算是熬出了头。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江绮罗陪着刘氏坐在了桌前,见许知窈仍是愣愣站着,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弟妹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坐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意,语气里却满是促狭之意。 刘氏冷眼扫了过去,许知窈暗暗捏紧了手,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坐在了江绮罗的对面。 江绮罗拿起筷子给刘氏夹了一块酥皮金丝卷,笑意盈盈地说道:“这金丝卷炸得酥脆,母亲尝尝看。” “几个孩子里还是你最贴心,最懂我的心意。”刘氏唇角含笑,赞许地说道。 江绮罗面上的笑得娇俏,撒娇说道:“母亲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了,我呀粗笨得很,不如弟妹心思细人又勤快,母亲不嫌我惫懒便是我的福气了。” 刘氏被她哄的心花怒放,面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寸。 被遗忘忽视的许知窈低头看向面前丰盛的早膳,一颗心越发苦涩。比起江绮罗的巧言令色,她显得格外笨嘴拙舌。 有这样一个面面俱到的儿媳在跟前,谁还能看到不起眼的她呢?可心底虽然羡慕,却也学不来。 她从来就不是会阿谀献媚的人,再者就算她肯折腰讨好,刘氏也不会如对江绮罗这般喜欢受用。 正沉默时,刘氏转头看向了她。面上的喜悦淡了几分,语气生硬地说道:“听说你把撷萃阁给了秋词和迎霜?” 许知窈放下了拿在手上的筷子,温声答道:“是,撷萃阁正好空着,景致也好。” 看着许知窈温顺的神色,刘氏凤眸微眯,带着几分考量与审视。 “她们都去了两日了,怎么还没安排她们伺候?”刘氏问的轻巧,眼神里却满是质疑。 许知窈心中一凛,谨慎地答道:“我与夫君提过了,可他近来事忙,大抵要等忙完这阵子。” 闻言刘氏眉心一动,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说道:“再忙也有个休息的时候,少不得要你这个做妻子的多尽点心了。” “是。”许知窈乖巧地应道,眼底涌现出一股淡淡的落寞。尽心,还要她怎么尽心?难不成要她推着沈郗去宠幸她们吗? 见她乖顺应下,刘氏这才满意,转头又和江绮罗聊起家常来。 正闲话间,一个明艳俏丽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走到了刘氏跟前,拉着她的胳膊亲热地唤了一声“母亲”。 “先坐下吧。”刘氏满脸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松露见状立刻抱了一个绣凳过来,让她坐在了刘氏身边。 “王家的庄子好玩吗?”几日没见,刘氏忍不住拉着沈嫣的手细细打量起来。 沈嫣一双好看的凤眼微微上挑,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可好玩了,庄子里种满了红梅,王公子还带我们去雪地里捕野兔了。” 听着沈嫣兴奋的描述,江绮罗扑哧笑出声来,打趣道:“难怪嫣儿住了几日才回来,原来是有王公子作陪呀!” 被打趣的沈嫣面上一红,半羞半恼地嗔道:“大嫂……你又笑话我……” 沈嫣的心思在偌大的沈府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刘氏也乐见其成,江绮罗这才会拿此事调侃逗趣。 见女儿满脸娇羞,刘氏会心一笑道:“行了,嫣儿面皮薄,你就别取笑她了。” 江绮罗笑了笑,恰如其分地说道:“说起来王公子与咱们嫣儿年岁相当,又有王姑娘这一层关系在,保不齐来年开春王家就要遣人来说媒了。” 沈嫣被江绮罗说得面上一阵滚烫,眼底却满是欢喜和雀跃。 “哪里就是你说的那般了?”刘氏的笑容渐渐变淡,语气中也生出了一丝不确定来。“总得两家的大人先走动起来。” 沈嫣虽然与王缊交好,可王家和沈家却甚少来往,她甚至连王夫人的面都没见过。 “眼下年关将近,各个府上的主母忙碌些也是有的。也许等开春了王家就会有动作了。” 看出了刘氏眉间的忧虑,江绮罗语气轻柔地宽慰着。 沈嫣面上的娇羞退去,眼底闪烁着光芒,想起雪地里那场意外的拥抱,一颗心暗暗甜蜜起来。 王栩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皆是儒雅风流。早在洛水初见时,她就忍不住芳心沦陷。 后来一步步接近,越了解他就越发的弥足深陷。 围绕在王缊身边的姑娘那么多,却只有她被邀请去了王家的庄子上。果然接近王缊是她做过的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了几分甜美的笑容,侧首对垂眸不语的许知窈说道:“二嫂,明日你给我绣一个寒梅立雪的插屏吧,颜色要素雅些,王姑娘不喜欢浓艳之色。” 许知窈缓缓抬眸,望着沈嫣满眼的喜色和期待,有些犹豫地说道:“插屏工艺复杂,年前怕是绣不好的。” 她身子素来康健,若非那日熬夜给沈嫣绣帕子染了风寒,又怎么会高热不退? 和离之后 第9节 听出了许知窈话里的推辞,沈嫣顿时变了脸色,一双秀丽的新月眉紧紧皱起,嗓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悦,毫不留情地质问道:“二嫂这是存心不想帮我了?” 许知窈被沈嫣怒气冲冲地质问惊了一瞬,抬眸无辜地解释道:“嫣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嫣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先前的温润全都化为烟尘。 不给许知窈反驳的机会,沈嫣先发制人地抱怨道:“要不是王姑娘喜欢你绣的那些东西,我用得着三催四请地求你吗?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可你是我的亲嫂嫂,不过做些绣活,你就不乐意了,往后我若真遇到什么难处了,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随着沈嫣的控诉,刘氏的脸也瞬间冷了下来。“不过是个插屏,能费得了你多少功夫,至于这么推三阻四吗?嫣儿是你的亲姑子,她若是嫁得好夫婿,将来对鹤儿、郗儿也是个助力。你一个做嫂嫂的,连这点子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被轮番指责的许知窈心里委屈,可当着刘氏的面偏偏又辩驳不得,只能咬牙受着。 连站在后头的采薇听了都替自家夫人感到委屈。自从跨进了沈家的门,许知窈前前后后给沈嫣做了多少好东西,可沈嫣又有哪一回真心实意地谢过她呢? 这还没明面拒绝呢,沈嫣就在刘氏面前编排起许知窈的不是来了,好一个过河拆桥自私自利的性子。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持,江绮罗的唇角咧出一个温柔的笑,轻声说道:“嫣儿有所不知,你二嫂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并非不肯帮你。” 沈嫣闻言冷笑一声:“哼,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我要找她做绣活的时候不舒服,我倒想看看是什么病来得这样巧了!” 她话语里的咄咄逼人让许知窈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没了血色,她强忍着晕眩和愤怒,死死地捏紧了拳头。 刘氏见到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晦气,气恼地说道:“不想帮忙就直说,作这副样子给谁看?” “母亲,弟妹是真的不舒服……”见状江绮罗惴惴不安地为她解释道。 “你不必为她遮掩了,我眼睛没瞎,自己会看。”听了江绮罗的话,刘氏怒火更盛,忿忿地将手里的筷子扔到了桌上。 “母亲,您还没吃东西呢……”看着刘氏怒火中烧的模样,江绮罗讷讷地说道。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刘氏猛然起身,嫌恶地瞪了许知窈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第11章 矛盾缓和 刘氏走后,沈嫣气愤不已地站起身朝许知窈发难道:“二嫂当真是不肯帮我了?” 许知窈呼吸一窒,有些艰难地抬眸凝视着她,一想到方才她的曲解和刘氏的憎恶,解释的话梗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的付出从来就无足轻重,说再多也没人相信。反正已经被误解了,干脆就这样吧。 见她仍是不说话,沈嫣眼中盈满了怒焰,一张秀丽的面孔也变得有些扭曲。 “哼,不帮就不帮,这京城里多的是技艺高超的绣娘,便是没有你,我也能找到让王姑娘满意的插屏。” 说罢,沈嫣怒甩衣袖愤然离席。她身后的素月眸光幽暗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许知窈,隐隐闪过一丝同情。 江绮罗看着沈嫣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弟妹这是何苦呢?” 许知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抬眸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的审视和思索让江绮罗心中一凛,讪讪地垂下了眼眸。 离开朝晖院时,妯娌二人头一回没有说话。等江绮罗拐过回廊走远后,采薇才低声叹道:“其实大夫人说的也对,夫人何必在这时候得罪大姑娘呢?” 许知窈顿住了脚步,望着江绮罗越走越远的背影,眼底暗流涌动。 人人都道沈家大夫人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妙人儿,她敬重婆母、爱护小姑、维护弟媳,对下人也和善,博得了一身的贤名。 一开始她也以为这个大嫂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可相处下来却发现,每次她和刘氏的矛盾里都和她脱不开关系。 明面上她心思纯善,热心为她辩解,可背地里却是推波助澜,激发了刘氏更深的怨气。 她虽不善言辞,却不是个善恶不辨的傻子。整个沈府,唯一对她好的也就只有陪在她身边的采薇了。 见许知窈若有所思地望着悠长的回廊,采薇默默叹了口气,将满肚子安慰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家夫人虽然外表柔弱,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她自己想不明白,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回到蔷薇院后,许知窈沉默地坐在了窗前。透过白色的窗户纸,看到了院中那一排凋零枯萎的蔷薇花根。 采薇去厨房取午膳时,果不其然遭到了厨娘的刁难。望着桌上那一碗生硬的米饭和一碟叶子泛黄的青菜,许知窈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的微光。 “她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拿这样的饭菜来羞辱人。”采薇气得直跺脚,一张脸因气愤而涨得通红。 厨娘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二夫人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合该饮食清淡些。 可再清淡也不是这么个清淡法,这样简陋粗鄙的饭菜就是府里最下等的丫鬟小厮也是绝不肯吃的。 看着许知窈面色黯淡,采薇愤然说道:“夫人再等等,奴婢这就出去买些吃食回来。” 不同于采薇的情绪激烈,许知窈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不必去了,我没什么胃口,你去小厨房熬一碗粥来吧。” 采薇愣了一瞬,不赞同地说道:“可是……” “去吧。”许知窈目光中闪着一抹坚持,采薇郁闷地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面前的饭菜又冷又硬,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刚进门时,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日会让沈家的人喜欢上自己。 可这些年下来,她的殷勤侍奉没有打动刘氏,柔顺讨好也没能赢得沈嫣的欢心,江绮罗和她不过维持着面上的平和,更是没有半分真心可言。 三年了,不知不觉间,她竟然活成了一座孤岛。 喝完了采薇熬好的粥,许知窈躺在床榻上躺了许久,想到这几年的苦心经营一朝溃散,心里忍不住阵阵抽痛。 年关越来越近,府里的下人们渐渐忙碌起来。许知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头依旧晕眩。 眼瞅着沈郗就要回来了,她仍是强撑着下了床。在这偌大冰冷的府邸里,她就只剩下一个沈郗可以指望了。 可让她失望的是沈郗虽然回来了,却并没踏足她的房门半步,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她站在窗前,望着沈郗冷漠的背影,心底的酸楚顺着胸口蔓延上来,哽住了喉咙,她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连这最后一块浮木也要弃她而去吗? 看着许知窈眼眶湿润的模样,采薇忍不住劝说道:“夫人,二爷还没用膳呢,要不奴婢去书房请二爷过来吧?” 许知窈悄悄抹了抹眼角,对上采薇试探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许可,采薇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朝书房走了过去。 许知窈站在桌前摆好了碗筷,将沈郗爱吃的菜往他常坐的位置挪了挪,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欢喜地抬起头来。 待看到采薇形只影单地出现在门口时,眸中的欢喜瞬间化为冷寂。她失望地垂下了头,黯然地扶住了桌角。 看着许知窈失落的眼神,采薇心中不忍,讷讷说道:“夫人,二爷正忙着……” 一想到沈郗淡漠的神情,采薇连谎话都编不出来。这几日夫人受到了太多的委屈,她身为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如今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等许知窈收拾好心情,门外忽然传来了吉祥的声音。 “夫人,二爷让我来取饭菜。”吉祥的话言简意赅,不带丝毫情绪,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 沈郗不会过来了。 想起昨夜的不愉快,许知窈心下一沉,静默片刻,压下心底的惆怅,语气平淡地说道:“进来吧。” 吉祥垂眸不去看她的面色,从容地从桌上拿起几个菜装进了食盒里,随后躬身离去。 看着吉祥远去的背影,采薇焦急地看向许知窈,却见她安静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零星摆着几盘菜,比起粗鄙的午膳显得格外丰盛,可许知窈却毫无食欲。 “采薇……”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采薇,柔声说道,“你陪我一起吃吧。” 采薇心头一怔,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在看清了她眼底的期许时,无声地应了下来。 主仆同桌用膳本不合规矩,可此时此刻,在许知窈眼里她们早已超越了主仆情谊。 用完饭后,天色逐渐暗沉。透过昏暗的夜色,看见了书房里跳动的烛光,许知窈转身去了小厨房。 沈府人丁稀少,论理本不该设下这个小厨房。可沈郗公务繁忙,经常回来得很晚。 刘氏体恤他辛苦,便在蔷薇院的东南角设了小厨房,方便许知窈为沈郗热些饭菜。 小厨房可用的食材不多,米面粮油却是一应俱全的。许知窈取来面粉,在采薇惊讶的目光中,亲手搓了面团,煮了一碗香甜软糯的汤圆。 “夫人想吃汤圆跟奴婢说一声就是,怎么倒自己忙活起来了?”采薇不解地询问道。 许知窈眸光浅浅,带着一抹莹润的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我想吃,是给夫君做的。” 沈郗的置气和疏离虽然让她心中沮丧失望,可她却不想与他生出隔阂。这场争端总要解决,既然沈郗不肯过来,那就只能是她先低头了。 忍着不适将汤圆装入了食盒后,她步履缓慢地朝书房走去。 门外的吉祥看见了她,躬身行了一礼,温声唤了一句“夫人”。 许知窈朝他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煮了一碗汤圆,想送给二爷尝尝。” 吉祥闻言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眉心一动,垂眸说道:“夫人稍等片刻,我进去和二爷说一声。” 许知窈微微颔首,柔顺地等在了门外。一盏茶的功夫后,吉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抬手将她请了进去。 进门前许知窈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忐忑,提着食盒步伐沉重地向书案后的沈郗走了过去。 沈郗正低垂着眼专注地看着书,许知窈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夫君,我煮了你爱吃的汤圆,你尝一点暖暖身子吧。” 听到了她软糯的嗓音后,沈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见他不反对,许知窈的唇边溢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从食盒中取出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柔顺地摆在了他面前。 沈郗没有说话,而是接过汤勺慢慢吃了起来。香甜的气息在喉间化开,热气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滋生出阵阵暖意。 先前的郁气渐渐消弭,将碗中的甜汤一饮而尽后,沈郗从容地放下了汤勺。 他吃汤圆的时候,许知窈的目光落在了他手边刚合上的那本《大周律》。 这些日子他情绪不佳,想必也有年底六部考绩之故。想起昨夜争吵的源头,她愈发觉得愧疚不安。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也许是吃了汤圆喝了甜汤后腹中满足的缘故,沈郗的话中明显带了几分柔软。 许知窈收碗的手一顿,看向他的眼神落寞又可怜,语气柔弱地说道:“书房的软榻窄小.逼仄,夫君睡着不舒服,不如回房去睡吧。” 沈郗抬眸看去,视线与她楚楚可怜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心中一顿,半晌后缓缓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得到了他的答复,许知窈眼中的落寞瞬间消退,转而闪过了强烈的惊喜,笑着说了一声“好”,便姗姗离去。 第12章 温情 一直等到月上梢头,沈郗才忙完公务回到房中。 晕黄的烛光微微晃动着,许知窈坐在烛火旁安静地看着书。她看得很认真,连沈郗走到她身边也没有发觉。 和离之后 第10节 沈郗的目光落在了书页上。“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怎么读起李商隐的诗来了?”看着神情专注的许知窈,沈郗疑惑不解地问道。 听到沈郗的声音,许知窈吓了一跳,陡然将书册合上,羞窘不安地看着他,讷讷说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沈郗质疑地挑了挑眉,满眼都是不信,看着她羞窘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随便看看都这么认真?” 许知窈羞涩地垂下眼眸,喃喃说道:“我虽然不太懂他的意思,却也觉得写得很美,一时间有些入迷了。” 沈郗被她眉眼间的迷惘所感,伸手将她手里的书册翻回了那一页,轻声说道:“哪里不懂?” 他修长的手指从眼前划过,神色柔和且专注,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嫌恶。许知窈心头一动,指向了书页中间的那一段。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两行诗句映入眼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少年初读时并不觉得有多特别,可此刻看着烛光下许知窈盈盈闪动的眸光,心里忽然柔软了起来。 他眸光一沉,嗓音低沉地说道:“这两句是他借着春蚕和蜡烛倾诉自己对梦想的执着。” 许知窈震惊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梦想?可是这诗难道不是他写给所爱之人的吗?” 对上她惊讶的眼神,沈郗淡淡笑道:“这首诗看似是借女子口吻诉说着缠绵的情意和入骨的相思,在悲伤和痛苦中仍盼着与爱人团聚,实则是李商隐写给昔年旧友,想要对方助他重回长安一展宏图。所以这一首并不能算作是世俗眼中的情诗。” 听完他细致的解说,许知窈心中感慨,一面感慨于他的博学多才,一面又深觉自己浅薄无知。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他们果然是云泥之别。若叫旁人知道探花出身的他娶了自己这样才疏学浅的妻子,不知要如何嘲笑讥讽。 见她半晌不说话,沈郗疑惑地抬眸看去,只见她面色坨红,一副若有所思焦躁不安的模样。 知道她在许家处境艰难,想来并未读过太多书。沈郗心念一动,温声说道:“李商隐擅用典故,无人引导解释,确实难以理解。你若想学诗,不如先从早唐诗入手。” 许知窈面上滚烫,见沈郗眸光平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嫌弃之色,心底的羞赧渐渐散去,神色认真地问道:“夫君觉得我该从哪位诗人学起?”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样的诗句了。”沈郗眸光平和地看着她,淡淡说道:“李太白自由浪漫、杜子美沉郁顿挫、王摩诘诗中有画意境深远,王少伯则风格多变,端看你自己的喜好了。” 许知窈凝重地点了点头,暗暗下了决心。只要她肯用心,早晚有一日会将那些诗句读透,会让沈郗对她刮目相看。 “时候不早了,早点安歇吧。”沈郗从她手中将书册抽走,随手放在了柜子上。 看清了他目光中的幽深,许知窈心头一震,局促不安地起身跟着他朝内室走去。 沈郗去浴间洗漱的时候,许知窈则忐忑不安地躺在了床榻上。绷了许久的心弦在此刻突然松了下来,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思绪渐渐迷乱,眼皮越来越沉。 沈郗从浴间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许知窈闭上眼沉沉入睡的模样。看着她眼底的乌青,他怅然叹了口气,默默吹灭了烛火。 连日的疲累让许知窈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明。躺在榻上,望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许知窈有些懊恼。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即便身子惫懒,她也仍是一鼓作气地起了床。简单梳洗后,收拾好心情,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她带着采薇朝朝晖院走去。 如同预料中的那般,许知窈吃了闭门羹。 “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夫人正在里头陪着呢,二夫人这几日就不必过来了。”松露说的隐晦,可许知窈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奚落。 “母亲既然不舒服,我就不去打扰她了。若是她有什么吩咐,还请松露姐姐与我说一声。” 许知窈面不改色地微微颔首,语气格外镇定从容,没有丝毫的不悦。 松露习惯了她的温顺,也不多话,倨傲地转身走进了屋里。 回蔷薇院的路上,许知窈忽然对采薇说道:“你去外头的书肆给我买几本诗集回来。” 采薇闻言一愣,疑惑地问道:“屋里的那本诗集夫人已经看完了吗?” 许知窈摇了摇头轻叹道:“那本诗集对我而言有些深奥难懂,你去买几本早唐诗人的诗集来,最好是能有注解的那一种。” “哦,奴婢知道了。夫人还想要些什么,奴婢刚好可以一道买了带回来。”出门一趟不容易,采薇总想着尽量周全些。 “再买些厚实的布帛来,等到开春,夫君该换一双新鞋了。”许知窈一番思索后郑重说道。 “夫人自己没有东西要买吗?上次你不是说城南余记的油酥烧饼好吃吗?要不我顺道去买几块回来吧?”见她事事都以沈郗为先,采薇心中生出不忍。 “好。”许知窈心头微动,朝采薇投去赞赏的眼神。 回到蔷薇院后,许知窈坐在软榻上翻着昨夜那本诗集,目光再次落到昨夜那首《无题》之上。 这本诗集是成亲之后沈郗转赠给她的已故表哥的遗物。在沈郗的口中,她的表哥是个虽落魄却才华横溢的男子,若非上京路上的那一场意外,也许他早已科考入仕,实现了他远大的抱负。 可为了救至交好友,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永宁九年那个萧瑟的秋天。 她无缘得见至死都牵挂着自己的表哥,却可以凭借这一本晚唐诗集追念一二。这也是当初沈郗把诗集赠送给她的原因。 她虽才疏学浅,却也并非一窍不通。这一本诗集里有太多笔触温柔的句子。 几首《无题》,每一首都是刻骨的相思,读来缱绻缠绵,令人心生向往。 从前沉迷于刺绣带来的安宁和满足,竟然不知道读书会是这般的乐趣无穷。 想到自己的浅陋和沈郗的渊博,她才恍然明白当初吴氏为何要尽心尽力地教养嫡出的四姐姐了。 她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却远远达不到能与沈郗匹配交心的程度。难怪夫妻独处时,他们常常相顾无言。 若是她能像四姐姐或者大嫂那样通文识墨才情斐然,或许沈郗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待她平淡了。 这桩姻缘是表哥用性命换来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她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也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 子嗣之事虽不能强求,可读书之事总是勤能补拙,只要她肯努力,必定会有收获。 取出了纸笔,坐在炭盆前,她神情专注地抄写着诗集中的句子。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门外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一道娇滴滴的女声。“二夫人,奴婢们来给您请安了。” 许知窈写字的手一顿,大滴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将她好不容易抄好的诗句晕染了一大块。 她既惋惜又懊恼,嗓音瞬间冷了几分,将笔搁在笔架上,冷冷说道:“进来吧。” 随着咯吱声响,紧闭的房门被推了开来,娉娉袅袅的两位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正是秋词和迎霜二人。 许知窈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宣纸收了起来,抬眸看向她们,淡淡问道:“有什么事?” 二人屈膝一拜,身穿粉色夹袄的秋词低声下气地说道:“奴婢整日无事可做,实在是心中惶恐,还望二夫人能让我们在您跟前伺候。” 秋词和迎霜眉眼低垂,瞧着分外恭敬,可许知窈却从她们的身上看到了不甘和野心。 她们住进蔷薇院不过才三日,这就已经等不及了。许知窈在心底冷笑一声,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嘲讽。 “我这里不缺人伺候,再者母亲送你们过来也不是为了伺候我的。昨日我都已经说过了,你们安心在撷萃阁住着就是。二爷公务繁忙,等忙过这一阵子,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许知窈的话音刚落,秋词和迎霜瞬间脸色发白,尴尬地垂下了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纵然她们心中不忿,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得讪讪躬身离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许知窈心中郁闷,再也提不起兴致来,只能草草将笔墨收起来,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松柏发呆。 这时出门采买的采薇脚步匆忙神色慌乱地跑了进来,嘴里直嚷嚷道:“夫人,不好了……许家老爷出事了……” 采薇的话一说出口,许知窈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瞬间出现了焦急之色,腾得站起身来追问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采薇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焦躁不安地说道:“许老爷被咱们二爷当朝弹劾了……” 闻言,许知窈瞳孔一震、面色刷白,摇摇晃晃地跌坐在了软榻上。 第13章 再生隔阂 晴朗了没几日的天空再一次阴沉下来,一场出人意料的暴雪在午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可这场雪也未免下得太大了些。 不同于旁人的欢喜,许知窈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自从听到了许家出事的消息后,她只觉得天都塌了。采薇红着眼细细说着消息的来源。 原本她高高兴兴地出了门采买,可走到半道上就被一路尾随的许家小厮给拦住了。 那小厮是跟在许仕元身边伺候的长贵,每日跟他一道去当值的。今日朝会上,身为左佥都御史的沈郗弹劾了六部中不少贪污渎职的官员,其中就有许仕元的名字。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就将一应官员革职查办。长贵自知大事不妙,一面派人回许府递了消息,一面亲自寻到了沈府外头。 可守门的婆子却拦着不让他求见许知窈。眼见着求救无门,他只能转身离去。可他走了不到百米,又心有不甘地来回徘徊。 好不容易发现了出门的采薇,怕被沈府的人发现,只能偷偷跟在采薇后头,走了好几条街确定无人跟着才敢现身求救。 采薇顾不上买东西,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长贵说的不甚详细,她并不知道许仕元为何会出现在弹劾名单上。 想到前天夜里她不过是问了一句,就被沈郗戳穿了她想为父亲说情的意图,那时沈郗拂袖而去,她只当作是此事有悖沈郗为人处事的原则。 可这才过了两日,父亲竟然就出现在了他弹劾的名单上。这是不是意味着,早在那时沈郗就已经知道了父亲贪赃枉法的事了? 那吴氏呢?她知道这件事吗?许知窈面色苍白,连眼眸中都出现了仓惶之色。 吴氏是父亲的枕边人,惯常是她为父亲打点官场上的人情来往,她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可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和自己明说?还要让自己去试探沈郗的底线,阴错阳差之下加剧了父亲的衰败? 眼底弥漫着层层水雾,她死死地咬住唇,一颗心跌宕起伏,几乎不能呼吸。 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一个是她所倚仗的夫婿,两相对立,她又该如何选? 她就这么在软榻上枯坐到了黄昏。外头雪越下越大,采薇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面上是难掩的忧虑。 沈郗沐雪而归时,许知窈仍是神色发怔地坐在软榻上。采薇仓惶不安地走上前去想要伺候沈郗宽衣,却被他挥手撵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静默。沈郗解下湿透的外袍挂在博古架上,眉眼清冷地走到了软榻前。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许知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视线与他交织在了一处。 沈郗的眼角微微下垂,眸中划过一抹了然,他语气平静地问道:“许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看着他幽暗深邃却平静无波的眼眸,许知窈喉咙发紧,目光紧紧盯着他,语气艰涩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沈郗没有说话,却已经用沉默回答了她。 许知窈的眸中闪过一抹伤感,艰难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起昨日他在书房里看过的那一本厚厚的《大周律》,她的唇边逸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沈郗被她问得一愣,可片刻之间,眸中的疑惑就变成了淡然。他从没想过要把朝堂上的事告诉她,也不认为已经出嫁的她会受到许府的牵连。 看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容,许知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的眼底爬满了悲伤,似失望又似满腹凄惶地反问道:“那是我的父亲,不论他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至少也该事先就让我知道。” 沈郗眸光一沉,冷淡地说道:“无力改变的事,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不告诉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沈郗不愿意见她庸人自扰,更不愿意看她受到许家的胁迫。 和离之后 第11节 明知道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可对上他淡漠的态度,许知窈仍觉得心中异常酸楚。 因为气愤失望,连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在他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夫人?”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她如愿看到沈郗变了脸色。 淡漠的目光瞬间冷寂,如同覆盖了层层霜雪般,透着凛冽的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疏离的嗓音低哑而冷漠,沈郗的面上流露出了罕见的怒色。 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她红了眼眶,艰难地质问道:“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她含泪的质问让沈郗再次陷入了沉默。 许仕元是他的岳父不错,可同时也是大周的一名官员。他身负皇恩,绝不可能包庇任何一个人。 所以明知道这个举动会让许知窈伤心为难,他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何况许家妄图让许知窈从中说情更是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他有他的原则和坚持,不会为了任何人而破例。许家既然敢挑战他的底线,就不能怪他不留情面。 看着他坦荡的神色和坚定的目光,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了一抹冷笑。她早该知道自己嫁的是怎样一个忠君爱国铁面无私的男人,又怎么能奢求他对她的家人能有几分不同? “这件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看着她仓惶哀婉的神色,沈郗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我父亲会被如何处置?”事已至此,许知窈也明白再无转圜的可能,只能悲戚地问道。 “若按《大周律》论处,贪污渎职罪不致死,你父亲性命无碍,不过朝堂上怕是再无许家的一席之地。”沈郗默默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 许仕元入仕多年,却并无什么建树,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皇恩浩荡圣心仁慈了。 许知窈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心里却知道,便是保住了性命,不能做官对许仕元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一辈子汲汲营营,到头来却是被自己的女婿亲手断送了仕途,往后的每一日,他对沈家对她都将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憎恶。 沈郗的这个举动无疑是亲手斩断了她的退路。从今往后她就成为了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任人欺凌。 夫妻间到底是因为这件事生出了隔阂。面对许知窈的悲鸣,沈郗心情烦闷地转身去了书房。 一整夜许知窈都不曾合眼。这个打击对她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许家的人如何看她,她尚且不知道。可消息一经传开,沈府就先变了天。 心思太重,许知窈又一次缠绵病榻起了低烧。想要出门寻医的采薇被拦下了,不知道是沈郗的吩咐还是刘氏的命令,这一次她竟连蔷薇院也出不去了。 许知窈烧了一整日,除了用湿毛巾擦拭身子外,采薇没有半点法子。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采薇急得差点要哭出来。 就这么一直拖到沈郗回府后,她终于按耐不住,咬了咬牙、奋不顾身地求到了书房外头。 “二爷,奴婢求求您了,夫人已经烧了一日了,再这么拖下去,夫人一定会挨不住的。” 采薇哭的声嘶力竭,连一向刻板的吉祥都流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了。沈郗神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口,对一旁的吉祥说道:“去同济堂请李大夫过来。” 得到了沈郗的应允,采薇感激涕零地跪下磕了一个头。 “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照顾夫人。”沈郗语气冷淡地睨了采薇一眼,转身合上了书房的门,在采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脚朝寝房走去。 大夫很快就冒着风雪赶了过来。查看了许知窈的情况后,叹息着说道:“令夫人身子空虚,此前的风寒本就没有痊愈,如今又受了累,加上心思太重,忧思过度才会引发旧疾。”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她不会有事吧?”采薇心急如焚地追问道。 李大夫叹了口气,抚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幸好你们及时找到了老夫,待我给夫人开两个药方,你们去抓了药回来给她熬上,等烧退了应该就无事了。” 说罢就走到桌前,笔走龙蛇般飞快的写下了两张药方。等搁下笔,他转头对沈郗说道:“这一张是驱寒退热的方子,这一张是为令夫人调理身体的方子。” 沈郗感激地朝李大夫颔首谢道:“多谢。” 李大夫看着他面露担忧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道:“身体上的病好治,心病却难医。病中之人最忌忧思,大人还需多多宽慰夫人才是。” 说罢,李大夫就在吉祥的护送下离开了蔷薇院。 看着床榻上面色潮红眉峰紧蹙的许知窈,沈郗的心头泛起了一抹疼惜。 纵然一开始娶她是为了报答苏瑜的救命之恩,替他完成未竟的心愿。可三年的朝夕相处下,他的心里也并非毫无波动。 许仕元这件事他自问没有做错,可眼下她因此病倒,看着她的病容,沈郗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做事的方式产生了动摇。 第14章 争执 一转眼就到了腊月底,北方人素有二十四过小年的传统。因许知窈病着,这一日的家宴她并未出席。 自从得知许仕元被沈郗弹劾进而革职查办的消息,刘氏对许知窈的嫌恶就更深了几分。 家宴上望着仪态大方的江绮罗,看着她与沈鹤夫妻恩爱的模样,再看看形单影只眉目清冷的沈郗,刘氏怨从心起,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娶妻不贤、家宅难安。当初我就说过许家门庭冷落,许氏又是庶出的女儿,与你是一万个不相配,你非要娶她进门,这下可好,有这么一个贪赃枉法的岳父,咱们沈家也跟着成为京城的笑柄了。” 听着刘氏毫不留情的抱怨,沈郗眉心一皱,眸光晦暗地看向了她。 刘氏被他冷淡的目光刺伤,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失声咆哮道:“怎么,我还说不得了是吗?那个许氏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护着?” 沈郗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渐渐生出了愠色。一旁坐着的沈鹤看出了不妥,忙笑着打起圆场来。 “母亲,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这些日子二弟公务繁忙,一连累了多日,我们一家人已经许久不曾坐下来一块儿吃顿饭了。” 沈鹤话刚说完便朝身侧的江绮罗使了个眼色,江绮罗见状立刻笑着说道:“是啊,母亲,您消消气。方才夫君同我说了,他已经向刑部告了假,明日正好陪母亲去华藏寺烧香拜佛。” 听了沈鹤和江绮罗的话,刘氏面上缓和了几分。今日发难针对的是许知窈,并非是有意和沈郗过不去,因此她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刘氏抬眸望向一言不发的沈郗,喉间逸出一抹冷哼,撇过头与江绮罗说起话来。 “鹤儿也没提前说一声,那一卷《心经》还没抄完呢!”刘氏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埋怨,眼神里却并无怒色。 江绮罗心领神会地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前几日我闲暇时恰好抄录了一份,一会儿我让兰萱给您送过去。” “还是你妥帖,事事都想到我前头去了。”对着江绮罗这样玲珑心思的人,便是刘氏这样苛刻的婆婆,也是挑不出一点瑕疵的。 得到了刘氏的夸赞,江绮罗面上笑意更深。沈鹤见状也朝她投去了赞许的眼神。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后,沈鹤转头看向长桌对面低头不语的沈嫣,疑惑地问道:“嫣儿,你今日怎么了?可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忽然被点名的沈嫣迟钝地抬起头,与沈鹤对视一眼后,挤出一抹心虚的笑,遮遮掩掩地说道:“大哥,我哪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事情。” 沈鹤闻言挑了挑眉,打趣道:“哦?想什么这么出神?莫非是想嫁人了?” 他的这一声打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沈嫣身上。一向刁蛮的沈嫣罕见的红了脸,娇嗔道:“哪有人这样笑话自己妹妹的?大嫂,你看看大哥!” 江绮罗掩唇轻笑,还不待开口说话,就听沈鹤大笑道:“哈哈,咱们嫣儿这是恼羞成怒了。” 见江绮罗不出声阻止,沈嫣嘟着嘴看向了刘氏,撒娇喊道:“母亲,大哥这样欺负我,你也不管管他?” 刘氏面上露出宠溺的笑意,转头看向沈鹤笑道:“好了,嫣儿怕羞,你就饶了她吧。” 沈鹤唇边笑意不减,语气却正经了几分,温声说道:“过完年嫣儿就十八了,母亲该早些为她定下亲事才是。” 寻常的姑娘家十五六岁便嫁人了,便是再娇宠女儿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前些日子还有一个同僚向我打听嫣儿,母亲若是没有合意的人选,我瞧着那位同僚倒是个不错的。” 沈鹤看向刘氏的目光略带深意,江绮罗笑容一僵,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沈嫣。 沈鹤话音刚落,沈嫣果然变了脸色,急忙拒绝道:“大哥,你的同僚都多大岁数了,哪里就合适了?” 原先欢乐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沈鹤敛去唇边的笑意,正色直言道:“我那位同僚是个年轻的后生,只比你大了四岁。” 沈嫣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那也不小了,而且我也不喜欢一板一眼的人。” 见状沈鹤面色微滞,冷淡地反问道:“你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可是你心中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沈嫣被他问得一窒,面上立刻出现了红晕,眉眼间含羞带怯,一副娇柔模样。 “你中意的人可是王大人的嫡子王栩?”沈鹤面上的温润退去,眉眼间泛起一股冷意。 看着沈鹤突然冷下来的眉眼,沈嫣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刘氏看出了沈鹤的不对劲,疑惑地问道:“鹤儿,王公子有什么不妥吗?” 沈鹤嘴角下垂,默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沈嫣说道:“我知道你是少女慕艾的年纪,看上王栩也很正常。可王栩实在不是良配,他生的风流倜傥,还没成亲就有了不少通房,又生在那样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岂是你能降得住的?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他的话刚说完,沈嫣就急红了眼怒斥道:“你胡说,王公子不是那种人!” 看着沈嫣一脸怒容,沈鹤眸光一沉,面上现出几分薄怒,正要开口驳斥时,江绮罗扯住了他的衣袖,暗暗使了个眼色。 对上她的制止的目光,沈鹤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侧沉默良久的沈郗说道:“你若不信,不妨问问你二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郗身上。沈嫣急切地看着他,目光中露出几分忐忑却又夹杂着期盼。 沈郗兀自凝眸,眼底眸光晦暗,望着满脸希冀的沈嫣,淡淡道:“齐大非偶,王栩确非良人。” 短短一句话,却让沈嫣白了脸。她羞愤难堪地咬住了嘴唇,眼底氤氲着湿意,眼眶红得怕人。 刘氏心中咯噔一下,惶惑不安地转头看向了面色苍白的沈嫣,眼里满是忧色。 看着沈嫣大受刺激的模样,沈郗心中不忍,感怀地劝慰道:“京中大好男儿无数,何必执着于一个王栩?” 见沈嫣仍是一脸忿然,江绮罗紧跟着柔声劝说道:“嫣儿,你二哥说的不错,咱们慢慢相看,总能找到比王公子更好的夫婿人选。” 听了江绮罗的话,沈嫣再也绷不住,盈满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忿忿地站起身来,倔强地望着长桌对面的两位兄长,悲鸣地低吼着。 “我就是喜欢王公子,不管你们怎么说,我就是要嫁给他。有通房又怎么样?这世间出身显贵的世家公子谁不是娇妾美婢在侧?” 看着沈嫣弥足深陷情根深种的模样,沈鹤面色一沉,情绪激昂地呵斥道:“嫣儿,你已经不小了,还要这么任性胡闹吗?” 沈嫣被沈鹤的呵斥激怒,不管不顾地反驳道:“是,大哥说的对,我已经长大了,我的婚事我自己会做主,不必大哥来干预。” 她的话音刚落,沈鹤就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失望且痛心地说道:“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的事我不管便是。” 望着沈鹤痛惜的神情,江绮罗不安地轻声唤道:“夫君……” 听了沈鹤决绝的话,沈嫣赌气地哭吼道:“不管就不管,我不稀罕……” 眼看着兄妹二人争执到了这般地步,刘氏焦急地拉着沈嫣的手训斥道:“嫣儿,你糊涂了,怎么能这么跟你大哥说话?” 接二连三受到训斥的沈嫣此刻只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悲鸣地哭诉道:“母亲也觉得是我的错吗?好,全都是我不好,我走就是了。” 说罢,不顾刘氏的阻拦,沈嫣捂着脸悲愤交加地跑了出去。 “快,快跟上去。”刘氏心急如焚地催促着呆愣在一旁的素月。素月见状,立刻面色凝重地追了出去。 沈嫣走后,刘氏看了一眼面前的沈鹤,抱怨道:“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就是,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 受到指责的沈鹤错愕地看向了刘氏,半晌才冷笑道:“母亲这是怪我了?” 和离之后 第12节 刘氏被他问得喉咙一窒,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和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孩子,叫她如何选择? 沈鹤面色倏然变冷,面上不复往日的温润。他忽然站起身来,神色沉重地望着刘氏说道:“母亲,你这样溺爱嫣儿,总有一天会把她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谁都护不住她。” 说罢,沈鹤疲惫地推开座椅,在刘氏震惊的注视中转身走了出去。 江绮罗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不过片刻,她回过神来,起身向刘氏说道:“母亲,夫君是气急了才会如此,您别往心里去。” 惊讶过后,刘氏的面上浮现了一层羞恼的红晕,在江绮罗关切的目光下,只觉面上火辣辣,眼底很快就闪过一抹愠色。 正当她怒不可遏急于发作时,沉默良久的沈郗忽然站起身来。 刘氏满含期待地等着他为自己鸣不平,却只等来了沈郗淡漠的辞行。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沈郗步履从容地离开后,只剩下尴尬无措的江绮罗独自面对刘氏汹涌澎湃的怒气。 第15章 奚落 连日的大雪纷纷扬扬,连挺拔的青松都被厚重的积雪压出了一道弧度。 倚在软榻上休息的许知窈,隔着窗户纸望见了庭院中那一株覆满白雪的红梅,无端生出了一股悲凉。 她虽不懂朝堂局势,却也明白革职查办对许家意味着什么。从曾祖父那一辈起,许家就对入朝做官充满了渴望。 许仕元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一路费心打点、汲汲营营,好不容易才做上了吏部郎中一职,正准备大展拳脚,却不曾想会被自己的女婿从云端生生拽落。 许家唯一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许仕元此刻的悲凉和绝望。 而这一切都与她密切相关。她不但没有完成嫡母吴氏的托付,甚至无意中加速了父亲的倒台。 沈郗仍是那个一身清正、大公无私的御史,而她却成了许家的罪人,成了京城里人人嘲讽的对象。 但凡沈郗肯为她着想半分,便不会亲自拉许父下马了。她早该想到沈郗不会为了她徇私破例的,却偏偏还要心存幻想。 许知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莫名地厌弃起了自己的无知。 采薇捧着热腾腾的汤药缓缓走到了她身边,见她眉眼落寞,心中一紧,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夫人,先喝药吧。” 许知窈木然地转过头,看着采薇脸上深切的担忧,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的悲伤来得太过突然,看着她眼底的湿意,采薇不知所措地说道:“夫人,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自责了。” 听着采薇的安慰,许知窈眼眶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见她哭了起来,采薇慌乱地放下药碗,掏出干净的帕子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着眼泪。 “夫人,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会说话惹你伤心了。” 许知窈接过采薇手里的帕子,按住眼角,压抑住眼底的酸涩,半晌才忍住泪。 看着采薇惊慌失措的模样,许知窈牵了牵嘴角,挤出一抹安抚的笑:“谢谢你,采薇。” 采薇被她突如其来的致谢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睁大了眼茫然地看着她。 “只有你会关心我了。”许知窈感伤地看着采薇,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悲凉。 看懂了她的伤怀,采薇的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悲悯地低喃道:“夫人……”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门外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嗓音。“二夫人,奴婢来给您送午膳了。” 许知窈背过身去擦干了脸颊上的泪痕,采薇转身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模样秀丽的小丫鬟,见了采薇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 “听说二夫人这几日没有胃口,这碟子山楂糕最是开胃,想必二夫人会喜欢。” 说罢,在采薇疑惑的眼神中,小丫鬟意有所指地望着那碟山楂糕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 采薇若有所觉地看了一眼盘中的山楂糕,立即掩上房门走到了许知窈身边。 “夫人,方才送午膳来的那个小丫鬟特意提了这山楂糕,想来是有什么玄机。” 采薇将山楂糕单独取了出来,若有所思地说道。 许知窈顺着她的话看向了那一碟普普通通的山楂糕,忽然伸出手拿起了一块。 在采薇疑惑的注视下,许知窈将那块四四方方的山楂糕掰成两半,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从山楂糕里掉了出来。 许知窈捡起纸条,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待看清了纸条上的字迹后,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 见她变了脸色,采薇怯怯地看着她,不安地试探道:“夫人,怎么了?” 许知窈心中震颤,将手中的纸条攥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面对采薇的询问,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不肯说,采薇滚了滚喉咙,将满腹的疑惑咽了下去。可看着许知窈眼底一闪而逝的仓惶,她心底仍是狐疑。 匆匆用了午膳后,趁着采薇出门送餐盘,许知窈将手心里的纸条扔进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想到纸条上的话,许知窈仍觉四肢冰凉。 许仕元被弹劾后,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第一个找上她的会是心怀不轨的许文瀚。 初二未时寻芳阁,不见不散。如若失约,后果自负。 许文瀚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像是一条隐藏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旦瞄准了猎物就一定会一击必中。 他既然敢约她,甚至出言威胁,就一定想好了后招等着她。沈府向来戒备森严,蔷薇院里到处都是婆婆刘氏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都能买通厨房的丫鬟给她递纸条,可想而知他的手伸得有多长。 她太了解许文瀚的手段了,也意识到了不去赴约的后果。他像是早有预谋,特地选在了这样微妙而尴尬的时刻。 一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这样的忧思和恐惧中,直到吉祥将宫中的赏赐送过来,她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 沈郗政绩斐然,一向受天子厚爱,此番检举有功,再次得到了褒奖。从吉祥眉眼间藏不住的喜色和阐述中,许知窈明白,沈郗大约又要升官了。 对于沈府,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对此刻的她而言却是莫大的讽刺。她从不否认沈郗的才干,却也实在没办法为他高兴。 看出了许知窈面上的尴尬,吉祥倏然止住了话头,目光讪讪地看着她。 许知窈半垂着眼眸,眼底看不出情绪,却让吉祥觉得格外内疚不安。他局促地捏紧了手心,提着一口气试探地说道:“夫人,书房的软榻太窄了,这几日二爷睡的都不太好。” 听了吉祥的话,采薇眸中一亮,眼底闪过雀跃。许知窈却无视吉祥满含暗示的目光,愣了许久却什么也没说。 吉祥的眸光渐渐变淡,面容恭敬却疏离。直到他离开之后,采薇才焦急地问道:“夫人,吉祥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就不说话呢?” 许知窈垂下眼眸,唇边逸出一抹自嘲的笑。说话,说什么呢?真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欢欢喜喜地去讨好奉承吗? 这一晚沈郗果然又宿在了书房。像是一场极有默契的拉锯和对抗,没人开口也没人低头。 这一年的除夕夜宴,皇帝兴致大起,想要与臣子同乐,故而命令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携同家眷一道入宫庆贺。 因着沈郗的官职,沈府众人有了入宫面圣的机会。 进宫的路上,沈嫣神采飞扬,刘氏满脸欣喜,江绮罗笑意盈盈,唯有许知窈面色淡淡、不见喜色。 也正因为这一份淡然,冲去了她身上庶女的怯懦,使她看起来格外从容镇定。 面见过了贵人之后,在场的女眷在宫女的带领下依次落座。许知窈沉静地坐在了江绮罗与沈嫣中间。 不同于许知窈的沉默,江绮罗熟络地和身侧的一位妇人交谈起来,沈嫣虽不说话,目光却已经追逐起了坐在不远处的王缊。 因为不讨刘氏喜欢的缘故,许知窈极少有出门赴宴的机会。抬眼望去,整张长桌上,唯一与她相熟的就只有她的嫡姐许知意,如今的永安侯世子夫人。 像是察觉了她的注视,端坐在长桌另一侧的许知意也抬眸看向了她。四目相对时,那一缕目光格外冷淡。 许知窈心头一凛,苦涩地垂下了眼眸。正惆怅之时,身旁的江绮罗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地提醒道:“弟妹,永乐公主在看你呢!” 顺着江绮罗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许知窈果然看见了长桌最前方一袭红衣明艳张扬的俏丽少女。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永乐公主身边的宫女已然缓步而至。“沈二夫人,我家公主请你过去说话。” 许知窈不知所措地望着身旁的江绮罗,眼神里满是仓惶和迟疑。江绮罗见状笑着说道:“弟妹快些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许知窈心底一沉,硬着头皮站起身来,跟在宫女身后一步一步走向了长桌的那头。 宫女的步伐停在了永乐公主的身侧。许知窈压下心底的忐忑与不安,施施然行了一礼。 “臣妇许氏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皇后娘娘神色温柔地说道:“快起身吧,不必多礼。” 闻言,许知窈缓缓直起身,神色恭敬的垂手站立着。不同于皇后的温和,永乐公主上下打量着许知窈,良久后冷嗤一声。 “沈郗生得玉貌仙姿,怎么他的夫人竟是这般普通?” 永乐公主话音刚落,不复先前的热闹,长桌上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许知窈难堪地涨红了脸,垂着头紧紧咬住了唇瓣。 看出了许知窈的窘迫,皇后不赞同地看了永乐公主一眼,低声呵斥道:“永乐!” 永乐公主不以为然地努努嘴,目光仍是倨傲。 “永乐任性惯了,成日里口无遮拦,沈二夫人别往心里去。”皇后尴尬地打起了圆场。 许知窈自然不敢和公主计较,只能红着脸说是。皇后见她懂事,又说了几句夸赞的话,末了还赏赐了些珠宝给她,以示弥补。 转身回席的路不过十数步,可顶着众人的议论和讥笑,每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 第16章 隐情 好不容易回到座位上,等待她的却是刘氏的怒视和沈嫣的奚落。 “沈府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庶女果然上不得台面。” 江绮罗笑意微滞,怜悯地看着面色通红的许知窈,却愣是没有说出一句宽慰的话。 不时有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脸红了又白,一张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永乐公主那番话就差没有明晃晃地说她丑了。可那话里话外的嫌弃却是昭然若揭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倾城之貌,可也没到要被人鄙弃嘲讽的地步。要怪只能怪沈郗容貌太甚,任何一个女子站在他身侧都会黯然失色。 即便清楚这一点,被当众羞辱的许知窈仍觉得屈辱难堪。 因为永乐公主的这一番折辱,许知窈成了所有人嘲笑的对象。一直到宫宴结束时,她仍是苍白着脸、羞惭不安。 散场时,江绮罗与昔日旧友温声道别,沈嫣早已迫不及待地凑到了王缊的身边。刘氏站在一群夫人堆里,眉眼含笑温柔地说着什么,只有许知窈尴尬地站在原地。 没人在意她方才经历了什么,偶尔有看向她的视线却也带着几分讥嘲的笑。 和离之后 第13节 黯然神伤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却冷淡的嗓音。“五妹妹觉得难过吗?” 许知窈惊愕地转过身去,与一脸淡漠的许知意对上了眼。许知意的眼眸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父亲被沈郗当朝弹劾的时候比你现在要难受百倍千倍。” 许知意的话让许知窈喉头酸涩,迎着她憎恶的目光,许知窈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不配做许家的女儿……”留下一句怨恨的话,许知意高傲地转身走向了永安侯夫人所在的方向。 早在沈郗弹劾父亲的那一日,她就知道许家再也容不下自己了。沈府的人不喜欢她,许家的人也憎恨她,可她又何其无辜。 坐上了回沈府的马车,沈郗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靠在车壁上闭眼小憩。 望着他俊朗的侧颜,忆起永乐公主的那一句评论,许知窈的心头无比苦涩。 他是那样的丰神俊朗才学出众,能嫁给他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可此刻她忽然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和他并肩而行。 这份姻缘给了她无限风光,却也让她承受了太多负累。她几次张口,可一看到沈郗安详的睡颜,又默默将满腹委屈咽了回去。 说了又如何呢?他会在意吗?这些年她的辛苦他当真一无所知吗?也许在他心里,这一切都是她作为沈二夫人应该承受和面对的。 直到马车稳稳地停靠在沈府门前时,沈郗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抬头便看见了许知窈满腹心事的忧愁模样,他眉心一紧,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耳边传来了马车外头吉祥的催促声:“二爷,大爷在前头等着你呢。” 沈郗收回怅然若失的视线,伸手掀开车帘,起身走了出去。等他走远了,车外响起了采薇怯怯的声音。 “夫人,该下车了。” 整理好裙裾,藏好满腹的苦楚,在采薇不安的注视里,许知窈面色苍白地走下了马车。 刘氏和沈嫣早已进了府门,沈鹤和沈郗并肩同行,借着灯笼里透出的烛光,她依稀看得见沈郗面上的亲和。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人,只是那些温情不曾倾注在她身上罢了。 许知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事实,心头愈发苦涩。 江绮罗放慢了脚步,特意等在了门前。见许知窈慢慢走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弟妹今日受委屈了,只是永乐公主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她针对的是沈二夫人,不是你。” 江绮罗的话让许知窈眸光一怔,瞧见了她的惊愕,江绮罗笑着解释道:“你不会不知道永乐公主钟情于二弟的事吧?” 许知窈自然是不知情的,只能疑惑地看向江绮罗,等待她未竟的解答。 “你大概不知道,当初二弟去许家求娶你的时候,这京城里有多少闺秀碎了芳心。” 江绮罗笑容浅淡地说着,看向许知窈的目光格外幽深。 “永乐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因着年岁小,从小就被皇上捧在手心里养大,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别人只知道二弟和谢詹事的女儿青梅竹马,却不知道当年的琼林宴上,永乐公主早就对二弟一见钟情了。后来谢姑娘嫁给了陈叙白,我们都以为永乐公主会得偿所愿,可没想到二弟最后会娶你为妻。” 江绮罗牵动嘴角笑了笑,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圆满,比起那些爱而不得的人,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尽管她说的云淡风轻,可许知窈还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愁绪和怅然。 “大嫂难道也有遗憾之事吗?”许知窈似疑惑又似探究地注视着她。江绮罗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她以笑掩饰了过去。 “弟妹说笑了,我哪有什么遗憾,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对比起许知窈婚后的不顺,江绮罗早已成了这沈府的赢家。见许知窈仍迷惘地看着自己,她淡淡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弟妹快些回去歇着吧,我还要去看看麟儿。” 说罢,江绮罗就带着丫鬟兰萱径自离去,只留下许知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 “夫人,咱们回去吧。”门口风大,冻得瑟瑟发抖的采薇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许知窈收回了视线,心绪杂乱地想着江绮罗所说的那一番话。难怪永乐公主要当面给她难堪,原来是因为心系沈郗的缘故。 回到蔷薇院后,采薇伺候着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躺在床榻上时,她仍在反复思量着江绮罗那个遗憾的眼神。 夫婿性情稳重为人体贴,婆婆和小姑都喜欢她,过门不久就有了身孕还顺利生下了儿子,如今又掌着府里的中馈,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难道这桩婚事非她所愿? 许知窈忽然想起江绮罗初入沈府的时候,那时她好像时常会往蔷薇院而来。 后来怀上了麟哥后,她才渐渐减少了和自己的来往。可每回沈郗休沐的时候,她都会过来送东西。 有时候是上好的茶叶和香料,有时候是铺子里送来的笔墨纸砚。这些年蔷薇院里收到了不少江绮罗送来的礼物。 采薇甚至还抱怨过,为什么大夫人每回送的都是些男子才能用得着的东西。那时候许知窈还笑着辩解,只说她出身高门,想来比寻常妇人更风雅一些。 如果没有今晚江绮罗语带酸涩的一番话,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吧。 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安来。难不成,江绮罗也曾经倾慕过沈郗吗? 如果她真的喜欢过沈郗,那为什么还要嫁给沈鹤呢?难道只是为了能离沈郗近一些吗? 可这实在太过荒谬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癫狂的事。 许知窈心乱如麻地闭上了眼,心里暗忖,一定是她猜错了。江绮罗怎么可能会喜欢沈郗呢?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巨大的惊愕和错乱使得许知窈睡意全无。她就这么躺在床上,默默梳理着心中的头绪,直到夜雾深沉时才渐渐睡去。 沈郗被沈鹤请去说话了,一直到子夜过后,才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走回蔷薇院。 在书房里简单地梳洗后,沈郗披上了厚厚的虎皮大氅,抬脚朝主屋走去。 进屋的时候,屋内一片昏暗。吉祥想将灯笼递给他,却被他拒绝了。沈郗走入房中,随手关上了房门。 已经过了子时,许知窈怕是早就睡着了。自从那日的争执后,他已经数日不曾回房就寝。 他猜到许知窈不会等自己,可来到床边,真的看到许知窈睡的香甜时,心中仍不免笼上了一层失落。 沈郗默默地褪去鞋袜,掀开棉被躺在了许知窈的身侧。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相比于他高大的体型,她显得娇小瘦弱。 沈郗侧躺着身子,宽厚的手掌抚上了她平坦的小腹。三年了,他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想起麟哥聪明可爱的模样,他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几分羡慕。 如果有了孩子,也许她的处境会变得容易许多。往后他不在府里的时候,便会有孩子陪着她。 她这么温柔沉静,若是做了母亲,一定会比大嫂做的更好吧! 想到这里,沈郗心口一热,温热的手渐渐摸上了她寝衣的带子。 这一夜许知窈睡得并不踏实,也许是心思太重,她陷入了冗长的梦境里。梦里是一场狂风暴雨,她独自一人撑着一叶扁舟,被汹涌的河水不断推挤裹挟着。 她试着逆流而上,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寸步难行。忽而,一道巨浪扑来,小舟被掀翻,她扑棱着飞上了半空中,又被强大的吸力拽落下来。 梦里的风浪持续了很久,她和那只小舟一样,在风暴中不断地腾起又坠落,任由巨浪拍打摧残。 第17章 维护 许知窈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已经不见了沈郗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挪了挪腿想坐起来,却发现双腿异常的酸痛。 意识到了身体的变化,她的脸瞬间涨红,直到采薇笑着走上前来,她才定了心神,起身下了床。 大年初一,身为儿媳,她有太多的事要做。顾不上羞窘,她匆忙地沐浴更衣,梳好了发髻就起身朝屋外走去。 刚走出房门,便看见了站在廊下的沈郗,还有衣着鲜艳的秋词和迎霜二人。 隔的太远,她看不清沈郗面上的表情,只隐约听见女子娇柔的嗓音。 采薇气乎乎地望着那一红一蓝的身影,低声骂道:“果然是不安分的狐媚子,二爷才得空闲,她们就巴巴地黏上来了。” 许知窈面色一僵,眼底划过一抹酸涩。 秋词和迎霜来到蔷薇院也有些日子了。许是公务繁忙,沈郗一直没有去过撷萃阁。 可她心里明白,既然他把人领了回来,临幸她们也是迟早的事。刘氏说的不错,她既做了正室夫人,就不能拈酸吃醋。 她就这么站在门边遥遥望着,独自咀嚼着心头的苦涩。 像是察觉到了她遥远的注视,沈郗低头对秋词和迎霜说了什么,随后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凛冽的寒风吹动了狐裘披风的下摆,沈郗眉目冷淡的缓步而来。 “去给母亲请安吧。” 他的眼神幽静深邃,似一汪平静的潭水,好像永远掀不起波澜。许知窈仰头望着他,久久没能等来他的解释。 看着她眼底的落寞,沈郗忽然皱起了眉,低声催促道:“走吧。” 许知窈没再说话,安分地跟上了他转身而去的步伐。 穿过庭院时,许知窈留意到秋词面上未散的喜悦。沈郗和她说了什么,竟让她这般高兴吗? 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一路上她低垂着眉眼,反复猜度着沈郗的心思。 朝晖院里早已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刘氏将麟哥抱在膝上,慈爱地喂他吃着福饼。江绮罗和沈鹤分别坐在她的身侧,就连前几日刚和沈鹤闹了别扭的沈嫣,此刻面上也挂满了笑意。 守门的茴香恭敬地朝沈郗福了福身子,随后掀开门帘,朝里屋喊了一声:“老夫人,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刘氏连头都没抬,仍笑着和麟哥说着什么。倒是江绮罗的视线朝门口投去,落在了率先进门的沈郗身上。 许知窈一进门,看见的便是江绮罗含笑看着沈郗的画面。她心中一颤,昨夜的猜想再度浮上心头,眼神瞬间冷寂。 没有人留意到许知窈冷凝的神色,她慌乱地藏好心底的情绪,低着头走到了沈郗身侧。 夫妇二人齐声向刘氏请了安,又各自说了几句拜年祝福的话,刘氏才悠悠抬起头来。 按照规矩,新年的第一日他们都会在刘氏的屋里用早膳。因着过年,这一顿早膳格外的丰盛。 刘氏坐在最上首,沈鹤和沈郗夫妇分别坐在她的两侧,沈嫣则是坐在了江绮罗的右手边。 丫鬟们摆早膳的时候,江绮罗笑着对一旁的松露说道:“南瓜饼是二弟爱吃的,摆在他面前吧。” 松露歉然一笑,随即将盘子挪到了沈郗面前。刘氏见状赞许地笑道:“还是你心思细。” 江绮罗唇边的笑意渐深,讨好地将面前的红豆奶糕移到了刘氏手边。 “知道母亲最爱食红豆,我特意让厨房做了这道红豆奶糕,里头添加了牛乳,不但闻着香,还有强健骨骼之效,母亲尝尝可合胃口?” 刘氏被她这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伸手捻起一块奶糕,慈爱地说道:“你有心了。” 待她将奶糕吃完,又抬头看向沈嫣,语重心长地说道:“嫣儿,跟你大嫂多学着点,往后嫁了人,也能多得婆家爱重几分。” 被点到名的沈嫣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随性惯了,可学不来江绮罗八面玲珑的手段。 和离之后 第14节 许知窈低垂着眼,目光微怔地望着那盘金黄的南瓜饼。察觉到了她的发愣,沈郗执箸夹了一块放进了她的碗里。 许知窈惊讶地转头看着他,却见他眸色淡淡,神色自若地喝着碗里的米粥。 她愣了片刻,随即望向坐在对面的江绮罗,果不其然在她的面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不悦。 如果说昨夜她还辗转不安百思不解,那么此刻她已然看清了江绮罗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秘事。 巨大的震撼袭上心头,惊愕之余,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恐惧。过往那些令人费解的疏离和冷淡忽然就有了答案。 刘氏注意到了许知窈苍白的面色和游离的状态,冷哼一声训斥道:“一大早就冷着一张脸给谁看?不想陪我吃饭以后就都别来了!” 刘氏的震怒让许知窈心头一跳,她眼神迷惘地看着刘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慌乱又无助地解释道:“母亲,我没有……” 大好的心情被破坏,刘氏怒不可遏地扔下了筷子,当着沈郗的面怒骂道:“瞧瞧你娶回来的好媳妇,成日里没个好脸色,好像我们都欠着她似的,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沈郗被刘氏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莫名其妙,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烦闷,语气沉肃地说道:“许氏病体未愈,面上憔悴些也是有的,母亲何苦与她置气?” 见沈郗开口为许知窈打圆场,刘氏怒气更甚,眸光冷厉,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我与她置气?我一个做婆婆的难不成还要看媳妇脸色过日子?” 刘氏不依不饶的抱怨让沈郗生出了厌烦之心,他搁下手中的汤勺,神色冷淡地反驳道:“许氏进门后素来恭顺,对你何曾有过半分的不敬和怠慢?” “好啊,你果真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枉费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被儿子当众反驳的刘氏面上难堪,眼底满是失望和挫伤。 看着刘氏满脸的愤怒和哀伤,沈郗拧着眉,双唇紧抿,心底格外烦闷。 “母亲,二弟不是这个意思。”见场面僵持不下,沈鹤开口劝慰道,“弟妹向来勤勉孝顺,母亲也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兴许是真的不舒服,母亲就原谅她一回吧。” 连长子都出面求情,刘氏更是怒气难消,连眼睛都气红了。她讥诮地说道:“好,一个两个都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说罢,她愤然离席,颤抖着肩,朝内室走去。 江绮罗面色凝滞,不安地看了一眼沈鹤,随即起身追了过去。沈郗腾地起身,拉起仓皇无措的许知窈,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看着沈郗和许知窈离去的背影,沈嫣冷哼了一声,眼底是藏不住的鄙夷。 回到蔷薇院后,沈郗一身怒气地去了书房,徒留许知窈惶惑不安地站在庭院里。 被刘氏当众责难时,沈郗肯开口维护她,可为什么一回到蔷薇院,他就扔下她独自去了书房? 是不是他在心里也暗暗责怪起了她?许知窈慌乱无措地想着,一整日都沉浸在强烈的不安里。 晚膳是在主屋里用的,沈郗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许知窈几次想要与他说话,却都没有勇气开口。 浴间里,采薇抱着换洗的衣物欲言又止地问道:“夫人,明日还回许家吗?” 许知窈眸光一暗,不由想起了那张被焚为灰烬的纸条和那场令她不寒而栗的邀约。 看着她逐渐暗淡的眼神,采薇心头一凛,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恼。这时,沉默良久的许知窈幽幽说道:“回。” 采薇惊讶地望着她,半晌后吞吞吐吐地问道:“二爷……他……也和你一起去吗?” 许知窈眸光晦暗,想到今日沈郗的冷淡,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语气飘忽地说道:“不知道。” 看着她寂寥的神色,采薇无从安慰,只能抱着衣物默默退了出去。 临睡前,躺在床榻上的许知窈侧过头看向枕畔的沈郗。他已经闭上了眼,呼吸平稳而清浅,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沉睡。 “夫君……”许知窈轻声唤道。 “嗯?”回答她的只有沈郗这轻轻的一道鼻音。想起明日之事,许知窈鼓起勇气,轻轻问道:“明日我可以回许家吗?” 昏暗中,沈郗紧闭的眼倏然睁开,一个翻身,眼神锐利地看向了身畔的许知窈。 “你应该明白,明日不是回许家的好时机。” 他才刚检举了自己的岳父,正是避之不及的时候,这样的风口浪尖,又怎会自己送上门去? 不但他不会去,许知窈也不该回去。许家是个什么状况,她当真看不明白吗? 迎着他不赞同的眼神,许知窈心头一紧,四目相对间,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几乎要溃散殆尽。 沈郗可以不去,甚至可以和许家割裂,借此撇清关系。可她不能。 她是许家的女儿,只要许家还在京城一日,她就没有避而不见的理由。 许知窈眼神微动,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带着罕见的坚持,她头一次违背了沈郗的意见。 “明日我必须回去。” 第18章 请罪 沈郗的眼里闪过一片厉色,在他即将开口之时,许知窈从容不迫地说道:“你先听听我的理由。”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说道:“我知道眼下处境尴尬,可我若是不回许家,于公,你仍是大义凛然令人敬佩的御史。于私,别人便会议论你我心肠冷硬寡义薄情。” 沈郗眸光微动,眼底的冷漠似潮汐般渐渐退去。见他神色松动,许知窈趁热打铁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许家的人,明日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沈郗不置可否,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成婚多年,似今夜这般勇敢坚定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习惯了她的温柔和顺从,也一直以为她是个柔柔弱弱带着几分卑怯的女子。 许知窈静静地看着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慌乱。幸而在最后一丝勇气消散之前,沈郗同意了。 “随便你。” 仍是冷漠至极的话语,却让心情忐忑不安的许知窈由衷地松了口气。 沈郗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松懈和庆幸,却什么也没说,反而转过身去。 这一夜,达成所愿的许知窈却高兴不起来。 不同于前几日的风雪交加,初二这日出现了久违的晴朗。坐在马车上的许知窈神思恍惚地想着出门时的情景。 一大早,沈郗就不知所踪。她知道沈郗不会与她同行,也就不曾怀有希冀,可没想到他会直接玩起消失。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很快便停在了许府的门口。 采薇率先走下马车,温驯地候在一旁,搀扶着许知窈下车。 守门的小厮远远地瞧见了她们,惊愕之余,急忙打发同伴进去通报了。 看着门外那两尊石狮子,许知窈心情沉重地抬脚走了过去。等她走近时,小厮恭敬地喊了声“五姑奶奶”。 许知窈淡淡颔首,神色凝重地越过他,走进了森严的许府。 一路上婆子和丫鬟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有鄙弃有怨恨还有疑惑。 不同于采薇的忿然,许知窈面色平静地走向了吴氏的繁花院。 繁花院里,吴氏和许仕元分坐在案桌的两侧。随着许知窈的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许文瀚慵懒地坐在吴氏身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向她。不同于其他人的惊愕,他显得格外镇定。 许知窈心口一凛,抬眸看向了他右边的位置。一个雍容华贵气韵清冷的妇人正冷眼看着她,目光浮动间泛着明晃晃的厌恶和仇视。 那是许知意,她尊贵高傲的嫡姐。 许知窈淡淡望了她一眼,随即撇开视线,看向了另一端目光幽暗的妇人,那是她的六妹妹许知语。 曾经她们是无话不谈相互扶持的好姐妹,可沈郗的出现将两人的命运彻底改写。 她一跃而上成了人人羡慕的四品大员的夫人,而本该有更好前程的许知语则代替她嫁给了年过四旬的富商。 做了妾室的二姐姐素来没有回娘家的资格,三姐姐是工部郎中的续弦,这个当口更不可能回来趟浑水。 许知意回来,大抵也是怕被人指摘薄情,至于许知语,看着她忽明忽暗的眼神和眼底隐隐流露出来的兴味,许知窈大概也能猜得出她回来看戏的心思。 她一步步走到了许仕元和吴氏的面前,柔顺谦卑地唤了一声:“父亲、母亲。” 许仕元抬头看向她,目光阴鸷,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恨恨说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望着他眼里的怨恨之色,许知窈心口一痛,敛眸答道:“我是父亲的女儿,自然是要回家的。” “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好,那我问你,沈郗弹劾我的时候你在哪?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听了许知窈的回答,许仕元胸中怒火更甚,一向温和的他罕见的当着众人的面发怒责难。 许仕元的质问让许知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必她回答,许仕元也已经看出了真相。 他忿然抄起案桌上的茶杯,不留情面地朝她砸去,颤抖着怒吼道:“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 茶杯落地时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水撒湿了许知窈的裙摆。黄色的水渍在雪白的裙裾上晕染开来,显得格外刺眼。 许知窈不由红了眼眶,委屈地咬住了唇瓣。 吴氏冷眼看着,唇边逸出一抹冷笑,讥嘲道:“你如今显贵了,我们许家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许知窈难堪地垂下了头,纵然心里委屈,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这一切都是她该承受的。 “五妹妹如今风光无限,大概早就忘了自己是从许家走出去的了。都说夫妻一体,她的心自然是向着沈郗的,又怎么会时刻把父亲母亲记在心上?” 隔岸观火的许知意冷嘲热讽地说道,看向许知窈的目光满是讥讽和怨恨。 父亲被罢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这个嫁入高门的世子夫人。想起这些日子遭受的冷待,她早就在心里将许知窈咒骂了千百遍。 有了她的添柴加火,许仕元的怒火果然越烧越旺,他面目狰狞地瞪着许知窈,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见许知窈面色苍白如纸,许知语的唇边扬起一抹快意的笑,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父亲,五姐姐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如听听她的解释?” 闻言许仕元面色愈发潮红,一双眼阴鸷地盯着许知窈,满眼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许知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无所遁形,一股脑儿地出现在了她苍白的面上。 可她能说什么?说沈郗根本不在意她,说许家在他眼里没有半点分量?她说不出口,哪怕是说了也只会换来更多的愤怒和嘲讽。 许知窈紧紧地咬着唇,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许仕元眼里最后的一丝忍耐也已经消磨殆尽,他的手重重地击打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入许家一步!” 许仕元的驱逐让许知窈面上浮现了难堪,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身子抖得几乎要站不稳。 这时,沉默许久的许文瀚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何必要为难五妹妹呢!沈郗是什么人,岂是能被妇人轻易左右的?” 许文瀚的话如平地惊雷,震得许仕元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向来聪慧狠辣,虽不肯从政,经商的手腕却也格外高明。 见他为许知窈说话,许仕元面上的怒色消退了几分。吴氏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深深的告诫。 许文瀚的话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所在,可盛怒之下,他们只能将压抑许久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许知窈身上。 和离之后 第15节 得罪不起沈郗,难道还处置不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庶女吗? 没想到许文瀚会为她说话,许知窈心头一惊,仓惶地看向了他,却在看清他手里把玩的那块玉佩时,吓得魂不附体。 瞥见她眼底的惊惧,许文瀚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转过头对怒意未消的许仕元说道:“我知道父亲生气,可这个时候和沈郗撕破脸对父亲和许家没有半点好处。” 许仕元沉默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一丝精光,似乎在算计什么。 见事态缓和,许知意不以为然地说道:“撕不撕破脸有什么区别?被沈郗这么一闹,父亲的仕途怕是再无希望了。” 瞧见了她眼底的怨毒和酸楚,许文瀚的唇边逸出一抹冷笑。“怎么,四妹妹是想和沈郗为敌吗?” 许知意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愤愤不平地怒怼道:“大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倒怕起沈郗来了?” 许文瀚轻笑一声:“我是不怕他,不过许家的生意还要继续做。若是断了这条财路,没了许家的支持,四妹妹的日子恐怕就没有那么舒坦了。” 他直白的话刺得许知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明面上她是攀了高枝,风风光光地嫁入了侯府,可进门之后她才知道永安侯府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钟鸣鼎食的勋贵世家了。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越发红火,靠着母亲的接济,她才能在侯府笼络人心。 兄长性子顽劣手段狠戾,得罪了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许知意捏紧了手心,眸光恨恨地看着许知窈。 “你今日到底为何而来?”不同于许仕元的愤怒,吴氏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格外镇定。 随着她的一声质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许知窈身上。 许知窈缓缓抬起头,目光哀戚地说道:“我是来向父亲请罪的。”说罢,她朝着许仕元跪了下去。 “朝政之事女儿无力回天,我不求父亲谅解,只希望父亲不要因我气坏了身子。” 看着她负荆请罪的虔诚模样,许仕元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思及许文瀚的话,他心中微叹,语气凝重地说道:“起来吧。” 第19章 赴约 不顾许知意的怨色,许仕元最终还是做出了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罢了,这件事就权且当作是你无力转圜。只是你要记着,你是许家的女儿。若还有下次,就不要怪我与你恩断义绝。” 许知窈心中一凛,顺从地说道:“是,女儿明白。” 柔顺是她的底色,也是许家人心中她一贯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时的服从不过是式微时自保的手段。 “薛妈妈,让下人摆饭吧。”闹腾了半日,许仕元心力交瘁,此刻只觉腹中异常饥饿。 闻言,薛妈妈领命退下。因着几个女婿都没回来,午膳就摆在了繁花院里。 饭桌上众人心思各异,只有许文瀚唇角含笑,似有极大的喜事。 饭后,许仕元去了书房。吴氏留了许知意说话,许知窈和许知语则起身离去。 并肩走出繁花院时,许知语语气轻柔地说道:“这几年五姐姐过的也没那么好吧?” 许知窈脚步一顿,侧首看向她。 “若姐姐真的顺遂,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许知语仍在微笑,眼底流泻出阴测测的嘲讽。 “不是所有飞上枝头的鸟都会变成凤凰,麻雀永远都是麻雀。” 知道她憎恨自己,却没想到从前柔婉的姐妹会变成如今这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一股难言的苦涩在心头激荡,许知窈静默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的悲悯让许知语怒从心起。 “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不需要一个失败者的同情。”她的同情只会让许知语屈辱难堪,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五十步笑百步的跳梁小丑。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许知窈的眼神越发悲悯。悲的是姐妹情浅,悯的是人心易变。 “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同情你。”许知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语气哀婉。 “我知道你恨我,可六妹妹你明明知道,嫁不嫁,嫁给谁,从来都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 三年了,她背负着这份负疚感已经太久了。看着许知语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模样,她既心痛又疲惫。 “分明是你害了我,如今却要把这一切推给命运吗?许知窈,我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虚伪!” 多年的愤恨在这一刻喷涌而出,许知语不禁气红了眼。 “你可以恨我,却不该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头上。”许知窈叹了一口气,目光沉静地与她对视。 “你我都是许家豢养的雀鸟,就算是成了亲,也不过是换了一个樊笼。世道无情,身为庶女,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被她的话气得胸口闷痛,许知语咬牙切齿地反驳道:“便是笼中鸟,又有谁愿意背负旁人的命运?许知窈,我走到今天皆是你和沈郗之过。你以为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可以推卸自己的责任吗?” 对上她悲愤交加的面容,许知窈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从没否认过对你的愧疚,也一直想要弥补这份亏欠。可是六妹妹,事已至此,比起恨我,你更应该好好生活。” 许知语被她天真的话刺激得失声大笑,抬起衣袖,露出了手臂上青紫斑驳的痕迹。 迎着许知窈震惊的目光,许知语凄怆地笑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好好生活?” 许知窈被她手臂上触目惊心的痕迹所震慑,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等不到许知窈的回答,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眼底溢满了讥嘲。 “你自以为是的伪善只会令我作呕。” 讥嘲凝结成失望,不等她反应,许知语拉好衣袖,挺直了脊背,孤傲地转身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许知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痛色。 许知语说的没错,若不是因为自己,她本该有更好的前程。若没有沈郗的出现,今日惨遭凌虐折辱的就会是自己。 是她替自己受了这无妄之灾。先前的劝告在看清了她手臂上的伤痕后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站在空荡的园子里,许知窈只觉心底一阵恶寒。 见证了那惨烈的一幕,采薇苍白着脸,怯怯地问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出门时并未向吴氏告辞,父亲又去了书房,论理她总该当面辞行方能离去。 更何况,还有一个许文瀚。 忆起他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一块玉佩,她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仓惶。那是当年沈郗来求娶时送给她的信物,也是过世的表哥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她不知道许文瀚是从何处得知了那块玉佩的含义,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样的手段从她的房中拿走了东西。 可她很清楚,那块玉佩能够掀起怎样的风浪。 思及此,她眸光一沉,决然地说道:“去寻芳阁。” 采薇愣了一瞬,不明白她为何要在许府停留。可身为许知窈的丫鬟,她向来不会违背主子的决定。 寻芳阁是许知窈出嫁前居住的院子,位于许府的最西侧。 她的生母苏氏姿容出众,生前也得过一段时日的宠爱。寻芳阁因院子里的一个三层阁楼而得名,院墙外便是泗水河的支流。 许知窈幼时常常坐在阁楼上望着泗水河发呆,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从许家走出去。 算算时辰,已然到了未时。许文瀚敢约在这里,必然已经打点妥当。 望着高高矗立的阁楼,许知窈的心情无比沉重。明知前方是虎穴龙潭,可她不得不闯。 “采薇……”停下了脚步,许知窈轻声唤道。 “怎么了,夫人?”从方才起采薇就察觉到了许知窈满腹的心事和莫名的沉重。 “你去我房里找一找奶娘留下的那些花样子,我想去阁楼上坐坐。”许知窈语气平淡地说着,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采薇顺从地点了点头,体贴地嘱咐道:“楼上风大,夫人记得把窗户关好。” 许知窈轻笑着点头,抬脚朝阁楼走去。 望着蒙上灰尘的楼梯,她心情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天早晚要来的。 拾阶而上时,脑海里浮现了被许文瀚堵住的那个夜晚。那时候她也像此刻一样仓惶无助,可那时上天眷顾,父亲的忽然出现让她得以逃开了他的禁锢。 这一次却没有那样误打误撞的好运了,她注定在劫难逃。 穿越层层阶梯,她的脚步终于停在了顶楼之上。抬眸望去,穿着藏青色夹袄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负手站在窗前。 透过敞开的窗户,她看见了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厚重的云层不断翻涌着,黑云压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脚步声渐渐停息,背对着她的许文瀚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慢慢转过身来。 “五妹妹果然没让我失望。” 许文瀚的嘴角挂着得逞的笑,眼底流淌着毫不遮掩的灼热欲·色。 望着他黏腻贪婪的目光,许知窈忍不住浑身颤抖,无助地后退了一步。 她的惊恐助长了许文瀚心底的热切,唇边的笑意逐渐变大,他勾起嘴角,戏谑地说道:“再往后可就要摔下楼梯了,五妹妹该往前走才是。” 他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目光灼热得让她觉得身上层层叠叠的衣物恍若虚设。 见她仍停在原地,许文瀚眸中的耐性渐渐消退。“五妹妹若是不想自己走,我倒是不介意抱你过来。” 说罢,他的目光越发邪肆,微微晃动着脚,似乎下一刻就要上前将她捉住。 看出了他的举动,许知窈心神一晃,硬着头皮朝他走了过去,停在了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的顺从极大地取悦了许文瀚,他邪魅一笑,伸手一拽,一个转身就将她压在了窗台之上。 “你放开我……”天旋地转间,许知窈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放开?”像逗弄老鼠的猫儿一样,许文瀚怀着恶意,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满脸的恐惧。 “五妹妹还是这么天真呐。” 到手的猎物哪有放走的道理?她的挣扎只会助长他的乐趣。 “你想干什么?”被紧紧压在窗台上动弹不得的许知窈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在此刻消亡了。 “哈哈哈……”许文瀚朗声笑道,俯下头残忍地望着她。“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五妹妹你说我想干什么?” 见她目露凄惶,许文瀚邪肆地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极其下流地说道:“我想做的是那些让你我都会快活的事。沈郗那样古板,想必在床榻上不曾让你舒坦尽兴吧?” 抬眸看见她眼中羞愤欲死的神色,许文瀚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放心,哥哥我身经百战,必定教你明白做女人的快乐。” 说罢,他湿润的舌尖划过她柔嫩的脸颊,引起了她恐惧的战栗。 “你不能这么做,我夫君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看着他眼底的势在必得,许知窈惊魂不定地叫道。 “杀我?”许文瀚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两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是一双破鞋,丢了便是,犯得着为你惹上人命吗?” 他的话听得许知窈一窒,思及沈郗对她的态度,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和离之后 第16节 “就算他有这份胆量,你敢把今日的事告诉他吗?五妹妹,你听过一句话吗?”她眼底的绝望让他大为兴奋,他轻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正当许知窈绝望认命之时,许文瀚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阴冷入骨的嗓音。 “这么想做鬼,就送你一程吧!”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压在她身上的许文瀚被人从背后拎起,不过瞬间,就从窗台跌落了下去,坠入了汹涌澎湃的泗水河里。 第20章 杀心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鸣的雷声伴随着急促的雨点猛然落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本就惊恐万状的许知窈连呼吸都停滞了。看清了面前神色冷峻的沈郗,她惊骇得几乎站不稳身子。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郗拧着眉,浑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一步步朝她逼近,眼底还残留着嗜血的杀意。 他没有回答许知窈的问题,而是越过她望向了窗外。黑云压城,翻涌着阵阵凛冽的寒冷。 汹涌的河水早已将一切秘密吞没,幸而有这一场恰如其分的雨,河岸两边空无一人。 无暇关注许知窈的惊恐,沈郗镇定地伸手将窗户合上。 随着他关窗的动作,四周的光线瞬间昏暗了下来。许知窈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想起被推落窗台的许文瀚,心底立刻蔓延起了无边无际的恐慌。 “他……他会不会死?” 想起波涛汹涌的河水,忆起许文瀚不会水性,许知窈顿觉一阵恶寒。 听见了她话语里的仓惶和慌乱,沈郗一个侧首,面容肃杀得可怕。 “他该死!” 带着强烈的愤怒,他冷漠的面容上竟有些狰狞。 许知窈看得一惊,忍不住战栗起来。她从没见过沈郗如此狠戾的模样。 “他若是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官差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一想到许文瀚的死会牵连到他,许知窈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看见她眼底的害怕和担忧,沈郗面上的肃杀退却了几分,镇静地问道:“还有谁知道许文瀚来了这里?” 许知窈无措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了。” “别哭了,你好好想想,你来的时候可曾见过他身边的小厮或是丫鬟?”见她泪盈睫畔,沈郗放缓了语气,柔声询问道。 知道哭泣于事无补,许知窈强忍着泪,认真地回起起来。西院本就偏僻幽静,寻常无人会往这里来。 她摇了摇头,瑟瑟答道:“除了我和采薇,这一路过来并未遇见任何人。” 沈郗眉目一沉,屏息静气地问道:“他身边可有什么心腹?” 许知窈想了想,嗓音发颤地说道:“有一个叫薛贵的,打小就跟在他身边,最得他信任看重。” 闻言沈郗眸光一暗,眼底再次浮现了杀意。许知窈被他突然而起的杀心吓了一跳,颤抖着嗓子问道:“你想杀了薛贵?” “既是心腹,定然知道他的心事。若不斩草除根,今日之事迟早会败露。”沈郗眸黑如墨、眉眼深沉地说道。 “可是……”许知窈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心底犹豫不决。他们已经害死了一个许文瀚,如今为了掩盖真相还要一错再错吗? 看出了她的犹豫和害怕,沈郗冷笑一声,残酷地说道:“若留着他,死的就会是我。” 许知窈心头一震,眼底慌乱、咬唇不语。 窗外响起了簌簌的雨声,沈郗不再迟疑,拉着许知窈的手转身离去。 采薇早已收好了花样子,撑着伞等在了阁楼外。见沈郗和许知窈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 沈郗从采薇手中接过油纸伞,搂着许知窈的肩走入了雨幕。 “二爷,雨这么大,还是晚些再走吧!”看着沈郗抬脚的动作,采薇好心地劝说道。 沈郗没有回答她,而是紧紧地搂着许知窈朝门外走去。采薇见状只能撑开手中的另一把伞,无奈地追上前去。 寒风冷雨,许知窈的半个身子早已被雨水打湿。行经二门处时,迎面碰见了一个撑伞路过的灰衣小厮。 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时,许知窈惊愕地顿住了脚步。察觉到她的失态,沈郗低声问道:“怎么了?” 许知窈目光沉重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他就是薛贵。” 沈郗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薛贵,目光一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对许知窈说道:“我知道了,先走吧。” 说罢,斜了斜伞,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走到大门处,守门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谄媚地笑道:“沈大人慢走。” 沈郗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沉默地越过了他,护着许知窈朝等在门外的马车走去。 看着沈郗步履匆匆的模样,小厮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暗地里骂了两声,讪讪地去门廊下躲雨了。 等上了马车,早已湿透的衣裙紧紧地贴在了身上,黏腻而阴冷,许知窈忍不住颤抖起来。 采薇撩起帘子,对外头的车夫说道:“快些回府,夫人的衣衫都被雨淋湿了。” 车轮咕噜噜地转动起来,许知窈瑟缩着身子,心里爬满了恐惧。 采薇没看见她眼底的仓惶,只当她是受了寒,忙笑着说道:“夫人别急,等回了蔷薇院,洗个热水澡再喝上一碗姜汤就不冷了。” 许知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紧紧地瑟缩着,沉浸在巨大的恐慌里。 一路上沈郗一言未发,只眸光晦暗地低头沉思。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外时,沈郗才嗓音淡漠地对许知窈说道:“你们先回去。” 许知窈讷讷的抬头看着他,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呢?” 对上她惊惶的目光,沈郗讳莫如深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官署。” 许知窈不安地看着他,那双如墨的眼眸里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心头一凛,约莫明白了他的用意。 “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湿意,连嗓音都微微颤动着。 她悲鸣的神情看得沈郗胸口一紧,带着从未有过的柔情,他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许知窈和采薇走下马车后,车夫挥动缰绳,再次驶入风雨之中。 望着隐入雨幕的马车,许知窈忍不住红了眼睛。他本高洁无垢,是她害得他手染鲜血。 回到蔷薇院后,挥退了采薇,独自泡在浴桶里的许知窈终于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这一日她承受了太多,几乎要忍受不住。她不怕许父和吴氏的责骂,也不怕许家姐妹的挤兑。 面对许文瀚的逼迫,她甚至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可她没有想到,最后会把沈郗牵扯进来。 许文瀚的确该死,可不该是由沈郗动手。为了她,并不值得啊! 这一场雨直到夜幕低垂时才慢慢停歇。沈郗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 采薇守在耳房里,为他备好热水后才转身退下。滚烫的热水洗去了满身的疲惫,换上干净的衣衫,沈郗心事重重地上了榻。 棉被里许知窈呼吸急促地扭动着身子,像是陷入梦魇一样,嘴里低喃着什么。 看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沈郗眸中的郁色愈发深沉。他抬手用袖口为她擦去汗珠,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也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许知窈果然平静了下来。有他在,后半夜她睡的安稳了许多。 梦里风雨交加,被河水泡得面色肿胀发白的许文瀚浑身湿淋淋地朝她走来,一双狭长的眼里满是凄厉和阴寒。 “五妹妹,我不过是想和你亲热,你好狠的心啊,竟然要杀我!” 看着许文瀚步步逼近的身影,许知窈吓得惊叫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许文瀚拖着沉重的步伐,一道阴影笼罩在她的上方,他的脸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就是你害死了我,五妹妹……水里好冷啊,你下来陪陪我吧……”说着,就要上来抓她的胳膊。 许知窈拼命地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推拒着他。 “夫人……夫人……” 耳边忽然传来了采薇熟悉的声音,许知窈陡然睁开了眼,采薇焦灼的神色落入了她的眼底。 “夫人是做噩梦了吧?奴婢叫了好几声,都没把你叫醒。” 一想到梦里的惊险,许知窈心头大惊,忙追问道:“我有没有说梦话?” 采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倒是没说什么,哦,对了,你好像说了句不是你……” 闻言,许知窈暗暗松了口气。秉着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的心思,她实在不愿把采薇也卷入其中。 “二爷呢?”想起昨夜没能等到沈郗回来就睡着了的事,她心里仓惶又懊恼。 “二爷一早就去了书房,说是今日要去洪大人府上拜年。”顺着许知窈的问题,采薇笑着答道。 “二爷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想起昨日马车上沈郗的那个眼神,许知窈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好像是亥时吧。”采薇一边说着,一边拿来衣衫伺候她穿上。 许知窈没有说话,沉默地任由采薇服侍着更衣。刚穿好衣衫,就听到了门外张婆子略显慌乱的声音。 “二夫人,您起身了吗?” 张婆子管着蔷薇院的门房,无事几乎不会往她屋里跑。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乱了分寸。 难道是许文瀚的事败露了吗?许知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抖着身子朝外屋走去。 “张婆子,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火急火燎的!”许知窈身后的采薇撇嘴怪罪道。 见许知窈露了面,张婆子如遇救星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夫人,求求你救救老奴吧!”张婆子红着眼,痛哭流涕地哀求道。 “你先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了?”见她是为自个儿的事哭求,许知窈不由松了口气。 “昨个晚上我与撷萃阁的迎霜姑娘有了几句口角,不过骂了她几句,谁知道她竟会想不开,夜里一根绳子吊死了。” “她是老妇人送来的人,此番因我而死,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把我打死,二夫人,求您看在我往日忠诚勤勉的份上救救我吧!” 张婆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了她的话,许知窈面色发白,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和离之后 第17节 第21章 欣赏 迎霜的死到底是惊动了刘氏。本就对许知窈不满的刘氏逮住了机会,就往她身上泼起了脏水。 “一个守门的婆子竟然敢逼死通房丫鬟,若非有人在背后撑腰,她哪来的胆子?” 蔷薇院里,刘氏目光阴冷地看向了面色苍白的许知窈。 面对刘氏莫名其妙的指责,一旁的沈郗早已不胜其烦,冷着脸说道:“母亲这是干什么?不过是死了个丫鬟,难不成也要怪在许氏身上吗?” 听着他话语里的不耐烦,刘氏怒斥道:“哼,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们沈府可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 “母亲若是想为她讨回公道,就把这张婆子送到官府里去,何必在这里含沙射影错怪无辜?” 经历了昨日的事,沈郗和许知窈之间莫名多了一份信任和默契,无来由的他就维护起了她。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来人,把张婆子捆到应天府去!”遭到顶撞的刘氏恼羞成怒地下达了命令。 张婆子跌坐在地上,惊恐万状地爬到了许知窈面前,不住地哀求道:“二夫人,求求你,救救老奴吧!老奴是无辜的呀!” 看着她仓惶求饶的模样,刘氏冷笑一声:“都到这时候了她还一心求许氏庇护,你还敢说许氏是无辜的吗?” 见状,采薇扯开张婆子想要攀附的手,怒斥道:“好你个张婆子,你自己的官司何苦要来连累我们夫人?是非曲直,见了府尹大人自然可见分晓!” 张婆子哀嚎无效,最终还是被扭送去了官府。刘氏怜惜迎霜惨死,打发田嬷嬷往她家里送了一百两抚恤银子,让她的娘家人将尸首领了回去。 大好的年节上出了这样的事,谁都要说一声晦气。撷萃阁里,秋词哭成了泪人。 也许是怕许知窈心神不定,沈郗破天荒地将她带出了门。成亲三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她出门给上峰拜年。 去洪府的路上,沈郗依旧沉默着。许知窈抬眸望着他,思绪万千却欲言又止。 看出了她的犹豫不决,沈郗敛眸问道:“想说什么?” 许知窈面上一热,垂下头轻声说道:“没什么……” 沈郗眯起眼,高深莫测地看了她许久,见她始终低垂着眉眼,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马车内再次沉默了下来。许知窈从未去过洪府,比起被他带出门的喜悦,心里更多的是忐忑。 这是她第一次陪他出门,若是一会儿哪里做的不好,别人会不会也连带着嘲笑他? “你不用紧张,洪夫人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看出了她的不安,沈郗眉心一松,开口宽慰道。 被一眼看穿的许知窈不禁红了脸,羞窘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洪府外,吉祥在外头轻声提醒道:“二爷,已经到了。” 沈郗伸手撩开车帘,率先走了下去。许知窈深吸了一口气,调试着呼吸,紧跟着下了马车。 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上前来,朝着沈郗拱手一拜:“沈大人。” 等看见了站在沈郗身边的许知窈后,他面上一惊,随即温声唤道:“沈夫人也来啦,快,里面请,我家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说着他抬起左手,恭敬地邀请他们入内。 许知窈跟在沈郗身侧,在灰衣男子的带领下穿过数道回廊,来到了洪府宴客的花厅。 花厅里早已坐满了人,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许知窈有些惊慌地垂下了眼。 坐在上首的洪裕章见沈郗来了,笑着说道:“就等你们了,快坐下吧。” 洪裕章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婢女上前引导许知窈落座。许知窈欠身朝洪裕章和洪夫人行了个礼,这才跟着丫鬟走向一旁的座位。 看出了许知窈的拘谨,洪夫人笑容温和地安抚道:“沈夫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入座后,许知窈这才抬起头朝上首看去。洪夫人和善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亲切。 许知窈心头一暖,朝着洪夫人抿唇笑了笑。 “你倒是开窍了,知道要带着夫人一起来了。”将许知窈和自家夫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洪裕章抚须笑道。 沈郗面不改色地坐着,似乎被打趣的人并不是他一般。倒是许知窈悄悄红了脸。 瞧见许知窈羞涩的模样,洪夫人笑着解围道:“你们好生说会儿话吧,我带各位夫人去园子里转转。” “也好,你们去玩吧。”洪裕章转头看向自家夫人,赞许地笑着点了头。 得了他的首肯,洪夫人笑着站起了身。见状,在场的几位夫人也都纷纷跟着站了起来。 等出了花厅,来到园子里时,洪夫人对众人说道:“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一会儿我让人剪几支下来,给你们带回去赏玩。” 一个穿着天青色夹袄的妇人娇笑着说道:“夫人这里的梅花最是幽香不过,晒干了泡茶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闻言,另一位紫衣妇人掩唇笑道:“都说崔夫人雅致,今儿个我算是见识了。” 被打趣的崔夫人也不恼,嬉笑着答道:“姐姐这是笑话我呢,去岁在你府上吃的那道梅花糕,我至今还惦记着呢!” 闻言,紫衣夫人抿唇笑道:“回头我就让人抄了方子送你府上去,免得你日日惦记。”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夫人都笑了开来。许知窈站在人群后头,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们。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洪夫人心头微动,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温声问道:“沈夫人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许知窈面上一热,轻声回道:“闲暇时会做些针线活。” 此话一出,果然引来了几位夫人的侧目。她们大多是家世不错的嫡女,平日里抚琴作画,哪里会做什么针线活。 看见了她们眼底的诧异,许知窈无措地抿紧了唇。 洪夫人善意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她腰间水蓝色的荷包上。“这荷包是你自己绣的吧?上头的并蒂莲精巧得很,瞧着像是苏绣?” 许知窈面上一紧,低声答道:“夫人好眼力,的确是苏绣。” “听闻苏绣多为双面绣法,可否解下来给我仔细瞧瞧?”听了她的回答后,洪夫人颇感兴趣地问道。 “当然可以。”说着,许知窈解下了荷包,轻轻递到了洪夫人手上。 洪夫人接过荷包仔细欣赏着,身后的几位夫人也好奇地围了过来。洪夫人翻开荷包,瞧清了里侧的刺绣后,由衷赞叹道:“苏绣果然精美绝伦,沈夫人好绣工。” 许知窈被她夸得面上一红,羞涩地说道:“夫人过奖了。” 见她不骄不躁,洪夫人赞许地笑了笑:“你不必自谦,这样的绣工,翻遍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紫衣夫人也帮腔道:“苏绣最为繁复,却也最是精美。市面上也紧俏得很,我都许久没见过了。” 这时,崔夫人也凑上前来,待看清了那荷包后,笑着说道:“前几日我在王家姑娘那见过一个喜鹊登枝的帕子,倒与沈夫人这绣法很是相像。” 闻言紫衣夫人笑了笑道:“那王姑娘最是喜爱女红,平日里怕是没少搜罗绣品,不说苏绣,顾绣和蜀绣的物件也收藏了不少。” “王大人最宠爱这个嫡女,别说是绣品了,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王姑娘想要,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摘下来。”崔夫人笑吟吟地说笑道。 “说起来这王姑娘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听说王夫人私下里给她相看了不少郎君,她愣是一个也没瞧上。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她的眼!”紫衣夫人笑容一敛,眉眼里流露出几分轻蔑之色。 “这不还有宫里吗?”崔夫人淡淡一笑,轻声说道:“等过了正月,约莫又要开始选秀了。” 眼见着涉及朝堂,洪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将荷包还给了许知窈,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外头冷,还是去我屋里坐坐吧。” 崔夫人自知失言,讪讪地抿了抿唇。几位夫人亦觉不妥,纷纷点头称是。一行人便跟在洪夫人身后,往后宅走去。 因着洪裕章好客,这一日他们用了午膳才告辞离去。 临走时,洪夫人亲切地对沈郗说道:“你夫人很合我的眼缘,往后得了空闲,多带她过来坐坐。” 看清了洪夫人眼底真诚的喜爱,沈郗眉心一动,温声回道:“是。” 回沈府的路上,沈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知窈,眼底泛着淡淡地疑惑。 今日来的都是些热络的妇人,也不知洪夫人是瞧上了许知窈什么,竟然特地嘱咐于他。 “洪夫人好像很喜欢你?”揣度了许久,沈郗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许知窈愣了片刻,柔声说道:“洪夫人好像很喜欢我的刺绣。”说罢,低头看向了腰间的荷包。 沈郗眸光微动,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个精美的荷包上。他知道许知窈精于刺绣,却没想到洪夫人会因此而喜爱她。 “既如此,改日就做些绣品赠与她吧。” 许知窈抿唇一笑,眼底尽是欢喜。“好,我知道了。” 马车停在沈府门外时,坐在车架上的吉祥忽然大惊失色地低呼道:“二爷,谢……谢姑娘……来了……” 车内的许知窈心头一颤,立刻抬头望向沈郗。 沈郗眉心一动,沉着地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第22章 旧爱回京 谢梦莹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许知窈浑身发麻。 马车外,一袭白衣的谢梦莹站在沈府门前,寒风簌簌,吹动了她耳畔垂落的一缕秀发,显得楚楚可怜。 许是听见了吉祥的惊呼,谢梦莹忽然转过头来,抬眸看向了朝她走来的沈郗。 沈郗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激动地落下泪来,颤抖着身子,柔弱得像是开在北风里的花。 撞见这一幕,采薇焦急地走到了车窗前,急促地催道:“夫人,你怎么还不下来?” 采薇跟着许知窈的时间最久,也最明白她的心思。眼见着谢梦莹旁若无人地对着沈郗哭泣,心里万分着急。 吉祥还坐在车架上,许知窈忽然有些进退两难。 隔着车窗,她看不见沈郗的表情。可望着那一对曾经的恋人,她忽然就生出了退意。 直到采薇再次开口催促,甚至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双璧人时,许知窈才蓦然回神,提着裙摆缓缓走下了马车。 在谢梦莹惊愕的目光里,许知窈慢慢向沈郗走去。惊讶之余,待看清了许知窈的相貌后,谢梦莹隐隐松了口气。 不等许知窈开口,谢梦莹嗓音轻柔地问道:“这便是你的夫人吗?” 沈郗没有回答她,而是皱眉说道:“外头冷,进去再说吧。” 见状,谢梦莹的面上露出一抹欢喜,她娇柔地朝沈郗笑了笑,转身跟着他走进了沈府。 许知窈尴尬地愣在原地,直到看见门房小厮怜悯的目光时,才苍白着脸,抬脚跟了上去。 正院的花厅内,谢梦莹坐在了沈郗的对面,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沈郗眉眼淡漠,面容平静,一切似乎与平时并无不同。可许知窈却看见了他眼底深沉的情绪。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谢梦莹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一双杏眸泛着淡淡泪光。 和离之后 第18节 当着许知窈和几个丫鬟的面,这样含情脉脉的话已然失了分寸,可谢梦莹却浑不在意,只痴痴看着沈郗。 沈郗眉头一皱,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和过去一样,没什么好不好的。” 他的冷淡让谢梦莹心中一窒,眸中浮出一抹哀伤。 就在气氛变得凝滞之时,沈嫣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她欢欢喜喜地来到谢梦莹跟前,拉着她的胳膊热情地叫道:“莹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谢梦莹朝她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刘氏。她站起身,朝刘氏屈膝一拜。 “莹莹拜见老夫人……” 刘氏面上挂着和煦的笑,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叫什么老夫人?平白生分了,还像从前一样,叫我伯母就好。” 说罢,她拉着谢梦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阵,关切地说道:“几年不见,你好像瘦了不少。” 她的话一说出口,谢梦莹就红了眼眶。不等她开口,身后的丫鬟就垂泪说道:“这几年,我家姑娘在钱塘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才脱身回了京城,可我家老爷怎么也不肯收容我们,姑娘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找上门来。” “红豆!”谢梦莹含泪喝止,眼神凄苦,格外惹人怜惜。 刘氏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父亲是个执拗性子,一时半会想不通也是有的。你既没有去处,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等你父亲松口了,再回去也不迟。” 丫鬟的话说得不清不楚,沈嫣心存疑惑,冒失地问道:“莹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的夫君呢?” 闻言,谢梦莹的眼眶越发殷红,忍不住流下泪来。丫鬟红豆哭着说道:“我家姑爷两年前就过世了……” 沈嫣错愕地看着红豆,只听见她幽怨说道:“姑爷去世后,小姐在陈家为夫守孝,整整一年不食荤腥,这才瘦成这般模样。原以为孝期满了,就能回京探望老爷,可陈家欺人太甚,扣着小姐硬是不让走。” “岂有此理?”刘氏愤怒地低吼道,“他们这么对你?你怎么也不写信回来告诉你父亲?” 谢梦莹泪眼低垂,楚楚可怜地说道:“我写过很多封信,可陈家派人截了我的信件。” “听谢姑娘此言,陈家对你们严防死守,那你此番又是如何脱身的?”不知何时来到花厅的江绮罗幽幽问道。 谢梦莹呼吸一窒,哭得更加凄凉。 见状,红豆哽咽道:“那陈家老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趁着醉酒就要轻薄于我家小姐。陈老夫人不敢对陈老爷发难,偏将罪责都怪在小姐头上,叫了婆子连夜把我们送到了庄子上。两个月前庄子上起了火,我与小姐这才趁乱逃走,一路颠沛流离朝京城而来。” 听了红豆的解释,刘氏唏嘘不已,看向谢梦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怜惜。 “可怜你虎口逃生,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吧,既回了京城,便没人再敢欺负你,你安心在此住下,也好和嫣儿做个伴。” 听了她的话,谢梦莹俯身就要跪下。刘氏惊愕地拦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 “伯母肯不计前嫌收留我,我心中实在惭愧。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伯母受我一拜。”不顾刘氏的阻拦,谢梦莹仍是执意要行跪拜之礼。 “不可,你快起来。”见她如此卑微,刘氏心中更是不忍,忙劝说道:“且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在我心里你就像女儿一样。过去种种皆成云烟,今后就别再提了。我让人将芍药院收出来,你就安心住下吧。” 听了刘氏的一番话,许知窈脸上发白,一双手紧紧地掐着掌心。 “多谢伯母。”谢梦莹盈盈一拜,感激涕零地望着她,随后目光飘向了自始至终沉默无言的沈郗。 许知窈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堵得发慌。从花厅离开时,落在人后的江绮罗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似怜悯又似愤怒。 “弟妹就这么看着她住进来吗?” 许知窈眸光暗淡地看着她,并未搭腔。像是不满于她的沉默,江绮罗讥嘲道:“芍药院与你的蔷薇院不过一墙之隔,瓜田李下的,弟妹就不担心吗?” 像是受够了她若有似无的含沙射影,许知窈眸光一沉,烦闷地看着她道:“我的事就不劳大嫂操心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大嫂请便吧!” 说罢,也不顾江绮罗青红交加的面色,许知窈步履从容地起身离去。 若是从前,她大概也以为江绮罗是真的为她着想,可自打看穿了江绮罗的心思后,许知窈便不由自主地厌恶上了她。 她虽为谢梦莹的事忧虑,却也不屑与江绮罗为伍,更不会再受她的挑拨。 蔷薇院里,采薇愤愤不平地说道:“才死了一个迎霜,又来了一个谢姑娘,这日子可真是不太平。” “死者为大,别妄造口业。”许知窈不悦地蹙起眉,打断了采薇的话。 采薇讪讪地闭了嘴,面上却还是气呼呼的模样。 谢梦莹就这么在芍药院住下了。晚膳时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换了一件月白色袄裙,面上还扑了一层淡淡的妆。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刘氏让谢梦莹坐在了她右前方的位置,与沈郗紧紧挨在了一起。 丫鬟上菜时,看着长桌上那一道清蒸鲈鱼,江绮罗笑着说道:“这是庄子上一早送来的鲈鱼,虽不及春日肥美,却也是难得的美味。” 正说着,只见谢梦莹忽然夹起一片鱼肉,旁若无人地放进了沈郗的碗中。 “我记得你是最爱吃鲈鱼的。”不顾旁人的侧目,谢梦莹轻柔一笑,神情温柔地看着沈郗。 沈郗平静的眸光中有了一丝波动,看着碗里的鱼肉,久久不语,好似陷入了回忆。 “都过了这么久了,莹姐姐还记得二哥的喜好呢?”沈嫣眼神暧昧地打趣道,完全没有顾忌许知窈泛白的脸色。 谢梦莹面上一愣,好像此时才发现自己举止不妥,懊恼地涨红了脸。 刘氏将她娇羞的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有了盘算。 饭后,在众人起身离去时,刘氏忽然开口将沈郗和谢梦莹留了下来。“郗儿,你和莹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 沈郗愣了一瞬,还是停下了脚步。谢梦莹眼神清亮,毫不避讳地看向了他。 许知窈苦涩地看了沈郗一眼,迎着刘氏灼灼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跟随众人一同离去。 刚走出朝晖院,沈嫣就冷笑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看见了吗?二哥喜欢的是莹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你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她?” 许知窈脚步一顿,难堪地抿紧了唇。见状,沈嫣仍是不依不饶地说道:“依我看呐,这沈二夫人的位子迟早要易主。” 自从那日拒绝了替她做插屏后,沈嫣就没给过许知窈好脸色。眼见着撕破了脸,沈嫣越发过分了。 许知窈面色苍白地掐着手掌心,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她不愿意和沈嫣争吵,也不愿让人看了她的笑话。 不顾沈嫣的讥讽,她强忍着愤怒,转身朝蔷薇院走去。一路上她心事重重、惶惑不安。 刘氏为什么要单独把沈郗和谢梦莹留下?难道就像沈嫣说的那样,她要让沈郗和谢梦莹再续前缘吗? 第23章 妥协 蔷薇院内,许知窈神色郁郁地坐在烛灯下,绣棚上的丝线是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几次三番地来回折腾,连绸缎都带出了皱痕。 从前唯一能让她静下心来的刺绣也失去了效用,脑海里不断翻涌着谢梦莹站在沈府门前含泪看向沈郗的画面。 谢梦莹,一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名字,一个占据了沈郗大好年华,曾和他有过无数回忆的女子,如今真真切切走进了她的生活里。 比起她和沈郗深厚的情谊,这段根基尚浅且毫无羁绊的姻缘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唇角渐渐浮起一抹苦笑,许知窈疲惫地放下了手里的绣棚。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采薇心中不忍,想要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夫人,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甜汤暖暖胃吧?”左思右想后,采薇还是温柔地开了口。 迎着她关怀的眼神,许知窈神色淡淡地摇了头:“不必折腾了,夜深了,你快去睡吧。” 见她神色哀伤,采薇不忍独自离去,急忙说道:“我还不困,我陪夫人说会儿话吧,等二爷回来了我再走。” 许知窈抬头望向了窗外,夜色深沉,到处都是寂寥的气息。幽深的目光落在那浓重的夜幕里,她怅惘地低语道:“不必等了,去睡吧。” 看着她失落哀婉的神色,采薇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了出去。 采薇走后,望着摇曳的烛火,许知窈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忽而起身去内室的柜子里翻出了表哥留下的那一本诗集。 望着书中那一排排优美的诗句,一股卑怯感油然而生。这本不是她该看的书籍。 那些精妙绝伦的遣词造句并不是三两日功夫就能琢磨明白的。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也不是庶女出身的她能肖想的。 如果说从前她羡慕的江绮罗是一座巍巍高山,那名满京城的谢梦莹就是一座她永远无法翻越的山巅。 与她们相比,她不过是山脚下的一处丘陵,仰目四顾,望尘莫及。 手里的诗集忽然失去了吸引力。这个时候便是再如何用功,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这一夜,沈郗没有回来。 枕畔空空荡荡,没人知道这一夜她是如何辗转难眠。 翌日,起身后的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一双憔悴暗淡的眉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论相貌,她长得其实并不比谁差。可无论是江绮罗还是谢梦莹,甚至是沈嫣,身上都比她多了一股自信和大气。 她卑微惯了,便是做了这沈二夫人,也仍是习惯了做小伏低。 在这府上,何曾有人真正拿她当主子看待?三年了,她努力地想要融入她们,却仍被隔绝在外。 也许她真的不该嫁到这沈府来,仰望着一轮高高在上的明月,即便踮起脚,也够不着他身旁的星辰。 活了十九年,她头一次生出这样强烈的自弃。 身后为她束发的采薇一脸纠结,几度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隔着铜镜看见了她满脸的欲言又止,许知窈眸光一暗,语气异常平静。 望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采薇束发的手一顿,落寞地说道:“二爷一早就陪着谢姑娘去谢家了。” 铜镜中的许知窈面容平静,唯有眼底流淌的晦暗光芒泄露了她心中的悲凉。 刘氏到底说了什么呢,竟会让向来沉稳的沈郗这样迫不及待地前往谢鼎府上? 可谢梦莹是寡妇之身,又是那样狼狈地从陈家逃了出来。刘氏分明是个极其挑剔的人,怎么到了谢梦莹身上就变得如此不计前嫌了? 依着沈郗如今的身份,断然是做不出休妻另娶的事。做不成正妻,那么做妾呢? 大周民风开放,对妾室的身份向来无甚拘束。虽是个寡妇,却也无可指摘。何况二人有着那样的过往,郎才女貌再续前缘,或许还会成为文人墨客口中的佳话。 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庶女出身的正妻。他们甚至会希望她能识相地自请下堂,免得耽误了那一份天赐良缘。 晌午有人上门拜年了,刘氏竟也没有让人将许知窈叫出去作陪。她像是彻底被隔绝孤立了一般,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不同于采薇的气愤,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心如止水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窗前刺绣。谢梦莹的事她无力阻止,可作为沈二夫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不管洪夫人是因何善待于她,她都该予以回报。仔细描摹了奶娘留下的花样子,精挑细选了了丝线和绸缎,她沉下心来,一针一线、无比细致地裁剪出了荷包的样子。 晚膳时,沈郗仍旧未归。采薇寻马房的车夫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沈郗被谢鼎留在了府里。 这一夜,沈郗依旧没有回主屋就寝。 次日一早沈郗和沈鹤兄弟俩便一道上朝去了,早起去朝晖院请安时,许知窈碰见了一脸神清气爽的谢梦莹。 “二夫人。”谢梦莹朝许知窈微微颔首,眼底隐隐划过骄矜之色。 和离之后 第19节 望着她眼底的骄傲,许知窈心头一滞,面色淡淡地向她点头。 面对她冷淡的态度,谢梦莹并不恼怒,反而笑着说道:“听说二夫人娘家姓许,我比你略大一岁,你若不介意,我唤你一声许妹妹可好?” 她显然是在套近乎,这一声妹妹叫得实在是意味深长,连一旁的采薇都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未竟之意,从而变了脸色。 许知窈却出奇的冷静,抬眸望着笑意悠长的谢梦莹道:“我与陈夫人相识尚浅,实在不宜姐妹相称。” 这一句“陈夫人”听得谢梦莹脸色大变,莹白的脸上浮现了一道青红之色。 “你!”鲜少有人这样驳她的面子,又是当着朝晖院一众奴婢的面,她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弟妹说的不错,陈夫人是母亲的贵客,与客人姐妹相称实在不合时宜。”随着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一袭红衣的江绮罗笑着从门外走来。 也不知她是何时到的门外,可这一番话足见她听了不少。想到这里,谢梦莹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侧首看向一脸讥嘲的江绮罗,满心的怨气无处可发。只是她实在不懂,自己和许知窈之间的恩怨与江绮罗何干。 想到昨日探听到的消息,心里更加疑惑。都说大房夫人八面玲珑,待人接物最是妥帖周到,可此番怎么和她针锋相对了? 再者,大房和二房并无深厚交情,江绮罗又是为何替许知窈鸣不平? 面对谢梦莹审视的目光,江绮罗仍是一脸的笑意。“陈夫人是府中贵客,实在不必赶早来给母亲请安。” 这话中的意思竟是满满的不喜,谢梦莹不由蹙起眉来,可再抬眸时,眼底的郁色一扫而空,反而笑道:“承蒙伯母收留,梦莹无以为报,只想着能陪伴伯母身侧,略尽孝心,聊表心意。”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动听,得体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江绮罗抽了抽嘴角,唇边的笑意越发深沉了。 场面越发尴尬之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头打开,松露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屋外,朝着几人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老夫人请几位主子进去。” 江绮罗笑意盈盈,率先朝屋内走去。谢梦莹侧首看了一眼许知窈,不等她抬脚,便径自跟了进去。 看见这一幕的松露面不改色地站立在门前,仿佛谢梦莹的举动并无不妥。 许知窈进去时,刘氏正笑着和谢梦莹说着话,连一向受她喜爱的江绮罗都被晾在了一边。 见许知窈妆容素淡,刘氏的面上生出了几分厌烦。可当着谢梦莹的面,她并未苛责什么。 一道用早膳的时候,刘氏语气淡漠地对许知窈说道:“子嗣的事耽误不得,就在正月里选个好日子给秋词开个脸吧。” 此话一出,谢梦莹面上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一同愣住的还有正夹着一块糕点的江绮罗。 三人之中最平静的反而是低眉敛目的许知窈。她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语气平和地说了声好。 如果一定要在沈郗身边放个人,只要不是谢梦莹,是谁都没有分别。若是抬了秋词可解燃眉之急,那便算不得是坏事。 回了蔷薇院后,许知窈就翻起了老黄历。采薇一脸郁闷地问道:“夫人,你真的要给秋词开脸吗?” “是。”她翻动黄历的手一刻也未停歇,目光随着页面不断翻转,很快便有了答案。 “初八是个好日子,你去撷萃阁说一声,让秋词做好准备。再去厨房要一桌酒菜,算是给她庆贺一场。” 采薇有些不甘地说道:“秋词是老夫人的人,养不熟的狗,保不齐哪一日就要反咬一口,夫人何苦给她做面子?” 许知窈看了她一眼,随即叹息道:“正因为她是母亲的人,我才要给她些情面。至于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 情势如此,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盼着抬了秋词能暂且缓一缓谢梦莹入驻蔷薇院的脚步,于此刻的她而言,退让又何尝不是一种反击呢? 第24章 和离之心 晚膳前, 忙碌一天的沈郗回到了蔷薇院。算起来,自谢梦莹出现后,两人已经两日未见了。 打发了刘氏派来请他用膳的人后, 看着许知窈平静柔和的眉眼,沈郗心中莫名觉得安定。 用膳时,夫妻俩格外默契, 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饭后沈郗照旧去了书房, 许知窈则坐在灯下纳起了鞋底。年底就打算给沈郗做一双新鞋的, 可连日病着又经历了那么多事,直到今日才寻到空闲。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话声,许知窈没有动,反倒是采薇推门而出看了个究竟。 一盏茶的功夫后,采薇愤愤不平地回来了。 “我道是谁呢, 竟是谢姑娘来给咱们二爷送点心了。真当自个儿不是外人呐, 孤男寡女的, 也不知道避讳!” 听了采薇的话, 许知窈捏着绣花针的手一歪, 葱白的手指上立刻冒出了一个血眼来。 “夫人, 你的手指……”瞥见许知窈手上的血后,采薇失声惊呼道。 许知窈眉心一蹙, 立刻将手指含入了口中。片刻后,才慢慢松口。 “夫人,你没事吧?”见她面色发白, 采薇担忧地凑上前去。 许知窈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捏着针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谢姑娘她实在是太荒唐了, 怎么能越过你给二爷送点心呢?” 见她不说话, 采薇又继续说道:“说是什么大家闺秀,怎的如此行事, 说不去也不怕被人嘲笑!夫人,你快去书房看看吧。” 任凭采薇如何焦急催促,许知窈仍是默不作声,失神地坐在原处。 书房重地,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若没有沈郗的首肯,谢梦莹又怎能登堂入室? 不必想也能知道里头是怎样的温情脉脉,她又何必去做那扫兴的人呢? 有些事不是她想阻止就能够阻止的。采薇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却不能不懂。 “夫人……”见她始终不为所动,采薇提高了嗓门叫唤道。 许知窈果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她,正当她为此欢喜时,只听许知窈冷淡地说道:“别说了,你出去吧。” 采薇面上一惊,难以理解地看着她。许知窈却并未解释,而是丢下鞋底,起身走进了内室。 直到酉时三刻,沈郗才回到寝屋,内室烛火轻摇,床榻上许知窈侧身而卧。 他吹灭了烛火后慢慢上了榻,掀开棉被躺在了许知窈身边。略带着寒凉的手渐渐爬到了她的腰上,闻着馥郁的玫瑰花香,沈郗的嗓音多了几分喑哑。 “睡了吗?” 冰凉的手掌攀沿而上,耳后是他灼热的呼吸,原本紧闭双眼的许知窈后背一僵,轻轻地朝内侧移了几分。 沈郗心下一震,有些恼怒于她无声的疏离。可卧榻之上,向来是他的领地,岂有退缩的道理。 他不动声色地步步贴近,很快便挤得她避无可避。眼看着无处可逃,许知窈转过身去,冷淡地拒绝了他的求·欢。 “我累了。” 简短的三个字,甚至没有任何解释,透过昏暗的光线,沈郗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却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悦。 成亲三年,这是她第一次拒绝。沈郗的心底涌起了强烈的不满,以及被拒绝的难堪。 他不是什么重欲之人,更没有强人所难的恶好。即便心有不甘,他仍是默默抽回了手。 想起这几日发生的诸多事宜,沈郗也怅然觉得,今日的确不是个好时机。不知为何,起先的愤怒消退后,心里竟然为许知窈找起了原因。 正沉思时,暗夜中的许知窈忽然开口道:“今日母亲与我说了要给秋词开脸的事,算起来,她住进撷萃阁也有些日子了。我翻过黄历,初八是个好日子。” 她的话让正在自责的沈郗勃然大怒,黑暗中他的一双眼深沉得可怕。他坐起身来,抬手扭住了许知窈的下巴,愤怒地质问道:“你就是为了这个生气?” 许知窈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所震慑,半晌才盯着他的眼说道:“我没有生气。” 听着她言不由衷的话,沈郗冷笑一声道:“那你做这副姿态给谁看?” 许知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那话语里的羞辱已然让她失了分寸。她低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郗眸光一冷,俯身凑到了她的面前。“你不必和我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他的自以为是气得许知窈忍不住在心底发笑,欲擒故纵?他是真看得起她,也是真不了解她,她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秋词自降身份。 她的分神看在沈郗眼里却成了心虚,然而自以为看透她心思的沈郗却毫不生气,反而心头一松、温声说道:“我从没想过要抬什么通房丫头,你若不愿意,与我直说就是。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清楚,何必与我置气?” 闻言,许知窈先是愣了一刻,随后语气酸涩地问道:“那谢梦莹呢?” 沈郗被她问得一怔,半天没有说话。 将他的沉默看在眼里,许知窈神色悲凉地说道:“你想娶的是谢梦莹吧?” 她以为自己忍得住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问出了口。沈郗没有回答她,而是松开了紧捏着她下巴的手。 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开来。没有回答,更没有解释,沈郗掀开被子起身穿上了外衣。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没有一句交代,一个转身便走了出去。 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许知窈眼眶一热,不由落下泪来。 她知道他心里还有谢梦莹,甚至也许是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谢梦莹。可她不过是问了一句,他便这样翻脸无情。 到底是怎样的爱,才会让一向骄傲的他乱了分寸? 眼泪沾湿了枕巾,积累了几日的苦楚终于可以在这无人窥视的深夜得以宣泄。 许知窈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眼泪,睁眼望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颗心疼得发麻。 她可以压得住无数个秋词,却无论如何也争不过一个早就占据他心扉的谢梦莹。 如果注定要和谢梦莹共侍一夫,那么这沈二夫人不做也罢。 与其彻底成为摆设,倒不如保留最后一份尊严,体面地离开这里。 生平第一次,她产生了和离的心思。 主屋的动静没有瞒得住刘氏和谢梦莹,第二日一早,许知窈就告了病假没有去朝晖院请安。 她病与不病本无人在意。一整日下来,除了谢梦莹,没有第二个人来看她。 就连谢梦莹也是怀着别的心思而来。 “许妹妹,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病了?可请大夫看过了?” 看着她面上的关切,许知窈只觉一阵恶寒。一夜未眠,此刻头疼得厉害。她本不想见她,可一想到昨夜沈郗的态度,不得不强忍着不适,让采薇将她请了进来。 “夜里没睡好,休息两日就没事了,不必请大夫。” 看清了她眼底的乌青和倦容,谢梦莹神采奕奕地笑了笑道:“没事便好。听伯母说许妹妹身子不大好,此番可要好好休养才是。” 她的关心是如此的真诚,若是眼底的玩味收敛几分,或许她便会信以为真。 “先前伯母还说,妹妹这番病来得突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秋词的事?一个通房而已,妹妹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谢梦莹粲然一笑,故作天真地说道:“像沈郗这样优秀的男子,总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许知窈呼吸一窒,心情复杂地看向她,目光尽是审视。 和离之后 第20节 见她沉默无言,谢梦莹继续笑道:“妹妹子嗣艰难,能多个人为你分担,你该觉得欣慰才是。眼下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往后说不定还有别的妾室,妹妹早些想开才是正理。” 望着她眼中跃跃欲试的光芒,许知窈喉头一紧,涩涩问道:“谢姑娘便如此喜欢他吗?” 面对她直白得略显冒失的话,谢梦莹却也不恼,反而娇柔一笑:“是啊,他那样好,谁能不喜欢他呢?” “便是做妾也情愿吗?”看着她面上的笑意,许知窈的心口酸涩,如针戳般,密密麻麻的疼。 谢梦莹愣了一刻,那双潋滟的杏眸里慢慢凝成了一股坚决,她没说话,而是高深莫测地朝许知窈笑了笑。 纵是沉默,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写满了势在必得。 “时候不早了,妹妹好生歇着吧,改日我再来寻你说话。”目的已然达成,谢梦莹笑着起身辞行。 采薇送她出去的时候,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她看见了谢梦莹唇边盎然的笑意。 眉心一动,她忽然就明白了谢梦莹那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问她是否甘愿做妾时,那笑而不语里未竟的意思,也许是她从未想过要做沈郗的妾室。 她那样骄傲,便是以寡妇之身再嫁,也绝不会情愿做一个被人压制的妾室。 尽管她或许不知道,在沈郗心里,自己从来没有压制她的资本。 所以,她想做的是平妻吗?没有尊卑只有大小,所以才一早就想着和她姐妹相称。 又或者,平妻只是她嫁给沈郗的第一步,她真正想要的,是正妻这个位子吧? 想起昨夜沈郗的愤然离去,再联想今日谢梦莹毫不避讳的试探,心灰意冷的许知窈第二次生出了和离之意。 第25章 姻缘殿 大概是忧思过重的缘故, 许知窈这一病拖了四五日才慢慢见好。 几日的年假后,都察院堆积了不少公务。年前刚革职了许多官员,如今正忙着从各地选调候补人选, 沈郗每日忙得头昏脑胀。 幸好会试在即,等三月里的科举一考完,又会有一大批高中的学子能将先前的空缺给补上。 连日的忙碌让沈郗自顾不暇, 后来干脆连家都不回, 直接歇在官署里了。期间吉祥回来了一趟, 替沈郗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就又着急忙慌地赶回去了。 许知窈虽尚在病中,可身为沈郗的妻子,她仍是强撑着起身,收了一个暖手炉和一件厚实的貂绒披风,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一个布袋中, 带着采薇给沈郗送了过去。 她们紧赶慢赶, 却还是晚了一步。赶到都察院的时候, 被守门的年轻侍卫无情地挡在了门外。 “这位大哥, 我们是沈大人的家眷, 劳烦你行个方便吧。”采薇一手拎着布袋, 一手扶着身旁面色苍白的许知窈,仰着头客客气气地恳求道。 那侍卫上下打量着她们, 半晌后冷淡说道:“沈大人的家眷方才已经进去了,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许知窈闻言一惊,与采薇面面相觑。见她们面露疑惑, 侍卫随即伸手朝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一指。“诺, 你们自己看, 那一辆是不是你们沈府的马车?” 二人转过身,顺着侍卫指向的地方, 果然看见了悬挂着沈府旗帜的马车。那辆缂丝雕花顶的马车是刘氏出门时常坐的车。 许知窈正疑惑刘氏怎么会来时,采薇已经心直口快地说道:“哦,那是我们家老夫人的车。还请大哥通融一下,让我们夫人进去一趟吧。” 年轻侍卫正犹豫时,门后忽然走出了一个年长些的侍卫。“怎么回事?” “这两位自称是沈大人的家眷,说要进去送东西。”侍卫一脸为难地解释道。 “沈大人的夫人不是才刚进去吗?怎的又来家眷了?”年长些的侍卫疑惑地看着他,随即抬头看向了站在台阶下的许知窈和采薇。 “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冒充我家夫人!”听了侍卫的话后,采薇愤怒地脱口而出道。 不等侍卫回答,一旁的许知窈却是变了脸色。 想起停在不远处那辆专属于刘氏的马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同于采薇满脸的愤怒,许知窈眼神黯然地说道:“采薇,我们回去吧。” 闻言,采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失态地惊呼道:“夫人,还没抓住那个冒充你的人呢,我们不能走。” 许知窈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苦,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血色全无。 强烈的羞辱感在心底蔓延开来,她怒喝一声,震住了不依不饶的采薇。“采薇!” 采薇委屈得红了眼,眼底充斥着不理解。明知道有人打着她的旗号去接近沈郗,她却要委曲求全狼狈离去吗? 望着采薇心怀不甘的眼神,许知窈艰难地移开了眼,语气哀婉地说道:“我们走!”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可她没有大闹都察院的底气,也没有和谢梦莹对峙的勇气。 与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倒不如她自己咽下这苦果,好歹也能保全几分颜面。 回去的马车上,采薇仍是一脸忿忿不平。 回了蔷薇院后,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当面问道:“夫人,你明知道是谢姑娘冒充你进了官署,只要你肯追究,她就会沦为笑柄,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放弃?” 看着采薇神情激愤的模样,许知窈神色悲戚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是可以追究下去,可事情一旦闹开了,不但她会沦为笑柄,夫君和我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最后,我成了不懂分寸无理取闹的那个,而谢梦莹则会如愿嫁入沈府。” 采薇面上的愤怒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愕。她只想帮着夫人出一口恶气,却不知道这背后会引出那么严重的后果。 面上一红,采薇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不知道夫人心里竟想了这么多。” 许知窈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悲凉地说道:“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可很多事并非是我们能把控得住的。采薇,我真的觉得好累。” “夫人……”看着许知窈眼底的疲惫,采薇心里生出了怜惜。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懂许知窈心里的苦。 可看着许知窈不争不抢的态度,她心里实在是着急。“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谢姑娘把二爷抢走吗?” 迎着她满眼的质疑,许知窈的面上满是落寞,她垂下眸,无声地望向了窗外。 那满树的梅花不知何时竟悄然凋谢了,光秃秃的枝桠间唯有零星的残蕊,彰显着曾经的繁盛。 上元节前夕,忙碌了许久的沈郗终于回到了府上。得到消息的刘氏早早地在朝晖院里摆上了酒席。 酒席上谢梦莹殷勤地替沈郗斟酒夹菜,时不时地还吟咏诗词、追忆往昔。沈嫣巧笑倩兮,不时说上几句,场面分外热闹。 江绮罗看不惯她矫揉造作的模样,撇了撇嘴,低头哄麟哥去了。 许知窈木然地坐着,游离在这一场喧闹之外。沈郗恰好侧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过一瞬,眼神就变得冷寂。 一整个晚上,他们之间没有只字片语,就连眼神的交汇都少得可怜。 也许是赌气,又或者是逃避,这个夜里沈郗依旧没有宿在主屋里。 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往年的这一日,沈府的众人都是要去华藏寺烧香祈福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马车上沈郗和许知窈各自沉默着。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因为谢梦莹的出现再次疏远。 到了华藏寺,跟着刘氏拜过了佛祖和菩萨后,一行人去大殿祝祷祈愿。巧的是,烧完香后竟在大殿里遇到了礼部尚书王骁一家。 沈嫣眼前一亮,笑着凑到了王缊跟前。见状,刘氏和江绮罗也走上前与她们攀谈起来。 不同于她们的熟稔,许知窈孤零零地站在廊下。王夫人和刘氏相谈甚欢,很快就一道朝后院的观景台走去。 她不出声便也无人留意她的存在。望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她落寞地垂下眼,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采薇眼尖,老远就看到了前面辉煌的殿宇,欣喜地说道:“夫人,前面就是观音殿了,我们去拜一拜送子观音吧。” 许知窈抬眸望去,观音殿外人潮如织,多的是求子心切的夫妇。 每年的这一日她都会去拜送子观音的,可每一回,陪在她身边的都只有采薇。 沈郗不信神佛,若非刘氏强求,他是不会来的。更不用提让他陪着跪拜了。 从方才烧完香后,沈郗就不见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谢梦莹。 她拜了两年,却仍是一无所获。如今再看着那些同进同出的夫妇,心下唏嘘不已。 “不必拜了,你陪我四处走走吧。”她慢慢收回视线,朝另一处殿宇走去。 那是寺里的姻缘殿,里面供奉着文殊菩萨。许知窈的脚步停在了殿门外,不顾采薇讶异的目光,她忽然抬脚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神色专注地摇动着签桶,等签条落地后,捡起签文走向了一旁的解签台。 见许知窈看得出神,殿里的小和尚迎上前来,语气温和地问道:“女施主想摇签吗?” 许知窈从未来过此处,可看见解了签文后笑容满面的姑娘,心里忽然生出了向往。 她笑着点了点头,从小和尚手中接过了签桶,学着旁人的姿势,跪在菩萨像前缓缓摇了起来。 签文落地后,她放下签桶,俯身捡起,步履从容地朝解签台走去。 许知窈恭敬地递上签文后,解签的老和尚幽幽念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繁华落尽,旧燕归来,就姻缘而论,此乃中下之签。” 听完老和尚的解释,许知窈的面上瞬间苍白,眼底涌起了无限的仓惶和失望。 采薇又惊又怕,她虽听不懂老和尚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下签寓意不好。 仓惶过后,许知窈慢慢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跨过门槛时,她不慎被绊倒,身子一歪朝门外栽了过去。“夫人……”在采薇的惊呼声中,她跌进了迎面走来的男子怀中。 许知窈惊慌失措地推开了男子的胸膛,不安地抬起了头。 男子身着玄色锦袍,腰间系着银色玉带,轮廓分明、眉目清朗,无端叫人生出了几分好感。 许知窈愣了片刻,才从他面上收回视线,欠了欠身,歉疚地说道:“方才是我冒失,还请公子见谅。” 男子疏朗一笑,嗓音清冽如山间清泉:“夫人不必自责,此事并非夫人一人之过,也是裴某行路匆忙。” 许知窈蓦然抬眸,正巧和他四目相对。男子眸若繁星,眼神温柔,令人如沐春风。 “裴公子心胸豁达,令人钦佩。”许知窈站直了身子,朝他微微颔首后,朝身后退了一步。“公子请进……” 男子扬唇一笑,欣然走了进去。 第26章 折辱 男子进门后, 许知窈没有逗留,轻声说了句“告辞”,便抬脚走了出去。 刚走出姻缘殿, 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眉目深沉的沈郗和一脸娇笑的谢梦莹。 若非离开的路只有一条,她甚至不愿意朝他们走去。经过沈郗身侧时,她察觉到了强烈的怒意。 “你来姻缘殿做什么?”擦肩而过时, 沈郗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许知窈脚步一顿, 仰头看向他, 语气淡漠地反问道:“那夫君又是因何而来?” 她的眼神清澈平静,似乎毫无波澜。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沈郗怒从心起,目光冷酷且锐利。 “那个人是谁?” 和离之后 第21节 看着他氤氲着怒焰的双眸,许知窈平静地说道:“不认识。”一面之缘, 确实算不上相识。 沈郗眼底满是质疑, 冷笑一声道:“不认识?” “是。”许知窈不惊不惧地望着他, 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对着不认识的人也能投怀送抱?”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态度, 沈郗心底越发愤怒。 许知窈的眼底顿时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愤怒, 她没想到沈郗竟会如此恶意猜度自己。 “沈郗!”她低吼一声, 既愤怒又失望。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沈郗捏紧了握着她胳膊的手。光天化日之下, 看到对自己态度冷淡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温柔说笑,他早已被嫉妒蒙蔽了心智。 他的眼底只有愤怒,好像做错事的只有她一个。许知窈愤然挣开他的手, 怒吼道:“你凭什么恶意中伤我?我与方才那人清清白白, 不过是被他扶了一把, 而你呢?你身为有妇之夫,却与寡妇不清不楚,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鲜廉寡耻吗?” 此话一出,谢梦莹的脸色瞬间涨红,沈郗的脸上更是一阵青紫,眸中生出了滔天的愤怒。 他们的争执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少香客探出了脑袋,面上狐疑、窃窃私语。 听到了一切的玄衣男子面色一凝,脚步沉重地朝他们走去。 行至沈郗面前时,他赤诚地拱手说道:“这位兄台,我与令夫人初次谋面,方才只是意外,我向你赔个不是,请你勿要介怀,更不要因误会伤了夫妻情分。” 他的出现让沈郗更加不悦。若真是如她所言,一个陌生人为何要冒着惹怒他的风险出面解释? 就在沈郗暗暗怀疑时,许知窈转过身,歉疚地对男子说道:“此事和裴公子你无关,是我带累了你的名誉。” 男子闻言一怔,眸中闪过怜惜,随即说道:“此事因我而起,若害得你们夫妻生分,我心中难以安宁。” 见他们相互维护,沈郗的面色更加难看。他再次抓住了许知窈的胳膊,不顾旁人的目光,强拽着她朝外头走去。 见状,采薇难掩忧色,心情沉重地跟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男子默默叹了口气。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他纵然有心相帮却也无能为力。 被留在原地的谢梦莹神情尴尬、面色潮红。面对殿内香客的指指点点,她狼狈不堪地转身离去。 解签的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殿外,看着身处漩涡之中的玄衣男子,眉眼一沉,喟然叹道:“命由天定,在劫难逃。” 男子心头一惊,随即侧首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老和尚长叹一声,高深莫测地说道:“生劫易渡、情劫难了,施主命中的劫难很快就要到了。” “大师的意思令安不明白。”看着老和尚神神叨叨的模样,裴令安莫名地生出了不安。 老和尚倏然一笑:“施主只需记住,凡事顺应天意,切莫一味强求。” 说完此话,不顾裴令安惊疑的神色,一声“阿弥陀佛”后,老和尚飘然离去。 疾驰而行的马车上,沈郗面色阴沉地将许知窈禁锢在身下。 “沈郗,你放开我!”许知窈情绪激愤地挣扎着,一抬手就打在了沈郗的面上。 沈郗呼吸一沉,眸中氤氲着狂怒,一只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许知窈瞪大了眼,惊恐地叫道:“你要干什么?” 沈郗眸光一暗,眼底泛起危险诡谲的光芒。他微微后仰,扯下了腰间的墨色腰带,在许知窈恐慌的目光中,将她的一双手压在了头顶。 “沈郗,你不能这么对我……”惊恐与屈辱同时浮上心头,许知窈绝望地挣扎着,却被他压得更紧。 腰带紧紧的缚住了她的手腕,如同等待屠宰的羔羊一般。绝望过后,她的眼底渐渐浮起了恨意。 沈郗的手抚上了她充斥着恨意的双眼,此刻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要夺取。 车厢剧烈地摇晃着,与那疾驰的车轮两相呼应。狂烈的摧折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缚在腕上的腰带被解了下来,沈郗从容地理了理衣襟,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一回头,许知窈缩在角落,云鬓散乱,钗环横斜。汗水沾湿了颈边的发丝,莹白的汗珠从鬓边滚落,香汗淋漓、红唇微启,无端生出了几分冶艳风情。 成婚三载,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控,可风暴下的激烈角逐,莫名的令沈郗回味无穷。 他眼神微动,伸出手想要替她拂开黏在颈边的湿发,却被许知窈惊恐地躲开了。 “别碰我……”比起他事后的餍足,许知窈只感到了深深的耻辱。泪水溢出眼眶,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坠落。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任人玩·弄的娼·妇,他如此折辱自己,可还念着半点夫妻之情。 因为屈辱难过,她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梨花带雨、分外可怜。沈郗被她冷漠的态度所伤,眸光晦暗地转过头去。 马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很快便停了下来。 沈郗刚走下马车,外头就响起了管家焦急的嗓音。“二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许家出事了。” 许知窈整理衣裙的手一僵,连呼吸都顿住了。 “出什么事了?”马车外,沈郗的声音分外平静。 管家随即说道:“许家的一个小厮被人发现死在了四平巷废弃的民宅里,应天府的官差在调查时发现,许家大爷竟然也已经失踪了十几日。” “什么时候的事?”沈郗面色如常地问着,眼底却掀起了波澜。 “今日一早的事,外头已经传开了,都说许家大爷怕是也凶多吉少了。应天府的人一个时辰之前还来了府上,说是有几句话要问二爷和夫人。知道你们不在府上,等了半个时辰才走的。” 管家的话,许知窈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一颗心上下波动,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再次浮上了心头。 “知道了,先回府吧。”不同于许知窈的惊恐,沈郗显得格外镇定。他转身撩开了车帘,目光深沉地朝许知窈伸出了手。 这一次许知窈没有拒绝,顺着他的牵引走下了马车。外头阳光明媚,许知窈却觉得目眩至极。 好不容易回到了蔷薇院,她早已浑身无力。四下无人时,她面露惊惧地看着沈郗,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怕什么?万事有我。”沈郗的嗓音格外平静,眼神如同往日一般,带着十拿九稳的坚定。 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知为何,许知窈的紧张的心弦被抚平,渐渐归于安宁。 许知窈午睡的时候,应天府的官差再次上了门。她不知道沈郗和他们说了什么,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出现过。 许文瀚为人霸道狠戾,在生意场上结下了不少仇敌。薛贵是他的心腹手下,外头更是树敌无数。 官差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他究竟命丧何人之手。连带着许文瀚的失踪也成了迷。 刘氏一行人是在傍晚时分回来的。厨房早早地备好了饭,可晚膳时沈郗却留在了蔷薇院里。 也许是薛贵的事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紧张对立,这一晚他们相处得格外平和。 和翘首数日以待君恩的秋词一样,谢梦莹的心里也充满了妒意。 开脸的事一拖再拖,即便不出院门,秋词也能感受到旁人投向她的讥讽眼神。她心里实在憋闷,只能求到了刘氏面前。 “老夫人,求您让奴婢回朝晖院来伺候您吧。”秋词红着眼,哭得楚楚可怜。 “你安心伺候二爷便是,好端端的回来做什么?”刘氏蹙眉问道,眼底已是浓浓的不悦。 迎着她生怒的眼神,秋词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刘氏眉心一跳,大惊道:“此话怎讲?” 秋词抹了抹泪,哀怨地说道:“二爷公务繁忙,回了院里要么睡在主屋,要么歇在书房,从未去过我那,想来是不喜欢奴婢……” 听了她的诉说,刘氏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她眯着眼,半天没有说话。 就在秋词忐忑不安之时,刘氏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安抚道:“有我在,不会叫你白受委屈。你且回去等着,用不了多久,二爷必会去你那里。” 闻言秋词眼神一亮,立刻弯下身子朝刘氏磕头谢恩。“老夫人大恩大德,秋词没齿难忘。往后必定尽心尽力伺候好二爷,绝不让老夫人失望。” 看着她柔顺恭敬的模样,刘氏抿唇笑了笑,眼底立刻有了计较。 第27章 心冷 到了正月十八这日, 刘氏总算逮到了机会,将沈郗单独留在屋里说话。 “秋词住进蔷薇院也有些日子了,你总不能日日以公务为借口。不过是个通房丫鬟, 给她个名份,让她安安心心伺候你,早日生下个一儿半女, 也算是对沈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刘氏说的语重心长, 一抬头却见沈郗神情倦怠, 当下就起了怒火。 “你要留着许氏,我也由你,只一点,不能为她断了我们沈家的子嗣。你若做不到,要么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要么一封休书将她撵出门去。” “母亲一定要如此逼我吗?”听着刘氏的逼迫, 沈郗心中异常沉重。 “别的事我都可以由着你, 唯有子嗣之事不能。你若实在不喜欢秋词, 那莹莹呢?” 沈郗眉峰一皱, 眸中闪过惊异。 “若没有那个意外, 她本该是我们沈家的儿媳。你从小就固执,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看着面前眉眼清俊的次子,刘氏心头一软,放柔了声调, 动情地劝说道:“现在她回来了, 你若是还喜欢她, 母亲愿意成全你。” 沈郗的眼眸深邃幽暗,带着刘氏看不懂的锋芒。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静静地站着。 沉默在彼此之间弥漫开来,许久之后,沈郗才垂眸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陪母亲说话。” 说罢便一个转身朝屋外走去。 沈郗离开后,刘氏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田嬷嬷。“三个孩子里他是最有出息的,从小就不要人劳神,没想到长大了以后却是最让我操心的。” 田嬷嬷唇角微动,露出一抹笑来,轻声安慰道:“二爷是个有分寸的,老夫人不必忧心。” 刘氏冷哼一声,挑眉说道:“分寸?我看自从娶了许氏之后,他就失了分寸。华藏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真当我一无所知吗?” 田嬷嬷眸光微闪,抿唇不语,只安静地听她抱怨。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若非顾忌着郗儿,我早将她撵出去了。”刘氏的眼底再次流露出深沉的厌恶。 “说起来还是莹莹温柔大方,最得我喜欢。唉,只可惜,以她现在的身份,断然是不能给郗儿做正妻的。只她性子高傲,也不知肯不肯与郗儿做个贵妾。” 说到此处刘氏不禁长叹一声,露出忧愁之色。田嬷嬷见状立刻柔声安慰道:“二爷如此人物,又有着从前那般情谊,想来谢姑娘也是愿意的。” 见刘氏面露疑色,田嬷嬷紧接着说道:“老夫人若不放心,就让老奴去探探谢姑娘的意思吧?” 听了她的话,刘氏神色一松。“也好,她若是愿意,这事也就好办了。” 田嬷嬷低垂着头,眼底划过一道精光,唇边含着得体的笑,福了福身子,缓缓退下了。 回蔷薇院的路上,沈郗遇见了等在院门外的谢梦莹。她一袭白裙,提着一盏灯笼,俏生生地立在门前。见他走近时,忽而抬眸一笑。 沈郗眉心一动,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梦莹笑着朝他走来,一如记忆里翩跹而至的少女,星眸璀璨地仰头望着自己。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一涌而上,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在此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和离之后 第22节 沈郗的神情有些恍惚,瞳孔深处流动着莫名的情绪。谢梦莹笑得温柔,从腰间掏出一枚三角形的符纸递到了他眼前。 就在沈郗怔住之时,谢梦莹柔声说道:“那日你走后,我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寺里的大师告诉我,只要日日带着,便能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沈郗神色微怔,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谢梦莹期待的眼神,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姻缘殿外许知窈低吼而出的那些话。 见他迟迟不接,谢梦莹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一道平安符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 说着,她自嘲地笑着说道:“是我做错了事,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我只盼着你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望着谢梦莹忧伤的神色,沈郗的眼底泛起一抹不忍。 谢梦莹没有漏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怜惜,再次抬高了捏着平安符的手。“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肯成全吗?” 她说得格外伤感,连眼圈都红了。沈郗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下了。 谢梦莹盈盈一笑,眼波璀璨,恍若划破寂静长夜的一道星光。 院门微敞,隔着夜幕,站在庭院里的许知窈将那郎情妾意的一幕尽收眼底。 采薇神色忿忿地咬着唇,忍不住就要往外走去,却被许知窈轻轻地扯住了胳膊。 她不解地回过头,只见许知窈无声地摇了摇头。 采薇心中憋闷,却只能顺从地缩回脚,跟着许知窈遁入夜色之中。 长夜漫漫,沈郗依旧没回寝屋,她的身侧只有这满室的空荡和寂寥。想起姻缘殿里的那一支签文,许知窈的唇边逸出了一丝苦笑。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就是那寒风摧折后跌落枝头残败凋零的梅花,自以为熬过了寒冬,却没想到一阵春风就吹散了她所有的期望。 若没有沈郗,或许她连做花的资格也没有。可她宁愿做那旷野里肆意生长的草,年复一年,自由繁盛。 还没出正月就传来了沈郗升迁的好消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蔡融告老还乡了,腾出的空缺刚好留给了沈郗。 大周开国以来还从未出过如此年轻的右都御史,更何况沈郗还是连跳两级,一时间惹得满朝文臣红了眼。 沈家自发迹起,还从没出过二品大员。刘氏满脸荣耀,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沈府,无论是主子还是奴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只有许知窈神色淡然。 和这个好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许仕元被罚没家财的噩耗。 先皇在位后期宠爱贵妃荒废政事,以致朝堂昏暗,奸佞把持朝政,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故而小皇帝登基后,最恨的就是那些贪官污吏。 此番被检举的二十八人中,许仕元贪污数额最少,又因是沈郗岳父之故,与旁人相比,他被罚的最轻。却也是罚没家财,尽数充入国库。 可怜吴氏辛苦操持了半生,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连带着吴氏娘家的产业都受到了牵连,生意大不如前。 丢了官职又散尽家财,许仕元羞愤难当,连夜遣散了府中奴仆,准备带着妻妾回青州祖宅以度余生。 临走前,他几经周折,找上了许知窈。 富春楼上,许仕元面色灰败,狼狈地说道:“我有今日皆是拜沈郗所赐,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寻了个好女婿!” 许知窈神色一动,垂眸说道:“父亲只知道怨恨沈郗,却不曾想过若非你行差踏错,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许仕元被她的一番话堵得面色铁青,气得嘴唇直哆嗦,气急败坏地吼道:“许知窈,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不同于他的愤怒,许知窈面色极为平淡,眼神平静地望着他说道:“父亲,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教过我的话吗?” 许仕元拧着眉,看向她的眼神仍带着强烈的怒火。 许知窈的唇边逸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怅然若失地说道:“小时候四姐姐欺负我,我哭到了您跟前,您却告诉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欺负别人,让我静坐常思己过。” 似乎是记起了这一遭,许仕元神色一僵,眸光讪讪。 “父亲教我的话我都记住了,怎么父亲自己却做不到呢?”许知窈轻笑一声,眼底浮现了讥嘲。 许仕元面上涨得通红,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许知窈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同情。她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缓缓地放在了他面前。 “往后我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了,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是给父亲做个盘缠吧。” 许仕元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叠银票上,眼神微闪,晃着让人看不清的情愫。 见他不动,许知窈眸光一暗、怅惋地说道:“父亲应该知道的,这几年我在沈府的日子过的并不好,这些已经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许仕元忽地抬眸看着她,眼底是许知窈看不懂的情绪。 在此之前,他找过好几个女儿,可除了许知窈之外,没有一个肯见他,更别提拿银票给他了。 世态炎凉,他不恨女儿们的薄情,却恨透了造成这一切的沈郗。 “我不会感激你,这都是你欠我的。”恨意翻涌间,许仕元咬牙切齿地说道。 许知窈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朝他盈盈一拜。 “山高路远,此后怕是不能再见。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女儿不孝,就此别过了。” 说罢,她转身拉开了雅间的门,在许仕元惊愕的注视中,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她没有一句埋怨,就连说起儿时不公的待遇时也没有流露一丝恨意。 可许仕元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曾怪过自己。只是这些年她掩饰得太好,从未教他看出过分毫怨色。 看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许仕元愣了片刻,还是默默将那叠银票收入了怀中。 第28章 和离 许家败落之后, 连带着几个出嫁的几个女儿日子也不好过了。 自从升迁之后,沈郗变得更加忙碌了。偶尔休沐的时候,也总会被谢梦莹找各种理由拉出府去。 这些日子, 许知窈只出过一次门,还是给许仕元送银票的那日。 除了给刘氏请安,寻常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整理着库房的册子。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一, 沈郗二十五岁生辰的这一日。 都知道这日是他的生辰,洪裕章特地让他早些回府庆贺。朝晖院里觥筹交错,沈鹤和江绮罗送上了早就备好的紫金香炉。 沈嫣送的是一块吊坠,雕着一只形容可爱的兔子。沈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满意地收入了袖中。 见场面热烈, 谢梦莹含羞带怯地送上了自己准备多时的那一幅卷轴。 都知道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沈嫣当即起哄, 吵着要看卷轴上的画。 谢梦莹面上一红, 随即缓缓展开了画卷。一幅清幽的山水画徐徐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画卷之中是一座巍峨高山, 山腰上的一座凉亭里, 并肩站着一男一女。 不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那男子疏朗的眉眼轮廓。男子负手而立, 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 女子一袭白衣,神色温柔地站在他身旁,如同一双璧人。 许知窈看的很清楚, 那画上的男女分明就是沈郗和谢梦莹。她不由看向了愣在一旁的沈郗。 沈嫣忽然笑了起来, 指着那画卷说道:“我知道, 莹姐姐画的是君山。小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去过的。” 谢梦莹轻轻笑了笑,目光温柔地说道:“嫣儿好记性, 我画的确是君山。” 沈嫣又定睛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莹姐姐怎么没把我画上去呀?” 明明是三人同游,可画卷里却只有那一双璧人。 沈嫣的话一说完,谢梦莹就红了脸,半晌后才低声解释道:“那一日你贪玩不肯去凉亭休息,你都忘了吗?” 闻言沈嫣尴尬地笑了笑:“我哪里是贪玩,分明是不想打搅你们。” 此话一出,沈鹤脸色微变,低声呵斥道:“胡说什么,你那时候才多大!” 沈嫣自知失言,讪讪地抿了抿唇。 沈鹤随即看向许知窈,见她面色如常,并无怒色,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看向谢梦莹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沈郗自始至终都没抬头,只神思缥缈地看着那幅画。 见场面尴尬,刘氏随即笑着打起了圆场。“好了,先把画收起来吧,再不用饭,菜都要凉了。” 谢梦莹随即将画卷起,小心翼翼地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吉祥。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回了蔷薇院后,沈郗照旧去了书房。 往年的这一日,许知窈总会亲自去厨房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做宵夜的,可这一晚直到亥时,她都没有出现。 就连还没开脸无名无份的秋词都送来了亲手缝制的香囊,可许知窈却没有半分表示。 摆在眼前的书半天都未翻动过一页,沈郗心中烦闷,干脆合上了书,推开门朝寝屋走了过去。 屋内仍亮着烛火,许知窈系上披风,正要出门时,沈郗忽然推门而入。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面露惊讶。沈郗皱起的眉忽然松动了几分,心底的躁郁瞬间消弭。 许知窈愣了片刻,眼里浮上了一抹坚定。她抬眸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沈郗……” 沈郗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一向尊崇自己的许知窈为何会直呼他的名字。 他的眼底浮起了一丝淡淡的不悦。“何事?” 看见了他眼中的不悦,许知窈心头泛起了苦涩。成亲三年,他们之间从未对等过。 她唤他夫君,爱他敬他,从未逾矩。而他唤自己许氏。也许对他而言,她叫什么都没有差别。 许知窈在心底默默自嘲,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看着她苦涩中带着决绝的神情,沈郗心头一震,却还是伸手接过了信封。 修长的手指抽出了包裹在信封里的纸,待看清了那上面的内容,他的瞳孔忽而放大,眸中满是错愕和震怒。 “你要与我和离?” 凝视着那氤氲着风暴的墨眸,许知窈语气平静地说道:“是,我要和离。” 在怒火喷薄而出前,沈郗咬牙问道:“为何?” “原因我都写在和离书上了。”已经决定了要放手,此刻再面对他的狂怒,许知窈的心中早已没了恐惧,只剩麻木。 和离之后 第23节 沈郗猛然将手里的和离书撕成了碎片,愤怒地低吼道:“我不同意!” 许知窈眼神执拗地看着他,眸光异常坚定。 “你若不肯和离,给我休书也是一样的。” 反正她没想过再嫁人,和离也好,被休也罢,对她而言,只要能离开,就没什么差别。 “你就这么想走?”看着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决,他的心口忽然乱了起来。 “是。”迎着他愤怒的目光,许知窈不惊不惧地点了头。 “我不会与你和离,更不会休了你。今生今世,你都是沈家的二夫人。”沈郗捏紧了拳头,一步步朝她逼近。 “沈郗,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我成全你和谢梦莹,你还我自由吧!” 她的眼神清澈宁静,神色坦然地望着他,语气里没有半点眷念。 沈郗呼吸一窒,眼里满是震惊。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我不需要你成全,也不会放你走!”说罢,在她的惊呼中,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神情阴沉地朝内室走去。 任凭她如何挣扎抗拒,他都没有松开钳制着她的手。风雨飘摇的夜,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被彻底撕裂。 一整夜,她像个破碎的瓷娃娃,流干了眼泪,也丢失了灵魂。 主屋的动静到底是惊动了朝晖院的刘氏。沈郗去上朝时,她一脸怒容地来到了蔷薇院。 彼时的许知窈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刘氏忿忿地骂了许久,可许知窈只木然地坐着,没有半点动静。 刘氏骂累了,砸碎了一对杯盏后,气得拂袖而去。 知道许知窈和沈郗闹僵了,谢梦莹的心里有些得意。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吉祥就带回了一个消息。 今日的早朝上,皇帝的一道诏令将沈郗调往了岭南沿海的泉州。前几年朝廷解了海禁,海上贸易得到了发展,泉州也变得空前繁荣。 可紧接而来的就是泉州布政司贪腐的消息。起因是一名丝绸商人冒死进京,敲响了应天府的登闻鼓,递上了泉州商贩联名写下的诉状。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朝堂,皇帝当即责令都察院去泉州查办此事。因着岭南山高路远环境恶劣,皇帝特地钦点了年轻力壮的沈郗。 沈郗接了诏书后,连回府收拾都来不及,快马加鞭地赶回都察院交接了公务。 吉祥回蔷薇院收拾好了他的衣物,又去刘氏跟前回禀了几句,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沈郗出城的时候,谢梦莹和沈嫣去送了他。离别在即,二人都红了眼。 拍马而去的那一刻,沈郗的眼底写满了失落。 他在期待什么?昨夜闹得那样不愉快,她大概恨透了自己,又怎么肯来送他? 沈郗南下之后,蔷薇院重新恢复了宁静。刘氏发了一通火后,就下了禁足令。 许知窈被禁足在蔷薇院里,连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搓磨起了她。每日的饭菜都是些残羹冷炙,偶尔还有些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采薇气得哭红了眼,可许知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每日坐在窗前,不言不语。 某一个午后,一身华服的谢梦莹走进了她的屋里。看着失魂落魄的许知窈,心里说不出是快慰还是同情。 自打知道了刘氏想让她给沈郗做妾的消息后,一颗不安的心就踏实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艰难地走到了今日,那些难捱的日子里,又有谁同情过她呢? 唇边浮现了一抹冷笑,她走到许知窈身边坐下,目光幽暗地说道:“妹妹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只要你肯服个软,伯母一定会赦免你的。” 许知窈蓦然抬起了头,目光深沉地望着她。谢梦莹被她这个阴恻恻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安地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看着她眼底的惊慌,许知窈忽然笑了。在谢梦莹惊愕的目光中,她起身去内室拿来了一封书信。 “谢姑娘,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老夫人吧。” 一句谢姑娘和老夫人,惊得谢梦莹面色大变,她愕然地看向许知窈递过来的那封信,面上渐渐露出喜色。 “和离书?”谢梦莹惊喜地叫出了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想与沈郗和离?” 许知窈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我想离开这里。” 见她神情坚定不似作假,谢梦莹欣然笑道:“好,我帮你这个忙。” 和离书送到朝晖院不久,刘氏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了许知窈面前。她惊异地问道:“你当真要和郗儿和离?” 当着一众奴仆的面,她郑重地点头说道:“是,我心意已决,求老夫人成全。”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刘氏沉默了片刻,随后平静地说道:“好,我成全你!” 第29章 告别 刘氏走后, 许知窈默默收拾起了行囊。 采薇红了眼,忧愁地问道:“许家已经人去楼空了,我们能去哪呢?” 许知窈小心翼翼地将奶娘留下的花样子收好, 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去江南。” “江南?”采薇不安地问着,眉毛皱成了一团。“可是夫人连京城都没出过,该怎么去江南?便是去了江南, 又该如何存活?” 看着采薇满眼的忐忑, 许知窈松开了手里打好结的包裹, 认真地对她说道:“这条路的确艰难,你若不想去江南,我可以去求老夫人,仍旧让你留在府里。” 不料她刚说完这番话,采薇就哭了起来, 委屈地说道:“夫人这是不要我了吗?我是你的丫鬟, 哪有主子都走了, 丫鬟还留下的道理?” 她哭得抽抽噎噎, 几乎成了泪人。许知窈叹了口气, 掏出帕子替她擦干了眼泪, 轻声哄道:“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前路迷茫, 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采薇却急忙表态道:“只要夫人不抛下我,我什么都不怕。”因为哭了许久,她甚至打了个嗝。 许知窈唇角微动, 神色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好, 我们一起走。” “嗯。”有了她的承诺, 采薇这才破涕为笑。 “快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一会儿就走。”许知窈松开了她的手, 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采薇欢喜地跑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再次安静下来。许知窈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了一支金钗。 那是定亲的时候他送去许家的聘礼之一,也是三年多来他唯一送过的钗环。 待嫁的日子里她夜夜都要握着这根钗子入睡,生怕一睁眼就美梦成空。 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金钗顶端的凤凰羽翼,三年的期许终究还是落了空。她忍不住一声轻叹。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握着金钗的手一顿,许知窈慢慢转过身去。 一身红衣的江绮罗逆光而来,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为什么?” “什么?”许知窈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江绮罗的眸中闪过愤怒,面色亦有些难看。看着她激愤的模样,许知窈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似是被她莫名的笑意激怒,江绮罗羞愤地质问道。 “我走了你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你会失望?”笑意渐褪后,许知窈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江绮罗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羞恼,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眼,不敢与她对视。 “我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你既然喜欢沈郗,为什么还要嫁给大哥?难道只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吗?” 藏在心里许久的话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许知窈话音刚落,江绮罗立即变了脸色。 她厉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看你是疯了!” 许知窈轻轻一笑,眼里划过一丝同情。“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见江绮罗满脸羞愤,她忽然叹息道:“很快我就要走了,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恨我了。” 说罢,她将手里的金钗重新放了回去,毫不留恋地合上了妆匣。 江绮罗震惊地愣在了原地,满脸都是被看穿的难堪。见许知窈态度轻慢,她气愤地说道:“你就甘心将他拱手让人吗?” 许知窈平静地笑着,转身看向她,眼底没有丝毫不甘。“有些事不能强求。” 这个道理也是在谢梦莹出现之后她才慢慢看明白的。可显然,江绮罗还不懂。 采薇已经去而复返,此刻正拎着包袱等在门外。 错身而过时,许知窈看了江绮罗一眼,真诚地叹息道:“大哥是个很好的人,守着他和麟哥好好过日子吧。” 说罢,她拎起放在桌上的包袱,步履轻盈地朝门外走去。 临近傍晚,一抹斜阳挂在天上。许知窈最后看了一眼院子里凋零的花枝,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抬脚走出了院门。 穿行在通往二门的路上,丫鬟婆子不时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看着她们,笑意温柔而坦荡。 穿过二门时,她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沈鹤。沈鹤的面上露出了难掩的惊愕,他大惊失色地问道:“弟妹,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二弟回来再说?” 看着他眼底的担忧,许知窈轻轻一笑,神色温和地说道:“和离的事我与他说过,老夫人也已经同意了。” 闻言沈鹤神色微怔,犹豫片刻后,温声劝道:“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如何就到了非要和离的地步?” 他的眼神分外真诚,看得出他是真的想要劝自己回心转意。可对着他那张肖似沈郗的容颜,许知窈的唇边浮现了一抹苦笑。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我。” 沈鹤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坚决的神色,一时间心情很是沉重。看了一眼天边的残阳,他无奈地说道:“便是决心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天就快黑了,明日再走也不迟。” 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一抹感激的笑:“多谢大哥关心,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就真要耽搁了。” 说罢,她朝沈鹤微微颔首,抬脚朝沈府大门走去。擦肩而过时,沈鹤追问道:“许家已经没了,弟妹打算去往何处?” 许知窈没有停下脚步,目光飘向了门外,话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和洒脱。 “天地辽阔,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地。告辞!” 在沈鹤和门房小厮惊愕的目光中,许知窈和采薇跨过门槛,走入了漫天的霞光里。 早春的傍晚,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她们在城中找到了一间客栈。 决意要走的时候,她并没有带太多的银两,属于沈郗的那些财物更是分文未取。 既是为了节省银子,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她和采薇只要了一间客房。 因为订的不是上房,房里的木板床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垫子,睡在上头硌得慌。 就连睡惯了下人房的采薇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日,两人的眼底都泛着乌青。 和离之后 第24节 下楼的时候许知窈向掌柜询问了南下的路。掌柜笑着给她提供了两条方案。 南下的路共有两条,一是陆路,一是水路。若走陆路,难免要翻山越岭,这便要考虑匪患,而且她们是女子,长途跋涉就必然要雇马车,一路上多有不便。 若是走水路,那可就便利多了。东郊的码头上常年都有南来北往的漕运船,漕运帮的那些人在黑白两道上都有些交情,寻常的水匪不敢惹他们。 若是能和漕运船搭上关系,这一路可就是高枕无忧了。 见掌柜说得头头是道,许知窈心里有了盘算。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笑着放到了他手上。 “我与妹妹正打算南下探亲,还请掌柜的帮个忙。若是能和跑漕运的船东搭上线,我必定重金酬谢。” 见许知窈出手大方,掌柜也不推辞,笑着将银子收进腰间。 “夫人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办妥。只是要想出城,还得先办好了路引,上头得写上夫人和令妹的姓名籍贯,从哪来往哪去,还得要官府盖章。” 闻言许知窈蛾眉微蹙,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掌柜是个聪明的,见状便笑着暗示道:“夫人不必忧心,如今的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 看着掌柜意味深长的笑容,许知窈明白过来,当即又掏了一锭银子给他。“那就有劳掌柜替我操办了。” 掌柜也的确是个能干的,不过三日,就替许知窈办妥了此事。许知窈果然没有食言,临走前让采薇送上了十两银子以作酬谢。 同样的,为了回报她的诚信,掌柜特地给她们雇了一辆驶往东郊码头的马车。 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搬运箱笼和货物的长工。车夫得了掌柜的嘱托,一路护送她们上了开往苏州的货船。 船东姓莫,是个中年汉子,身材壮实、人也仗义。他先前与掌柜谈妥了,以五十两银子为船资,将许知窈和采薇带到苏州去。 这虽是一条货船,可船上却也有不少厢房。顶层住着这票货的东家和他的几个手下。甲板上的那一层住着船东、舵手和往来南北之间的小商贩。 甲板下头的那一层,住着一些普通的水手,他们都是些皮条汉子,负责船舱里的器械,寻常不会往甲板上来。 许是考虑到她们的安全,船东将她们安排在了厨娘隔壁的一个临时腾出来的杂物间里。 许知窈再三谢过他,又奉上了船资,才和采薇一同去了那个狭窄·逼仄的厢房。 因为是杂物间改造而来,墙壁上没有窗户,里面阴冷潮湿。 想过船上的日子会很艰难,却没想到连住的地方都如此糟糕。许知窈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儿哪里是人住的地方?”采薇嫌弃地站在门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许知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将包袱放在唯一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子上,弯腰铺起了床。 见状,采薇立刻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歉疚地说道:“还是我来铺吧!” 许知窈直起了腰,看着简陋的厢房,陷入了为难。 第30章 再遇裴公子 两个人忙活了许久, 才总算把屋子收拾出了个样子来。 此时许知窈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坐在床边不住地喘着气。 “你们就是搭船的姐妹俩?”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脆亮的女声,许知窈和采薇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头顶包着红色布巾,身穿着粗布衣裙的中年妇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你是?”采薇疑惑地问出了声。 妇人爽利一笑,抬脚走进了屋里。她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屋内, 见杂乱的屋子里被收拾得井然有序, 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满意地说道:“我姓张,是这货船上的厨娘,大家都叫我张婶子。”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许知窈忽然站起身来,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张婶子寻我们有什么事吗?” “是老莫不放心你们姐妹俩, 让我多照顾着你们些。这船上汉子多, 天黑了以后不要到处乱走。我就住在隔壁, 若是缺了点什么, 尽管跟我开口, 不必不好意思。” 张婶子热情爽快, 很快就赢得了许知窈和采薇的好感。 许知窈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笑,端端正正地朝她鞠了一躬。“多谢婶子照看, 我与妹妹感激不尽。” 见状,张婶子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快别和我客气了,大家都是女人, 互相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说罢, 她爽朗地笑了笑, 对许知窈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做饭去了, 一会儿饭菜好了我给你们送来。” “不必劳烦婶子,一会儿我们自己去取就是。”见张婶子为人和善,采薇笑着说道。 “也好,厨房就在甲板下头,你顺着楼梯往下走,左拐第一间就是了。” 见她们知礼,张婶子也不客气,笑着交代了采薇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白日里甲板上到处都是出屋子透气的人,许知窈身为妇人,行事多有不便,只老老实实坐在屋里。 采薇取来午膳后,主仆俩坐在木桌前,沉默地吃了起来。船上的饭食粗陋,比不得沈府精细,用的是糙米,嚼在嘴里又生又硬。 才吃了两口,采薇就停了下来。看着细嚼慢咽不声不响的许知窈,她不由自主得红了眼睛。 夫人何曾吃过这样的饭食?便是在沈府里备受冷落之时,吃得好歹也是粳米。 再低下头去看碗里枯黄的菜叶,一颗心越发忧愁起来。 见她神色忧愁、满脸委屈,许知窈叹了口气,轻声安抚道:“船上不比沈府,将就着吃吧,等到了苏州就好了。” 被她这么一劝,采薇反而有些羞窘,她动情地解释道:“夫人,我不是矫情,只是心疼你受这些苦。” 许知窈的唇边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温柔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捱过这阵子就好了。” 采薇被她乐观的态度所感染,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期待来,咬了咬牙,继续扒拉起碗里的饭菜来。 饭后,许知窈拉着采薇的手说道:“往后你就不要再喊我夫人了,我们以姐妹相称可好?” 闻言,采薇感动地红了眼,哽咽着说道:“夫人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愿意认我做妹妹,我自是情愿的。” 见她眼眶湿润,许知窈温柔地安抚了她几句,随后满怀憧憬地说道:“等去了苏州,我们姐妹俩支一间糖水铺子,闲暇时再做些针线活,过的不会比在京城里差。” 听着她细细描述着未来的生活,采薇的眼里生出了无限期待。她反握住许知窈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一定会的。” 货船渐渐驶离码头,朝一望无际的江水中驶去。 在屋子里憋闷了一整日后,黄昏时分,许知窈总算踏出了屋子,依偎着栏杆,望向了天际的一道残阳。 天边布满了色彩绚丽的晚霞,一阵晚风吹过,许知窈的裙裾随风飘动,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 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诗集上读过的那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从前她只觉得这句话颇为伤感,可此刻对着空旷的江面,她竟生出了几分豁达。 许是和离之后心境产生了变化,她反而没有做沈二夫人时那般伤怀。 从前她以为沈郗可以庇护自己一辈子,可此时此刻,望着天边那炫目的晚霞,她忽然觉得,就算没有沈郗,她也可以好好地生活。 思绪翻飞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润的男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此诗果然极妙。” 许知窈狐疑地转过头去,待看清了朝她缓缓走来的男子时,蓦然瞪大了双眼。 “裴公子?” “夫人?” 两人都惊讶地愣在了原地,良久,裴令安走到了她身前,惊愕不已地问道:“夫人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望着一脸疑惑的裴令安,许知窈愣了片刻,才柔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没想到这么巧,竟然会在这里和裴公子相遇。” 听了她的话,裴令安仍是疑惑不解,想起她方才形单影只凭栏远眺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夫人怎么孤身一人?” 许知窈轻柔地笑了笑:“我不是一个人。” 说罢,她抬眸看向裴令安,见他通身富贵逼人,衣着气度皆不似普通人,瞬间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莫非裴公子就是莫大叔口中这票货的东家?” 望着她眼底闪动的光芒,裴令安不禁感叹起她的聪慧,唇边逸出一抹赞赏的笑意:“不错,正是在下。” 见状,许知窈淡然一笑,朝他微微颔首,一转身目光仍流连在那道即将消逝的霞光之上。 “夫人是要去苏州吗?”见许知窈转过头去,裴令安走到她身侧,好奇地询问着。 “嗯。”许知窈轻轻应了一声,望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眼里划过一丝惋惜。 霞光消失了。 看出了她眼底淡淡的惆怅,裴令安温声说道:“只要天晴,日日都能见到方才的晚霞,夫人不必觉得可惜。” 闻言,许知窈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倏然转身望着他道:“裴公子说的对,好景常在,我实在无须伤怀。” 她的笑容极轻极浅,却莫名击中了裴令安的心。 有一股他不能名状的情愫正在胸腔里快速地蔓延着。裴令安心惊地别开了凝视着她的眼,有些慌乱地望向了逐渐暗沉的江面。 沉默了半晌,眼见江上起了雾,裴令安轻声说道:“夫人住在哪间屋子?我送你过去。” 许知窈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说罢,她微微颔首,转身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昏暗的夜色下,裴令安仍是看清了她进入的地方。那是一间极其狭窄·逼仄的屋子,若他记的不错,那儿曾经是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破旧杂物间,甚至称不上是一间屋子。 不用走过去他都能想象得到,那里会有多么沉闷压抑、阴冷潮湿。那根本就不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皱起眉来。 货船在江面上缓慢地行驶着,受到潮水的拍打,浮浮沉沉晃得厉害。 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许知窈睡得极不安稳。因着曾是杂物间的缘故,墙板做的很薄,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屋子里张婶子如雷鸣般的呼噜声。 她烦闷地睁开了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能是床板老旧,她一翻身就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一旁的采薇睡眼惺忪地咕哝道:“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 许知窈翻身的动作一僵,尴尬地说道:“我睡不着。” 采薇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就该亮了。” “嗯,我知道了,睡吧!”许知窈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躺平了。 片刻后,身旁响起了采薇平稳的呼吸声。许知窈闭上了眼睛,在一阵阵颠簸中渐渐有了睡意。 因为睡得晚,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时她才被采薇喊了起来。 “姐姐,快起身吧,一会儿该用午饭了。”看着睡眼惺忪的许知窈,采薇无奈地叹息道。 在船上可不比府里,一日就那三顿饭,错过了可没地方补上。若非张婶子给她们留了两个馒头,连她都得饿肚子。 许知窈神思恍惚地起了身,简单地梳洗后,采薇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发硬的馒头。 和离之后 第25节 “这是张婶子给留的馒头,虽然硬了点,也比饿肚子强。”说着,她给许知窈递了一个水壶,“配着水吃吧。” 许知窈接过水壶和馒头,朝采薇感激地笑了笑,随即轻轻咬了一口。 馒头冷了之后又干又硬,咬在口里如嚼牛筋。她心里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在上船之前买些干粮点心。 正出神想着,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采薇狐疑地开了门,却被外头的人吓了一跳。 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正捧着精致可口的菜肴,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外。 “你是谁?”采薇防备地看着他,又惊又疑地问道。 男子旋即笑着解释道:“我家公子命我给夫人送些饭菜来,还请姑娘收下。” “什么公子?”采薇疑惑地反问道,心里寻思着她和许知窈才上船一日,哪里认识什么公子,更生出了满心的防备。 见状,男子也不恼,反而耐着性子说道:“我家公子姓裴,昨日在甲板上和夫人说过话的。夫人应当还记得。” 说罢,他的眼睛朝坐在屋内的许知窈看去。果然,他的话刚说完,许知窈就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收下吧。”望着托盘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许知窈朝采薇点了点头。 第31章 事故 男子神色一松, 笑着将托盘交到了采薇手上,随后朝许知窈弯了弯腰,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许知窈忽然将他叫住, 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块银子,在男子震惊的目光中,语气诚恳地说道:“裴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无功不受禄, 这个就当作是今日的饭钱, 还请你转交给他。” 男子为难地看着她说道:“公子只让我送饭菜来,夫人的银子我不敢收下。” 许知窈的眼里凝聚着一抹执拗:“你若不收下这饭钱,饭菜我是不会要的。” 看着她眼底的坚持,男子一脸为难地接下了她的银子。见状,许知窈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去吧, 你家公子不会怪你的。” 闻言, 男子这才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去。 看着消失在拐角的陌生男子, 又看了看一脸从容的许知窈, 满心的狐疑都被此刻捧着的喷香饭菜香味给压了下去。 视线落在了那泛着油光的鸡腿和色泽诱人的排骨上, 采薇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见状, 许知窈扑哧笑道:“好了,进去吃饭吧。” 两日没见荤腥了, 采薇眼神发亮地点了点头,捧着托盘飞快地坐在了桌前。 啃着鸡腿的时候,采薇还不忘夸赞道:“这位裴公子人还怪好的, 连鸡腿都准备了两份。”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 许知窈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一个鸡腿而已, 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毫不保留地夸起来了。 一想到裴公子, 她的笑容渐渐变淡。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他为何要关照自己? 见她握着筷子出神,采薇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许知窈愣了一下,轻轻说道:“没什么,吃吧。”说罢,她敛下思绪,专心地吃起饭来。 午后阳光正好,许知窈和采薇坐在门前团起了丝线。想起那顿精美可口的菜肴,采薇忍不住问道:“姐姐,那位裴公子是何方神圣啊?” 见她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许知窈放下了手中的丝线,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上元节那日我在姻缘殿门口撞到的那个人吗?” “记得,那位公子很是和善,不但没怪小姐,还说是他自己行路匆忙……”说着说着,采薇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双眼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说道:“难道是那位裴公子?” 在她的惊呼声中,许知窈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采薇大惊小怪地说着,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是挺巧的。” 想到昨晚的相遇,许知窈也颇觉奇妙。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采薇疑惑地抬起了头,等看清楚那人的相貌时,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裴……裴公子?” 顺着采薇的惊呼,许知窈缓缓抬起头来。裴令安正风姿卓然地矗立在门外,身旁还站着不久前来送饭菜的男子。 温暖的日光在他的身上洒下一层清辉,他目光清润,带着几分令人心动的亲和。 “夫人的饭钱给多了。”裴令安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如春风拂面般轻柔。 在他的注视下,许知窈缓缓站起身来,眸光清澈地说道:“佳肴难得,非金钱所能衡量。” “既如此,夫人又何必给我银子?”裴令安面上的笑容变淡,眼底闪过质疑。 “无功不受禄,纵然裴公子心善,我也不能白占你的便宜。”许知窈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那目光里的真诚和从容,让裴令安生出一股由衷的欣赏,他不由笑道:“船上的饭菜粗陋,是在令人难以下咽。若是夫人愿意,今后就由我为你们提供吃食,你若实在介意,就按照市价付钱给我。” 望着他眼底的诚意,又想起方才采薇吃得香甜,犹豫片刻后,许知窈终是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裴公子了。”说罢,她微微颔首,朝裴令安屈膝一拜。 “在商言商,夫人不必同我客气。”裴令安眉眼温润地笑了笑,随后问道:“还未请教夫人贵姓?” “我姓许。”许知窈目光平静地说着,却在裴令安面上看到一抹惊异。 “不知夫人夫家贵姓?”惊讶过后,裴令安仍是温声询问。 却见许知窈面色微凝,淡淡说道:“我没有夫家,往后你唤我许娘子便是。” 一句风轻云淡的许娘子,却让裴令安变了面色。他惊愕地望着她,半晌才歉然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无妨,裴公子不必自责。”不同于他的局促,许知窈反倒笑得平和。 她的眼里满是淡泊和释然,对着这样豁达从容的眼神,裴令安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压根儿不需要旁人宽慰的感觉。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需要。 正沉默时,厨娘张婶子从后头走了过来。撞见裴令安和他的手下站在门外时,面上露出讶异之色,不由好奇地问道:“裴公子怎么在这?” 裴令安目光温和地看向了她,嗓音清润地说道:“碰巧遇见了故人。” 张婶子先是狐疑地看着他,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心领神会地笑道:“难怪公子让我多做两份饭菜,想来就是给许娘子和采薇姑娘的吧?” 裴令安微微一笑,语气亲和地说道:“不错,往后两位姑娘的饭菜都按照我的那份来做。” 他的话刚说完,张婶子便会心一笑,连忙承诺道:“公子放心,我都明白了。” 见状,裴令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与许知窈说道:“娘子若有什么事,可让张婶子或采薇姑娘来寻我。” 闻言,许知窈微微敛眸,朝他点了点头。 等裴令安走后,许知窈沉默地坐了下来,继续理起了线团。 张婶子朝采薇投去暧昧一笑,随即问道:“厨房里头为裴公子准备了不少菜,姑娘爱吃什么,与我说一声,晚上我好做了来。” 闻言采薇疑惑地看向她,试探地问道:“真的可以点菜吗?” 看着她犹豫纠结的模样,张婶子的神情越发柔和,不住笑道:“自然是真的。” 采薇的眸中瞬间绽放出雀跃的光彩,红唇一弯,愉悦地笑道:“那太好了,我喜欢吃肉,尤其是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张婶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好,晚上我就给你做。” 见状,采薇甜甜一笑,连眉眼都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感激地对张婶子说道:“那就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姑娘别和我客气。”张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连眼神里都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 当天晚上,送来的饭菜里果然有采薇最爱吃的红烧肉。看她吃的一脸满足,许知窈也不由露出笑来。 若非遇见了裴公子,她们哪里能吃上这样好的菜肴?想到此处,许知窈的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感激。 吃过晚饭后,天空一点点暗沉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呼号的狂风。 眼见着要变天了,船东莫大叔赶忙召集了底下的水手,嘱咐他们提防夜间的风浪。 一整个晚上,许知窈几乎都能听到江浪拍击船舱的声响,货船在巨浪中不停地颠簸摇晃,恰逢几道巨浪掀起,在风暴中重重地拍在甲板上。 她们的屋子靠近船尾,每当浪潮拍来时,便会有江水顺着门板的缝隙漫进去。 到了后半夜,风雨越发猛烈起来。随着一道巨浪掀来,老旧的木门忽然被浪潮拍开,一大簇江水猛地灌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许知窈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望着不断灌入屋里的江水,她慌乱地推搡着身旁的采薇,惊叫道:“采薇……快醒醒,出事了……” 采薇被她的惊呼声惊醒,意识混乱地坐了起来,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后,吓得心惊肉跳。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淹死?”突遭厄运,又在睡梦中惊醒,采薇此刻早已六神无主。 屋里的水越来越多,若不想办法出去,她们早晚会被淹没。 认清这个事实后,许知窈强压着恐慌,率先下了床,神情严肃地对采薇说道:“趁现在水还不深,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快,赶紧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采薇远没有她这般镇定,一双腿早已发软。她浑身颤抖地摇着头,几乎要哭了出来。 “不成的,我不会游水……” 见她吓得浑身瘫软,许知窈的眼里闪过急色,她猛地握住了采薇的肩膀,神色焦急地低吼道:“采薇,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采薇被她的怒吼声惊得一怔,耳边是潮水拍打甲板的巨大响声,眼前是许知窈分外坚定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胆小的她,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勇气来。 她咬了咬牙,哆嗦着爬下了床。地面上,冰冷的江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大腿,水位还在不断地涨高。 许知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艰难地向外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采薇忽然脚下一滑,随着一声惊呼,拉拽着毫无防备的许知窈,一同向身后跌了下去。 纵然水位不深,可措手不及的两人仍是被翻涌的江水呛了口鼻。混乱中,许知窈奋力挣扎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愕然抬头,发现裴令安正满脸担忧地站在她眼前。 第32章 滋生情愫 风浪平息后, 颠簸摇晃的货船渐渐平稳了下来。 江上晨光熹微,莫大叔正带着几个水手抢修船尾处破损的船板和厢房。 劫后余生的许知窈站在高处,望着渐渐退去的浪潮, 心绪澎湃起伏。 一阵寒风吹过,看着她微微瑟缩的双肩,裴令安眉心一动, 温声提议道“外头冷, 去我屋里喝杯茶吧。” 耳边传来了他温润的嗓音, 一回头便对上了他满怀关切的眼。想到逃生时的凶险,许知窈的心里满是感激。 她轻轻颔首,应下了他善意的邀请。 和离之后 第26节 宽敞的客房内,香炉里燃起了袅袅青烟,淡雅的沉香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抬眸望去, 无论是墙上挂着的水墨画, 还是随意摆在桌上玉器瓷瓶, 无处不透露出富贵的气息。 坐在温暖的炭盆前, 捧着温热的茶杯, 许知窈的眉眼上都沾染了几分暖意。 “昨夜的风浪太大, 娘子的那间屋子怕是不能再住人了。”想起那灌满了水的简陋屋子,裴令安眉头微蹙, 眼神里满是怜惜。 闻言,许知窈亦是眉心紧皱,面上有些纠结难安。 一旁的采薇神色仓惶地问道:“那怎么办?” 受风暴牵连的不止是她们, 还有与她们比邻而居的张婶子。船上的客房本就不多, 若要再寻个落脚的地方, 便只能往甲板下头去寻了。 可那底下鱼龙混杂,住的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时日久了, 还不定要闹出什么闲言碎语。 裴令安将她的苦恼全都看在了眼里,心下一动,试探地提议道:“我隔壁还有一间屋子,若是娘子不嫌弃,不妨与我做个邻居。” 许知窈面露讶异,眼神微闪,眸光复杂地看向他。 裴令安的面上仍是一派温润,眼神清澈平和,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真诚。 看出了许知窈目光里的迟疑和为难,裴令安忽而温柔笑道:“那间屋子原本就空着,若能解娘子燃眉之急,也算是物尽其用。” 听了他满怀善意的劝慰,许知窈亦有些心动。只是裴令安屡次相帮,实在令她心中难安。 可若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便只能冒着风险屈居在船舱里。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定。 见她迟迟没有回话,裴令安神色越发温柔,徐徐劝道:“娘子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却也该互帮互助。往后若是我遇到了难处,说不定也要求娘子出手相助。” 他的语调分外柔和,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许知窈被他说得心动,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帮得上他的一日,心里仍觉得宽慰了许多。 她抬眸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感激。 “承蒙裴公子几次相助,我实在感激不尽。”说着,她缓缓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个谢礼。 见状,裴令安起身上前,虚虚扶了她一把,温声说道:“娘子不必多礼。” 许知窈徐徐起身,守礼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看着她眉眼低垂悄然后退的动作,裴令安心头一滞,不由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搬家的事并没有耽搁多久,当天下午,许知窈和采薇就收拾妥当,带着被水泡了大半夜的行李,搬到了楼上。 新屋子十分宽敞,分了里外两间,中间以屏风相隔。知道许知窈睡眠浅又素来喜静,采薇不由分说的选择了睡在外间。 屋子里的陈设虽不比裴令安的奢华,却也素净典雅。采薇去铺床的时候,许知窈翻开行李,对着泡得发胀的花样子和表哥留给她的那本诗集,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花样子尚且可以凭着记忆重新描摹绘制,可那本诗集却再难修复。 她弄丢了玉佩,也离开了沈郗,如今连这最后的书册也没能保全。一股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望着那粘黏的书页,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用晚膳的时候,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采薇疑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面对采薇关心的眼神,许知窈黯然地说出了书册受损的事。 采薇纳罕地说道:“等出太阳的时候拿出去晒一晒不就行了吗?” 听了她的话,许知窈幽幽叹道:“若是等到明日,只怕书页全都粘到一起了。” 看着许知窈怅然若失的眼神,采薇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道:“要不然去找裴公子借几个炭盆来吧?有了炭火,就不怕那本诗集烤不干了。” 她的话刚说完,许知窈就眼前一亮,瞬间多了几分喜色。 饭后,采薇果然去寻裴令安借了两个炭盆,还抱了一筐银丝炭回来。 等点燃了炭火后,许知窈拿着湿透的诗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炭盆旁。 烤了大半个时辰,书册果然干了不少。许知窈轻轻地翻动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撕破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等书册完全干了以后,许知窈高悬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忙了一整日,采薇早已去外间睡下。许知窈收好了书册后,用水将燃烧的炭火熄灭,这才安心入睡。 到了第二日,许知窈登门道谢的时候,裴令安神态温和地问道:“书册烤干了吗?” 许知窈真诚地笑了笑,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公子的炭火,已经烤干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神清亮,流转的眼波如同流淌的春水,带着令人沉醉的波光。 裴令安心头一跳,一股陌生的情愫在心间悄然滋长。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没想到心动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裴公子?” 许知窈一连唤了几声,裴令安才猛然回神。他略显失态地看着她,眼神里尽是迷惘。 “抱歉,我方才走神了,娘子说了什么?” 见他神色怪异,许知窈包容地笑了笑:“也没什么……” 看着她温柔内敛的目光,裴令安的心绪越发混乱。他不安地握紧了手,半晌后才镇定下来。 “泡过水的书大都会留下黄色的水渍,有些字迹也会变得模糊不清。我听采薇姑娘说,那本书册对你十分重要,若是你需要,我可以为你重新抄录一本。” 裴令安说的很是诚恳,眼底是藏不住的热忱。 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反复思量后,仍是婉言谢绝了。 “不必劳烦裴公子了,等到了苏州,我再寻人抄书吧。” 她的拒绝让裴令安眸光一黯,可他向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并不麻烦,我整日闲着也烦闷得很,若能借着抄书平心静气也算是一桩美事。”他说的分外诚挚,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恳求。 许知窈静静地看着他,犹豫良久后,终于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如此,就有劳裴公子了。” 见她终于点头答应,裴令安的面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几日后,裴令安将抄好的诗集转交给了她。望着那崭新的封面,许知窈感激地笑道:“多谢裴公子。” 见状,裴令安温声说道:“不翻开看看吗?” 闻言,许知窈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在他的注视下翻开了书页。 半晌后,许知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没想到裴公子的字竟也写得这样好!” 得到了夸赞的裴令安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自得的笑。 “虽然比不过那些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但也比市井里的读书人要强一些。” 听了他自夸的话,许知窈有些疑惑地问道:“裴公子才学过人,为何不走科举入仕之路?” 裴令安目光微滞,带着几分伤怀感叹道:“我祖上也曾做过官,只是后来犯了事,朝廷勒令我裴家三代不得从政。” 闻言,许知窈面露尴尬地看着他,歉疚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面对她充满歉意的眼神,裴令安却爽朗一笑。 “其实不做官也挺好的。我这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若真进了官场,说不准早就丢了性命,还是做生意来得自在随心。” 看着他洒脱自嘲的神情,许知窈的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忍,随即安慰道:“不,你品行端正,若是为官,定然会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 裴令安目光一怔,随后笑言道:“官场上哪里能容得刚正不阿的人?” 看着他轻嘲的目光,许知窈忽然脱口而出道:“当然有,都察院就可以……” 说罢,她和裴令安双双愣住。 半晌后裴令安笑道:“如今的朝廷大概也只剩下都察院还算干净了。” 许知窈却自说完那句话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不知为什么,当听到裴令安讥嘲官场黑暗时,她下意识就想到了一身清正的沈郗。 算起来她离开沈府也有些时日了,沈郗大概还在南下泉州的路上。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和离出走的事,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见她神情恍惚,裴令安轻唤几声,等她回过神后,才淡淡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许知窈摇了摇头,不愿往下再说。 她不想说,裴令安也不勉强,只温声说道:“明日船会靠岸添些补给,大概会花上半日的功夫,你可想去岸上走走?” 想到在船上待了许久,多少有些憋闷,于是她笑着点了头。 第33章 遗憾擦肩 货船果然在第二日上午靠了岸, 应裴令安之邀,许知窈带着采薇一同下了船。 因着时常有往来货船停靠,码头周边聚集了不少商贩。张婶子和莫大叔去采买食材的时候, 裴令安则带着她们逛起了市集。 并肩而行时,裴令安眼含笑意地为许知窈介绍起沿岸的风土人情。 “这玉璋县因盛产玉石而闻名,有不少商贩慕名而来。城中的琢玉轩是此地最负盛名的一间玉石铺子, 铺子里卖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娘子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听了裴令安的描述, 许知窈亦生出了向往之心。她唇角轻扬, 笑着说道:“既然来了,能开开眼界也好。” 闻言,裴令安笑了笑,对身后的随从阿庆说了几句话。阿庆随即笑道:“公子放心,我去去就来。” 没过多久, 阿庆就雇了一辆马车过来。 裴令安走上前去, 体贴地撩开了车帘, 笑着对许知窈说道:“娘子先请!” 许知窈也不矫揉造作, 略一颔首, 起身朝马车上走去。 马车上, 裴令安侃侃而谈,说起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趣事, 直听得采薇瞪大了眼。 都是长在深闺里的娇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裴令安口中那些风土人情,于她们而言更像是另一个世界。 看着裴令安谈笑风生的模样, 许知窈头一次对这壮丽河山生出了无限向往。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琢玉轩门口, 裴令安下车后, 采薇才扶着许知窈走了出来。 琢玉轩里果然摆满了玉器,大到各式各样的雕像, 小到精美的玉珏吊坠,每一样都形态各异精巧不凡。 采薇早已被那琳琅满目的摆设迷花了眼,恨不得多生出几双眼睛,好把所有的玉器都仔细看一遍。 许知窈与裴令安并肩走着,听着他细致的讲解,心里更钦佩起他的博学广识。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在了一块玉坠面前。那是一块白玉镂雕凤凰坠,凤凰的尾翼向身后延伸,姿态高雅,精美绝伦。 和离之后 第27节 只一眼,许知窈就喜欢上了这快玉坠。 裴令安看出了她满眼的欢喜,心念一动,叫来了不远处的掌柜。 “这块玉坠我要了,帮我包起来吧。” 掌柜闻言笑着走了过来,亲切地问道:“公子看上了哪一块?” 在许知窈惊讶的眼神中,裴令安指向了那块她看中的凤凰玉坠。 见状,许知窈立刻推拒道:“裴公子不必破费,我自己可以买。” 裴令安却笑着说道:“一块玉坠而已,不值多少钱。”说罢,他抬头看向掌柜:“包起来吧。” 掌柜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去,忽然一脸为难地说道:“这块玉坠是别的客人订做的,底下的人疏忽大意,也不知怎么就摆在这了。夫人再看看旁的吧!” 闻言,许知窈目光一黯,颇觉惋惜地垂下了眼。看出了她满眼的遗憾,裴令安眉心一紧,望着掌柜说道:“我出双倍的价钱,你把这块玉坠卖给我吧。” 掌柜却歉疚地笑道:“若是别的,我也就卖给你了,可订做这块玉坠的是朝廷里的一位大人。公子还是看看别的吧,这块龙凤呈祥的也很不错。” 说着,掌柜介绍了起了旁边的玉坠,可许知窈却是兴致缺缺。 半晌后她婉拒道:“不用了,您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她神情坦荡不见丝毫怒色,掌柜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如此,夫人慢慢挑吧,若有看上的,我给你优惠些。” “多谢。”许知窈轻柔一笑,朝掌柜点了点头。 掌柜离去后,裴令安温声说道:“你若喜欢,等回了苏州我再寻工匠给你雕琢一块,必定比这块还要好。” 听了他的安慰,许知窈莞尔一笑,先前的落寞也被冲淡了几分。 “只是瞧着喜欢,也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走吧,我们去别处逛逛。”说罢,她轻柔一笑,眼里尽是释然。 “没想到你是这么豁达通透的女子,倒是我狭隘了。”裴令安发自内心地惊叹道。 面对他的称赞,许知窈淡淡笑道:“我并非豁达,只是不喜欢强求。既然得不到,又何必自寻烦恼?” 说着,她朝采薇招了招手,等采薇走到身前时,她笑着问道:“采薇,你饿不饿?我们去买些吃食吧!” 闻言,采薇眼睛一亮,如捣蒜般点了点头。“好啊,我早就饿了。” 见状,裴令安唇角一扬,笑着说道:“前面有一间酒楼,味道还不错,我带你们过去尝尝。” 说着,他手臂一扬,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许知窈微笑颔首,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吃完饭后,裴令安站在车前,许知窈坐在马车上,采薇和阿庆去了糕点铺子。 待采薇满载而归后,裴令安这才上了马车。 阿庆坐在车架上,眼见时候不早了,便催着车夫赶路。 不远处的食肆里,一个布衣男子出神地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坐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袭墨色锦袍,面容俊逸、眉目清冷。见他神色恍惚,嗓音低沉地问道:“想什么呢?” 布衣男子愣了愣,若有所思地说道:“二爷,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采薇……” 说话的男子竟是沈郗的随从吉祥,此刻他正满脸惊疑。 听见了他的话,一旁的沈郗眉心一皱,不悦地斥责道:“胡说什么?” 吉祥被他骂的一愣,随即摸了摸头,自言自语道:“也是,这里离京城那么远,我怎么可能会看见采薇。可方才那个女子,长得和采薇一模一样,真是奇了怪了,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听着他神神叨叨的话,沈郗面色一凝,忽然站起身来,语气冷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看着沈郗神色不虞的模样,吉祥心头一凛,乖觉地起身跟了上去。 早春天气多变,午时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未时就悄悄变了天。 船上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她本就喜静,只要拿起针线,常常一坐便是大半日。 相比于她的沉静,采薇要显得活泼些。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就和裴令安身边的阿庆熟络了起来。 很快,裴令安就从阿庆口中得知了许知窈的过往。 他不用往深了想就能体会许知窈从前的艰难。一个庶出的小官之女,一朝得势嫁入高门,心里该是怎样的惶惑不安。 想到许知窈从未流露出丝毫悲悯和怨恨,裴令安的心里更是充满了怜惜。 她生的那般柔弱,骨子里却比他见过的女子都要坚强。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委曲求全,像她这般孤苦无依却能决然和离的实在太过罕见。 从未有任何女子能让裴令安生出这样的疼惜和赞叹。 望着窗外的万丈霞光,裴令安心弦一动,忽然生出了无限向往。 在江上行驶了一个多月,到了春风和暖的三月底,货船在苏州郊外的码头靠了岸。 下了船后,在裴令安的盛情邀请下,许知窈答应与他结伴入城。 坐在宽敞的马车上,苏州城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 “从前常听人说苏州风景如画,如人间天堂。今日见了才知传闻不假。”望着车窗外的大好春光,许知窈的心情格外明朗。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大簇娇艳的桃花映入眼帘。远处山花浪漫,近处蜂飞蝶舞,好一场春光灿烂。 裴令安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愉悦的笑。 “等一会儿进了苏州城,那才叫热闹。” 马车平稳地前行着,看过了城外的山水,等待她们的就是苏州城的繁华。 进了城后,大街小巷上行人如织,酒楼茶肆、各色商铺更是随处可见。不同于京城百姓的拘谨,这里的人大多神情愉悦。 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许知窈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憧憬。 马车仍在缓慢地行驶着,望着许知窈柔美的侧脸,裴令安轻声问道:“入了城,娘子可有什么打算吗?” 闻言,许知窈柔声说道:“先到处看看吧,若有合适的地方,我想开一间糖水铺子,卖些吃食。” 裴令安听的一愣,随即笑着打趣道:“娘子竟还有这等本事吗?在船上的时候怎么也不露一手?” 许知窈面上一红,有些羞窘地说道:“只是会做些甜汤,算不得什么本事。” 见她面露羞怯,裴令安一时看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掩饰地笑道:“若是真开了铺子,我定要去尝尝你的手艺。” “你若不嫌弃,我自是欢迎之至。”面上的红晕渐渐散去后,许知窈才抬眸看向他。 想起他一路上的照顾,许知窈感激地说道:“这一路上多亏了你的照料,否则不定要受多少磨难。” “娘子不必客气,也亏得有你们作伴,这一路增添了不少乐趣。”裴令安爽朗一笑,眼神晶莹澄澈。 行至一处客栈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走下马车后,许知窈朝着裴令安屈膝一拜,拿出早已备好的荷包,神色温柔地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子务必收下。” 裴令安惊愕不已地看着她,疑惑地问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许知窈淡然一笑,柔声说道:“承蒙公子照顾,这一路上饭菜可口、卧房舒适,这些银子虽少,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公子若是不肯收下,我心中实在不安。” 望着她面上的恳求,裴令安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精美的荷包上,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好,我收下。” 见他收下,许知窈又朝他盈盈一拜,这才背着包袱朝后头的客栈走去。 望着她姗姗离去的背影,裴令安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第34章 安居 苏州城的三柳巷口, 一对年轻貌美的姐妹租下了一个两层小楼,开起了糖水铺子。 这条巷子沿河而建,左右都是些做生意的小商贩, 平日里热闹非凡。 铺子开业的那一日,裴令安果然依言前往。 许知窈盘起长发,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布裙, 荆钗布裙, 却难掩风华。 一双纤细的手, 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缓缓朝裴令安走来。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里头放了芝麻和花生馅,你尝尝可还好吗?”许知窈含笑看着他,目光如春风般和暖。 裴令安拿起汤勺, 在她笑意盈盈的注视下, 舀起一个圆润可爱的汤圆送入口中。 甜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连心底都被填得满满当当。裴令安笑着称赞道:“娘子的手艺果然是一绝。” 受到称赞的许知窈恬淡地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被别的客人叫走了。 “许娘子, 给我再来一碗。” 许知窈转过去身去,笑着应道:“好, 您先坐着,我马上就来。” 说罢,她朝裴令安歉疚的笑了笑:“你慢慢吃, 一会儿我让采薇给你送一些点心过来。” 看着许知窈穿梭在不同客人之间, 含笑招待的身影, 裴令安的心里有些说不出滋味。 采薇很快就端着一盘桃花糕走了出来,许知窈的身影则消失在了厨房里。 裴令安等了许久, 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许知窈忙着招待,始终没有空闲。 一直到日落黄昏,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许知窈才终于闲了下来。 看着许知窈疲惫的神情,裴令安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忍心再拉着她说话,只能无奈告辞。 临走前,许知窈去厨房包了几块杏仁酥给他。 “这是采薇做的杏仁酥,我尝过了,味道不比那些糕点铺子的差,你带些回去给家人尝尝吧。” 裴令安微微一愣,迎着她满怀善意的眼神,终究还是接了下来。 “谢谢。” 许知窈抿唇一笑,带着几分顽皮说道:“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谢谢你忙里偷闲光顾小店。” 裴令安被她促狭的笑引得胸口一震,半日的烦闷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心情大好地扬起了唇角,目光温柔如水。 许知窈与他道别后,脚步轻盈地走回了铺子里。采薇正在厨房里收拾着,她安静的坐在柜台后,盘算起了今日的收益。 采薇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便见她一脸满足地笑着。 “姐姐怎么这么高兴?” 和离之后 第28节 许知窈将手上的银钱放进了柜子里,神采奕奕地说道:“采薇,你猜猜,我们今日赚了多少?” 回想起白日的忙碌,采薇转了转眼珠,随即说道:“怎么着也得有二两银子吧。” 许知窈面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嗓音愉悦地说道:“错了,是四两银子。” “真的吗?”闻言,采薇惊喜地反问道。 看着她惊喜的神情,许知窈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除去店租和那些食材,我们还净赚一两。” 采薇咧嘴笑了笑,眼神亮的出奇。这是她们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赚到了银子,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这还是第一天,等我们的铺子打开了知名度,客人会越来越多的。” 许知窈心满意足地笑着,对未来更添了几分期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随着天气一日日变暖,糖水铺子的生意却没有许知窈想的那般顺当。 望着一天天减少的客人,采薇的嘴角都急出了两个燎泡。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做点什么才行。”某一个下午,面对空荡荡的铺子,许知窈自言自语地说道。 “天气热了,没人爱吃甜汤了。”倚在柜台前的采薇幽怨地叹息着。 许知窈却灵光乍现,望着采薇说道:“你说的对,天气太热了,甜汤本就腻人,我们得做些解暑的汤水。” 说罢,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 三柳巷口的糖水铺子改卖起了解暑的凉汤、凉糕,一时间又吸引了不少客人。 裴令安慕名而来的时候,铺子前早已排起了长队。 一袭青色纱裙的许知窈正为排队的客人包着凉糕,采薇则手持汤勺,忙碌地给客人盛着绿豆汤。 采薇眼尖,很快就看见了站在人群后头的裴令安。她笑着拉了拉许知窈的胳膊,语气中带着几分打趣。 “姐姐,裴公子来了。” 许知窈包好了一份凉糕,顺着采薇的视线看去,裴令安果然神色温润地站在人群之后。 她扬起嘴角,朝不远处的裴令安笑了笑,随后将手里的凉糕递给了等在身前的客人。 不顾阿庆咋舌的表情,裴令安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排起了队来。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不过站了一柱香的功夫,他的额头上就沁满了汗珠。 好不容易轮到他时,望着那空荡荡的盘子,他不免有些懊恼失望。 “凉糕都卖完了,你先进来喝一碗陈皮酸梅汤吧。”看着他被热气蒸红的脸,许知窈笑着将他请进了铺子里。 采薇仍忙碌着,许知窈只能亲自去厨房给他盛了一碗酸梅汤出来。 裴令安一口气就喝完了碗里的酸梅汤,意犹未尽地问道:“还有吗?” 见状,许知窈轻声笑道:“还有,你先等着,我去给你盛。” 说罢,她拿起桌上的空碗,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厨房。 不过是一碗寻常的酸梅汤,哪里比得上他在裴府里吃的冰酪凉爽,可望着许知窈为他忙碌的身影,裴令安的心头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苏州城里从来都没有一家独大的生意,许知窈的酸梅汤才卖了几日,立马就有别的铺子跟风做起了这个买卖。 同样是卖酸梅汤,她这里的五文钱一碗,别处立刻就有卖四文钱的。她跟风降了价钱,也永远有人比她降得更低。 不得已之下,许知窈只能放弃降价,专心研究起别的凉汤方子。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从药铺得了个好法子。 随着盛夏的来临,时常有些中了暑气的农民去药铺里抓药。许知窈便是由此想到制作香薷饮的好主意。 先将厚朴捣成碎末,再把生姜捣出汁液,直到二者完全融合,便得到了姜炙厚朴。再把白扁豆用火炒制,炒黄后捣碎备用,加上适当比例的香薷和清水,放入锅中一同熬煮,放凉之后便是一道清热解暑、健脾利湿的汤饮了。 几次试验后,许知窈便做成了这道清爽可口的香薷饮。 一经问世后,果然又为铺子招引来了不少客人。 这方子寻常人并不会,所以等夏日结束时,也没有哪间铺子模仿得了。 靠着这道香薷饮,许知窈成功熬过了夏日,也终于在苏州城里站稳了脚跟。 裴令安仍是三不五时地到铺子里来,有时候也会顺道给许知窈带些礼物。 一来二去,便传出了闲话来。 裴家是苏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而裴令安身为裴家的独子,更是背负了裴家的希望。 眼看儿子不思婚事,成日往三柳巷的糖水铺子里跑,早就操碎了心的裴夫人终于坐不住了。 这一日午后,许知窈正坐在柜台后头盘点账目,门外忽然来了一位身着华服威严气派的中年夫人。 采薇赶忙迎上前去,那夫人看了她一眼后,倨傲地问道:“你就是这铺子的女东家?” 采薇被她问得一怔,疑惑地看向她道:“这位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裴夫人上下打量着她,良久露出了一抹嗤笑:“如此普通的相貌,也不知安儿是瞧上了你什么!” 采薇先是被她说的一头雾水,随后涨红了脸说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什么叫安儿的人。” 被这番对话惊动的许知窈放下了手里的算盘,起身走到了采薇身边。 裴夫人见她一副妇人装扮,压根儿也没往她身上想,只面露嫌弃地对采薇说道:“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们裴家不是你这种身份能高攀得上的。” 此时,采薇才总算是听出了她的身份,随即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反问道:“夫人说的可是裴令安裴公子?” 裴夫人的唇边扬起了一抹孤傲的笑,悠悠说道:“不错。” 采薇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可就叫夫人失望了,我与裴公子是八杆子都打不着。您这一出兴师问罪可真是找错了人。” 裴夫人先是一愣,见采薇信誓旦旦不似作伪,心里越发疑惑了。 裴令安在这间铺子流连是不争的事实,可若不是这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又会是谁呢? 想到此处,她忽然大惊失色地看向了站在采薇身侧的许知窈。 这妇人生的一张鹅蛋脸,一双鹿眼,澄澈明净。虽不是什么绝代佳人的相貌,却也娇美可人、别有韵味。 可她分明是作妇人打扮,又怎会是儿子中意之人? 裴夫人面露惊愕地看着许知窈时,许知窈也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气氛凝滞时,裴令安忽然出现在了门外。 眼见母亲与许知窈四目对视,他心头一凛,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第35章 诉情衷 “母亲, 你怎么来了?”裴令安语气不善地走到了裴夫人跟前,眼神里满是愠色。 看着他神色不虞的样子,被当众质问的裴夫人面色一沉, 不悦地反问道:“怎么,这里是有什么妖精鬼魅不成,我还来不得了?” 裴夫人的话极为刻薄, 此话一出, 许知窈和采薇双双变了脸色。 “母亲……”见场面越发失控, 裴令安紧紧皱起了眉,压抑着心底的怒气,神色凝重地望着裴夫人,“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见裴令安一心藏着掖着,裴夫人越发恼火。她冷哼一声, 随即寻了张椅子坐下, 稳如泰山地说道:“我看也不必回去了, 就当着她们的面, 你告诉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令安面上一僵, 歉疚地看了许知窈一眼,犹豫了许久, 还是没有说话。 裴夫人却没有错过他看向那两个女子的目光,顿时不满地斥责道:“你不喜欢家里订下的亲事,我可以不逼你。可你要搞清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我们裴家的大门。” 闻言, 裴令安眸光一紧, 一双手紧握成拳,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他终于不再隐忍,反倒生出了几分孤勇。 “我若动了心,便不会在意她的身份样貌,否则,对方就是九天的仙女,我也绝不会娶。”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看得裴夫人心中一凉,她震怒地低吼道:“裴令安,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祖宗家业都弃之不顾了吗?” 望着母亲愤怒的模样,裴令安冷笑一声,漠然说道:“母亲不必拿裴家家业压我,父亲虽然只生了我一个,裴家却并非只有我一个男丁。若是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宁愿终身不娶。” 听着他冷漠无情的话,裴夫人既心寒又失望。她颤抖着双肩,扶着桌角巍巍站起身来,痛心疾首地指责道:“裴令安……我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好……你很好……” 说着,自进门起就盛气凌人的裴夫人陡然红了眼眶,她失望地看了一眼裴令安,随即面色灰败地怏怏而去。 裴夫人走后,望着面色凝重的裴令安,许知窈惶惑不安地开口问道:“裴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听见了她语气里的不安,裴令安心情沉重地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 “她没有误会,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说的很轻,可眼神里却是不容置疑的真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起来,许知窈错愕地看着他,却在看见他眼底的执着后一阵心惊。 采薇和阿庆不知时候走了出去,铺子里便只剩下了裴令安和她。 望着他真诚热切的眼神,许知窈喉头一哽,语气艰涩地说道:“你不该喜欢我……” 她的眼底闪动着莫名的悲伤,裴令安不由心慌起来,他呼吸急促地说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该不该。” 说着,他慢慢向她靠近,温柔的眼神中带着一抹小心翼翼。 “我很抱歉是以这样的方式惊扰你,可若没有今日的事,或许我还生不出这一份勇气。许娘子,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要娶你为妻。” 许知窈被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弄得心慌意乱,她无措地看着他,艰难地在心底字斟句酌,思忖着怎么拒绝才能减轻伤害。 看出了她眼底的为难,裴令安心头一紧,不安地说道:“我知道这很突然,你一时半刻想不明白也很正常。可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不要急着拒绝我好吗?” 他的眼神既诚恳又卑微,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带着满心的期许等候着爱人的答复。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忐忑期待的目光中,许知窈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卑微乞怜的自己。 一样的满怀期待,一样的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裴令安,她忽然心口一滞,一股难言的酸涩在喉间泛起。 可再艰难,她也必须拒绝。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说这话时,她连眼圈都红了,带着隐隐的泪光和强烈的自责。 裴令安呼吸一窒,满眼的期许都黯淡了下来,沉默片刻,他语气沉痛地追问:“为什么?” 看着他黯然失色的双眸,许知窈歉疚地垂下了眼。 “对不起,我没想过你会喜欢我,也没想过再嫁的事。”虽然已经在极力地克制着心中激荡的情绪,可她说出口的时候仍带着深深的苦涩。 和离之后 第29节 裴令安却不肯罢休,仍是执着地看着她。“既然没想过,那就从现在开始想。我有足够的耐心,只要你愿意考虑,我可以慢慢等。” 许知窈惊愕地抬起了头,待看清了他眼底熠熠生辉的坚持后,心里越发酸涩纠结。 “你不要这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的语气无奈又痛苦,满心的酸楚翻涌而来,几乎要压抑不住。 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泪光,裴令安心中不忍,可他更不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弃。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母亲说的那些话吗?”他的嗓音里带着沉闷的不甘与急切。 许知窈缓缓别开了眼,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们之间相隔的又岂止是一个裴夫人?无论是家世地位还是相貌人品,她都不堪与他相提并论。 见她沉默不语,裴令安却是松了口气。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没有人可以强迫我。” 裴令安的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却叫蓦然抬眸的许知窈心中黯然。 “可我是成过亲的人……”她语气沉重地说着,连目光都带着几分哀伤。 “我不在乎……”看着她眼底的哀切,裴令安忍不住脱口而出,“遇人不淑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不知道珍惜你的人。” 许知窈震惊地看着他,眼眶一热,闪动的泪光渐渐凝成了泪珠。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困在沈府的那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好似理所应当。沈郗是那样高高在上,所有的不顺仿佛都是她一个人的错。 可此时此刻,裴令安却情真意切地告诉她,那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经年累月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化作连绵不绝的泪水,顺着面颊奔涌而下。 看着她伤心哭泣的模样,裴令安生出了满腔的不舍和怜爱,一颗心上下跳动无处安放。 他默默掏出了帕子,轻柔地塞到了她手上。“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听着他柔声的安抚,许知窈却哭得更加悲伤。 她习惯了在别人面前隐藏悲伤,就连哭泣也只敢躲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可这一刻,当着裴令安的面,她却哭得情难自抑。 裴令安就那么静静地陪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从午后到黄昏,满腔的悲伤一一释放。她的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不堪,裴令安坐在她的身侧,目光平静且柔和。 “对不起,让你见笑了。”平复之后,许知窈歉疚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悲伤压抑的心事,能哭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要好。”见她心情平复了不少,裴令安温柔笑道,“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许知窈柔顺地点了点头,目光清澈透亮。 “谢谢你……” 裴令安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我并不需要你的感谢,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许知窈愣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只见他心平气和地说道:“裴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必定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我是真的想娶你,你可不可以认真考虑考虑?” 面对他的再三恳求,许知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良久后,她目光平静地说道:“我真的不能嫁给你。” “你还有什么顾虑?”见她拒绝的这样干脆,裴令安心中不免悲愤,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见许知窈沉默不语,他心中一沉,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要娶你,就绝不会辜负你。”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人生苦短,能有一个真心相伴的人,便足以慰藉余生。你若肯嫁给我,这辈子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他说的那样诚恳,已经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许知窈的眼中亦闪过感动。 他真的很好,如果她先遇到的人是他,不管前途如何,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奔赴而去。 可她不能。 她曾那样毫无保留地爱过沈郗,内心深处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即便已经和离,可她也做不到立刻就投入裴令安的怀抱。更何况,她还有那样致命的缺陷。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许知窈沉默了片刻,抬眸认真地凝视着他,“我不能生育……” 她的话让裴令安的眼中生出了错愕。尴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开来,许知窈又一次难堪地垂下了眼眸。 这是她心底难以言说的伤,也是她生为女子最大的悲痛。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令安从容地开了口。 “没关系,我不介意。” 许知窈心头一震,惊愕不已的抬起了眸。 裴令安神情坦荡地与她对视着,眼底是毋庸置疑的坚定:“我不介意。” 第36章 我愿意 许知窈瞳孔一震,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淡然一笑:“子嗣之事本就不能强求。若我注定命中无子,我也能坦然接受。” “可是,你的家人呢?他们不可能同意的。”许知窈苦笑着, 眼里满是落寞。“你何苦要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必要为自己赔上一生。 裴令安目光平静,云淡风轻地说道:“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不能生育, 就算是真的, 裴家的宗族里还有不少孩子可以过继。来日我们挑一个聪明伶俐的养在跟前便是。” 许知窈眸光一滞, 半天没有说话。 裴令安淡淡一笑,语气诚恳地问道:“如此,你可以好好考虑我了吗?” 许知窈没有回答他,可眼神却没有最初那般抗拒。见她神色微松,裴令安心下一动, 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 他忽然站起身来, 神色温润地看着她。 “不必急着回答, 你慢慢考虑。等解决了家里的事, 我再来见你。” 说罢,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心平气和的转身离去。 裴令安走后,守在铺子外头的采薇走了进来。 看着许知窈面色凝重的模样, 她忍不住劝道:“姐姐,裴夫人虽然倨傲,可裴公子温柔敦厚, 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难得他对你一片深情, 你还犹豫什么?” 迎着采薇焦急相劝的目光, 许知窈抬眸看向了门外,默默叹了口气。 裴令安是很好, 可她却从未想过再嫁的事。 纵然是她主动求去,可午夜梦回时,她仍是时常想起沈郗。 或许是三年的时光留下了太多关于他的记忆,一时之间,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这个时候她要如何对别人敞开心扉? 见她神思缥缈,采薇叹息道:“裴公子这样好,若是错过了他,姐姐不会遗憾吗?” 许知窈的目光轻轻闪动着,望着门外那棵垂柳想了许久。 遗憾吗?她不知道。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比裴令安更宽和包容的男子了,可她也不想再把自己困在深宅内院里。 守着这间糖水铺子,每日忙碌却充实,不必去看谁的脸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也挺好的吗? 她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采薇问道:“采薇,你想嫁人吗?” 采薇被她问得一愣,半晌后才狐疑说道:“姐姐问我做什么?我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还不如陪着姐姐。” 见她说的恳切,许知窈叹息道:“你说的对,嫁人也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眼看着许知窈神色落寞,采薇急了起来,赶忙说道:“我那是没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可姐姐不一样。我看得出来裴公子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你若能嫁给他,一定会过的很好的。” 采薇的眼神里满是笃定,可许知窈却没那么确定。“是吗?” 采薇忙不迭点头道:“当然啦,你想想看,这世上有几个男子能做到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沈二爷已经是我见过最清心寡欲的人了,可他不也还和谢姑娘纠缠不清吗?” 听到她提起沈郗,许知窈心中一悸,压抑许久的悲伤又一次浮上了心头。 将她突然黯淡的神色看在眼里,采薇赶忙转了话头。 “更难得的是裴公子思想开明,他都愿意为你过继宗亲嗣子了,你还看不出他对你的心意吗?若是这样的人都不值得姐姐托付,那这世上可能就没有良人了。” 采薇苦口婆心地劝着,许知窈的眼神也有片刻的松动。 她知道采薇说的都对,可她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或许是因为没有爱,所以她生不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见许知窈又陷入了沉思,采薇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走开。 天色渐渐昏暗,沉闷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片惊雷,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了人间。 望着风雨中飘摇的旗帜,许知窈的心情分外凝重。 裴令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时序已入秋,天气不再炎热,秋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 铺子里的生意不再像夏日那般忙碌,得了闲暇,许知窈时常坐在柜台后头做些绣活。 偶尔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她就会让采薇把她绣的那些物件拿到绣坊里售卖。 她心思细腻手又极巧,做出来的绣品时常能卖出好价钱。一来二去的,掌柜就主动给她接洽起绣活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更加忙碌了。可忙也有忙的好处,至少不会胡思乱想。 裴令安过来的时候,许知窈正坐在柜台后头绣着插屏。 见她神情专注,裴令安轻柔地唤了一声“许娘子”。许知窈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来。 两个月没见了,裴令安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思念,隐隐还有一份雀跃。 “你来了……”许知窈拿着绣棚的手紧了紧,有些慌乱地别开了眼。 裴令安将她的心慌看在眼里,唇角忽然浮现了一抹笑,语气越发轻柔地说道:“我已经说服了家中的长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许知窈的面上有一瞬间的苍白,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一不小心就被针戳到了手指。 随着一声痛呼,裴令安已经绕过柜台走到了她身前。 看到她白皙的手指上已经冒出了血珠,裴令安的眼里闪过一抹急切,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掏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按住了伤口。 许知窈怔怔地看着他,被他满眼的担忧所触动,心里蓦然涌起了一股暖流。 大概是从没有人用这样在意的目光看过她,一时间竟让她生出了一股被珍视爱护的感觉。 “疼吗?”裴令安的眼神里满是怜惜。 和离之后 第30节 许知窈轻轻摇头:“不疼。” 针扎进手指的那一刻,她的确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刺痛。可当他紧张地走上前来为她按住伤口的那一瞬间,痛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感动。 按了许久,裴令安才慢慢松开手,雪白的帕子上染上了一丝鲜红的血迹,然而他却毫不在意地扔在了一旁,反而握着她的手仔细查看着。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肌肤相触时,带来了一股暖意。裴令安心头一震,连眸光中都染上了几分热切。 许知窈面上一红,不自在地抽回了手,无措地放在腿上。 看着她含羞带怯的面容,裴令安心中一喜,满怀期待地问道:“我可以叫你窈娘吗?” 许知窈愣了一刻,这样的称呼太过亲密,她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沉默却仿佛给了裴令安无限的勇气。他轻轻握住了许知窈放在腿上的手,语气怜爱地说道:“窈娘,你想好了吗?你可愿意和我成亲?” 早在被他握住手的那一刻,许知窈就已经浑身僵硬。她仰起头犹豫地看着他,眼神无辜又惶惑。 裴令安温柔地看着她,眼里的深情几乎能将她溺毙。 “窈娘,你可愿意?” 耳边传来了他温柔的询问,有一个瞬间,许知窈几乎要忍不住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颗心不安地拉扯着,许久之后,她默默挣脱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拒绝的话虽然艰难,可她还是说出了口。 “为什么?”裴令安的眼里浮现了强烈的失落,语气沉痛地追问道。 许知窈却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现在还没办法喜欢上你。” 这一次,没有任何逃避,她说的真诚且坦荡。 哪怕是被拒绝,裴令安的心里也觉得欣慰。与其被敷衍地接受,他更愿意看到她诚实地面对自己。 “只要你愿意试着接受我,我可以等你。” 裴令安的神态出乎意料的平静,却足以可见他的真心。 如果说在此之前许知窈还只是感动于他的深情恋慕,那么此刻面对他毫不气馁的坚持,许知窈终是心弦一动,缓缓点了头。 “好,我试试看。” 她说下这番话的时候,裴令安愣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那一双澄澈的眼倏然发亮,眼波流转间如星河鹭起,激荡起了漫天的星光。 一阵狂喜从心头翻涌而上,裴令安激动不已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反复确认道:“你答应我了?你愿意?” 他的眼底既有雀跃又有不安,小心翼翼间甚至有些仓惶。 看着他忐忑不安的模样,许知窈的唇边漾开了一抹轻柔的笑,在他惊愕的目光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答应我了!太好了,窈娘,我真是太高兴了……”裴令安情绪激动地大笑起来,紧接着收拢胳膊将她搂进了怀里。 门外的采薇看见了这一幕,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由衷地为许知窈感到欢喜。一旁的阿庆更是高兴得举起了手臂。 这世上没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值得人高兴的事了。想到自家公子一路走来的艰辛,阿庆更是生出了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感叹。 这一个午后,天高云淡,连秋风都带着几分温情。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载誉归来的沈郗却遇到了平生之中最大的打击。 第37章 失魂落魄 偌大的沈府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和骄傲。 时隔半年,出使泉州的沈郗终于回来了。随着他一同回到府上的还有皇帝源源不断的赏赐。 看着一箱又一箱的封赏,刘氏面上的笑就没有停过。 坐在朝晖院的椅子上, 沈郗面色平和地与沈鹤寒暄着,一双眼睛却不停地看向门外。 “二弟,你在看什么?”察觉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沈鹤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按下了心底的失望, 沈郗收回了视线。 他都回府这么久了, 连客居在此的谢梦莹都特地跑到门外去接他,可他心心念念的许知窈却到现在都没有来。 想到此处,他的心里不禁有些烦躁。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她还在生他的气吗? 从前她的性子最好,怎么现在却这样记仇了?沈郗微微蹙起了眉, 心底的失落越发强烈起来。 “我有些累了, 晚些再来看望母亲。”心里越发杂乱, 沈郗再也坐不住了, 终是起身向刘氏告辞。 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模样, 刘氏的眼里也流露出几分心疼, 于是笑着说道:“好,你先回去歇着吧。” 得到了她的答复, 沈郗微微颔首后,便匆忙转身离去。 刚走出朝晖院,谢梦莹就小跑着追了过来。“沈郗……” 一声急促的呼唤让步履匆忙的沈郗停住了脚步。他心中厌烦, 却不得不转过身去。 谢梦莹此时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她喘息了片刻, 等气息平稳后,才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说道:“你去了这么久也没有寄一封书信回来, 我很担心你。” 沈郗倏然看向她,目光平静且从容。在泉州的这些日子,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早在永宁九年,谢梦莹嫁给陈叙白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不管谢梦莹是怎么想的,可他心里从未想过要和她再续前缘。 从前她不曾明说,他也没有立场拒绝。可他的善意却好像让她产生了错觉。 “你我之间不该有担心二字。” 沈郗的话冷淡中透着疏离,连目光都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谢梦莹被他说的一愣,面色忽然苍白起来。 她难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冷漠无情。 “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吗?”谢梦莹不安地试探着,始终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冷淡地看着自己。 沈郗没有回答她,反而神色淡漠地问道:“谢大人还没接纳你吗?” 此话一出,谢梦莹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她神情哀戚地看着他,哽咽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哀伤的面容,沈郗的心中却毫无波澜,只平静地说道:“若谢大人还不肯改变心意,我在京郊有一座宅院,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你。” 谢梦莹大受打击,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沈郗,你是要赶我走吗?” “你的身份特殊,的确不该继续住在府里。” 望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沈郗再也生不出从前的怜惜。 他的冷漠彻底激怒了谢梦莹,顾不上不远处洒扫的丫鬟和婆子,谢梦莹愤怒地低吼道:“沈郗,我为什么要回来,又为什么要留在沈府等你,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沈郗只觉得厌烦。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梦莹,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能回来我也为你感到高兴,可我已经有妻子了,今生今世,我们之间都再无可能。” 拒绝的话并没有想象中困难,说完之后,沈郗甚至觉得心里格外轻松。 没有了谢梦莹的干扰,他和许知窈便能回到从前那般平静的日子了。想到这里,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回蔷薇院。 听了他的话,谢梦莹的面上闪过一丝欢喜,随即追问道:“若是你没有妻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沈郗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淡淡说道:“不要去做无谓的假设。” 谢梦莹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他:“你回答我,如果没有许氏,你还愿意娶我吗?” 面对她契而不舍的追问,沈郗目光一沉,终是冷漠地说道:“不会。” “为什么?”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全面崩溃,谢梦莹哭得不能自已,却还是苦苦追问。 “我说过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放手吧,别再执着了。”说罢,沈郗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 可他走了不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谢梦莹癫狂的怒骂。 “沈郗,你对我如此绝情,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沈郗的脚步一顿,对谢梦莹最后的一丝愧疚也在这一声咒骂里消弭殆尽了。 他疲惫地回到了蔷薇院,秋词和一众丫鬟婆子早已等在了门前。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了许久,却并没看见许知窈。 接二连三的失望让他的心里生出了满满的愤怒。他眉眼一沉,冷漠地绕开人群,抬脚走进了正屋。 屋子里空空荡荡,软榻上并没有许知窈的身影。他强压着心底的怒火,脚步匆匆地朝内室走去。 床榻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子里却没有半点许知窈的气息。 想到她几次三番的缺席,沈郗的心里也察觉出了不对,他阴沉着脸走到门外,对着站在廊下的秋词问道:“夫人去哪了?” 秋词愣了一下,随即神色不安地说道:“夫人她……她走了……” 沈郗一个箭步走到了她面前,面沉如水地质问道:“她去哪了?” 秋词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哆嗦着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听着她支支吾吾的回答,沈郗额上青筋凸起,震怒地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了?可她能走到哪里去呢?许家已经举家搬迁,京城里哪还有她能去的地方? 带着满腹疑惑,沈郗怒气冲冲地折回了朝晖院。 刘氏和沈鹤夫妇还在说着话,却见沈郗去而复返。猜到了他愤怒的缘由,刘氏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二弟……”看见他满脸怒气的模样,江绮罗不安地轻声唤道。 沈郗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径直走到了刘氏面前。 “母亲,许氏去了哪里?” 望着他愤怒的眼神,刘氏心头一凛,别开视线、故作平静地说道:“她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为什么要走?母亲为什么不阻止她?”看着刘氏淡漠的眼神,沈郗忍不住低吼道。 刘氏抬头看着情绪激愤的他,随即起身去内室拿出了那份许知窈签了字的和离书。 “你走了之后,她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一心要与你和离。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刘氏说着违心的话,面上却格外平静。 沈郗难以置信地夺过她手里的和离书,待看清了那上面的字迹后,一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和离之后 第31节 她竟然……竟然真的要与他和离?他以为那不过是她的气话,却没想到她竟然趁自己离家的时候丢下这份和离书悄然离去。 许知窈,她怎么敢? 沈郗的面上出现了强烈的愤怒,紧接着却是一阵心痛和恍惚。 他悲怆地转身离去,身后是刘氏和沈鹤的呼唤,可他却无心去听,只拖着疲惫的身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蔷薇院里。 空荡的屋子里,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般,孤冷空虚。 软榻上、梳妆台前,往日里她常坐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虚无。屋子里的陈设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他却眼尖地发现,从前放在桌上的针线篓不见了。 他抬脚走进内室,柜子里整齐地堆放着他的衣物和鞋袜,却再也寻不到许知窈的痕迹。 他不死心地走到梳妆台前,翻开了摆在上面的妆匣。 妆匣里倒是满满当当。各色的珠宝钗环摆的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沈郗的目光落在了一支凤凰金钗上。 他还记得,这是定亲的时候,他特意放在聘礼中送给许知窈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去许府提亲的那日。当时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蓝色衣裙,别着一根梅花簪子,眉眼温顺地从门外走来。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她的落魄,所以才会特地去首饰铺子里买了这根华丽的金钗。 他记得她一直很喜欢这根金钗的,可为什么,她连最喜欢的发钗都不肯要了? 沈郗失魂落魄地合上了妆匣,一颗心堵得发慌。 他神色黯然地坐在了软榻上,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户,一眼就看见了院墙下的那一排蔷薇花。 他还记得,那些花是成亲以后她亲手种下的。 当时她一脸天真地在他身后追问:夫君,这院子既然叫蔷薇院,却怎么连一株蔷薇花都没有啊? 那时他没有回答,她却毫不气馁,只眉眼温柔地笑道:夫君,我在这院墙下种一排蔷薇花可好? 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却连她当时的神态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为什么她在的时候,他却毫无所觉? 他就这么在软榻上坐到了日落黄昏,直到吉祥一脸忧色地唤着他时,他才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二爷,我去打听过了,可所有人都说没有在城中见过夫人和采薇。” 沈郗眸光暗淡地看着他,眼神死寂得可怕。 吉祥心头一震,立马垂下头来。可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白玉镂雕凤凰坠。 第38章 千里追妻 电光火石间, 他忽然想起了玉璋县的那个午后,他曾看见过一个肖似采薇的女子。 “二爷,你还记不记得, 当初在玉璋县,我说我好像看见了采薇。”吉祥抬眸看着他,神色犹豫地说道, “会不会, 我看见的真的是采薇?” 闻言, 沈郗愣住了。 久远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启程南下的路上,他的确在玉璋县停留过几日。 离京之时,他与许知窈闹了一场,事后亦是悔恨自责,便想着去那闻名遐迩的琢玉轩买个玉器, 等回京之后也好哄她消消气。 知道她喜欢定亲时他送的凤凰金钗, 他便特地请铺子里的老师傅为他雕琢了这块凤凰玉坠。 他甚至想过, 许知窈看到这快玉坠会有多高兴。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等待他的不是她温柔的笑脸, 而是这满室的空寂。 看着沈郗越来越阴沉的面色, 吉祥不安地说道:“从京城到玉璋县有百里之遥,夫人比我们走的晚, 却能在短短时日路过那处,想来定是坐船走的。” 听了吉祥的话,沈郗倏然凝眸, 语气冷厉地说道:“去查, 不管她去了哪里, 一定要找到她。” 吉祥看了他一眼,随即心情沉重地领命而去。 日色渐渐昏沉, 沈郗颓丧地解下了系在腰间的玉坠。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地在眼前重现。 成亲之时,他想着只要给她沈二夫人的身份,给她一个栖身之地,便算是报答了好友的救命之恩。 可后来,面对她的温柔体贴,他也并非毫无所动。 也许早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许知窈放在了心上。可直到失去了她,他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婆子敲了很多次门,沈鹤和江绮罗也一脸焦灼地等在外头。可沈郗却谁也不肯见。 一整晚屋里连一根蜡烛都没有燃过。没人知道沈郗在里头做了什么。 第二日他照旧去了都察院,除了看着憔悴些,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都察院公务繁重,他仍像从前一样忙碌。 沈郗回府的第二日,谢梦莹就收拾好行李,去朝晖院向刘氏告别的时候,刘氏竟也没有挽留。 离开沈府的时候,丫鬟红豆忍不住抱怨道:“从前沈老夫人待姑娘那样好,如今怎的这样无情?” 谢梦莹苦笑一声,目光含恨地说道:“从前她对我好,是因为她厌恶许氏,想要借我去打压。如今许氏走了,沈郗又升了官,她便嫌弃起我的身份了。” 看着自家主子面色不善,红豆讪讪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回谢府的马车上,看着谢梦莹郁郁寡欢的神色,红豆试探地问道:“姑娘就甘心这么离开吗?” 谢梦莹目光一暗,眼里流露出悲凄之色。 “沈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与其留在这里受人唾弃,不如先离开这里。” 沈郗的变心虽然伤她至深,可天地浩大,就算没了沈郗,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日的傍晚,从都察院回来的沈郗被松露请到了朝晖院里。 沈郗进门的时候,众人都已在席间坐下。 沈嫣笑吟吟地望着他,热络地说道:“二哥,你快坐下。” 等沈郗眉目清冷地入了座,沈嫣面上露出了娇羞的笑,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一旁的刘氏。 刘氏见状,会心一笑,神采奕奕地对众人说道:“今天一早,王家就遣人来说亲了。” 闻言,江绮罗面上堆起笑意,忙不迭向沈嫣道喜。“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嫣儿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沈嫣面上羞红,眼里却满是得意。 见状,沈鹤心头一紧,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沈郗。沈郗安静地坐着,眉眼疏淡,显然并不在意。 沈鹤只得看向刘氏,语重心长地说道:“母亲,王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提亲,摆明了是要借机攀附,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此话一出,刘氏面上的笑意一凝,沈嫣也顷刻间脸色大变,惊怒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先前二哥不在府中,王家特意等到二哥回京才来的,这分明是重视我,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攀附了?” 沈鹤面色一沉,苦口婆心地说道:“嫣儿,我早就跟你说过,王栩不是什么好人,你若一意孤行非他不嫁,往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沈嫣气得脸色通红,赌气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就是要嫁给他,他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见气氛僵持,江绮罗忍不住劝道:“夫君,我们都知道你是关心嫣儿,可你有没有想过,对嫣儿来说,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才是最重要的。” 沈鹤眉心一紧,诧异地看着江绮罗。只见她叹息道:“婚姻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就由着她去吧。” 闻言,沈嫣面上的怒意消散几分,感激地看向江绮罗。“还是大嫂最懂我。” 沉默许久,刘氏也开口说道:“放眼望去,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王家更好的人选了。嫣儿如今都十八了,可是再也耽误不得,你就遂了她的心愿吧。” 沈鹤心中郁结,可抬头看见沈嫣由怒转喜的面色,以及江绮罗满脸的劝告,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想嫁就嫁吧。是好是坏,你都自己受着吧。” 见一向反对的沈鹤松了口,沈嫣不由大喜,信心满满地说道:“大哥就放心吧,王栩会对我好的。” 沈嫣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从始至终沈郗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事实上,从坐下来的那一刻起,望着身边的空位,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知窈。 从前的她是不是也这样游离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谈笑说话? 回蔷薇的路上沈鹤叫住了他。 “二弟,方才在饭桌上,你为什么不阻止嫣儿?”沈鹤面色暗沉,眼里是强烈的责怪。 沈郗淡漠地抬起眼,波澜不惊地说道:“为什么要阻止?” 看着他冷漠的神态,沈鹤心头一悚,面上更添了几分严厉。“你明知道王家居心不良,却还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沈郗淡淡地看着他,眼中生出了几分讥嘲。“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该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 “二弟!”看着他这副冷漠的样子,沈鹤的心里既愤怒又失望。“嫣儿是你的妹妹,你不能不管她。” 沈郗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沈鹤的眼神多了几分悲凉。“我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哪里能管她?” 沈鹤从没见过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他的二弟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可为了一个许氏,他竟消沉至此。 “你若是还惦记着弟妹,就去把她找回来吧。”沉默片刻,沈鹤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郗平静的眼眸有了片刻的波动,可下一刻就神色落寞地垂下眼:“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沈鹤的心中浮现了一丝不忍。犹豫片刻,他终于开口说道:“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闻言,沈郗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知道……” 看清了他眼里的怀疑和希冀,沈鹤幽幽叹息道:“那日我听闻弟妹要和离出府,几番开口挽留,她却执意要走。眼见天色已晚,我放心不下,便让人悄悄跟着她。” “我的人跟了她两日,起先她只是在一间客栈住了下来,后来不知怎么,竟去了京郊码头,坐上了南下的货船。那货船开往苏州,想来弟妹便是去了苏州城。” 沈郗黯然的眼眸倏然一亮,看向沈鹤时已多了几分神采。 “苏州?”他反复低喃着,不敢相信她竟然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你若是想去找她,就早些去吧。她一个弱质女流,在外头定然很是艰难。”想起许氏决绝离去时的眼神,沈鹤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唏嘘。 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素来冷情的二弟,怕是早就对许氏情根深种了。 比起爱而不得,爱不自知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沈郗理清了头绪后,神情激动地看向了沈鹤,感激道:“多谢大哥。” 沈鹤淡然一笑:“你我兄弟之间,还说什么谢?去吧,把弟妹找回来。” 看着他包容宽和的神情,沈郗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场秋雨降临的时候,向朝廷告了假的沈郗坐上了南下苏州的客船。 和离之后 第32节 站在甲板上,望着萧瑟的江景,沈郗心中怅然。 当初她负气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此刻一样,孤独寂寥、漂泊无依? 经过了漫长的航程,船只停靠在了苏州城外的码头。 不远处,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沈郗刚下船,便有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迎上前去。 “您就是沈郗沈大人吧?” 看着眼前神色恭敬的官员,沈郗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是?” 那人温声答道:“下官刘群,乃是这苏州知府,特奉洪大人之命,来此迎接大人。” 想起临行前洪裕章交代他的那些话,沈郗的面色柔和了几分。“刘大人不必多礼。” 闻言,刘群慢慢站直了身子,笑着将他请上了马车。 马车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沈大人此次微服私访,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他拘谨的神色,沈郗淡淡说道:“只是些私事,不足言道。江南吏治清明,刘大人不必惊慌。” 此话一出,刘群却是面色微变。 可迎着沈郗审视的眼神,他只能尴尬的笑笑,垂下眼眸闭口不言。 第39章 情敌相见 江南的秋天比京城要暖和许多, 连景致也更美。满山的枫叶红艳似火,抬眸望去,到处都是出行赏景的游人。 许知窈和裴令安也在出游的队列里。马车徐徐行驶着, 看着满山遍野的枫叶,裴令安不由赞道:“窈娘,你看那山上的枫叶像不像一团红云?” 许知窈顺着他的目光朝车窗外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果然层林尽染, 一片火红。 自从应下了他的求亲, 裴令安便时常邀她出门赏景,这偌大的苏州城都快看了个遍。 想到这里,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了一抹恬淡的笑意。 “杜牧曾有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如今看来,岂不正合了这眼前之景?” 耳边传来了裴令安清润的嗓音, 许知窈不会舞文弄墨, 却也觉得这秋景甚是美丽。 见她没有答话, 裴令安疑惑地转过头去, 却发现她唇角轻扬、笑容温柔。 掀起帘子的手蓦然一松, 比起那秀美的景色, 她的笑靥更为瑰丽,令人心醉神迷。 随着他放下帘幔的动作, 窗外的美景消失不见。许知窈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他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 她羞涩地移开视线,一双手不安地交叠着。裴令安正要去拉她的手, 马车忽然颠簸起来。 “怎么回事?”裴令安心中不悦, 连带着语气都比平日严厉了些。 车夫心头一震, 不安地解释道:“方才有一辆官府的马车迎面而来,我为了避让他们, 不小心压到了一块石头。公子和娘子没伤到吧?” “没事,你小心点。”听了他的解释,裴令安的怒气也缓和了几分,便不再追责。 两辆车交错驶过后,沈郗掀开了车帘,望着满山的红叶,对即将到来的重逢充满了期待。 马车入城后,沈郗谢绝了刘群的邀请,带着吉祥住在了同丰客栈里。 临别时,刘群殷勤地说道:“大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就让下官做个东,为大人接风洗尘可好?” 见状,沈郗淡淡笑道:“刘大人如此好客,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言,刘群大喜,笑容满面地说道:“难得大人赏脸,那就今晚酉时天香楼见。” 沈郗唇角微动,缓缓说道:“好。” 达成所愿后,刘群神色愉悦地告辞离去,临走前,沈郗却叫住了他。 “有一件事还要请刘大人帮忙。” 刘群脚步一顿,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后神情肃然地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力而为。” “我想找两个人,还请刘大人将苏州城的户籍簿一同带来。”沈郗神色平静地说道。 待听清了他的话,刘群却是心中一松,随即笑着承诺道:“大人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那就有劳了。”见刘群爽快应下,沈郗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沈大人不必客气,此乃小事一桩。”说罢,刘群笑容满面地告辞离去。 刘群走后,吉祥若有所思地问道:“二爷怎么不顺势住到他府上去?如此也方便调查。” 隔着窗户,看着刘群坐上了马车后,沈郗才高深莫测地说道:“不急,总要等猎物放松警惕才好下手。” 深秋时节天气多变,白日里还是一片晴朗,到了傍晚就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秋雨,无端生出了几分寒意。 糖水铺子里,采薇给冒雨而归的两人煮了两碗香甜可口的酒酿蛋。 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下肚后,裴令安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采薇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见状,采薇笑着问道:“那公子倒是说说看,我的手艺比起姐姐如何?” 面对她的打趣,裴令安也不恼,心情大好地笑道:“那自然是窈娘的手艺更胜一筹。”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倒是我自讨没趣了。姐姐在公子眼里自是千好万好,哪是我能比的?”采薇故作苦恼,自怨自艾地说道。 裴令安被她这副唱作俱佳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不禁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一会儿阿庆该心疼了。” 听了他的打趣,采薇面上一阵羞恼,嗔怒地望着面含笑意的许知窈抱怨道:“姐姐,你看看他,好好的拿这话堵我。什么阿庆不阿庆的,我与他何干?” 说着,采薇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连眼尾都带着羞涩。 许知窈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转头对笑容满面的裴令安说道:“好了,你别闹采薇了,她面皮薄,回头再恼了阿庆可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采薇面上更红了,一咬唇、一跺脚,神色羞恼地躲到厨房里去了。 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许知窈笑得越发开怀。 见状,裴令安亦是笑意欢畅,他轻轻握住了许知窈的手,神色温柔地说道:“窈娘,过两日我遣媒婆来提亲,可好?” 许知窈被他说的一惊,诧异道:“这么快?” “快吗?”裴令安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笑着反问道,“可我想早点娶你回去。” 面对他灼热深情的眼神,许知窈有些不自在地咬了咬唇,犹豫着说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裴令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地安抚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你只要安心做我的妻子就好。” 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许知窈心中却更觉得彷徨,她不安地问道:“我不能生育的事,裴老爷和裴夫人都知道吗?” 裴令安淡淡笑道:“还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寒山寺的广智大师医术了得,明日我陪你去一趟,等他瞧过了再说,说不定他能把你治好。” 听了他的话,许知窈心里却仍是惊疑不定。 她眼神忧郁,迟疑地问道:“若还是不行呢?” 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裴令安包容地安抚道:“你不要害怕,若真的不能拥有子嗣,我也认命。反正裴家的旁支多的是孩子。” 听了他的劝慰,许知窈的不安减轻了几分,她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令安。” 裴令安心弦一动,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动情地说道:“窈娘,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 许知窈眸光微闪,感动地看着他。 两人正温情对视间,阿庆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 “公子,老爷让你去天香楼一趟。”阿庆气喘吁吁地说着,眼里满是急切。 “去天香楼做什么?”裴令安神色迷惘地看向了他。 阿庆喘匀了气,这才接着说道:“听说京城里来了大官,刘知府在天香楼给人接风洗尘呢。咱们裴府也在受邀之列,所以老爷叫您同去。” 裴令安挑了挑眉,静默片刻,才惋惜地对许知窈说道:“今日累了一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卯时我来接你,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寒山寺。” 看着他眼底的期许,许知窈温顺地点了点头。“好,你快些去吧,别让裴老爷久等了。” 见她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裴令安心中欢喜,遂笑着说道:“好,我这就去了。” 许知窈起身将他送至门外,见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到屋里。 雨越下越大,到了酉时已成瓢泼之势。纵有阿庆撑伞,裴令安的衣角也早已被打湿。 不同于外头的凄风苦雨,天香楼内仍旧是歌舞升平。 烟花地、销金窟。每一回上头来了人,刘知府就会让他们到此地作陪。 裴家是苏州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宴席上自然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裴令安到达时,早有裴府的小厮等在门前。见了他,喊过一声公子,便一路引着他朝二楼雅间走去。 “来的是什么人?”上楼时,裴令安敛眉问道。 小厮从善如流地答道:“听说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前头刚肃清了泉州布政司贪腐一案,刘知府颇为重视,请了不少人来作陪。” 裴令安眉心一皱,疑惑地问道:“都察院的御史跑苏州来干什么?” 小厮压低了嗓音,神秘地说道:“说是办些私事,好像是要寻什么人,连管户籍的主簿都跟着来了。” 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裴令安按下满腹的疑问,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一进门,便是一架绣着仕女图的屏风。屏风后头的长桌上隐隐绰绰地坐着几个人。 裴令安定了定心神,绕过屏风,走上前去。 不待站定,他就低垂着眉眼,拱手说道:“抱歉,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话刚说完,他就听到刘知府调侃地笑道:“贤侄既知来迟,那就先自罚三杯吧。” “刘大人说的是,今日皆是令安之过,理当罚酒三杯,向诸位大人赔罪。” 说罢,他抬起头来,目光温润地看向在场的众人,却在看清最上首那人的面容时,心口一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裴令安愣住的时候,沈郗也缓缓抬起了眼眸。四目相视间,彼此都忆起了初见之时的场景。 见裴令安目光呆愣地看着那位身份贵重的大人,裴父紧张地咳嗽了一声,随即低声训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看着沈郗淡漠的眉眼,裴令安的心中泛起了强烈的不安。 他心情沉重地走到裴父身边,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三杯酒,沉默地一饮而尽。 见状,刘知府笑道:“好,贤侄果然豪爽。来,快来拜见右都御史沈大人。” 和离之后 第33节 裴令安的眉心一紧,神色复杂地朝沈郗拱手一拜:“草民裴令安见过沈大人。” 第40章 谁会害她 沈郗挑眉看了他一眼, 疏离地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裴令安抱拳的手一僵,强作镇定道:“草民也深感意外。” 见二人神色有异,刘知府心中狐疑, 暗暗试探道:“怎么,沈大人和裴贤侄竟是旧识吗?” 沈郗倏然笑道:“也算不得是旧识,只是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 刘知府谄媚地笑道:“一面之缘都能有幸重逢, 可见咱们苏州和沈大人你有缘呐!” 沈郗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裴令安后, 但笑不语。 见状,刘知府笑着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就边吃边聊吧。” 说罢,他主动起身朝沈郗敬了一杯酒。“沈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便以此薄酒聊表心意, 预祝大人此行诸事顺利。” 沈郗也不推辞, 举起酒杯与他共饮。紧接着便是一轮又一轮的敬酒, 推杯换盏间,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借着酒劲, 刘知府指着一名瘦削的小吏对沈郗说道:“沈大人, 这就是我们县衙的主簿,你想找什么人, 问他便是。” 沈郗抬眸望去,果然看见一名年过四旬的小吏。那小吏见沈郗看着自己,立刻恭敬地问道:“卑职见过沈大人, 不知大人要寻的是什么人?” 见状, 站在沈郗身后的吉祥主动开口说道:“我家大人要寻两名女子, 二人约莫是在半年前到的苏州。” 见他说的笼统模糊,小吏若有所思地问道:“可知其姓氏名讳或着身材样貌?” 吉祥犹豫地看了沈郗一眼, 半晌没有说话。 官家夫人和离出走,这样的耸人听闻的秘事怎可宣之于众? 在场的都是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如何看不出吉祥的遮掩和为难?刘知府最是知趣,随即笑着说道:“大人不必着急,回头我让人把最近半年新增的户籍全都查一遍,再挨个带到府衙来给大人辨认,不愁找不到人。” 小吏随声附和道:“是,刘大人所言甚是,苏州城就这么大,想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此话一出,沈郗的眉眼舒展了几分,眸光中夹杂着赞许之色。刘知府见了更觉欣喜,随即朝身后的长随使了个眼色。 那长随会过意来,悄悄地走了出去。不多会儿,一个风韵犹存的鸨母领着两个国色天香的姑娘缓缓走了进来。 “听闻诸位大人在此宴饮,奴家特地带了两个女儿过来助兴。”那鸨母笑得一脸谄媚,将两个姑娘往前轻轻一推。“还不给诸位大人请安?” 两个姑娘极有默契地上前一拜,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暗香浮动。 “奴家绿莹见过诸位大人。” “奴家红玉见过诸位大人。” 到底是江南水乡,连女子都是水做的一般,声线娇软魅人心魂。 刘知府满意地笑了笑,对二人说道:“过来给沈大人斟酒。” 二人一抬眸便瞧见了端坐在案首面容清俊眉目如画的沈郗,不由一阵暗喜,笑吟吟地朝他走了过去。 可不等她们走近,沈郗忽然蹙眉道:“不必了,我不喜欢脂粉的味道。” 闻言,绿莹和红玉面上一僵,无措地望向了面色微白的刘知府。 “罢了,你们下去吧。”刘知府心中微恼,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尴尬地恭维道:“是下官冒失了,还请大人见谅。” 绿莹和红玉讪讪地退场后,沈郗语气淡淡地说道:“刘大人不必自责。” 见他神色平淡,刘知府也觉得意兴阑珊,只得低头饮酒。 后来还是沈郗说了一句“天色已晚,诸位早些回去休息。”,刘知府和众人才起身告辞。 散场后,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裴令安心绪杂乱坐立不安。看出了他的焦灼,裴父疑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从见到那位沈大人起就魂不守舍的。难不成你得罪过他?” 裴令安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没有,父亲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到苏州来。” 裴父若有所思地抚须长叹:“他不远千里而来,只怕不是为了找人这么简单。” 闻言裴令安心中一震:“父亲的意思是……他是冲着刘群来的?” 裴父面露讥嘲地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想想,什么人值得他堂堂一个右都御史亲自来寻?” 父亲的猜测也有些道理,可一想到沈郗身边的随从所说的那些话,裴令安的心中仍觉不安。 两个女子,半年前来到苏州,说的不正是窈娘和采薇吗? 可他们都和离了,他还来找窈娘干什么? 见裴令安神色凝重,面露不安,裴父温声安抚道:“你也不用担心,刘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扳倒的。” 裴令安垂眸不语,一颗心却仍是焦灼不安。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直到晨光熹微时才渐渐停息。 卯时未到,裴令安和阿庆就已经等在了门外。采薇清脆地唤了一声“姐姐”,许知窈这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裴公子来了。”采薇神色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随即指向了站在门外的裴令安。 许知窈疑惑地朝门外走去,等看见了裴令安眼下的青乌时不禁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是一夜没睡吗?” 迎着她讶异的眼神,裴令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敷衍道:“没什么,就是睡的有些晚了。刚下过雨,山路难行,我们早些出发吧。” 见他神情憔悴,许知窈心生不忍,柔声劝道:“既然你没休息好,那就改日再去吧。”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裴令安心中一暖,连带着一整夜的忧思都减退了几分,他笑着说道:“不要紧的,我在马车上也能休息,走吧,见广智大师要紧。” 见他如此坚持,许知窈只好点头应下。裴令安将她送上了马车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采薇说道:“你也跟我们一道去吧。” 采薇疑惑地看着他,惊讶地问道:“我走了铺子怎么办?” 裴令安淡淡笑道:“把铺子关了,休息一天吧。你也很久没出过门了,寒山寺的风景很美,你跟我们一道去散散心也好。” 采薇认真地想了片刻,终于欢欢喜喜地点了头。阿庆上前去帮她锁好了门,一行人这才动身启程。 雨后的山路泥泞崎岖,他们来到寒山寺的时候已过了午时。匆匆地用了一顿素斋后,在小和尚的引领下,裴令安和许知窈见到了在禅房打坐的广智大师。 裴令安简要地说明了来意后,光智大师目光慈祥地看向了许知窈,笑着说道:“女施主请坐,贫僧先为你把脉。” 看着他和善的面容,许知窈心底的不安缓和了不少,她顺从地在广智大师身前坐下,乖巧地伸出了右手。 广智大师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片刻后,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神色也凝重起来。 看着他渐渐消失的笑容,许知窈心中一凛,不安地问道:“大师,我的身子是不是治不好?” 见她面露失望,广智大师摇了摇头,叹息道:“女施主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脉相虚弱,体内湿寒之气太盛。” 闻言,裴令安疑惑地问道:“什么是湿寒之气?” 见他们都疑惑不解地看着自己,广智大师耐心地解释道:“一般来说,湿寒之气太重的女子都不容易有孕。女施主瞧着倒也康健,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寒凉之气。施主可曾落过水或是淋雨受寒吗?” 许知窈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向来爱惜身体,不曾落水或是淋雨,就连寒凉的东西也很少吃。” 听了她的叙述,广智大师神色疑惑地看着她,随后说道:“如此,施主再让我仔细地把一回脉。”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再把脉,许知窈依旧顺从地伸出了手。 这一回,广智大师摸了很久,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大师,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令安疑惑不安地问道。 广智大师神情严肃地注视着许知窈,认真地问道:“施主是否服用过避子汤?” 许知窈面上一惊,随即摇头否认道:“没有,我一直想要孩子,又怎么会服用避子汤呢?” 广智大师眉心一紧,疑惑地说道:“那你的体内怎么会气血淤积寒凉至此?你仔细想想,可曾误服过什么汤药?” 闻言,许知窈先是一愣,随即仔细回想起往日在沈府的点点滴滴。半晌后,她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见她矢口否认,广智大师疑惑的喃喃自语道。 这时,站在一旁的采薇忽然大惊失色地说道:“姐姐,你忘了吗?你喝过两年调理身子的汤药,会不会……” 许知窈心中一惊,却立刻摇头说道:“不可能……” 广智大师目光一沉,了然地说道:“定然是那汤药的问题了……” 许知窈面上一白,眼里却是难以置信,她低声轻喃道:“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的……” 汤药是刘氏送来的,整个沈府没有人比刘氏更希望她早日有孕了。刘氏不会害她的。 “姐姐……”看着她伤心难过的模样,采薇也红了眼睛,她忿忿地说道:“除了她还有什么人敢在汤药里动手脚?” 许知窈面色苍白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即便心中惊骇,却仍是摇头说道:“不会的,她不会这么做的……” 她了解刘氏,刘氏虽然冷漠刻薄,却不会做这样阴毒害人的事。 “若不是她,那会是谁呢?”采薇神情激愤地问道。 会是谁呢? 一张张或怒或笑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电光火石间,她猛地站起身来,面色灰败、眼神凄楚,既震惊又胆寒。 是她! 第41章 起杀意 许知窈身形摇晃, 大受刺激地倒退了一步,眼里满是愤怒和失望。 江绮罗,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看着许知窈惊骇心碎的模样, 裴令安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满脸担忧地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怕!” 见许知窈神色仓惶、摇摇欲坠, 采薇的心揪成一团, 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追问下去。 广智大师目光怜悯地看着她, 随后轻声安慰道:“往事已矣,施主不必过度伤怀。那湿寒之气虽致你难以受孕,却并非不治之症。若好好调养,不出半年,必然会心想事成。” 听了他的话, 许知窈却无半点欢喜。倒是一旁的裴令安面露喜色, 惊喜地问道:“大师此话当真吗?” 广智大师从容地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若无十足的把握, 贫僧也不会这么说。” 采薇的面上亦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恳求道:“大师, 您一定要治好我姐姐,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和离之后 第34节 面对她诚挚的请求, 广智大师淡然一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不必如此。” 见状,采薇双手合十, 感激涕零地朝他拜了拜:“多谢大师。” 不同于他们的欣喜, 自始至终许知窈都神色恍惚, 直到出了山门,才慢慢回过神来。 上了马车后, 面对情绪低落的许知窈,裴令安心生怜惜,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窈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说着,他长臂一伸,轻柔地将她搂在怀里。 伏在他温暖的怀里,许知窈悄悄红了眼睛。 这些年她承受了无数的冷眼和指责,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那些只能在深夜独自咀嚼的伤心和落寞,竟然全都是因为江绮罗。 而这满腔的怨恨和愤怒,在她和离出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无法报复。 胸口传来一阵湿意,裴令安眸光一凝,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都过去了,忘了吧。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像是被他温柔的抚触所安抚,许知窈哭了一场便缓了过来。 马车缓慢地行驶着,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了阿庆的呼唤:“公子,别院到了。” 裴令安松开怀里的许知窈,嗓音温润地说道:“窈娘,下车吧,我带你去别院看看。” 许知窈柔顺地跟着他下了马车,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 阿庆敲响院门时,立刻就有人来应门了。 “谁啊?”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婆子。那婆子一见到裴令安就笑着唤道:“公子来啦,快,里面请……” 裴令安牵着许知窈的手,缓缓走进了院子。目光所及之处,景致秀美,令人心生爱意。 “窈娘,你心情不好,不如就先在这别院住上几日吧?” 裴令安目光缱绻地看着她,语气格外轻柔。 面对他的好意,许知窈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已经好多了。再说铺子也离不开人,总不能整日关着门。” 见状,裴令安轻笑着说道:“日后你做了我的夫人,哪里还顾得上那间铺子,倒不如早些放手。” 闻言,许知窈神色一怔,心中有些说不出滋味。这间铺子是她辛辛苦苦支起来的,耗费了许多心血,也寄托了诸多希望。 她不忍心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却也明白一旦嫁给了裴令安,做了裴家的少夫人,就绝不可能再出来抛头露面。 就像采薇说的,铺子可以再开,但裴令安只有一个,若是错过,就会成为遗憾。 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裴令安温柔地承诺道:“我知道你不想困在内宅无所事事,你放心,等成亲之后,我会为你开一个绣坊,到时候你就是绣坊的女东家。若是在家中憋闷,你就和我一同去绣坊,岂不妙哉?” 听着他动情的描绘,许知窈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感动。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她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样的好运,才会在漂泊无依之时遇到这样懂她的人。 在裴令安的劝说下,许知窈和采薇最终还是留在了别院里。更贴心的是第二日一早,阿庆就送了一大包换洗的新衣裳。 许知窈就这么安心地住了下来,每日去后山赏景或是在院子里喂鱼,几日下来,倒也得了些乐趣。 另一头,几日的查访过后,刘知府总算是带来了好消息。 沈郗满怀信心地跟着他到了县衙,却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许知窈和采薇的身影。 见他面露失望,刘知府惶惶不安地问道:“这些人里还没有大人您要找的人吗?” 沈郗面色一凝,眸光寂寂地摇了摇头。 刘知府为难地看着他,随后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小吏,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没弄错,确定人都来齐了?” 那小吏惴惴不安的说道:“除了三柳巷那姐妹俩之外,名单上的人都在这了。” 闻言,沈郗眸光一闪,猛然转头看向了他,语气急促地追问道:“那姐妹俩身在何处?” 小吏被他犀利的眼神看的心口一震,不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问了附近的人,说是两日前就锁门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沈郗目光一沉,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他上前一步,冷脸问道:“三柳巷在哪里?” 小吏心头一悚,硬着头皮答道:“就在天香楼后头的那条街上。” 沈郗的眸中闪过一抹怒色,见状,刘知府对着小吏就是一顿臭骂:“愣着干嘛,还不快带沈大人过去。” 看着两位大人的神色都怒不可遏,小吏哆嗦地应下,随即连滚带爬地走出了县衙。 三柳巷口,往日热闹的糖水铺子大门紧锁。沈郗一脸阴郁地站在门外,两个官差随即上前砍断了门锁。 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日光照进了昏暗的铺子里,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光亮。 沈郗神情阴鸷地走了进去,官差想跟,却被吉祥拦在了门外。 “大人办事,你们老实守在外头便是。” 屋里,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柜台后头还有一个没有收好的针线篓。 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沈郗心口一滞,莫名有些闷痛。 不远处是一排窄小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走,就到了许知窈居住的二楼。 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道屏风隔成了两间卧房,沈郗缓缓朝屏风后头走去,入目的便是一张窄小的木床。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瓶玫瑰香露,凑近一闻,正是他记忆中的馥郁香气。 他心神一晃,慢慢在木床上坐了下来。枕边放着一个崭新的香囊,上头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 抚摸着那微微凸起的图案,沈郗心口一热,连日的躁郁不安在此刻都得到了抚慰。 在楼上坐了半个时辰,沈郗才眉目清冷地走了出来。 见他神色冷漠,门外的官差全都面面相觑。带他来的那个小吏官职最高,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他在心里反复掂量后,忐忑不安地询问道:“大人,此处该如何处置?” 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切以及路上听说的那些话,沈郗眉心一皱,神情冷厉地说道:“封了吧!” “啊?”小吏的神色惊惶不定,可沈郗却没有再做解答,反而抬脚离去,只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 “大人的话你还没听清楚吗?贴封条吧!”落在后头的吉祥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嫌恶地想着,这苏州县衙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主簿。 听了吉祥的话,小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是,我明白了,多谢小哥点拨。” 吉祥也不理他,起身追上了沈郗远去的脚步。 在左邻右舍惊愕的目光中,糖水铺子被官差贴上了封条。 一连几日,沈郗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许知窈就像平空消失了一般。 看着沈郗一日比一日更阴沉的脸色,刘知府惶惶不安地说道:“沈大人,守城的官兵不曾见过那许娘子,想必她们并未出城。要不,我让官差挨家挨户去搜查吧?” 沈郗一横眉,神色冷峻地对他说道:“不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派人去查查,平日里她们和谁来往最多。” 闻言,刘知府心头一颤,忙不迭点头应和:“是,下官这就去办。” 不过半日的功夫,刘知府就神色凝重地回到了他面前。 “查清楚了,那许娘子和裴崇的儿子裴令安走的很近,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他们一道去游了西山。” 沈郗眉峰一紧,隐隐生怒道:“裴令安?” 刘知府被他面上的冷厉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答道:“是……大人您也见过,就是那日接风宴上的裴家公子。” 顺着他的话,沈郗忽然记起了宴席上那个神色怪异的男子,原来是他! 想起初见时因为他而起的争执,他的心头滋生出一股邪火,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原来许知窈和离南下,竟然是因为他吗? 来往密切,同游西山?许知窈,她怎么敢? 强烈的愤怒从心口扩散开来,他的面色阴沉可怕。 手中的扳指被捏出了裂痕,沈郗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默念着裴令安的名字,眼底渐渐起了杀意。 第42章 久别重逢 深秋时节, 寒露渐生。 在别院住了好几日,裴令安却一直没有再出现过。知道他忙于生意,许知窈反而更安心。 她是和离之身, 纵然裴令安说动了裴家人,可她心里仍有亏欠。也就更不想耽误他的正事,被裴家人所不喜。 这一日, 风轻云淡, 一大早她就带着采薇离开别院, 去了后山赏菊。 后山空旷,山头上长满了生命力旺盛的野菊。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了沈郗曾经念过的一个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她从未有过真正的闲暇,自然不会明白诗句中的那种闲适悠然。 此刻她席地而坐, 望着眼前迎风摇曳的菊花, 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失落。 比起做那内宅里的娇花, 她更愿意生长在这自由的天地里, 无拘无束、自在随心。 可她也只能有这片刻的闲暇和任性, 来日总归是要再回到内宅深闺里, 做别人的夫人和儿媳。 在山野间坐了大半日,直到采薇上前催促, 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看出了她满眼的眷念,采薇笑着安慰:“姐姐若是喜欢,日后常来便是。” 可许知窈的眼底却生出了一股落寞。常来?等嫁给裴令安做了裴夫人, 她还哪里能像现在这般来去自如? 也许是想到了这一层, 采薇唇角的笑意一僵, 讪讪说道:“要不然明日挖两株回去种着吧,这样随时都能看得见。” 许知窈却轻叹一声, 摇头婉拒。“不用了,就让它们长在这山野里吧。” 拘束她一个便也罢了,何苦还要剥夺菊花的自由?想到此处,她的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回到别院的时候,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采薇笑着说道:“一定是裴公子来看姐姐了。” 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了一抹恬淡的笑意,和她并肩走进了院子里。 守门的婆子不知去哪里躲懒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采薇暧昧地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姐姐先回屋吧,裴公子一定等急了。” 和离之后 第35节 迎着她打趣的眼神,许知窈面上一红,羞涩地轻声斥责道:“胡说什么!” 见状,采薇取笑她道:“姐姐要害羞到什么时候啊?日后成了亲可怎么是好?” 等许知窈羞恼地瞪着她时,她才嬉笑着朝厨房走去。 待面上的热度褪去几分后,许知窈才抬脚朝寝屋走去。 昏暗的屋子里,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许知窈步履轻盈地进了门,娇柔地唤了一声“令安”,那男子后背一僵,并未立即转过身来。 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慢慢朝他走近,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男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她不断靠近后猛地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乌黑的眼眸忽明忽暗,如同隐于草丛的野兽,闪着嗜血的锋芒。 高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紧紧地抿起,带着强烈的怒意。 四目相对间,许知窈吓得连呼吸都静止了。 “怎么是你?”强烈的恐惧袭上心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了一般。 “不然呢?你在等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可那笑容离却满是嘲讽。 说着,他一步步、缓慢地朝她逼近。 许知窈被他不断靠近的动作吓得猛然倒退了一步,却在仓皇之间被他紧紧地拉住了手腕。 “沈郗……你放开我……”被他捉住的那一刻,许知窈红着眼,神色哀伤地恳求道。 “你在等谁?裴令安吗?”沈郗的眉眼间充斥着冷冽的气息,拉住许知窈的手猛地一拽,顷刻间就将她扯到了身前。 许知窈的胳膊被他扯得生疼,一张脸褪尽了血色。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倔强地抿唇不语。 见她不肯说话,沈郗眸中的寒意更深了几分,旋即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牢牢地禁锢在怀中。 “沈郗,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被紧紧束缚住的许知窈仓惶地推拒着他的胸膛,却反而被箍得更紧。 沈郗被她的抗拒激怒,神情阴鸷地说道:“跟我回去,裴令安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我不走。”眼见无处可逃,许知窈仰头看着他,愤愤不平地说道:“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不能再强迫我。” 沈郗冷哼一声,眼神微微眯起,残忍地看着她:“和离?谁说我们和离了?” 许知窈被他眼底的戏谑所震惊,心头一悚,不安地说道:“我已经签过和离书了,你母亲也同意了。” 闻言,沈郗失声笑道:“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你以为没有我的签字印章,那份和离书就能生效吗?” 他无情的嘲讽说得许知窈面色刷白,她惊恐地望着他,心底突然生出阵阵恶寒。 她以为只要写了和离书,签上自己的名字便能重获自由,却哪里知道还要他配合才行? 她呆愣愣地站着,恐惧如藤萝般爬满了她的四肢,心慌、委屈、怨恨、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的筹谋和决心,在这个无力回天的事实面前竟然如此苍白无力。她既愤怒又不甘,可更多的是面对沈郗的绝望。 “不……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她悲哀地仰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写满了哀求。 “我成全你和谢梦莹,你也成全我好不好?” 她不想回去,不想去做那个毫无尊严和乐趣的沈二夫人。 沈郗却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是我的夫人,却叫我成全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看着他愤怒的眼神,许知窈只觉心冷。 明明是他和谢梦莹纠缠在先,如今却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因为心寒失望,她的一颗心逐渐冰冷麻木。她面容苍白,神色灰败,恐惧剥离后,一双眼平静得可怕。 “沈郗,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坚决的眼神,可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怒不可遏。 “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的眉峰紧紧皱起,眼底生出强烈的痛楚。 “是……”她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再无半分从前的软弱。 强忍的愤怒已经到了极限,沈郗的眸光阴沉可怕。“许知窈……”他猛地将她按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你自找的。” 带着毁灭的狂怒,他不顾她的挣扎,狠狠地咬上了她的唇。 粉嫩的唇瓣被他咬破,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流进嘴里,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可沈郗却寸步不让,残忍地撬开了她的嘴。 许知窈拼了命地推拒挣扎,却撼动不了他半分。 衣襟被扯开的一瞬间,她绝望地哭求着:“沈郗,你不能这么做,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沈郗的眼里泛着嗜血的光芒,抬手抚上了她光洁的脖颈,摩挲间残忍地说道:“是不是夫妻,你说了不算。” 旷日持久的思念和煎熬在愤怒的酝酿下变成了最苦最烈的酒,他早已失去理智,再无往日的冷静。 起初她还奋力挣扎,可她越是抗拒,他的攻伐就越是猛烈。他像个冷漠的杀手,残忍地鞭挞着她可怜的自尊。 后来,她不动了,绝望地闭上双眼,默默地流着眼泪。 她的无动于衷激得沈郗愈发愤怒,可愤怒到了极点,他却冷笑一声,残忍地讥嘲道:“不是要为他守身如玉吗?怎么,这么快就弃甲投降了?” 许知窈陡然睁开眼,屈辱地骂道:“沈郗,你无耻!” 见她情绪激动,沈郗不怒反笑道:“是我无耻还是你水·性·杨花?” 他的羞辱像一把无情的利刃,狠狠地没入了她的胸膛。她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眸里却满是愤恨。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沈郗,一个被愤怒和嫉妒蒙蔽了理智、面目全非的沈郗。 许知窈心痛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爱了三年的人。 看着她眼底的愤恨和失望,沈郗心头一滞,莫名生出了几分悔意。可箭在弦上,一切早已由不得他。 一面是言不由衷的羞辱,一面却又不动声色地温柔了几分。 激烈的攻伐结束后,沈郗起身穿上了衣服。许知窈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面色灰败地躺在软榻上。 看着她心如死灰的模样,沈郗心生不忍,伸手抚上了她血迹斑斑的红唇。 “对不起……”理智回归后,他歉疚地轻声低喃道。 许知窈偏开头,无声地拒绝着他的触碰。 “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吗?”长时间的哭泣过后,她的嗓音变得低沉喑哑。 沈郗错愕地看着她,没想到这样亲密的交融后,她竟然还想着逃离。 他紧紧捏着她的下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见许知窈眸光寂寂,沈郗放柔了声调,带着几分温存道:“过几日我们就回京城去。” 许知窈缓缓抬眸与他对视,神色悲戚地说道:“我水·性·杨花,不配做你的妻子,你放手吧。” 听了她的话,沈郗面色一凝,沉重地说道:“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许知窈却凄楚地笑了,她嘲讽地看着沈郗说道:“哪怕我移情别恋,你也可以不在乎是吗?” 沈郗面色铁青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他是那样自尊要强的性子,可这一刻却还是低了头。 “只要你肯跟我回去,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 第43章 自伤 “可我不想回去, 也不想再和你做夫妻。” 许知窈目光哀切地看着他,悲伤中带着决绝。 “若是没有表哥,你原本也不会娶我。我做不好沈家的媳妇, 你也不是我理想中的夫婿。放手吧,沈郗。” 沈郗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许知窈拉上衣襟, 缓缓坐了起来, 哀婉地对他说道:“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该娶的是谢梦莹那样的大家闺秀。现在她回来了,你也自由了,没有人会阻止你们。” “我和她早就结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知道她心存芥蒂,沈郗平和地解释道, “我既然娶了你, 就绝不可能与你和离。你是我的妻子, 无论发生什么, 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可我已经不想再做你的妻子了。”无视他眼中的情意, 许知窈淡漠地拒绝道。 “为什么?”沈郗心痛地质问, 眼底是难掩的苦涩。 “做你的妻子太累了。” 想到那些年的委屈和隐忍,许知窈的心里仍是阵阵刺痛。 沈郗的面上闪过一抹痛色, 他神情愤怒地反问道:“那你告诉我,做谁的妻子不辛苦?高门大户的妇人有哪一个是轻松无忧的?” 他的话让许知窈陷入了沉默。世情如此,女子本就艰难, 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一段艰难的姻缘里, 若是连夫婿的爱都没有, 那还有什么盼头。 看着她眼底的哀伤,沈郗痛苦地问道:“裴令安到底哪里比我好?” 许知窈抬眸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后,平静地说道:“他是比不过你前途无量,可是他尊重我。是他让我明白,我也可以被珍视被爱护,可以坦然地做我自己。” 听着她对裴令安的称赞与维护,沈郗只觉得心如刀割。 “在你眼里,他就那么好?好到你连多年的夫妻情分都可以不顾,也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看着他心碎的眼神,许知窈心头一紧,抬眸时却神色淡漠:“是,他待我一片真心,自然值得我倾心相付。” “你对他情深意重,却对我绝情至此?”沈郗满脸痛楚地质问道。 许知窈没有看他,只低垂着眼眸,语气中充满了疲惫和厌倦。 “再纠缠下去,只会让彼此心生怨怼,就当是我求你,放手吧。” 沈郗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许知窈会拒绝他。 错愕、失望、难堪,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一颗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酸胀。 “我不会放手的。”沈郗决绝地说着,幽深的眼眸里写满了势在必得。 “为什么?”许知窈不懂他到底在强求什么,只觉得心力交瘁。 和离之后 第36节 “今生今世,你都是我的妻子。” 沈郗坚定地看着她,眼底涌动着一股许知窈看不明白的情愫。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嗓音,许知窈听出了那是吉祥的声音。“二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沈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顾她诧异的目光,拦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许知窈攥紧了松散的衣襟,面露仓惶地质问道。 “我带你走。”他紧紧地抱着她,步履沉稳地朝门外走去。 采薇面色苍白地站在院门前,等看清了沈郗怀里衣衫不整的许知窈时,满脸都是忧虑。 她只是个卑微的丫鬟,连许知窈都抗争不了的事,她更是无能为力。 马车上安静得可怕,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苏州城内。沉默许久的许知窈忽然开口说道:“我要回铺子里。” 沈郗愣了片刻,随即否决道:“不必了,直接去客栈。” “不行,我的东西都在铺子里。”许知窈的眼里写满了坚持。 “你要拿什么,我让吉祥去取。”沈郗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他是朝廷命官,他们之间的事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你打算囚禁我一辈子吗?”看着他眼底的坚持,许知窈面露哀戚地质问道。 迎着她失望心痛的眼神,沈郗犹豫了。 沉默片刻后,他对马车外的吉祥说道:“去三柳巷。” 吉祥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采薇。采薇却一脸冷漠,连看都不肯看他。 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缓缓朝三柳巷驶去。 三柳巷里,往日热闹的巷口已是门可罗雀。朱红色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两道封条。 许知窈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即震怒地对沈郗吼道:“你做了什么?” 沈郗面上一紧,抿唇不语,只转身朝吉祥使了个眼色。 吉祥心领神会,立即上前扯下了封条,恭恭敬敬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久无人住,屋子里散发着沉闷的气息。屋内的桌椅上早已落满了灰尘。 许知窈沉着一张脸,默默地走上楼去。 采薇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厨房,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沈郗和吉祥。 吉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抽出帕子擦干净了桌椅,沈郗这才缓缓坐下。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柱香后,采薇才捧了一碗热茶过来。 沈郗不过轻轻扫了她一眼,她就局促不安地垂下了头。 “铺子开了多久?”沈郗嗓音低沉地问道。 采薇低垂着眉眼,老老实实地答道:“春日里开的,有小半年了。” 沈郗挑眉看着她,采薇却浑然不觉。还是吉祥看不下去,用手拐了她一下,提醒道:“你把夫人这半年的情况都跟二爷说一说。” 采薇愕然抬头,眼神犹豫地看着沈郗,半晌后才轻声说道:“夫人在这里过的很好,虽然忙碌了些,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沈郗神色淡淡地抿了口茶,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采薇心头一突,正惊慌时,沈郗沉声问道:“夫人和裴令安是怎么回事?” 采薇吓得一哆嗦,嗓音发颤地说道:“我们是在来的路上遇到裴公子的,他帮了夫人很多忙,后来……” “后来怎么了?你快说啊!”见采薇支支吾吾,吉祥焦急地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采薇犹豫地看了沈郗一眼,见他还算平静,便继续说道:“后来裴公子喜欢上了夫人。” “那夫人呢?”沈郗心口一滞,挑眉问道。 采薇不安地看着他,避重就轻地答道:“夫人……她答应了裴公子的求亲……” 听着采薇遮遮掩掩的回答,沈郗眉峰一簇,眉眼深沉地追问道:“他们到什么地步了?” 采薇先是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红着脸解释道:“夫人只是答应了他的求亲,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听了她的解释后,沈郗眉眼间的郁色却越来越深。 什么都没有,就已经教她死心塌地了。裴令安是有多大的魅力,而她又是着了什么魔? 他心烦意乱地坐着,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许知窈都没有下来。 “你去看看夫人在干什么?”沈郗烦闷地开口说道。 采薇心神一凛,乖巧地起身上了二楼。 沈郗刚捧起茶杯,就听到楼上传来了采薇的一声惊呼。 “夫人……” 手一抖,一杯茶就这么撒在了身上。沈郗神色慌张地起身跑到了楼上,越过屏风,看见的便是许知窈手染鲜血昏死过去的画面。 一把沾染了鲜血的剪刀掉落在地上,她洁白如玉的手腕上鲜血淋漓,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令人毛骨悚然。 沈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一声暴喝下,采薇神色仓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沈郗掏出帕子,紧紧地包裹着她手腕上的伤口。 心口像被撕裂一般疼痛,沈郗受挫地喃喃自语道:“你就这么爱他,宁愿自残也不肯跟我走吗?” 采薇很快就带着大夫回来了。大夫看过了她的伤口,又仔细地把了脉,这才松了口气,用庆幸的口吻说道:“幸好没伤到筋脉,否则这只手就废了。” 清理完伤口后,大夫留下了一个药方。吉祥跟着去抓药的时候,沈郗满脸焦急地守在床前。 许知窈昏迷了很久,直到夜色昏沉时,她才悠悠醒来。可一睁眼便对上了沈郗焦灼忧虑的眼神。 “你醒了……”见她醒了,沈郗松了口气,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手腕上传来了刺骨的疼痛,许知窈眉心一皱,冷漠地看着他。 “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我喂?”沈郗握着水杯的手一紧,眸光寂寂地看着她。 许知窈仍是不为所动,无声地与他对抗着。 沈郗将茶杯搁在床头的柜子上,上前一步将她拉了起来。 “你放开我……”他的碰触让许知窈心生厌恶,她抗拒地叫嚷起来。 “别动!”眼看着缠在手腕上的纱布沁出了血,沈郗眉头一皱,一把按住了她推拒的手。 “我不碰你,你自己喝。”看出了许知窈眼中的憎恶,沈郗心口一酸,神色晦暗地将茶杯递到了她手上。 手中的茶杯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许知窈倔强的不肯去喝。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她倔强的神情,沈郗的心口如针扎般一抽一抽的刺痛着。 许知窈握住茶杯的手一颤,蓦然抬眸看着他。 他面色凝重,眸光晦暗,向来自负的眼神里,竟隐隐有些颓丧。 许知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了片刻后,沈郗落寞地叹了口气,凝视着许知窈的眼睛说道:“你不想回去,我可以不逼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44章 放手 许知窈挑眉看着他, 只见他缓缓说道:“你不能嫁给裴令安。” 看清了他眼底的坚持,许知窈心中一滞,半晌后, 摇头拒绝道:“我不能答应你。” 她的拒绝让沈郗胸口一痛,他面色难看地说道:“和离书尚未生效,你仍是我的妻子。” 许知窈愣了一下, 随即语气疏淡地问道:“要怎样才会生效?” 看着她淡漠的眉眼, 沈郗眸光一黯, 苦涩地说道:“你是铁了心要与和离是吗?” 没有半分犹豫,许知窈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是。” 沈郗苦笑一声,语气艰涩地说道:“要双方签字盖章,再去户部销籍。” 闻言,许知窈沉默了片刻, 缓缓抬头看着他:“你带了印章是不是?” 她知道他的习惯, 出门在外的时候总会随身携带着私印。 沈郗很想否认, 可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眼神, 却无从撒谎, 只能沉默地点头。 他说了这么多, 显然是愿意放手了。许知窈心头一松,淡淡说道:“这一次, 和离书就由你来写吧。” 沈郗面露苦涩,神情落寞地凝视着她,哀伤地说道:“只要你不再寻死, 我就答应你。” “好。”许知窈淡淡地说着, 看向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和离书未生效之前, 你不能嫁给裴令安。”沈郗目光沉痛地看着她,语气却仍是坚决。 “好, 我答应你。”达成所愿后,她的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看着她眼底的松懈,沈郗苦涩地移开眼,淡淡说道:“药熬好了,我去给你端过来。”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许知窈却忽然叫住了他。 “这里有采薇照顾我,你走吧!” 沈郗的后背一僵,却什么也没说,仍是去厨房端了药碗过来。 “你痊愈之前我不会离开。” 看着他眼底的坚持,许知窈不再说话,只沉默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见她喝的这么快,沈郗心疼地问道:“苦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许知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已经习惯了。” 更苦更毒的药她也喝了两年了,还怕什么苦呢? 看着她唇角的苦笑,沈郗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怜惜与愧疚。 和离之后 第37节 “对不起……” 他突如其来的歉疚让许知窈心中一愣,可迟来的歉疚有什么用呢? 她的沉默让沈郗更加自责,他伸手拿过药碗,怜惜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睡吧。”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许知窈心中酸楚,难过地垂下了眼。 如果从前他能对她有半分这样的关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见她垂眸不语,沈郗心酸地转身走了出去。 秋末的夜晚又冷又长,睡在屏风外的软榻上,沈郗半宿都没有合眼。 采薇被他挤占了床榻,只能委屈地在楼下打了地铺,同样的辗转难眠。 更可怜的是连地铺都没有地方可打的吉祥,漫漫长夜,只能裹着一条采薇救济给他的薄毯。 糖水铺子的姐妹俩回来了,店里还来了两个男子。消息传扬开来后,左邻右舍都惊呆了。 不时有人上门来张望打探,可一对上吉祥那张冷漠的脸,什么刺探的话都不敢问出口了。 一晃几日过去。 许知窈的伤口愈合后,第一件事便是向沈郗讨要和离书。 沈郗神情苦涩,可面对许知窈冷淡的眉眼,只能坐在桌前,挽袖提笔,心情沉重地写下了一封和离书。 墨痕干透时,他神色凝重地将和离书交给了她。 许知窈接过了和离书,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字迹上。 前世结缘,今生结发。成婚三载,夫妻和顺。然阴差阳错,横生枝节,以致夫妻离散。过往种种,皆我之过。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峨眉 ,巧呈窈窕之姿 ,选聘高官之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看着他的忏悔和祝愿,许知窈忽然红了眼。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心底泛起了难言的酸楚,许知窈执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盖好印章后缓缓推到了他的面前。 沈郗神色落寞,沉重地在自己的名讳后头盖上了私印。 “京城路远,就劳烦你回去后,亲自去一趟户部,还我一个自由身吧。” 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和离书收进了袖中。 “我的伤已经好了,你不必再留下来。” 既然正式和离了,就不该再牵扯不清。 她的眼里写满了坚持,沈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走之前可以再吃一次你煮的汤圆吗?” 看着沈郗眼底卑微的恳求,许知窈终是不忍拒绝。“好,我去煮。” 临别前,沈郗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吃着她亲手煮好的汤圆。圆滚滚的汤圆里包裹着香甜的芝麻,明明甜得腻人,可沈郗的嘴里却全是苦涩。 眼见日色昏沉,一碗汤圆也已经见了底,沈郗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搅动着汤勺。 “走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压下心底的异样,许知窈语气淡然地催促着。 握着汤勺的手一僵,沈郗落寞地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 吉祥不安地看着他,心情沉重且压抑。 “好好照顾自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沈郗语气温柔地嘱咐道。 “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像是互换了身份一般,那个言简意赅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她。 她的眼神平静淡然,没有半分留恋和不舍。看清了这个事实后,沈郗惆怅地转过身去,寂寥地走进了斜阳里。 沈郗走后的第三日,消失了许久的裴令安出现了。 他神色焦灼地跑到了铺子里,见许知窈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盘算着账目时,悬了许久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窈娘……”一声轻唤,却是满腹的相思和柔肠。 许知窈缓缓抬起头,神色温柔地朝他笑了笑,像往常一样,轻柔地说道:“你来啦……” 看着她毫无变化的神情,裴令安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钱塘,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 许知窈柔顺地倾听着他的解释,并未追问什么。 裴令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珊瑚手串,动作温柔地套在了她的腕上,却忽然看见了她手上的伤痕,大惊失色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许知窈轻柔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手藏进了袖中。“不小心伤到的,已经好了。” 看着她避重就轻的模样,裴令安目光一沉,没有继续问下去。 离开苏州的这些日子,他的心中亦是仓惶不安。一回来就直奔别院而去,可别院里却早已人去楼空。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见糖水铺子开着门,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她没走,她还好好的坐在铺子里等着他,没什么比这个结果更令他高兴的了。 至于别的,她不愿意说,他可以不问。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看着裴令安暗淡的目光,许知窈垂下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荷包。 “前些日子我给你做了一个荷包,也不知道这颜色你喜不喜欢?”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一个藏青色湘妃竹的荷包出现在裴令安的眼前。 裴令安先是一怔,随即欣喜地笑道:“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 说着,他伸手将腰间的旧荷包解了下来,笑吟吟地对她说道:“你帮我系上好不好?” 许知窈面上一热,拘谨地靠过去,将新荷包小心翼翼地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系好荷包后,她慢慢抬起头,正要向后退开,却忽然被裴令安揽入了怀里。 她浑身僵硬地想要推开他,耳边却传来了裴令安温柔的低语。 “窈娘,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抬起的手渐渐垂了下来,她就那么柔顺地站着,任由他抱着自己。 看着这相拥的一幕,采薇心情复杂地走入了后厨。 足足抱了一盏茶的功夫,裴令安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眼神温柔地说道:“窈娘,明天晚上我带你去逛庙会吧。” 迎上他满含期待的眼,许知窈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见她犹豫不决,裴令安扬唇一笑、凑近说道:“其实我是想带你去月老庙拜一拜,那里的姻缘绳最是灵验。” 他眼神清亮,凝聚着璀璨星芒,满眼都是向往。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热忱的目光。不过片刻,许知窈就点头答应了。 她的柔顺让裴令安心神振奋,他的唇角高高地扬起,笑意盈盈地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许知窈懵然愣在原地,慢慢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朵红云,娇柔艳丽。 看着她羞涩的模样,裴令安笑意温柔地说道:“窈娘,明日酉时我来接你。” 面颊上热度惊人,可心底却是仓惶不安。许知窈神色恍惚地呆楞着,直到裴令安离开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采薇捧着茶盏缓缓走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裴公子吗?” 看着采薇满是忧虑的眼,许知窈眉峰微蹙,陷入了两难。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街对面的香料铺子里,一双黑眸忽明忽暗。没人看得清他面上的神色,可那负手而立的背影却让人望而生寒。 第45章 良缘 深秋的傍晚, 连晚风都带着一股寒凉。 月老庙外排起了长龙,行人摩肩擦踵,热情高涨。道路的两边已经支起了各式各样的铺子, 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裴令安与许知窈并肩走着,唇角含笑、满目温情。 采薇和阿庆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手上已经抱了一堆吃食。 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 裴令安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拉着许知窈的手, 满眼笑意地说道:“窈娘, 我们买个糖人吧。”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见来了一对年轻男女,不禁笑道:“小娘子想要什么只管说一声,没有我老唐捏不成的糖人。” 许知窈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只圆润可爱的兔子上,不禁笑道:“老师傅给我捏一只那样的兔子吧。” 见她指向了角落里的兔子, 摊主老唐笑吟吟地说道:“好, 娘子稍等片刻, 我现在就给你捏。” 老唐一边扯着软化的糖膏, 一边笑着和她说话:“今天晚上就数这兔子好卖, 算上你这一个, 我都做了十几个了。” 裴令安见他这副热络的模样,笑着打趣道:“你这兔子确实捏得精巧可爱, 就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闻言,老唐也不恼,只笑着说道:“放心, 味道不好老头子不收你银子。” 只见他动作麻利地团好了兔子的形状, 两指一捏, 便拉出长长的耳朵。不过片刻,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就制作完成了。 他轻巧地穿上竹签, 很快便将捏好的兔子递到了许知窈的手上。 “小娘子尝尝看,可还合意吗?” 望着模样可爱的兔子,许知窈唇角一扬,笑着谢道:“谢谢老师傅。” 见她神情愉悦,裴令安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丢在了老唐手上。 老唐却执拗地说道:“娘子先尝尝看,老头子我说话算数,不好吃不收你们的银子。” 许知窈被他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和离之后 第38节 裴令安亦是强忍着笑意说道:“方才是跟你开个玩笑,哪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 说着,他施施然朝老唐拱了拱手,便拉着许知窈朝前头走去。 这期间不时有人上前来兜售首饰玩意,却全都被许知窈婉拒了。 月老庙前早已排成了长龙,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无不虔诚地等待着。 望着翘首以待的人群,裴令安眉眼温和地说道:“都说在月老庙里求姻缘最是灵验,有了那根姻缘绳,便能与心爱之人缔结一世良缘。” 周围的年轻女子,有听到他的话的,都悄然红了脸,只有许知窈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窈娘……” 耳边传来了裴令安略显忧虑的呼唤,许知窈猝然抬头,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怎么了?” 看着许知窈茫然的眼神,裴令安的心中浮起了一丝失望,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对上他满是探究的目光,许知窈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讷讷说道:“没什么。” 裴令安轻轻敛眸,眼底是难掩的落寞。 她到底在想什么?又有什么不能对他说的? 都快要订亲了,往后他们便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还有什么心声不能袒露呢? 气氛陷入了凝滞,他们沉默地跟在人群后头,缓慢地朝前挪动着。 这时,人群后头突然跑来了一个灰衣小厮,火急火燎地对裴令安说道:“公子,家里出事了,您快回去一趟吧。” 裴令安心头一震,不安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地说道:“公子,您回去就知道了。” 看出了他眼底的为难,裴令安心头一凛,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一转头,许知窈亦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你快回去吧。” 看着她善解人意的眼神,裴令安歉疚地说道:“对不起,不能陪你去拜月老了。” 许知窈摇了摇头,神色温柔地说道:“无妨,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裴家的事要紧。” 裴令安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嘱咐道:“一会儿我让阿庆送你们回去。” “好。”看见他眼底的坚持后,许知窈柔顺地点了点头。 裴令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松开手,转身跟着裴家的小厮离开。 他走了之后,望着冗长的队伍,许知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看出了她兴致缺缺,采薇柔声劝说道:“来都来了,还是进去拜一拜吧。” 看着采薇满含关切的眼神,许知窈心头一暖,终是缓缓点了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排在前头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了许知窈。 采薇挽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门槛,走入了月老庙中。 比起别的庙宇,这间庙实在算不得大,可香火却很是鼎盛。正殿里供奉着月老的神像,案台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和糕点。 殿里的铜炉内正燃着香,余烟袅袅,颇有几分缥缈之感。 许知窈走上前去,从道童手上接过一把香,借着香炉的火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朝月老像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将香插·进炉内。 小道童从兜里掏出一把红绳,笑吟吟地上前说道:“娘子可要求姻缘绳吗?” 许知窈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见状,小道童笑着说道:“咱们这里的姻缘绳最是灵验不过,一根只要一两银子。” 闻言,采薇讶异地瞪大了眼:“这么贵?” 她们铺子里一碗桂花酒酿汤才卖十文钱。这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子居然要一两银子? 看出了采薇满眼的质疑,小道童仍旧笑嘻嘻地说道:“红绳有价,好姻缘却是千金难求。一两银子,求一段良缘,划算得很呢!” 听了他的回答,采薇喉咙一窒,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着小道童神采飞扬的模样,许知窈心念一动,笑着说道:“好,给我一根吧。” 说着,就解下荷包,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他。不料,小道童却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既是姻缘绳,就没有单卖的道理。娘子还是拿两根吧,另一根系在心上人腕上,成双成对才叫好呢!” 见他念念有词老神在在的模样,许知窈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来,随即又掏了一两银子给他。 小道童伸手接过银子,随即解下两根红绳交给她,笑眯眯地说道:“娘子额头饱满,是有福之相,定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听了他的话,采薇忍不住发笑:“你这小道童还会看相不成?” 小道童却是昂首一笑:“那是自然,入我道门,哪有不懂相面的。” 采薇来了兴致,笑着问道:“那你说说,我待如何?” 小道童慧黠一笑,摇头拒绝道:“师傅说过,一天只能相一个,姑娘若要相面,明日还请早些。” 采薇被他的话堵得胸口一滞,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到底是月老庙,她也不敢出言不逊,只气呼呼地看着他。 许知窈却是抿唇一笑,谢过了小道童,便拉着采薇朝门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阿庆和采薇有说有笑,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模样,许知窈的嘴角微微上扬。 阿庆是个敦厚可靠的人,和他的主子一样值得托付。采薇若是嫁给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回到铺子之后,无人注意时,阿庆悄悄给采薇塞了一根银钗子。 采薇羞红了脸,推拒着说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阿庆面上一红,羞涩地看着她道:“这是我寻人给你打的钗子,等下回发了赏钱,我再给你打一根金的。” 采薇面上发烫,羞窘地将钗子还给了他,扭捏地说道:“好端端的你送我东西做什么,快拿走,我不要。” 阿庆将钗子重新塞回她手里,还趁机握住了她的小手,含情脉脉地说道:“采薇,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累。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采薇面上涨得通红,嘟着嘴羞怯地说道:“谁要嫁给你了?” 说罢,便一把推开他,躲进屋子里去了。 看着她羞窘逃走的样子,阿庆挠了挠头,站在门外傻笑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屋子里,采薇娇羞地看着手心里的那只银钗,满眼都是欢喜。 许知窈笑着问道:“阿庆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开心成这样?” 采薇面上滚烫,羞涩地说出了前因后果。 看着她藏不住的喜色,许知窈打趣道:“难怪我一早就听到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原来是有人好事将近了。” 采薇羞恼地跺着脚,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姐姐……你怎么还笑话我?” 许知窈盈盈一笑,眸色温柔地说道:“我不是笑话你,是真的为你高兴。阿庆忠厚老实,又肯真心对你,若是嫁给他,必定琴瑟和鸣、夫妻和顺。” 采薇羞涩地嘟囔道:“他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好?” 许知窈却扑哧笑道:“他好不好,你自己知道。”说罢,便笑着上楼去了。 更深露重的夜里,寂静的小楼上忽然闪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在床榻前站了许久,直到破晓时分才悄然离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的许知窈却发现昨日求的红绳少了一根。 她满屋子翻找了一遍也仍是一无所获。 “或许是掉在路上了,要不再去寻那小道士买一根吧?”见她面露惆怅,采薇柔声说道。 许知窈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半晌后摇了摇头。“算了吧,原本也没指望它。” 只是话虽如此,心里仍不免怅然。 第46章 伤重 同丰客栈里, 沈郗正临窗而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吉祥步履匆忙地朝他走来,神色凝重地说道:“二爷, 您看看这个。” 说着,他将手上的信递到了沈郗面前。 沈郗接过信看了起来,不过须臾, 便愤怒地将信纸攥成了一团。 “二爷, 师爷一死, 连带着账册也凭空消失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看着沈郗眼底的怒火,吉祥忧心如焚地问道。 沈郗眸光一沉,令人不寒而栗。 “刘群的胆子也太大了,明知二爷在此, 竟然还敢杀人灭口。”想到横死家中的师爷, 吉祥咬牙切齿地抱怨道。 沈郗眉峰紧蹙, 满眼森寒。他前脚刚见过师爷, 后脚师爷就被人发现吊死在家中。能做到这般地步的, 也就只有这苏州城的知府刘群了。 离京之前, 洪裕章特地将他叫到跟前,将一封来自苏州的密信交给了他。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检举信, 信里详细地列举了苏州城官商勾结的内幕消息。其中光是指向知府刘群的就有十数条之多,可谓是罄竹难书。 都察院办事向来讲究证据确凿,若只是凭借一封不具名的检举信, 他们没有办法拿下刘群和他手底下的一众贪官污吏。 他几番查访, 才找到了那师爷的头上, 却没想到不但没拿到账册,还打草惊了蛇。 这次出门他只带了吉祥一个, 虽说洪裕章另外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他,可直到此刻,他都没能和那些人接上头。 失去了先机之后,事情忽然变得很是棘手。 看着沈郗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吉祥不安地说道:“二爷,要不然还是再等等吧,等洪大人的人到了,我们再行动不迟。” 沈郗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我们已经迟了一步,不能再拖下去了。” 吉祥眉头紧锁,沉重地说道:“苏州的官场像铁桶一样严密,如今再想打开缺口显然是行不通了。” “那就换条路,从商户下手。”沈郗沉思片刻,忽然抬眸看向他。 吉祥却苦恼地说道:“城里的商户十有八九都与刘群有勾结,怕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和离之后 第39节 沈郗眉峰一紧,倏尔看向窗外,目光恰好落在不远处的一间瓷器铺子上。 “那一间是不是裴家的铺子?” 吉祥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沈郗的目光往窗外看去。望着对街那一排气派的铺子,他疑惑地问道:“二爷问的是哪一间?” “卖瓷器的那一间。”沈郗眸光一转,心里立刻就有了主意。 吉祥定睛瞧了瞧,随即说道:“是,不光那间瓷器铺子,旁边的字画铺子和首饰铺子也都是裴家的产业。” 查访许知窈踪迹的时候,他曾仔细查过一遍裴家的底细。 裴家的产业遍布江南,经营的都是些日进斗金的生意。三代之前也曾是官宦人家,后来祖上犯了事,族中子弟三代不得为官,无奈之下才转而经商。 也许是天赋异禀,裴家的后人运道甚好,这才几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富商。 “二爷是想从裴家入手吗?”见沈郗忽然问起裴家,吉祥心领神会地问道。 “去给裴家递个消息,就说我要见裴老爷。”沈郗的视线仍停留在那间铺子上,若有所思地说道,“就约在那间铺子里。” “是,我明白了。”心底的迷雾渐渐消散后,吉祥眼神清亮地转身离去。 吉祥离开后,沈郗垂下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腕上的红绳。如果他动了裴家,许知窈知道后会不会恨他? 可江南的官场坚如磐石,要想将刘群这颗毒瘤连根拔起,就不得不从裴家入手。 沈郗和裴老爷私下见面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瞒过刘群,当天晚上,刘群就带着天香楼的花魁绾绾登门拜访了。 看着眼前神情妩媚风情万种的花魁,沈郗眉心一皱,神色冷峻地问道:“刘大人这是做什么?” 刘群谄媚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绾绾姑娘倾慕大人风姿,特地央求我带她过来,说是想要为大人献一支舞。” 沈郗挑了挑眉,唇角勾一抹嘲讽的笑,轻慢地说道:“本官不爱歌舞,怕是无福消受了。” 此话一出,绾绾面露羞恼,但随即,眼眸一转,娇笑道:“大人不喜欢歌舞也无妨,奴家曾学过推拿按摩之法,可为大人解解乏。” 沈郗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讥诮道:“本官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也消受不了姑娘的美人恩,请回吧。” 绾绾面上的娇笑顿时有些僵硬,眼底满是难堪。一旁的刘群面上亦是一怔,沉默片刻后,他扭头对绾绾说道:“你先回去。” 绾绾眸光一滞,心怀不甘地说道:“大人,奴家……”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群恼怒地呵斥道:“还不快走!” 娇艳的面容瞬间变得暗淡,她咬着唇,幽怨地看向沈郗,却见他端坐在软榻之上,连一眼都不肯看她。 再去看刘群,面容虽然温和,那一双眼眸却夹杂着愠怒,绾绾心下一颤,只能咬牙退下。 她离开之后,刘群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那小厮会过意来,毕恭毕敬地将捧了许久的锦盒送到了沈郗面前。 沈郗眉峰微挑,目光深沉地看向刘群问道:“刘大人这是何意?” 刘群扬唇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对上刘群满含暗示的目光,沈郗轻笑一声,随手打开了锦盒。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地契随即印入眼帘。 “刘大人果然出手阔绰。” 不在乎沈郗语气里的嘲讽,刘群笑得一脸谄媚,不紧不慢地恭维道:“区区小礼不成敬意,只要大人肯高抬贵手,下官日后必定多多孝敬。” 沈郗面上的笑意一凝,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半晌后,他轻轻地合上锦盒。 见状,刘群心头一凛,眼底出现了几分焦躁。 “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本官恕难从命。”说罢,沈郗将锦盒往前一推,神情肃然地看着他。 “沈大人这是执意要为难于我了?”刘群面色一沉,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润。 “道不同不相为谋,刘大人请回吧。” 无视他的愤怒,沈郗淡然地捧起了茶杯。 刘群猛地握紧了拳,神情阴鸷地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罢,他一挥衣袖,便要转身离去。 等他走到门口时,沈郗忽然叫住了他。“且慢……” 刘群脚步一顿,心中一喜,猛的转过身去,却见沈郗轻慢地说道:“把这个带走……” 顺着沈郗讥嘲的眼,刘群的视线落在锦盒之上,一张脸青白交加,眼底满是屈辱。 见他神情忿然,小厮惴惴不安地上前取了锦盒,随后恭顺地走到他身侧。 刘群冷哼一声,怨毒地瞥了沈郗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当室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后,吉祥忧心忡忡地说道:“二爷,你这么早就和他撕破脸,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啊!” 望着刘群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沈郗唇角微扬,含着一抹笃定的笑意。 “他不自乱阵脚,我如何才能找到破绽?” 吉祥诧异地看着他,心底仍是隐隐不安。 秋末的天气越发寒冷了,一连几日都在下雨。 阴雨连绵的天气,店里没有什么客人。许知窈正坐在柜台后头刺绣,采薇则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前看雨。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雨幕之中,脚步慌乱地朝糖水铺子跑来。 待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后,采薇蹙眉问道:“你来干什么?” “夫人呢,夫人在哪里?” 来的是吉祥,此刻他正满脸急切,心急如焚。 “你找夫人干什么?”看着他面色不善的模样,采薇心生防备地问道。 “你别问了,我有急事要见夫人。”吉祥焦躁地皱起眉,一把拉开她,匆匆忙忙地走进了铺子里。 听见了门外的争执,许知窈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吉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神色仓惶地说道:“夫人,求求您快去看看二爷吧。” 许知窈心头一颤,莫名有些不安。她强作镇定地问道:“他怎么了?” 吉祥眼眶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辛酸地说道:“昨天夜里,二爷约了裴老爷去画舫议事,没想到却在船上遇到了刺客。对方人多势众且下手狠辣,二爷为了救裴老爷,受了很重的伤。” 听了他的话,许知窈心中大惊,手一抖,绣棚就掉在了地上。 “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急促,眼底是藏不住的忧色。 “二爷流了很多血,现在还昏迷着。”吉祥哽咽地说着,眼底隐隐闪着泪光。“夫人,我求求您,您去看看二爷吧,他连昏迷的时候都在喊您的名字。” 许知窈紧紧地咬着唇,满眼都是纠结。 见吉祥眼眶泛红,几欲落泪,许知窈犹豫再三,终是点了头。 同丰客栈的客房里,沈郗仍旧昏迷不醒。床榻前,站着一个身材劲瘦的黑衣男子。 见吉祥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忙上前说道:“你家二爷才退了热,也不知何时能醒。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去照看其他的弟兄了。” 吉祥感激地朝他拱了拱手,恭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许知窈走到了榻前,望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沈郗,心口忽然一阵阵抽痛起来。 第47章 照顾他 病榻上的沈郗双眸紧闭, 容色憔悴,泛白干裂的唇瓣上毫无血色。 许知窈走到榻前坐下,望着沈郗毫无生气的脸, 心口翻涌起阵阵刺痛。 成婚的三年里,他从未病过,也从未如此憔悴虚弱。 昏迷不醒的时候, 他眉峰平坦, 双目紧闭, 平静得像睡着了一样。 送完人后,吉祥捧着热水走了进来,见许知窈坐在榻前,眉心一舒,轻声说道:“二爷烧了一日了, 衣衫都被汗浸湿了, 劳烦夫人替二爷擦擦身子吧。” 说着, 他将博古架上的布巾打湿, 拧干后递到了许知窈的面前。 许知窈神色微怔, 却还是在吉祥恳求的目光中, 默默将布巾接了过来。 吉祥松了口气,将水盆放在桌上说道:“夫人受累了, 我先去给二爷熬药。”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许知窈叹了口气,身体往前倾了些, 动作轻柔地替沈郗擦拭着脸颊。 布巾顺着下巴滑到了脖颈, 衣襟下的胸膛上缠绕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纱布被鲜血染透,让人触目惊心。 许知窈拿着布巾的手一顿, 眼眶有些泛红发热。 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流这么多的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他又为什么要为裴老爷挡刀? 一颗心满是忧虑和焦灼,她强压着眼底的酸涩,小心翼翼地绕开伤口,细致地为他擦着身体。 擦完了胸口之后,她起身去洗布巾,可刚转身,就听到一阵呓语。 “夫人……” 许知窈后背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去,却见床榻上的沈郗双眼紧闭,唇瓣微启,含糊地唤着自己。 她心口一热,只觉得造化弄人、命运多舛。 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他却不曾温柔相待。如今他命悬一线昏迷不醒,嘴里念的却是她。 许知窈的唇角逸出一抹苦笑,起身去洗净了帕子,重新坐回了榻前。 沈郗昏睡了很久,直到黄昏时才幽幽醒来。 一睁眼,对上的便是许知窈满含关切的眼。沈郗愣愣地看着她,以为是自己生出了幻觉。 见他终于醒了过来,许知窈高悬的一颗心才总算是落了地。她眉心一松,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觉得好了些吗?” 沈郗没有说话,仍是愣愣地看着她。 看着他目光呆楞的模样,许知窈秀气的眉毛紧紧拧起,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很疼?” 看着眼前满眼担忧的许知窈,沈郗缓缓地抬起了手,可许知窈坐的太远,他怎么也够不着。 看出了他眼里的急切,许知窈从绣凳上站起身来,几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忧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沈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抓住了她的手。 和离之后 第40节 许知窈面上一惊,怔怔地看着他,却见沈郗虚弱地说道:“夫人……你真的来了,我……我不是在做梦……” 看着他眼底的迷惘和微微闪过的庆幸,许知窈心头一震,心情复杂地与他对视着。 片刻后,她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迅速地背过身去。 见她要走,沈郗挣扎着就要起身,却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忽然痛呼一声。 听到声响的许知窈猛地转过身来,只见他眉头紧皱、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 许知窈蹙了蹙眉,走上前去轻声斥责道:“你伤得那么重,非要起来干什么?” 沈郗却再次抓住了她的手,目光哀戚地恳求道:“你别走!” 看着他眼底的哀求,许知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快松开,我去给你倒杯水。” 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无奈,沈郗讪讪地松开了手。 许知窈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动作温柔地喂到了他的唇边。 沈郗受宠若惊地就着她的手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许知窈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握着茶杯的手往回一缩,起身就要走。 沈郗怅然若失地看着她,连胸口的疼痛都顾不上了,语气哀婉地恳求道:“夫人,你别走……” 许知窈低垂着眉眼,神色淡淡地说道:“你好好休息。”说罢,将茶杯放在桌上后,便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吉祥捧着热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见许知窈要走,立刻上前哀求道:“夫人,您先别急,等二爷把药喝了再走不迟。” 看着吉祥满眼的哀求,许知窈的脚步一顿,终是心软地点了点头。 见她神色松动,吉祥把药碗递到了她手上,温顺地说道:“夫人稍等,我去打些热水过来。” 许知窈接过药碗,转身走到了沈郗的榻前,语气无奈地说道:“快些喝药吧。” 然而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汤药,沈郗却皱起了眉。 见他迟迟不肯拿起汤勺,许知窈微微蹙眉,无奈地催促道:“快趁热喝吧。” 沈郗的眼底闪着强烈的抗拒,他忽然侧过头,有些赌气地说道:“我不想喝。” 许知窈疑惑地挑眉问道:“你伤得那么重,不喝药怎么行?” 见他面露尴尬,许知窈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不会是嫌药苦吧?” 此话一出,沈郗的面上果然泛起了可疑的红晕。许知窈忍俊不禁地笑道:“良药苦口,快喝吧,一会儿冷了会更苦的。” 沈郗幽幽转过脸来,看着她面上的笑意,勉为其难地拿起汤勺,皱着眉,一口一口地吞咽着。 等药碗见了底,他立刻丢开汤勺,捂着嘴不住地作呕。 见状,许知窈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喝杯水压一压,一会儿就好了。” 沈郗接过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心口的恶心才渐渐压制下去。因为干呕,他的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许知窈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她从没见过沈郗生病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竟然会畏惧喝药。 缓过劲来的沈郗忽然抬眸看着她,满眼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和自己道歉。 “我才喝了一回药就如此难受,可你喝了那么多年……”说这话时,他的眼底流淌着强烈的自责和悔意。 许知窈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深埋心底的委屈冲破了层层坚冰,忽然一股脑地冒出了头,涌上了喉间。 想到那些黑乎乎令人作呕的汤药,她神色一滞,隐隐还带着几分恨意。 沈郗将她面上的情绪看在眼里,更觉得悔恨莫及。 正沉默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许知窈回过神来,从沈郗手里拿过茶杯,转身去开了门。 一开门,她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神色凛然的裴老爷和一脸沉郁的裴令安。 看见了应门的是个女子,裴老爷的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但很快,他就镇定自若地说道:“草民裴崇携犬子来探望沈大人,还请这位娘子行个方便。” 许知窈强作镇定,缓缓朝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路。 裴令安震惊地看着她,愣在门外,半天都没有进去。 直到裴老爷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安儿”,他才从巨大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神情凝重地越过许知窈朝屋里走去。 裴家父子进屋后,许知窈起身走出了屋子。 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打了热水上来的吉祥。见许知窈要走,吉祥疑惑地问道:“夫人现在就要走吗?” 许知窈轻轻地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道:“裴老爷和裴公子刚刚进去,我先回去了。” 吉祥捧着水盆的手一顿,随即说道:“天色已晚,还是我送夫人回去吧。” 许知窈摇了摇头,淡淡拒绝道:“不必了,你在门外等着吧,他伤得那么重,身边不能离人。” 吉祥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说道:“可天都黑了,夫人一个人回去太不安全了,这样吧,我让这间客栈的小二替我守着二爷,我先送您回去。” 见吉祥执意要送,许知窈拗不过他,只好顺了他的意。 屋子里,沈郗形容憔悴地依靠在床头。裴老爷神色凝重在床榻前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若非为我挡刀,沈大人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草民心中实在惭愧不安。” 见他说的情真意切,沈郗淡然笑道:“裴老爷客气了,若不是我约你谈事,也不会连累你一同遇刺。” 裴老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我没想到刘群竟然会胆大到行刺朝廷命官。” 沈郗唇角一弯,讥讽地说道:“这些年他手上没少沾人命,可他太蠢了,以为杀了我就能平息风波,却不知道皇上和都察院早就盯上他了。” 闻言,裴老爷面上一惊,沉默片刻,才缓缓从怀中掏出几本账册,凝重地说道:“这是苏州几家商户和刘群的账目往来,他们信任我,所以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大人将刘群绳之以法后能给我们这些商户留一条活路。” 说着,他起身将账册交到了沈郗手里,撩起衣袍就跪了下来。 见状,沈郗眉峰一紧,开口说道:“裴老爷快请起吧。朝廷针对的是贪腐弄权的官吏,而不是你们这些振兴实业的商户。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保全你们。” 得到了沈郗的承诺,裴老爷眉心一松,感激地朝他拜了拜,才在裴令安的搀扶下缓慢地站了起来。 第48章 质问 交代了心事后, 裴老爷坐了片刻就要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语气诚恳地问道:“大人身受重伤,身边却只有一个娘子和小厮, 怕是忙不过来。若大人不嫌弃,我可以送几个妥帖的人过来伺候。” 面对他的好意,沈郗轻轻地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了站在他身后, 神色莫测的裴令安身上。 “多谢裴老爷的好意, 只是我身边的人虽少,却都是用惯了的,伺候起来也还算周到。” 见他婉言谢绝,裴老爷也不强求,朝他拱了拱手, 就带着裴令安恭敬离去。 刚走出同丰客栈, 裴令安面色微变, 眉目清冷地说道:“父亲先回去吧, 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说罢, 也不顾裴老爷讶异的神色, 转身就走入了夜色中。 站在马车前,裴崇喟然叹息道:“都什么时候了, 他怎么还惦记着儿女情长的事。” 另一头,裴令安行色匆匆地来到了三柳巷。糖水铺子大门紧闭,楼上却亮着微弱的光。 裴令安犹豫再三, 还是敲响了门板。 开门的是采薇, 见裴令安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外, 她心中一惊,不安地问道:“裴公子, 都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裴令安的眼神深邃沉郁,带着一抹采薇看不明白的幽暗。 “我有话要问窈娘。” 采薇愣了一下,还是将他请了进来,然后才惴惴不安地去楼上喊了许知窈下来。 许知窈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裴令安正一脸凝重地站在屋里等着她。 看着站在许知窈身后的采薇,裴令安神色冷淡地说道:“采薇,我想单独和窈娘说几句话,你先上去吧。” 采薇愣住了,为难地看了许知窈一眼,直到许知窈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惶惑不安地转身回到了楼上。 许知窈缓缓走到裴令安面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她的坦然反倒教裴令安不安了起来。他眸光幽暗地看着她,艰难地问道:“你怎么会在客栈里?” 许知窈神情坦荡地说道:“他身受重伤又无人照顾,所以我去看看他。” “他是朝廷命官,身边怎么会没有伺候的人?”裴令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看着他质疑的目光,许知窈心头一沉,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不语,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裴令安心中更是愤慨。想到临走前沈郗的那一句“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伺候的周到。”,一时间心情悲愤。 “你和他已经和离了,难道还要再这么不清不楚的牵扯下去吗?” 愤怒之下,他的质问已然咄咄逼人。 许知窈难堪地垂下眼,被他这样质问,心里觉得无比委屈,却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 他说的对,他们已经和离了,按理说,她今日本不该再去。可一听到沈郗昏迷不醒的消息,她仍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担忧。 “窈娘,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你是要重回他的怀抱,还是要嫁给我?” 她的不解释让裴令安心乱如麻、疲惫不堪。 许知窈红了眼眶,紧紧捏住了手心,尖利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 见她始终不肯说话,裴令安情绪激动地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瘦弱的肩膀。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犹豫什么?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裴令安的眼里满是失望,连眼尾都泛着红。 许知窈仓惶地抬起头,眼底含着泪光。 看着她眼中的纠结,裴令安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心痛地凝视着她,忽然将她拽入怀中,悲愤地吻住了她。 许知窈慌乱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他却搂得更紧,吻得更急。 和离之后 第41节 嘴唇被他亲得生疼,任她如何挣扎,裴令安都不肯放手,直到她停止了推拒,无声地哭泣时,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唇边,裴令安才猛然清醒。 望着她绝望心碎的泪眼,裴令安愧疚地松开了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 许知窈心痛地看着他,一张脸上全是泪水。 看着她红肿的唇,裴令安自责地说道:“窈娘,是我不好,我被嫉妒冲昏了头……可我真的很害怕会失去你,我从没对谁心动过,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听着他饱含歉疚的忏悔,许知窈却哭得更悲伤。 见她哭成了泪人,裴令安想要上前安慰,许知窈却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 “窈娘,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她的畏惧让裴令安心痛不已,更加悔不当初。 许知窈慌乱地抹了抹泪,背过身去,哽咽地说道:“你走吧,让我静一静……” 望着她柔弱的背影,裴令安心中苦闷,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悲切地说了声“对不起”,随即沉痛地转身离去。 他走了之后,采薇脚步匆忙地从楼上跑了下来。 门外夜色昏沉,屋里的许知窈趴在桌子上,哭得不能自已。采薇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抱住了她。 第二日一早,吉祥又来到了铺子里,可这一回任他好说歹说,许知窈都不肯再去客栈看望沈郗。 客栈里,躺在榻上的沈郗始终没有等到许知窈,正满心落寞时,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望着面若寒霜的裴令安,沈郗眸光晦暗。 “你和窈娘已经和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她。”裴令安神色凝重,语气低沉地说道。 沈郗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裴令安被他的傲慢激怒,面色瞬间铁青。 “她很快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你若还有半分君子的礼义廉耻,就不该再去纠缠不清。” 他的话说得很是刻薄,沈郗分明已经怒不可遏,可面上却还露着一股桀骜。 他冷笑一声,倨傲地讽刺道:“只要你们一日没成亲,她就还是自由之身。更何况,我和她也还未真正和离。” 听了他的话,裴令安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沈郗面不改色地说道:“当初她留下一纸和离书负气出走,我从泉州回来后才知道她想与我和离。可和离书尚未送到户部,所以,她现在也仍算是我的夫人。” 裴令安既愤怒又错愕,面上滚烫,心中异常屈辱。 他握紧了拳头,神情阴鸷的拂袖而去。他走后,沈郗肩膀一垮,颓败地倚在榻上。 看着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吉祥在心里默默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离开同丰客栈后,裴令安又一次来到三柳巷。见他来了,采薇的面色忽然有些难看。 此时客人正多,许知窈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裴令安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一双眼焦灼地看向了厨房。 许知窈捧着热气腾腾的碗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裴令安。 她强作镇定地将甜汤送到了别的客人手上,一转身又进了厨房。 裴令安几次想要进去寻她,都被采薇挡了下来。“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吧。” 看着采薇紧紧皱起的眉头,裴令安终究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时,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许知窈才解下腰间的围裙,缓缓走向了等候多时的裴令安。 采薇识趣地走进了厨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经过了昨日的事,许知窈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 见她默不作声,裴令安心中越发郁闷。静默了片刻,他还是主动开了口。 “我今天去见沈郗了。” 许知窈心中一怔,半是疑惑半是不安地抬起头看着他。 见她是因为听到“沈郗”二字才抬眸看向自己,裴令安心中苦涩,语气凝重地说道:“他告诉我……你们还没真正和离……” 迎着裴令安心痛责备的目光,许知窈面上一紧,无措地与他对视着。 见她没有开口辩驳,裴令安心中一凉,苦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看着他失望受伤的眼神,许知窈自责地说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和离书还要送到户部盖章才能生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裴令安的唇边逸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半晌后他轻声说道:“窈娘,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变过,如果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听着他柔情蜜意的誓言,许知窈的心中既感动又歉疚。她松开了紧紧交握着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回应他时,裴令安再次开口了。 “窈娘,你要想好了,如果你要嫁给我,从此以后就不能再去见沈郗。” 裴令安的语气很轻,可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许知窈愣了片刻,心中莫名有些被轻视的羞辱。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一颗心又酸又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裴令安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却被她的沉默所伤,半晌后颓然地站起身来。 “我希望我未来的妻子心里只有我,因为我的心里也只会有她一个。”他的眼里充满了悲伤,连神色都是她没见过的凄凉。 许知窈静静地凝视着他,忽然很想答应他。 却见裴令安淡淡说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好好想清楚,过几日再给我答复。” 说罢,他缓缓转身,朝门外走了过去。 夕阳里,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落寞。 第49章 冒死而来 客栈里, 沈郗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起来。 许知窈已经数日未曾来过,吉祥倒是去过铺子几回,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朝廷的人已经和沈郗接上了头, 账册也到了手,只等金陵的援兵一到,他就能把刘群和底下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知道沈郗拿到了账册的刘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 眼下沈郗还在苏州, 只要除掉他,拿回账册,咱们就还能高枕无忧。” 府衙里,刘群的谋士目光阴鸷地进谏。 刘群心中一沉,这些年他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没做过, 可刺杀朝廷命官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万一失败了, 刘氏一族或将满门覆灭。 “不行, 他身边高手如林, 若无周详的计划, 贸然动手只会让我们处于被动。” 想了片刻,刘群还是果断地拒绝了。 “那怎么办?动不了沈郗, 又拿不住他的把柄,难不成大人要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看着刘群束手无策的样子,谋士也乱了分寸。 听了谋士的话, 刘群却突然眼前一亮, 他忽而急促问道:“上回沈郗要找的那个娘子可还在三柳巷?” 谋士愣了一下, 随即点头说道:“铺子还照常开着,人也还在。” 闻言, 刘群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冷哼一声,狠戾地说道:“今天晚上,找两个人去把那个娘子绑了,关到湖心亭的别院里去。” 谋士灵光一闪,随即笑着附和道:“还是大人高明,属下这就去安排。” 谋士离开后,望着府衙外阴沉沉的天空,刘群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当天夜里,两个黑衣人点燃了迷香,翻进了糖水铺子里,将昏迷不醒的许知窈和采薇扛到了肩上,遁入了茫茫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一早,吉祥刚打开房门,就在门外的地上看到了一个信封。他疑惑地捡了起来,拆开一看,面色瞬间发白,脚步凌乱地跑回了屋里。 “不好了,二爷,夫人被他们抓走了。”说着,他连忙将手中的信递到了沈郗手上。 上好的桃花柬上赫然写着:小娘子在我手上,要想见人就拿账册来换。今晚亥时,湖心亭,你一个人来。否则就去湖里捞尸吧! 沈郗握着信纸的手一紧,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一股寒意爬上后背,连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 “二爷,现在该怎么办?”吉祥心急如焚地问道。 沈郗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惊恐过后,他慢慢冷静了下来,眸光幽暗地说道:“他想要的是账册,没得手之前,他们不会伤害夫人。你去准备一下,今晚亥时,送我去湖心亭。” 看着他沉着的眼神,吉祥心如火灼地说道:“不行啊,他们明摆着就是冲您来的,您不能以身犯险。” 沈郗眸光一沉,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坚决:“我必须要去。” “可是……”吉祥急得红了眼,可陪着沈郗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明白夫人在二爷心中有多么重要。 “不要再说了,去把莫覃叫来。”沈郗将信纸捏成了一团,眉眼深沉地叮嘱他。 吉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可在看到他眼底的坚持后,他还是颓然地转身退了出去。 这一日天气阴沉,到了傍晚果然下起了雨。 到了戌时,路上已经见不到人影了。湖面上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一只小船在风浪中颠簸飘摇。 湖心亭位于太湖中间的一座孤岛上,四面环水,地势险峻。小船刚驶到岸边时,便有一个面上带疤的彪形大汉,一脸凶恶地持刀而来。 见两名男子并肩立在船头,那大汉凶狠地问道:“谁是沈郗?” 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神色冷峻地说道:“我是。” 小船慢悠悠地在岸边停了下来,沈郗一抬脚就跨到了岸上。站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立刻起身跟上,却在一只脚刚踩在岸上时,就被那大汉拦了下来。 “上头说了,只准沈郗一个人去。”那大汉凶神恶煞地挡在黑衣男子面前,手中的刀泛着阵阵寒光。 见状,沈郗转过头来,镇定自若地说道:“你就在岸边等我。” 黑衣男子脚步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对着那大汉说道:“船晃的实在厉害,你先让我上岸等吧。” 那大汉抬头看了一眼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小船,再看了看面前身材瘦弱的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让他上了岸。 “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别怪老子把你剁成肉泥。” 不远处,另一个大汉带着沈郗走向了林中的小木屋。 破旧的小木屋里,许知窈和采薇被紧紧捆着。身穿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目光幽暗地站在她们面前。 “你们之中谁和沈郗有染?” 他话音刚落,采薇就大声叫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和离之后 第42节 男子冷笑一声,忽然蹲下身子,一把捏住了采薇的下巴,神情阴鸷地说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沈郗的人?” 采薇眼神一闪,畏惧地缩了缩脖子。男子却粗鲁地扳正了她的脸,邪肆地摸上了她的脖颈。 “你是想自己乖乖告诉我,还是要逼我动手?” 他的眼神黏腻灼热,手指挑开了采薇脖颈下的盘扣,仿佛下一刻就要探入她的衣襟。 采薇吓得面色惨白,瞳孔剧烈收缩着,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许知窈面色一凝,仓惶地说道:“你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游移在采薇领口的手一顿,慢悠悠地挪了开来,起身走到了许知窈面前。 “这么说来,和沈郗有染的人是你?”男子缓缓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一双眼里满是兴味。 “他竟会看上一个妇人?莫非,你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说着,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许知窈的脸。 冰凉的手指划过脸颊,带着入骨的恶寒,令人作呕。望着那双夹杂着欲·望的眼,许知窈强忍着恶心,愤怒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倏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虽是妇人,却也别有风味。”说着,他捏住许知窈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也不要怪我,要不是沈郗不识好歹,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等解决了沈郗,我自会给你安排更好的去处。” 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许知窈心头一凛,恐惧从心口蔓延开来,一瞬间便四肢无力。 “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到底是谁?”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神色仓惶,面无血色。 男子大笑一声,神情阴鸷地说道:“事已至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吗?”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木门被人推开,浑身湿透的沈郗眉目清冷地走了进来。 看见了沈郗,男子意犹未尽地松开了许知窈的下巴,邪肆地说道:“沈大人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小娘子冰肌玉骨,待上了榻定然无比销魂。” 沈郗面色阴沉,眼底暗流涌动,瞧着却还算镇定。 “我已经来了,放了她们。” 见他孤身前来,男子满意地笑道:“账册呢?” 沈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许知窈,语气沉稳地说道:“刘大人急什么?你先把人放了,账册我自然会给你。” 见他不肯让步,刘群面上一紧,但还是打了个手势,让手下的人上前为她们解开了绳索。 失去束缚后,许知窈与采薇不敢有丝毫的迟疑,飞快地跑到了沈郗身侧。 “人我已经放了,现在你该把账册给我了。”刘群面露精光,一双眼微微眯起。 看着他眼里暗藏的杀意,沈郗忽然笑道:“我若现在给了你,恐怕我们三个都不能活着走出去。先到岸边去,等她们上了船,我再给你不迟。” 刘群的面上闪过一抹恼怒,但很快,他就冷笑着说道:“沈大人对这小娘子倒是有几分真情,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 刘群顿了顿,面色一冷,阴沉沉地说道:“一会儿到了岸边,你若是再敢耍什么花样,我就送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说罢,他朝门口的大汉点了点头,那汉子立刻打开门,带着他们朝岸边走去。 临近午夜,岛上风雨交加。狂风裹挟着暴雨,雨水猛烈地拍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走到岸边时,所有人的身上都已经淋得湿透。 沈郗看了许知窈一眼,语气沉重地说道:“你们先上船。” 眼前站着数名彪形大汉,各个都手持大刀面露凶光。看着沈郗凝重的面色,许知窈心头一凛,当即摇了摇头。 “不,我不走。” 看着许知窈执着的眼神,沈郗眸光一沉,从脖颈上扯下一个玉坠,紧紧地塞在了她的手上。 “听话,你先上船。” 沈郗的语气很重,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要走快走,别在这磨磨唧唧的。”看着他们纠缠磨蹭的模样,刘群厌烦地低吼道。 沈郗面色一沉,亦是绝情地说道:“还不快走!” 许知窈心头一震,再看向沈郗时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守在岸边的黑衣男子已经走上前来。在沈郗的示意下,他拉着许知窈和采薇的胳膊走上了飘摇的小船。 第50章 救她 小船已经渐渐划远, 许知窈站在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岸上那道熟悉又模糊的身影。 他为了自己以身犯险,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险境。 她仓惶无措地哭着,满心都是愧意。这时,拉她上船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望着他冷峻的神色, 许知窈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不住地哀求道:“吉祥说过, 上回是你救了二爷,我求求你,你快去救救他。” 男子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息道:“你别急,沈大人自有主张。” 闻言, 许知窈呼吸一窒, 错愕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深沉地看向了模糊的岸上。 看着小船渐渐划远, 刘群再也按耐不住, 急躁地催促道:“人已经走了, 现在你该把账册给我了吧?” 沈郗淡淡回头,不冷不热地说道:“就算拿到了账册, 你也难逃一死。” 刘群面上一滞,语气阴沉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郗从容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谋杀朝廷命官是灭门的死罪, 你以为杀了我, 你就能逃过一劫吗?” 刘群唇角一僵, 随即面色阴鸷地笑道:“你放心,你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 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 看着他得意的眼神,沈郗眸光一沉,语气凝重地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刘群嗤笑一声,讥嘲地说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今日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些。说起来,那个人和你的缘分还很深呐,若我没记错,他也做过你的客师吧?” 闻言,沈郗瞳孔一震,惊骇地倒退了一大步。 “你说什么?怎么会是他?” 看着沈郗震惊的眼神,刘群讽刺地笑道:“那老狐狸藏的深,把你们所有人都给骗了过去。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在京郊有一座别院,那院子的地窖里,藏的可都奇珍异宝真金白银。” 见沈郗仍满脸错愕,刘群冷笑一声,走上前说道:“好了,快把账册交出来吧,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 沈郗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刘群渐渐逼近的身影,他目光一沉,从怀中掏出了几本泛黄的册子。 见到心心念念的账册,刘群的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惊喜。他大步上前,一把扯过了沈郗手中握着的账册。 却没看到沈郗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刘群抢过账册后,急不可耐地将账册翻开,入目的却是些空白的扉页。 他怒不可遏地扔掉账册,正要抓着沈郗质问时,一不留神就被沈郗用匕首顶住了腹部。 不远处一个大汉瞥见了沈郗的动作,急忙冲了上来。 沈郗一个反身就掐住了刘群的脖子,他怒吼一声:“别动!否则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锋利的匕首已经在刘群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大惊失色地咆哮道:“都别动!”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地互视了一眼,纷纷停住了动作。 沈郗拉着刘群一步步地向后退去,直到脚下再也没有退路时,沈郗才停住了脚步。 “沈郗,你到底想干什么?”被挟持的刘群已经没了先前的张狂和得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 沈郗冷笑一声,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几分。锋利的刀尖已经划破了刘群的脖子,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滴落在他的衣袖上。 “黄泉寂寞,刘大人与我做个伴吧!” 沈郗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刘群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瞬,就和沈郗一起跌进汹涌的湖水里。 随着咕咚一声巨响,两个人一起沉入了深不可测的湖底。 岸上的彪形大汉震惊地看着逐渐消失的水花,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自己的同伴。“怎么办?要不要下去救人啊?” 那面上带疤的大汉瞪了他一眼,随口斥责道:“救什么救,难道你也想和他们一起死吗?趁现在没有人发现,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可不救他,咱们的银子怎么办?”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银子,刘知府没拿到账册,就算救他上来,他也是死路一条,咱们保命要紧,快走吧。” 带疤的大汉毫不犹豫地提着刀向停泊在岸边的另一艘船跑去。身后的几个大汉见状也都跟了过去。 另一头,隔着雨幕,看见沈郗跌入湖中的许知窈,心神一震,差一点就要跌入湖里。 那黑衣男子及时拽住了她,把她塞进了船篷里,一个飞身就跳入了湖里。 守在船尾的吉祥,立刻将船往回划。风雨越发激烈,许知窈却不顾采薇的劝阻,执意回到了船头。 持刀大汉们正划着船往另一个方向驶去,看见站在船头的许知窈时,面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船离小岛越来越近,望着平静的湖面,许知窈的心沉到了谷底。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双眼早已哭得红肿。 “姐姐,你快进去吧,二爷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采薇哭着去拉她,却被她用力地挣开了。 “不,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许知窈哭的声音沙哑,却不肯离开。见劝不动她,采薇只好陪她一起站在船头。 雨下的越来越大,小船在狂风中上下颠簸,几乎要被掀翻。 站在船尾的吉祥不安地喊道:“采薇,你们站稳了,千万别掉下去了。” 风雨中,采薇紧紧地拉着许知窈,艰难地抵御着狂风。 忽然,水面上冒起了一大圈水泡,咕噜咕噜地朝四周泛开。 看着逐渐浮出水面的身影,采薇惊喜地叫道:“姐姐,你快看……” 许知窈心中一颤,顺着采薇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黑衣男子率先浮出水面,他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攀在船舷上,用力一提,就将沈郗送上了船头。 紧接着,他动作俐落地爬上了船。 沈郗白色的衣袍上已经染得鲜红,一双眼紧紧地闭着,连呼吸都很微弱。 和离之后 第43节 黑衣男子弯腰将他扛进了船篷里,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伤口裂开了,又在湖里泡了这么久,得赶紧送他回去医治。” 许知窈满脸担忧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沈郗,一颗心焦灼不安。 船靠岸时,岸边已经站满了士兵。先前逃窜的几个大汉已经被制服,正狼狈地跪在地上。 上了岸,黑衣男子将沈郗扛上了马车。许知窈忧心如焚地跟了上去。 马车上,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对她说道:“大人伤的太重了,再住在客栈恐怕不太方便。” 许知窈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说道:“去我那里吧。”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便朝车夫喊道:“去三柳巷。” 等他们都上了马车,车夫便毫不迟疑地挥鞭朝三柳巷驶去。 回到糖水铺子,忙活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时分,黑衣男子才将大夫送了出来。 送走了大夫后,他神色凝重地对许知窈说道:“沈夫人,大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属下还要回去处理刘群的事。” 许知窈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嗓音沙哑地说道:“莫大人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见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莫覃朝她拱了拱手,又和吉祥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站着的士兵见了他,纷纷上前行礼。莫覃神色自若地挥了挥手,那些士兵就跟了上去。 许知窈缓缓走到了楼上,看着躺在她床榻上苍白虚弱的沈郗,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他和刘群一起跌入湖里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坠入深渊了。 哪怕是在和离的那一刻,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失落和恐惧。那种即将永远失去他的惊恐在心头反复激荡,一颗心几乎要被震的粉碎。 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可在他冒着风雨,不顾安危地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一刻所有的坚持都变得苍白无力。 沈郗昏睡了很久,直到日落时分才悠悠转醒。 望着头顶青绿色的纱帐,他的眼中有片刻的错愕。可一转头却没有看见许知窈的身影。 他挪动着身子,想要撑着坐起来,可一动便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正颓丧时,许知窈捧着药碗走了上来。见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许知窈眉头一紧,将药碗搁在床头,快步上前将他按了回去。 “大夫说了,你伤的很重,不能再让伤口裂开了。你快躺下吧,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看着她满眼的忧虑和关心,沈郗心头一动,眼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惊喜。 见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下来,许知窈捧起药碗,搅动着汤勺,就要给他喂药。 这一次,沈郗没有拒绝,任由她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喝药。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沈郗强忍着口中的酸苦,一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见状,许知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颗甜枣,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轻柔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一颗甜枣解解苦吧。” 在她温柔的注视下,沈郗缓缓地咀嚼着口中的甜枣。 淡淡的香甜在唇齿间化开,连心房也变得温暖充盈。 看着许知窈关切的目光,沈郗心口一热,正要向她道谢时,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采薇的惊呼。 “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第51章 诀别 “窈娘在哪?”耳边传来了裴令安略显焦躁的嗓音。 沈郗看到许知窈的面上闪过一丝紧张, 先前的甜蜜忽然消失殆尽。 许知窈握住汤勺的手一紧,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目睹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沈郗心口一抽, 忽然泛起了强烈的痛楚。 楼下,裴令安面色难看地垂手站立着。 见许知窈端着药碗走了下来,采薇和吉祥纷纷避到了门外。 不等许知窈开口解释, 裴令安就语气凝重地问道:“沈郗在这里, 是不是?” 看着他闪着愠色的眼眸, 许知窈心口一凉,艰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吗?”裴令安语气不善地质问着,垂在两侧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 许知窈很想开口解释,可一对上他那双愤怒失望的眼,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清楚。 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模样, 裴令安的心中疲惫不堪。 “我明白了, 你不用说了。”握紧的拳头忽然松了开来, 他的眼中满是失望。 看着他意志消沉的样子, 许知窈心中不忍, 苦涩地说道:“对不起……” 她的道歉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裴令安只觉得屈辱难堪。 “希望你不会为今日的选择而后悔。”说完这句话, 裴令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颓败地转过身去。 “令安……”许知窈红着眼,哽咽着唤了他一声。 裴令安后背一僵, 顿住了脚。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 许知窈眼眶一热, 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 “对不起,是我不好……” 裴令安背对着她站着, 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 就这么站了许久,他终于艰难地抬起脚,跨过门槛,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许知窈情难自抑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采薇和吉祥站在门外,看见她哭红了眼的模样,一时间心思各异。 采薇红了眼睛,几步上前,将悲伤不已的许知窈拥入了怀里。 吉祥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唏嘘。 最后一抹斜阳消散在天际,天空逐渐昏暗下来。 躺在床榻上的沈郗此时亦是心绪不宁。 许知窈再出现时,面上虽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一双眼睛却哭得通红。 她坐在床头,低垂着眼,沉默地喂他喝着粥。 沈郗凝眸看着她,一颗心酸涩不安。她不说,他亦无从问起,便只能保持沉默。 采薇捧了热水从屏风后头走了进来,面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她将水盆放在桌上,接过了许知窈手中的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许知窈卷起衣袖,寻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湿了水后轻轻拧干,动作轻柔地替沈郗擦着脸。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睑,沈郗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说的很轻,可许知窈却又一次红了眼睛。 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泪光,沈郗不禁抬起手抚上了她的眼睛,嗓音低哑地呢喃道:“别哭……” 那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许知窈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他的手指上。 沈郗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指地替她擦着眼泪,可不知为何,她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无计可施的沈郗只能捏着衣袖,笨拙地为她拭泪。也许是前倾的幅度大了些,胸口受到拉扯,剧烈的撕痛让他忍不住“嘶”地痛呼了一声。 许知窈惊慌失措地推开了他的手,担忧地凑上前来,挑开他的衣襟检查,果然看到厚厚的纱布上又一次沁出了血迹。 “是不是很疼?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换药。”说着,她慌忙起身,抽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翻出大夫留下的药粉和干净的纱布。 看着她满脸担忧地为自己忙碌的身影,沈郗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那些因为裴令安的出现而焦灼的情绪也渐渐变得平和。 整个换药的过程,许知窈动作虽谈不上熟练,却也格外轻柔。沈郗失神地看着她,一双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撒好了药粉,许知窈小心翼翼地为他缠上纱布,一圈又一圈,从腋下穿到肩膀。 她俯身缠绕绷带时,淡淡的玫瑰香萦绕在他的鼻尖,那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心神恍惚间,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许知窈替他拉上衣襟时,沈郗没忍住,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许知窈惊慌地避让着,想要挣扎,又害怕压到他的伤口,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别动,让我抱抱你。”沈郗将下巴轻轻地压在许知窈的头顶上,一双手紧紧地环住了她柔弱的肩膀。 “窈窈……”他的语气温柔缱绻,带着难言的熟稔和亲密,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叫她。 反倒是被他抱在怀里的许知窈僵住了身子,一颗心又酸又涩,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有了决堤之势。 他从未这么唤过她。 人前的时候,他总是称呼她许氏。到了蔷薇院里,他唤她夫人,便是亲密交·融时,他也从没有喊过自己的名字。 此刻的亲密呼唤,却是这样的不合时宜。 许知窈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慢慢地推开了他的胸膛。 裴令安说的没错,他们已经和离了,本不该这样牵扯不清。 看着沈郗失落的眼神,许知窈迅速背过身去,语气淡淡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着,便要起身离去。可在她即将站起身的那一刻,沈郗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窈窈……”他的呼唤带着几分缠绵和蛊惑,可许知窈不过愣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挣开了他的手。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沈郗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颓败地收回了手,眼底满是心碎。 他以为她拒绝了裴令安就意味着愿意原谅自己,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决心。 当天夜里,许知窈和采薇一起睡在了软榻上。隔着一道屏风,两人却都辗转难眠。 养伤的日子里,许知窈仍旧悉心地照顾着沈郗,可自从裴令安出现后,她变得更加沉默了。 三日后,苏州城里出了一件大事。知府刘群的尸体被官兵从太湖里打捞了出来。 京郊指挥使莫覃带着一队士兵将刘群的府邸团团围住。 刘群贪腐弄权、草菅人命的罪名已经成立,刘家上下百余口人全都下了大牢。 和离之后 第44节 此案牵连甚广,凡在名单之上的大小官吏及其家人也都一并被捕入狱。而那些与其勾结的商户,因为检举有功,暂且安然无恙,只等着沈郗上书陈情、好求一个将功折罪。 刘群的事处置妥当后,莫覃又来了一次。两人密谈了许久,他走了之后,沈郗挣扎着下了床。 上来送药的许知窈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起来了?” 面对她满含忧虑的眼,沈郗神色自若地说道:“我要给皇上写一封奏折,你先扶我过去坐下。” 刘群的事,许知窈从吉祥那里听到了不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她不再多说,柔顺地将他扶到了桌前。 “奏章放在哪里?”取来了笔墨之后,许知窈低声问道。 “应该在我的行李里。” 听了沈郗的回答,许知窈随即走到衣柜前,翻开了一个木箱。那是前两日吉祥去客栈取回来的,拿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衣柜旁边。 她蹲下身子,仔细地翻找着,很快就摸到了一封方方正正的奏章。 将奏章摆在沈郗面前后,她乖觉地转身要走,却被沈郗叫住了。 “留下来帮我研墨吧。”沈郗的嗓音清润悦耳,还带着几分恳求。 想起他从前保守谨慎的性子,许知窈愣了一下,忐忑地问道:“你不怕泄露了朝廷机密吗?” 沈郗却淡然一笑:“这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何况我受了伤,没人研墨也不行。” 许知窈没有反驳,柔顺地握着墨石,一下又一下,熟练地研磨起来。 研好了墨后,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郗提笔蘸墨,挥洒自如地写就了一封为商户陈情的奏折。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写奏折,看着奏折里那些为苏州商户求情的话语,她忽然意识到,他也并非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无情。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犹豫了片刻,许知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虑。 沈郗缓缓放下了笔,淡淡说道:“此案牵连太大,若要连根拔起,会引起极大的动荡。与其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不如就此打住,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小惩大诫,既能彰显天子仁爱,又能充盈国库。” 一举数得的事,皇上必会欣然同意,而他也能做到自己对裴崇的承诺,给这苏州城留下一线生机。 透过他平淡的面容,许知窈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情。 “所以,你想保全的并不是那些商户,而是这苏州城的繁荣昌盛,是那些安居乐业的无辜百姓,是吗?” 没想到她竟会看懂自己的心思,沈郗讶异地抬起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钦佩。 第52章 回京 沈郗淡然一笑, 眼底满是欣慰。 奏折很快就被转交到了莫覃的手里。他的手下一路快马加鞭,数日的功夫就将奏折送到了京城里。 休养了半个月,伤口已经愈合, 褐色的伤疤脱落后,沈郗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一寸长的粉色疤痕。 圣旨传到苏州城时,沈郗亲自带人查抄了刘群的府邸。 苏州城的百姓自发地来到了刘府外, 看着官兵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赃物, 群情激愤, 纷纷站在门外唾骂。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不知是盘剥了多少商户,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得到了这泼天的富贵。 一番清点后,吉祥将清单递到了沈郗手上。看着那单子上陈列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玉器古玩, 沈郗眸光寂寂, 满目深沉。 按照皇帝的指示, 涉案的官吏全部斩首示众, 家中女眷尽数充入军营。 至于那些涉案商户, 皇帝果然网开一面, 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只罚没了他们半数的家产。 此间事了后, 莫覃亲自护送着赃物回了京城。临走前,他曾力邀沈郗同行,却遭到了拒绝。 “你先走吧, 我还有事情没办好。” 面对沈郗的拒绝, 莫覃神色微动, 淡淡说道:“沈大人指的是令夫人的事吗?” 沈郗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莫覃了然地笑了笑, 抱拳说道:“大人既然不愿与我同行,那我就预祝大人早日抱得美人归了。山高路远,回京再见。” 说罢,他淡然一笑,飘然离去。 莫覃离去后,沈郗缓步走回了三柳巷,自从他受伤之后,糖水铺子就挂了歇业的牌子。 不远处,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正与采薇说着话。等他和吉祥走近时,采薇似是收到了惊吓,推了那男子一下,就红着眼睛跑回了铺子里。 灰衣男子见了沈郗,面上流露着愤恨的神情,一转身就跑开了。 沈郗挑了挑眉,疑惑地问着吉祥:“那个人是谁?” 吉祥面不改色地答道:“好像是裴令安身边的小厮。” 沈郗眸光一沉,抿着唇走进了屋里。 采薇进了厨房,许知窈待在楼上,屋子里空空荡荡,莫名有些孤寂。 沈郗拾阶而上,沉默地走到了楼上。许知窈正坐在窗前绣着帕子,见他缓缓靠近,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向他。 沈郗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平和的注视她,犹豫片刻后,轻声说道:“窈窈,跟我回去吧。” 许知窈愣楞地看着他,瞳孔微微收缩着,眼底满是惊愕。 沈郗趁机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温柔地说道:“从前是我不好,往后我不会再忽视你的感受。” 见许知窈垂眸不语,沈郗继续说道:“我已经和谢梦莹说清楚了,我与她之间早就结束了,以后也再无可能。我的妻子只有你,也只能是你。至于秋词,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放她出府去。从今往后,蔷薇院里只会有你一个人。” 他说的分外恳切,幽深的眼眸里流淌着深切的情意。许知窈缓缓地挣开他的手,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我们之间也早就结束了。你去救我,我很感激,可也只是感激。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她眼神清澈、神色坚定,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个发现让沈郗很是挫败,他不解地看着她,语气沉重地问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许知窈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苦笑,她半垂着眼,轻叹道:“没什么原不原谅的,都过去了,我早就不怪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沈郗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满眼都是疑惑。 许知窈慢慢抬起头来,语气怅然地说道:“我们走到这一步,不仅仅是你和我的原因,还有太多别的因素。可不管是为什么,我们都已经结束了。回京去吧,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 “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阻碍?”沈郗的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但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依然坚定。 许知窈沉默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见她不肯回答,沈郗紧紧地凝视着她,语气凝重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母亲,我自然有办法说服她。” 许知窈垂下了眼眸,伤感地叹息道:“她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沈郗却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承诺道:“你放心,她若是再为难你,我就带着你到府外另辟宅院。” 被他眼底的坚决震住了,许知窈难以置信地反驳道:“可这么做你会遭人非议的?” 皇帝以仁孝治国,父母尚在,儿女不得轻易分家。他身为右都御史,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分家意味着什么。 “比起失去你,别的都不算什么。”沈郗神情地凝望着她,眼中尽是无畏。 看清了他眼中的情意和坚持,许知窈痛苦地移开了视线。 看见她眼中的犹豫和逃避,沈郗心头一沉,急切地问道:“除了母亲之外,你还有什么顾虑?” 见她始终不肯看着自己,沈郗无奈地叹息道:“若是为了孩子的事,你大可放心。就算我们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有麟哥继承沈家的香火。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会光耀门楣,你不必有压力。” 听他这么夸赞江绮罗的孩子,许知窈的心中既苦闷又愤怒。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 她仰起头,神色悲愤地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成亲三年都没有孩子吗?” 沈郗被她愤怒的眼神所震慑,愣愣地看着她。 只见许知窈红了眼眶,悲伤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喝的那些汤药吗?” 沈郗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他震惊地问道:“你是说那些汤药有问题?” 许知窈眼含泪光地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悲切。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母亲不会害你的……”沈郗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许知窈凄楚地笑道:“不是你母亲做的,在汤药里动手脚的另有其人。” 沈郗面色一沉,急切地问道:“是谁要这样害你?” 许知窈缓缓抬眸,眼含恨意地说道:“是江绮罗!” 沈郗呆楞在原地,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看清了他眼中的惊疑,许知窈心口一窒,心痛如绞地低吼:“就是她,你没有听错。” 沈郗错愕地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追问:“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心悦你……”将他的惊诧看在眼里,许知窈的语气充满了苦涩。 “怎么可能?”沈郗大惊失色,为这耸人听闻的话惊骇不已。 许知窈冷笑一声,讥讽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猜错了,可后来仔细想想,这些年她对你的关心早已超越了叔嫂的界限。你屋里用的那些笔墨纸砚和香炉香料,无不出自名家之手,有多名贵你应该比我清楚。” “大到田产铺子,小到每日饮食,她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比我这个做妻子的还要周到妥帖。平日里她和我并无来往,可每次你休沐的时候,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要到蔷薇院来。谢梦莹住在府里,她甚至比我还要愤怒,你以为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在沈郗惊愕的眼神中,许知窈接着说道:“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便厌恶上了我,这些年明里暗里,她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也是在和离之前才慢慢看明白这些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汤药有问题的?”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沈郗神色凝重地问道。 “前些日子我去过寒山寺,那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广智大师。他告诉我,我体内湿寒淤滞,难以受孕是因为误用了避子汤的缘故。” 说着,她苦笑道:“江绮罗好细的心思,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花了两年的功夫来布局。” 听了她的叙述,沈郗的面上如覆寒霜,眼底也凝满了愤怒和恨意。 “这些年,府里只有一个麟哥,将来应该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尤其是你的孩子。”许知窈神色悲悯地感慨道。 沈郗面沉如水,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他从未想过自己敬重的大嫂竟然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更不会想到她会如此迫害窈窈。 愤怒之余,他忽然看向许知窈,哀切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看着他眼里的歉疚,许知窈酸楚地摇了摇头。 “该道歉的人是她……” 沈郗猛然站起身,神色冷厉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许知窈缓缓抬起眼眸,沉重地看着他说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愿意和你回去的原因,至于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沈郗心头一震,愣在原地,抿唇不语。 和离之后 第45节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无视他眼中的惊讶和痛苦,许知窈缓缓地看向了窗外。 沉默了片刻,沈郗语气哀伤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裴令安?” 许知窈面上一滞,语气淡淡地答道:“和他没有关系。” 闻言,沈郗的心头一松,紧握的拳头忽然松了开来,嗓音低沉地问道:“既然如此,你还愿意等我吗?” 许知窈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了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对上她困惑的眼神,沈郗淡然笑道:“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回京辞了官,再来找你。” “你疯了吗?”看着他眼底的坚持,许知窈大惊失色地反问道。 “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那就换我来这里陪你。”沈郗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抹温柔缱绻的笑意。 “窈窈,你愿意等我吗?” 第53章 喜事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 沈郗带着吉祥离开了苏州城。 走的那一天,许知窈甚至没有去送他。 马车出了城后,看着沈郗落寞的神情, 吉祥忍不住抱怨道:“夫人可真是绝情……” 沈郗眉峰一蹙,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斥责道:“夫人也是你能编排的?” 吉祥呼吸一窒, 惶恐地垂下了头, 连忙请罪:“是奴才僭越了, 二爷饶了我这回吧。” 沈郗瞪了他一眼,随手撩开了车帘,看着漫山遍野的雪,倍感凄凉萧瑟。 来的时候他信心满满,想着一定能将许知窈带回去。却没想到走的时候仍是一身孤寂。 糖水铺子里, 许知窈坐在窗前, 出神地望着门外飘飘扬扬的雪。 采薇走到了她身边, 疑惑地问道:“姐姐, 你分明放不下二爷, 为什么不跟他回去呢?” 许知窈轻轻地叹了口气, 无奈地说道:“跟他回去了又能怎样呢?看着他为了我跟所有人决裂吗?” 采薇眉峰一紧,担忧地说道:“可你不肯回去, 又拒绝了裴公子,往后该怎么办呢?” 许知窈目光平静地望着门外那棵干枯的柳树,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 且走且看吧。” 采薇默默叹了口气, 无奈地走了出去。 这场雪飘了一整夜, 第二日时门外已经堆了厚厚一层。 糖水铺子的旗帜重新挂了起来,随着宾客的到来, 冷清的铺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忙碌的日子里,忧愁仿佛也淡了些。许知窈面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多,就好像沈郗从未出现过。 看着她脸上的笑意,采薇的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担忧和惆怅。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阿庆求到了许知窈面前。 “许娘子,我对采薇是真心的,你是她的姐姐,她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把她嫁给我吧。”说着,阿庆扑通一声跪在了许知窈的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谁要嫁给你了?” 见他突然上门求亲,采薇面上涨的通红,手心里全都是汗,又惊又羞,不知所措地低声骂道。 阿庆却不肯起来,仍旧一脸诚恳地对许知窈说道:“娘子,我向您保证,只要你把采薇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绝不会让她受委屈。只要我有一口热乎的,就绝不会饿着她。” 他的情话虽然笨拙却格外质朴真诚。许知窈起身将他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你对采薇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你若是真心喜欢她,我自然愿意成全你们。” 说着,她转头看向采薇,神色真挚地问道:“采薇,你愿意嫁给阿庆吗?” 采薇的面上闪过一抹犹豫,她迟疑地咬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看出了她心中的顾虑,许知窈温柔地笑道:“你不必考虑别的,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嫁给他。” 此话一出,阿庆也焦急地看向了采薇,眼底满是急切。采薇半垂着头,想了许久,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状,阿庆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激动地说道:“太好了!采薇,我真的好开心,我要娶妻了……” 阿庆语无伦次地说着,面上的喜悦格外真诚。 许知窈扑哧笑道:“先别急着高兴,你既然要娶采薇,有两件事我要先跟你说清楚。” 阿庆笑容一僵,随即神情严肃地说道:“娘子请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全都答应你。” “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看着阿庆如临大敌的模样,许知窈掩唇一笑。 “这第一件事,你要正儿八经地请个媒婆过来提亲,聘礼不必多丰厚,但该走的礼仪一个也不能少。” “第二件事,你娶了采薇就要全心全意对她,日后不能再有别的心思,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说这话时,许知窈的面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厉色。 阿庆心头一紧,如捣蒜般忙不迭点头应下,拍着胸·脯保证道:“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采薇,若有半点不好,任你处置。” 见状,许知窈眉心一松,和蔼地问道:“成了亲后你们要住在哪里?可有单独的屋子?” 阿庆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公子赏了我些银子,让我在外头置了一间带院子的小屋。等成了亲,我和采薇就住到新屋子里去。”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时地看向采薇,直看的采薇面红耳赤。 “这样也好,马上要过年了,你若想在年前把采薇娶回去,那就早些请媒婆来提亲吧。”看着他们情意绵绵的样子,许知窈的嘴角微微扬起,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 得到了她的允许,阿庆千恩万谢地拜了拜,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提亲的事很顺利,从下聘到定下婚期,前后只花了三日。 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八那日。晌午时分,迎亲的队伍就吹吹打打地来到了三柳巷口。 喜婆将采薇扶了出来,临走前,采薇和阿庆双双跪在了许知窈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许知窈惊慌地去扶他们,他们却不肯起来。 隔着喜帕,采薇哽咽地说道:“我从小就被卖到许府,早已没有了别的亲人。您先是我的主子,后来又认我做了妹妹。我能有今日,全是姐姐的恩赐,姐姐就受我们一拜吧。” 说罢,二人一起朝许知窈磕了个头。许知窈眼含热泪地将他们扶了起来,拉着二人的手说道:“你们今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娘子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阿庆红着眼睛再三保证着。 见时候不早了,许知窈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看着阿庆将采薇背上了花轿。 喜轿抬起时,阿庆转过身来对许知窈说道:“娘子跟着去喝杯喜酒吧,你是采薇唯一的亲人,你若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许知窈愣了一下,看着他恳切的目光,还是点头答应了。 阿庆置办的宅子离三柳巷不远,只有一刻钟的脚程。那宅子虽然不大,环境却还算清幽。只是一进门,她就看见了等在屋中的裴令安。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眉眼间仍是往日的亲和温润。 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有男有女,大多是与阿庆交好的裴府仆从。 裴令安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可他的唇边仍挂着温和的笑。 四目相对时,他微微颔首,目光分外平和。 许知窈心头一颤,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答应阿庆来观礼的时候,她并没想到裴令安也会来。 喜婆将采薇搀扶到了堂前,阿庆和她并肩站着,所有人的面上都洋溢着喜悦。 礼成后,采薇被喜婆扶进了新房。屋里的几个女子纷纷跟了进去,只有许知窈还站在原地。 她是和离过的妇人,论理也不该踏入别人的新房。 院子里摆着两桌酒席,阿庆招呼旁人入席时,裴令安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 “公子,你和娘子坐在这一边吧。”阿庆拉开了上首的两张椅子,满脸笑意地朝他们招了招手。 裴令安和许知窈一前一后地入席坐了下来后,与阿庆交好的一个男子笑着说道:“你快进去陪新娘子吧,外头我替你招呼着。” 阿庆感激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满面春风地往屋里去了。 虽然有裴令安在场,可那些小厮并不怵他,仍是在一块说笑,气氛格外融洽。 裴令安虽与许知窈并肩坐着,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许知窈尴尬地坐着,一双手无助地绞着帕子。 好在阿庆很快就从新房走了出来,酒席开始时,他感激地说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们能来,我心里既高兴又感激。” 说着,他举起酒杯走到裴令安身边,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些年承蒙公子的关照,阿庆才能有今日。这杯酒,我就祝公子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裴令安温润一笑,举杯与他一同饮下。 敬完了裴令安后,阿庆走到了许知窈面前,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子愿意将采薇嫁给我,今日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爱护采薇,绝不会辜负你的大恩。” 看着他豪气干云的模样,许知窈也不扭捏,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带着强烈的烧灼感,放下酒杯后,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见她咳得狼狈,裴令安沉默地将帕子递到了她面前。 许知窈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帕子,狼狈地擦着眼角的泪。 见状,阿庆憨厚地笑道:“娘子是第一回喝酒吗?怎的不小心呛到了?” 听到他的话,许知窈面上一红,尴尬地点了点头。 阿庆没说什么,笑着走向了其他人。这一场宴席一直吃到天色昏暗时才结束。 许知窈虽然只喝了一杯酒,却已经有些不胜酒力。离席时,连脚步都虚浮凌乱了起来。 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阿庆为难地看向了裴令安,犹豫片刻后恳切地说道:“公子,可以劳烦你送娘子回去吗?” 裴令安侧首看了许知窈一眼,见她面色绯红、眼神迷离,的确是不能独自回去,只好点头应下了。 “你放心吧,我送她回去。” 说着,他上前扶着许知窈的胳膊,将她带上了马车。 第54章 和好 和离之后 第46节 忙活了一天, 又醉了酒,一上马车,许知窈就倚在车壁上睡着了。 相识了这么久, 裴令安却是第一次看见她熟睡的模样。 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杏眼紧紧地闭着。两颊泛着红晕,看着格外娇柔。 裴令安忍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 绯红的面颊像是熟透的蜜桃, 泛着粉嫩莹润的光泽, 滑腻的触感令人不忍放手。 裴令安心口一热, 手指往下一滑,落到了她殷红水润的唇瓣上。 柔软的触感勾起了他的悸动,眸光一暗,他克制不住地低下头吻上了肖想已久的红唇。 这一次,他吻的很轻很柔, 缱绻又缠绵。睡梦中的许知窈毫无所觉, 柔顺地由他亲吻着。 直到呼吸不畅时, 她才推搡了几下。感受到她的推拒, 裴令安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 裴令安的呼吸急促而又粗沉。一股强烈的悸动从心底升起, 望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他的眸光变得越来越暗。 一只手忍不住摸上了她的衣襟, 正要挑开时,睡梦中的许知窈忽然含糊地叫了一声“夫君”。 裴令安的手一顿,眸光中闪过一丝错愕, 紧接着是愤怒。 就连在梦中, 她想念的也还是沈郗, 而他呢,他不过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 裴令安心神一震, 顿时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了解许知窈,她虽然看着柔弱,可骨子里却很是倔强。如果他真的强要了她,以她的性子,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颓败地收回了手,目光晦暗地握紧了拳。 行驶中的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裴令安坐了许久,心绪平定后,才抱着她走下了马车。 不远处,一个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正沉默地等在门前。 抱着许知窈的手一僵,裴令安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沈郗面色阴沉地走上前来,从他的怀中将许知窈抱了过来,转身就朝铺子走去。 “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怀中空空荡荡,连心口都好像缺了一角。看着沈郗冷漠的背影,裴令安厉声质问道。 沈郗的停住了脚步,却仍是背对着他,淡漠地说道:“我怎么做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谢谢你送她回来。” 说罢,他抱着许知窈走进了屋里。 裴令安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合上的门,一颗心如坠冰窟。 将许知窈抱到榻上后,沈郗眉眼间如覆霜雪,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她怎么能让自己喝醉,连一丝一毫的防备都没有,就这样在别的男人面前睡的昏沉。 他蹙着眉,蹲下身子,缓缓替她脱去鞋袜。 许是天气寒冷,她的一双脚冰冰凉凉,冷的吓人。 为她盖好被子后,沈郗去厨房冲了一个汤婆子。将汤婆子塞进被窝时,沉睡中的许知窈忽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时,许知窈突然笑了笑,温柔地喊了一声:“夫君,你回来啦……” 沈郗眸光一滞,怔怔地看着她。她却伸手拉住了沈郗,娇柔地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见沈郗愣愣地站在床榻前,她不满地嘟着嘴,拉着他的手摇晃了几下,撒娇道:“夫君,我好冷,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迷离,显然并不清醒。沈郗却贪恋起这一刻的美好,不忍心戳破。 他褪去鞋袜,温顺地掀开被子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刚躺下,许知窈就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满地呢喃道:“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随着她的贴近,沈郗身子一僵,嗓音低哑地说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骗人。”许知窈嘟囔着,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我没有骗你。”她的靠近让沈郗心神一荡,几乎要克制不住。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见他对自己无动于衷,许知窈委屈地扯着他的衣襟。 脑子一热,理智在顷刻之间溃散,沈郗按住了她作乱的手,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明日你可别后悔。” 迎着他灼热的目光,许知窈倏然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沈郗眸光一暗,猛地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气势虽盛,可亲吻的动作却分外温柔。唇齿相依间,一股强烈的悸动冲上脑海,许知窈紧紧地抱住了他宽阔的后背。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动人的缠绵,动情时,她颇为主动,破天荒地勾缠着他,一遍又一遍,微颤地唤着夫君。 他从不知道,两情相悦之下的交·融会是如此的酣畅淋漓。尽管知道她酒醒后会责怪自己,可情动之时,他已然顾不了这么多。 直到丑时将近,精疲力尽的二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许知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漫长很真切的梦,就连在梦里她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日上三竿时,她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对上的就是沈郗温柔的注视。 她先是一愣,有些恍惚地环视着四周,见到了熟悉的屋子,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就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个梦怎么还不醒?” 沈郗抿唇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该起床了。” 直到脸颊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她才回过神,惊恐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郗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你忘了吗?我昨晚就回来了。” 听他说着昨晚,羞耻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一张脸涨的通红,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都酸胀疼痛。 她是成过亲的妇人,自然明白那些酸痛意味着什么。她猛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羞愧难当地躲了起来。 沈郗拿她没办法,只好轻声哄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起来吧,我熬了粥,一会儿就该冷了。” 任他如何劝说,许知窈就是不肯从被窝里出来。沈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窈窈,你总不能在躲一辈子吧,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聊聊。” 被窝里羞窘的许知窈低声说道:“你先出去,你走了我才起来。” 见状,沈郗只能无奈离去,走到楼下去等她。 沈郗走了之后,许知窈才掀开被子,红着脸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等她走到楼下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望着她羞红的脸,沈郗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窈窈,昨晚……”沈郗刚一开口,许知窈就红着脸急促地打断了他。 “你别说了,那是个意外……” 许知窈尴尬羞恼地看着他,眼神飘忽地说道:“是我喝醉了酒,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欲盖祢彰的神态,沈郗走到她面前,轻笑着问道:“你当真什么都忘了?” 许知窈面颊滚烫,连呼吸都乱了,却还是嘴硬地说道:“是……我都忘了,你也赶紧忘了吧!” 沈郗伸手抬起了她低垂的下巴,促狭地说道:“昨夜那么美好,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见他说的这么直白,许知窈只觉脑子一热,面上滚烫。她又羞又怒地捂住了沈郗的嘴,羞躁地说道:“你别再说了!” 沈郗低沉地笑了起来,连眼底都带着欢·愉。 他拉住许知窈的手,温柔地说道:“你怎么如此怕羞?” 许知窈垂着头,连耳根都泛着红晕,羞得无地自容。 见她羞窘不安,沈郗笑着转移了话题。 “我已经辞去了右都御史的职位,以后就可以留在这里陪你了。” 闻言,许知窈错愕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沈郗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她,语气轻柔地问道:“窈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看着神色温柔的沈郗,许知窈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惋惜。 她神情苦涩地望着他,幽幽说道,“我从没有想过要让你为我放弃什么。你这么做只会让我为难。” 看着她眼底的纠结和惆怅,沈郗从容地说道:“你不必为难,我是自愿离开的。” “可你这么做会让我成为罪人,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许知窈心痛地推开了他的手,悲愤地质问道。 “没有人会怪你,你不用自责。我虽然不做御史了,可皇上已经任命我为苏州巡抚兼兵部侍郎。从今以后我就能留任苏州,长伴你左右。” 沈郗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平和地说道:“窈窈,对我而言,能陪在你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他诚挚的眼神,许知窈眼眶一热,忽然流出泪来。 她从没想过沈郗会真的为她舍弃京城的一切。哪怕他临走之前说过要辞官,她也笃定地认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可当他真的这么做时,她的心里既惋惜又感动。 惋惜的是他割舍了一切,放弃了梦想。感动的是他为了自己孤注一掷。 她没有说话,只无助地呜咽着。沈郗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窈窈,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哭什么呢?”他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轻柔地安抚着。 “你为我承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也该轮到我为你做些事了。” 耳边传来了他温柔的呢喃,许知窈伏在他胸前,无声地哭泣着。 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襟,胸前传来了阵阵凉意。沈郗轻轻地松开她,掏出帕子,怜爱地为她擦拭着眼泪。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流淌着脉脉温情。 第55章 温馨 除夕这一日,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爆竹声此起彼伏。 沈郗贴好对联走回屋里的时候,许知窈刚好捧了热乎乎的羊肉汤出来。 和离之后 第47节 见他走了过来, 许知窈温柔地说道:“过来坐吧,马上就开饭了。” 看着她进进出出为自己而忙碌的模样,沈郗忽然有一种回到了从前的错觉。 许知窈放下肉汤走回厨房的时候, 沈郗走到桌前, 贴心地盛了两碗汤出来。 从前他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讨好和照顾, 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惭愧。 许知窈将饭菜一碟一碟地端出来时,沈郗已经帮着摆好了碗筷。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那般,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顿饭。饭后,许知窈收拾碗筷的时候, 沈郗按住了她的手。 “今日我来洗吧。” 许知窈惊讶地看着他, 却见他目光恳切, 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从她手中拿走了碗筷。 沈郗在厨房洗碗的时候, 许知窈面露忧色地站在他身后。 他是第一次做这些事, 却并没有许知窈想象中的笨拙和慌乱。事实上他只是洗的慢了些,却格外地小心细致。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 许知窈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情愫。 他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到大都怕是连厨房都没有进过。可此刻他的面上却露出了甘之如饴的神色。 洗完了碗,他梭巡一周, 才找到能摆放餐盘的柜子。 忙完了一切, 他寻了一条干爽的布巾擦干手, 这才牵住许知窈,柔声问道:“今晚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许知窈轻柔地点了点头, 眼中闪着温柔的光芒。 天色渐渐昏暗之后,整条街的人都掩上了门。 沈郗和许知窈上了楼,点燃了烛火后,一并坐在了桌前。 “窈窈,我们说说话吧。”沈郗拿起茶壶给许知窈倒了一杯茶,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你想说什么?”许知窈柔顺地接过茶杯,仰起头平静地问道。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看着沈郗期待的眼神,许知窈轻轻地笑了笑,语气平淡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过世了。嫡母厌恶我们,父亲更像是一个符号,除了年节,我们都见不到他的面。” “看多了姐妹们的处境,渐渐的我也对父亲失去了幻想。我们这些做庶女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手上。” 说着,她苦笑一声,望着沈郗说道:“如果你没有来求亲,我本该嫁给城里的富商。” 看着她苦涩的神情,沈郗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感怀地叹息道:“我很庆幸是我娶了你。” 望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许知窈的唇边露出一抹释怀的微笑。 “最后一次去许家的时候,我见到了六妹妹身上的伤痕,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富商性情那样残暴。” 沈郗握紧了她的手,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你嫁的人是我。” “现在想想,六妹妹那么恨我也没有错,如果不是我,她本不该承受那些折磨。” 想起许知语手臂上那些青紫的斑驳,许知窈仍是觉得后怕。 “你若觉得对她有愧,今后我们多照拂她一些便是。”看着她眼中的忧虑,沈郗轻声宽慰道。 对上他关切的眼神,许知窈轻轻地点了头。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沈郗面上一怔,随即说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外乎就是念书、做官,乏味的很。” 见状,许知窈鬼使神差地问道:“说说你和谢梦莹的事吧。” 沈郗眉峰一紧,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却见她神色从容,眸中闪着兴味。 他叹了口气,妥协地说道:“沈家和谢家祖上有些交情,我和大哥入京读书的时候受过谢鼎的恩惠,算是他的门生。” “谢梦莹是他的嫡女,与我们一块读过几年书。那时候我年少气盛,又和她年岁相当,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见沈郗说的语焉不详,许知窈淡淡笑道:“你与她也的确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沈郗面色一滞,有些尴尬地说道:“我曾经确实喜欢过她,但自从她嫁给陈叙白之后,我就断了心思。” 说着,他神色认真地看着许知窈,紧张地说道:“和你成亲之后,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人。” 许知窈没有说话,连嘴角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她定睛看着他,凝重地反问道:“如果当初我没有反对,你会和她再续前缘吗?” 看着她满含探究的眼神,沈郗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道:“不会。” 见她怀疑地看着自己,沈郗立刻解释道:“我说过,早在她另嫁他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放下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可能重新来过。” 他神色认真地凝视着她,一双墨眸既坚定又恳切。“就算你同意,我也不可能答应。” “若是你母亲逼你呢?就像当初逼你接纳秋词和迎霜那样?”许知窈心弦一动,苦涩地问道。 沈郗的眉头微微蹙起,眸中闪过一抹郁色,却还是坚定不移地说道:“收下秋词和迎霜是为了解你的燃眉之急。我已经妥协过一次,不可能再让母亲干预我们之间的事了。” 许知窈神色微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见状,沈郗握紧了她的手,柔情似水地说道:“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将秋词打发出去配人了,蔷薇院里永远都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许知窈沉默了片刻,忽然神色凝重地问道:“你来苏州,他们是什么反应?” 看见了她眼底的忧郁,沈郗抿唇笑道:“母亲自然是不愿意我离开的,可她一介妇人,到底是管不了我的。大哥倒是很支持我,他还说希望我任期满了之后能把你带回去。” 听他提起沈鹤,许知窈眼底的凝重有片刻的软化。 她不禁想起离开沈府的那日,沈鹤在二门外是如何好言好语地劝说挽留。别人对她的善意,她总是会牢牢记在心里。 可想起了沈鹤,总是不免要想起江绮罗,一瞬间,她的眼底出现了几分郁色。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沈郗眸光一沉,黯然说道:“大嫂的事我还在查,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没办法揭露她的罪恶。你且安心等着吧,不会太久的。” 看着沈郗暗淡的眼神,许知窈微微叹息道:“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你教我学诗吧。” 说着,她就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了一本诗集,可才翻开一页,就突然愣在了原地。 见她捧着书神色发怔,沈郗疑惑地走到了她身边。顺着她呆楞的目光望去,视线落在了书页的一行小字上。 永宁十二年,二月二十日,裴令安书。 崭新的扉页上,裴令安的字迹端正隽秀,带着几分书生意气。 许知窈神色恍惚地看着那行字,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收到这本书后,她也就在船上的时候翻过两回。开了这间糖水铺子后,她忙得不可开交,收进柜子后就再也没有翻开过。 沈郗眸光寂寂,温吞地说道:“他的字写的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称赞裴令安,许知窈诧异地抬起头望向他,却见他目光平和且真诚。 见许知窈面露惊讶,沈郗轻笑着问道:“你表哥留给你的那一本呢?” 许知窈收回了视线,尴尬地说道:“在船上的时候遇到风暴,被江水打湿了。后来虽然烘干了,却留下了很多水渍。” 听她说起曾遇到过风暴,沈郗的心里又是一阵深深的歉疚。 那时候她一定既惶恐又无助吧?若是没有裴令安帮衬着,或许她会吃更多苦头。 他虽介意裴令安的存在,可又很庆幸,那段艰难的岁月曾有人与她相伴。 见沈郗垂眸不语,许知窈轻轻地合上了书册,将它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沉默了片刻后,沈郗忽然问道:“我给你的那个玉坠,怎么从没见你带在身上?” 许知窈神色微怔,疑惑地问道:“什么玉坠?” 沈郗眸光幽暗,眼里流淌着莫名的情愫,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悲伤。 “那一夜在小岛上,我塞在你手里的,你不记得了吗?” 许知窈呼吸一窒,眼中满是歉疚和遗憾。 “那时候情况太混乱,我只顾着担心你,回来后才发现你给我的东西丢了,对不起……” 沈郗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幽幽叹息道:“罢了,丢了就丢了吧。” 伏在他的胸前,许知窈愧疚地问道:“是什么玉坠?很贵重吗?” 沈郗轻叹道:“也不算很贵重,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说来也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你也去过玉璋县。” 闻言,许知窈从他的怀里探出头,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去过那里?” 沈郗扬唇一笑,感怀地说道:“去年二月,途径玉璋县的时候,我在一间铺子里订做了一块凤凰玉坠。去取玉坠的那日,吉祥看见过一个肖似采薇的女子。” 许知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巨大的震撼在心头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原来掌柜口中那个订做玉坠的大人竟然是他! 冥冥之中,他们竟然会有那样的默契? 在那样的生死关头,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那块玉坠塞进自己的手里,而她竟然会把玉坠弄丢了。 懊恼和沮丧涌上心头,她自责地红了眼眶。 第56章 爱怜 见她面露哀伤, 沈郗轻柔地安慰道:“算了,一块玉坠而已,丢了就丢了, 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买就是。” 他说的轻巧,可许知窈却明白那块玉坠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全心全意爱着她的证明。 一股强烈的悲伤从心底涌起, 她不禁眼含泪光, 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对不起”。 见她泫然若泣, 沈郗怜惜地轻声哄着,温柔地吻上了她含泪的眼角。 柔情蜜意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恣意怜爱,满眼温情。 眼尾的泪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渐生的春·情。 柔软的红唇如初绽的花瓣, 泛着诱人的水光。沈郗一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唇, 温暖的唇瓣带着馥郁的香甜, 连唇齿间都是甜美软糯的滋味。 许知窈的面颊上染满了情动的绯红, 连眼底都泛着潋滟的水光。沈郗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在她含羞带怯的目光中缓缓放下了床帐。 夜色渐渐深沉, 轻柔的纱帐随着木床的晃动而飘舞不息。 窗外更深露重,屋内热情似火。直到四更天, 餍足的人儿才疲惫睡去。 和离之后 第48节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夜里折腾的狠了,起身时,许知窈浑身都泛着酸痛。 看着许知窈直不起腰的模样, 沈郗有些尴尬懊恼。不等许知窈开口, 就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我给你揉揉吧。” 说着,他的手就摸上了许知窈的腰。许知窈又惊又羞地按住了他的手, 一颗头摇得像拨浪鼓。 “别……” 她面上涨的通红,承过雨露的面颊泛着几许动人的娇媚,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沈郗的眸光一暗,连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他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晨间本就容易躁动,再对上许知窈含羞带怯的眼神,一颗心更是蠢蠢欲动。 望着他逐渐热切的目光,许知窈后怕地摇了摇头。“不要了,我真的很累……” 沈郗的手心起了汗,热度不断攀升,烫的惊人。眼看着他就要欺身逼近,许知窈满眼都是畏缩和仓惶。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沈郗面上一滞,眸光暗沉地缩回了手,满脸不悦地起身去楼下应门。 他走了之后,许知窈慌忙下了床,着急地穿好了外衫。 沈郗神色不虞地打开了门,门外赫然站着拎着礼物的阿庆和采薇。 见开门的是沈郗,阿庆和采薇满脸都是诧异。 “二爷……”采薇面上一紧,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沈郗轻轻应了一声,语气淡漠地说道:“先进来吧。” 等采薇和阿庆面露惊惶地进了屋子,沈郗从腰间扯了一块玉佩递给了采薇。 “我回来以后才知道你嫁了人,来不及准备什么,这个就当是我给你的贺礼吧。” 看着他手里那块上好的羊脂玉,采薇又惊又疑,犹豫了半晌才惴惴不安地接了下来。 “多谢二爷。”说着,她感激地朝沈郗屈膝一拜。 “起来吧,你既认了窈窈做姐姐,往后就叫我一声姐夫吧。” 沈郗的语调依旧冷淡,可眼底却罕见的流露着一丝温情。 采薇不安地看着他,那一句“姐夫”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她看惯了沈郗高高在上的样子,自己又是奴婢出身,哪里能有和他攀亲戚的勇气,只能惊惧地垂头不语。 正沉默时,许知窈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见来的是采薇,她的面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你们怎么来了?”她急忙走上前去,亲热地拉住了采薇的手。 “我和阿庆没什么亲人,想着姐姐一个人在铺子里也孤独,就过来陪你了,没想到……” 采薇的话没有说完,眼角的余光不安地飘向了沈郗。 看出了她的焦虑,许知窈笑着说道:“来了也好,人多热闹。” 说着,她转头看向局促的阿庆,柔声说道:“阿庆,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和采薇去做饭。” 许知窈拉着采薇去了厨房后,阿庆依旧不安地站在原地。 “坐吧。”看着阿庆惊惶不安的样子,沈郗冷淡地说道。 听了他的话,阿庆这才慢慢坐了下来,一双手不安地交叠着。 沈郗与他本也没什么话说,若不是看在许知窈的面上,大概连正眼都不会瞧他。 “你如今还在裴府做事吗?” 没想到沈郗会和自己交谈,阿庆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是,我一直跟在我家公子身边。” “今后有什么打算?”沈郗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什么意思?”阿庆不明白沈郗这么问的用意,只防备地看着他。 “听采薇的意思,你已经没有家人了,那就应该不是裴家的家生子。有没有想过脱去奴籍,带着采薇离开裴府?”沈郗握着茶杯,一派从容自得地询问着。 阿庆愣了愣,却坚定不移地说道:“公子对我好,我不会离开他的。” 见他如此忠诚,沈郗勾唇一笑,戏谑道:“你是想带着你的孩子一块儿为奴为婢吗?” 阿庆面上涨的通红,对着沈郗灼灼的目光,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认死理的,只知道裴令安对他好,他就要一辈子忠贞不二。却没有想过采薇愿不愿意跟着他去裴家伺候。 见阿庆陷入了沉默,沈郗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销去奴籍,并不代表你不能继续为裴令安做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需要帮忙,让采薇来说一声就是。” 阿庆没有回答他,只沉浸在满腹的纠结和惶惑里。 采薇和许知窈做好饭菜的时候,他仍呆愣愣的想着心事。沈郗则悠闲地喝着茶,面上是罕见的闲适。 看着阿庆心事重重的模样,采薇满眼都是担心。用完了饭,她就起身向许知窈辞了行。 “既然有二爷在,我和阿庆就先回去了。等出了年节,我再来看姐姐。” 看出了她的局促,许知窈也不强留,只是在采薇临出门前,又塞了一个厚厚的封红给她。 采薇推拒着不肯要,许知窈却语重心长地劝道:“拿着吧,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你们空手回去。” 见许知窈执意如此,采薇眼眶一红,感激涕零地收下了。 等夫妻二人走远了,许知窈才转身走回了屋里。 “你和阿庆都说了什么,怎么弄得他心事重重的?”见沈郗仍悠闲地喝着茶,许知窈神色凝重地问道。 见她面露忧色,沈郗淡然笑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建议他早点销去奴籍。如此,对采薇也算是件好事。” 许知窈沉默了片刻,忧虑的说道:“我也和采薇说了,希望她能回到铺子里来,在这里帮个手,总比在裴府伺候人要强。” “让他们自己商量着来吧。”沈郗放下了茶杯,伸手圈住了她的腰,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打算一直开着这间铺子吗?”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这间铺子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我也很喜欢这种忙碌充实的生活。” 说起这间铺子的时候,她的眼睛很亮,像璀璨夺目的明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见惯了她的柔弱和怯懦,却是第一次看见她自信满满的模样。 “你想开就开着吧,我都听你的。”沈郗眉眼温柔地看着她,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许知窈的唇边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容,满眼欢喜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 沈郗轻轻一拉,将她带到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亲昵的姿势下,许知窈不禁羞红了脸。 看着她绯红的面颊,沈郗眸光一紧,低下头吻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他的唇湿润冰凉,带着茶叶的淡淡苦涩,却也回味悠长。许知窈被他吻得心若火烧,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头激荡开来。 他温柔的亲吻让她生出了被怜爱的满足,她开始贪恋起这种美妙的感觉,第一次主动回应起他来。 她的主动极大的鼓舞了沈郗。亲吻越来越深,呼吸也跟着凌乱起来。直到许知窈喘不过气来,沈郗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她的唇被吻得发红肿胀,带着莹润的水光,像饱满的蜜桃,诱人品尝。 沈郗仍热情地啄吻着她的唇角,带着几分难以抗拒的缱绻和温存。 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情意,许知窈反客为主地捧着他的脸,热情地吻了上去。 沈郗的眸光瞬间变得灼热起来,掐着她的腰,将她紧紧地压在了怀里。 正吻的缠绵悱恻难舍难分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许知窈的身子一僵,羞窘地推开了他的脸,挣扎着从他腿上站了起来。 她含羞带怯地望着他,连眼尾都染上了绯红,面上娇艳含春,风情万种,令人心摇神荡。 不愿让旁人瞧见她这副娇媚模样,沈郗将她带到了柜台后头,等她坐好了,这才转身去开门。 吱呀一声,朱红色的门缓缓推了开来。风尘仆仆的吉祥正抱着一大箱行李站在门外。 乍见沈郗,他抿唇一笑,正要说话时,却注意到了他微恼的眼神,不由心头一紧,无措地唤了一声“二爷”。 寒风顺着门缝钻进了屋里,被风一吹,沈郗心底的躁动平息了几分,可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怒意。 他冷淡地看了吉祥一眼,带着一身寒意,转身走回了屋里。 第57章 横生枝节 年节结束后, 沈郗带着圣旨去上任了。 苏州巡抚,兼任兵部侍郎,官居从二品, 以他这个年纪来说,能做到这个职位,已经相当不易。 在他之前, 苏州巡抚一职从缺, 权柄一直握在两江总督的手里。可那位谈总督驻守金陵, 苏州城的事一直是刘群在管。 刘群出事后,谈总督也因此受到牵连,被皇上贬到了蜀中。新任的两江总督是从前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威武候萧平章。 苏州知府的空缺也被吏部的侍郎顶了下来,整个江南的官场算是重新清洗了一遍。 上元节那日,朝廷官员按例可以休沐一日。一大早, 沈郗就接了许知窈一同去了寒山寺。 拜见了广智大师后, 沈郗虔诚地说明了来意。 “此前承蒙大师指点, 我夫人才发觉体内淤湿之事, 不知大师能否为我夫人调理一二?” 广智大师慈祥地笑了笑, 和蔼可亲地说道:“医者仁心, 贫僧义不容辞。夫人伸出手来,贫僧先给你把个脉。” 许知窈感激地伸出了手, 柔顺地让广智大师为她诊脉。 片刻后,广智大师缓缓松开了手,笑着说道:“夫人体内的湿寒比上回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待贫僧为你开个方子, 回去再喝上三个月, 应该就无碍了。” “多谢大师。”许知窈恭敬地朝他拜了拜,满眼都是欣喜。 离开寒山寺的时候, 他们在山门外遇到了裴夫人。 见许知窈和沈郗牵手同行,裴夫人上前拦住了她。 “安儿待你一心一意,你却耍着他玩,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女人?” 许知窈被她说的面上一白,咬住了唇,半天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沈郗先变了脸色。 见她不说话,裴夫人认定是她理亏,愤怒地骂道:“原先我还当你是什么沧海遗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不知廉耻地勾搭上了别的男人。” 和离之后 第49节 沈郗眸光阴沉地看着裴夫人,冷若冰霜地说道:“裴夫人慎言!” 裴夫人瞥了他一眼,轻蔑地说道:“她做了这样的事难不成还怕人说吗?残花败柳之躯,也就你们这些男人稀罕。” 见她说的越来越刻薄,沈郗面色铁青地怒斥道:“裴夫人如此诋毁本官的夫人,视法度礼教于无物,来人,将她拿下!” 沈郗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人走上前来扣住了她的手。 裴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也被吓了一跳,惨白着脸,犹豫着不敢上前。 裴夫人冷哼一声,怒骂道:“夫人?她算是哪门子的夫人?你又是哪门子的官员?我倒是要告你冒充朝廷官员,与无耻妇人勾搭成·奸。” 沈郗冷笑一声:“好,裴夫人好胆量,我们这就一道去官府,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告我。” 许知窈焦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忧心忡忡地祈求道:“算了吧。” 沈郗按住了她的手,面上阴沉如水,冷冷地说道:“不,她如此污蔑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他眼神阴鸷的看了一眼裴夫人,随即拉着许知窈坐上了马车。 裴夫人仍愤愤不平地辱骂着,扣住她的侍卫只能抽出汗巾堵住她的嘴,不让她胡言乱语。 两个侍卫押着裴夫人上了另一辆马车后,裴府的丫鬟婆子吓得面色苍白,一路哭着回了裴府。 裴崇和裴令安赶到府衙的时候,裴夫人正面露恐惧地跪在堂上。 继任的知府姓王,单名一个循字,从前在吏部的时候和沈郗就有几分交情。见那堂下妇人出言不逊,气得面色铁青。 裴崇和裴令安面色刷白地跪在了裴夫人的身边,既羞愤又恼怒。 裴崇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惊恐地向沈郗磕着头,一个劲地请罪。 “都是贱内有眼无珠,冒犯了沈大人和沈夫人,还请大人看在我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裴令安屈辱地跪着,却没办法向沈郗磕头求情。 许知窈将他的为难看在眼里,心中亦是不忍。她扯了扯沈郗的衣袖,神色郁郁地恳求道:“算了吧,别和她计较了。” 沈郗握住了她的手,眸光冷厉地说道:“辱骂朝廷官员乃是大不敬之罪,既便夫人为她求情,也不可轻绕。拖出去打十大板吧!” 得了沈郗的命令,王循立刻就让人扣住裴夫人,作势要拉她出去挨板子。 这时候裴令安忽然朝沈郗磕了个头,悲怆地哀求道:“家母年纪大了,恐怕承受不住,请大人让我代她受刑吧!” 他生性骄傲,何曾在谁面前折过腰?见他如此低声下气,连许知窈都红了眼圈。 她不安地拉着沈郗的手,满眼都是乞求。 看着她红着眼睛为裴令安求情,沈郗面色一沉,半晌后才徐徐开口。 “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由你代为受过吧。” 纵然有许知窈求情,可朝廷法度不可更改。这十个板子无论如何也要打。 裴令安被拉下去打板子的时候,裴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满心都是悔恨。 她哭着求到了许知窈面前。“我求求你,你让他们别再打了!是我不好,是我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安儿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是无辜的呀!” 看着她哭得老泪纵横的模样,许知窈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甚唏嘘。 可不等她上前去扶,裴崇就先一步拉住了她,红着眼斥责道:“都是你这个蠢妇干的好事,你还有脸去求沈夫人!” 裴令安倔强地咬紧牙关,从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疼。执完刑后,裴崇向沈郗和许知窈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和裴府的小厮一起扶着裴令安离开了府衙。 裴家人走了之后,王循尴尬地朝沈郗拱手说道:“今日是上元节,我在府中备了薄酒,沈大人和夫人可愿赏脸吗?” 沈郗看了许知窈一眼,见她神色黯然,便对王循说道:“今日我另有安排,改日再和王大人一叙。” “如此,也好。”王循讪讪一笑,客客气气地将他们二人送了出去。 回到糖水铺子后,许知窈的面上仍是郁郁寡欢。 出了这样的事,她心中既气愤又自责。裴夫人说的没错,的确是她辜负了裴令安。 这件事,她本就难辞其咎。如今连累了裴令安受罚,她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她明白沈郗的难处,法不容情,无论她如何请求,他也不可能免去这个惩罚。 她不怪沈郗,却自责一切都因她而起。 裴令安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她。是她踌躇不前犹豫不定,才牵累了他。 看着许知窈泛红的眼眶,沈郗蹲下身子,温柔宽慰道:“你不要自责,今日的事本来就是裴夫人的错。也好在是遇到了你和我,若是冲撞了别的官员,少不得要关她个三五个月。” 听着他的安慰,许知窈眼底的忧郁减少了几分。可一想起裴令安受辱的眼神,她仍是难过地说道:“终究还是我负了他。” 沈郗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是不负他,那就只能负我了。可窈窈,你要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会比他落魄十倍百倍。” 许知窈眼神微动,反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 毕竟是她倾心爱慕了三年的人,比起裴令安,她更见不得沈郗失魂落魄。 此时,吉祥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见沈郗蹲在许知窈面前,他有些踌躇,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 犹豫了半晌,沈郗才幽幽转头看向了他。“有什么事?” 见沈郗语气不善,吉祥心头一颤,忐忑不安地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去。“大爷寄了信来。” 沈郗缓缓站了起来,接过了吉祥手中的信,很快就看完了。 见他神色凝重,许知窈不安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郗沉默地将信纸递到了她面前。许知窈接过一看,面色一白,顿时也傻眼了。 沈鹤在信里写着,自从去年秋天和王家定了亲之后,沈家就一直在准备沈嫣的婚事。如今离婚期不足一月,王家却闹出了丑事。 原来那王栩和王家的一个表姑娘不知如何有了私情,还不等成亲就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沈鹤一心想着让沈嫣和他退婚,可沈嫣又是哭又是闹,死活不肯退掉这门婚事。 王家虽然也上门赔了罪,可那表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怀的好好的。可见王家的赔罪也没什么诚意可言。 沈鹤的意思是希望沈郗能从中斡旋,写信劝一劝刘氏和沈嫣。 看清了信上的内容,许知窈抬眸看向了沈郗。“你打算怎么做?” 沈郗眉眼疏淡,沉默半晌后,冷静地说道:“嫣儿一心恋着王栩,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由着她去吧,她总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说罢,他取来纸笔,站在桌前给沈鹤回了一封信。寥寥数语,虽冷漠却清醒。 许知窈忧心地说道:“你这样放任不管,将来她或许会怪你。” 沈郗放下笔,神色淡定地说道:“路是她自己选的,也该让她自己去走,我们没办法一辈子护着她。不经受磨难,她永远都不会长大。” 比起刘氏的溺爱,沈鹤以爱为名的干预,沈郗显得淡漠无情。可许知窈却能明白他的苦心。 沈嫣这样自私任性的人,不狠狠地摔一跤,永远都不会明白谁是真的为她好。 第58章 交心 沈嫣还是如愿嫁给了王栩。成亲的那一日, 沈郗没办法回京,只能委托沈鹤替他送了一份贺礼。 糖水铺子这头,正月底, 采薇就回来帮忙了。阿庆在征得裴令安同意后,也终于脱去了奴籍,虽然仍跟在他身边, 却由仆从变成了店铺里的伙计。 许知窈是沈郗夫人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她原想着铺子里的生意会因此受到影响, 却没想到来光顾的人变的更多了。 看着她忙得团团转, 沈郗心疼不已。第二日就安排了两个侍卫的媳妇来铺子里帮工。 两个妇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性子好,手脚也勤快。有她们帮衬着,许知窈这才松快了些。 二月初一是沈郗的生辰,这一日清晨, 许知窈亲自下厨为他煮了长寿面。 吃面的时候, 沈郗认真地看着她, 语气诚恳地问道:“窈窈, 你什么时候才肯跟我一起搬到巡抚府去住?” 他是堂堂的从二品巡抚, 却和她挤在这间窄小的铺子里, 每日来回奔波。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许知窈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 而且这里也很好。” 被拒绝的沈郗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可下一刻,他就淡然笑道:“虽是小了些,可架不住你喜欢。你既然不肯跟我走, 那我就只好继续住在这里了。” “晚上我们一起出门走走吧!”临走前, 沈郗俯身在她脸上印下一吻, 笑着与她约定了时间。 忙碌了一整日,好不容易等到了黄昏时分, 从衙门回来的沈郗,满脸笑意地牵着她的手去了市集。 这一夜虽无皓月,却是繁星点点。二人并肩走着,耳边不时传来小贩的吆喝。 他们走到路边的一处馄饨摊前坐了下来,沈郗向摊主要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这是沈郗平生第一次在路边吃东西。不同于寻常的百姓,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矜贵和庄重,与这简陋的馄饨摊格格不入。 可即便如此,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们像一对寻常的夫妻那般,面对面坐着,感受着这热闹的市井气息。 离开馄饨摊的时候,他们十指紧握,像热恋中的情人,密不可分。 经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时,沈郗的目光落在了一对红玛瑙耳坠上。那耳坠上缀着两颗圆润饱满的玛瑙石,像极了殷红的樱桃。 见沈郗停住了脚步,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也瞧见了那对耳坠。 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玛瑙耳坠上,摊主笑着问道:“两位是相中了这对耳坠吗?” 沈郗眸光微动,伸手拿起了耳坠,放在许知窈耳边比划了一下,似乎很是满意。 “此物价值几何?”回头与摊主说话时,他的眉眼间依然带着几分欣喜。 摊主心思一动,笑着说道:“公子付我一两银子就行了。” 许知窈瞳孔微震,惊讶地反问道:“玛瑙石而已,怎么会这么贵?” 摊主唇角微微扬起,洋洋自得地说道:“夫人既然能认出这是玛瑙石,那就应该知道,这洋玩意在咱们苏州城是个稀罕东西。” 许知窈却摇了摇头:“便是再稀罕,也不值一两银子。” 见状,摊主笑着看向了沈郗。“做买卖也讲究一个缘分,值不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和夫人喜不喜欢。花一两银子买一份喜欢,我倒觉得很值得,公子认为呢?” 见摊主巧舌如簧,沉默多时的沈郗忽然笑出了声。 “你倒是能说会道。”说着,沈郗掏出了一两银子给他,转身替许知窈换上了这对新的耳坠。 红色的玛瑙石缀在她雪白的脖颈间,更衬得她肤白如玉。 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模样,摊主笑着打趣道:“公子和夫人如此恩爱,真是教人羡慕。明年这个时候若是你们还能遇见我,我就给你们让两成利如何?” 沈郗牵着许知窈的手,扬唇笑道:“好,若是明年你还在这,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都买下。” 和离之后 第50节 摊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满口应下:“好啊,那我就等着你们再来了。” 沈郗和许知窈相视一笑,缓缓走入了人潮。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新奇的东西,总会顺手买一些。 一路说着笑着,很快就走到了月老庙前。 不同于庙会时的拥挤,此刻的月老庙显得十分安静。见沈郗停住了脚步,许知窈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看着肃穆的庙宇,沈郗心弦一动,笑着看向了她。“我觉得这间月老庙很是灵验。” “有吗?”想起去年在这间庙里花了二两银子求的红绳丢了一根,许知窈突然有些唏嘘。 “其实就像方才买首饰那样,你买的是个喜欢,到了这庙里,花了银子求的也只是个心安。若真的那么灵验,世上怎会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许知窈早就看的通透,于这些事上也就没那么执着。 “你不相信吗?”沈郗有些看不透她的心思,心里甚是紧张。 见他问的小心翼翼,许知窈反倒笑着看向他:“那你呢?你相信吗?” 对着她含笑的眼,沈郗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许知窈疑惑地打量着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一向不信鬼神之说?” 往年去寺庙烧香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庭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沈郗缓缓地卷起衣袖,露出了手腕上那根泛旧的红绳。 见许知窈仍疑惑地看着他,他耳根微红,羞涩地解释道:“因为有了这根红绳,我们才会夫妻团聚、破镜重圆,所以我觉得它很灵验。” 看着他腕上的红绳,许知窈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求的红绳?” 沈郗眸光微闪,有些害羞地说道:“这不是我求来的。” 见他目光闪躲,许知窈忽然反应了过来,惊呼道:“是你偷走了我的红绳?” 沈郗的面上泛起了尴尬的红晕,心虚地垂下了眼。 “你真是……我还以为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居然是你……”许知窈被这个真相弄得哭笑不得,可看着沈郗羞窘的神态,心里又觉得好笑至极。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拿走我的红绳?”许知窈仍是想不通他此举的用意。 一根虚无缥缈的红绳,也值得他如此吗? 沈郗尴尬地抬眸看着她,连语气都带着扭捏。“我以为你是替裴令安求的,所以……” “所以你就蓄意破坏,先下手为强?”看着他扭捏的神态,许知窈忍俊不禁地问道。 沈郗没有说话,一张脸却越来越红,满眼都是被人拆穿的羞窘。 许知窈扑哧笑道:“没想到端方正直的沈大人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 沈郗涨红了脸,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诚挚地望着她:“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一阵风吹过,垂落在耳畔的发丝拂过脸颊,心头好似被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划了一下,撩拨起阵阵酥麻。 他说的分明不是什么动人的情话,却莫名拨动了她的心弦。 她抬眸望着他,目光又轻又柔,水眸潋滟,似有粼粼波光缓缓涌动。 心底的某一个缺口忽然被填得很满很满,似水的柔情仿佛下一刻就要泛滥。 许知窈微微扬唇,露出了一个灿若繁星的笑容。如花的笑靥胜过漫天星光,连寂寥的黑夜也被一并点亮。 沈郗从未见过她如此灿烂明媚的笑脸,一颗心如在春水中涤荡,柔软得不可思议。 晚风阵阵,带着初春的寒凉。他们并没有驻足太久,夜色未深时,就并肩走回了三柳巷。 心意相通后,每一日都是如胶似漆的恩爱甜蜜。渐渐的,连铺子里帮工的两位妇人也时常投来羡慕挪揄的目光。 到了三月里,采薇查出了身孕。初次有孕,她害喜格外严重。时常是上一刻刚吃完,下一刻就全都吐了出来。 折腾了两个月,直到五月里,她才缓过劲来。 原先瘦削的身体慢慢圆润了起来。每天早上阿庆都要亲自将她送到铺子里来,到了傍晚又亲自来接她回去。每日奔波,乐此不疲。 他们夫妻和顺,许知窈也跟着高兴。只是偶尔,看着采薇微微凸起的腹部,她也会露出羡慕的眼神。 广智大师开给她的药已经喝完了,可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等来好消息。 一颗心反复焦灼着,连沈郗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你在烦恼什么?”这一夜,望着辗转反侧的许知窈,沈郗问出了多日来的疑惑。 许知窈神情落寞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苦恼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药早就喝完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见她语气怅惋,沈郗笑着将她圈在了怀里,柔声安慰道:“孩子的事急不得,顺其自然吧!” 他的宽慰并没有缓解她的焦虑。许知窈的眼里仍带着焦灼,她抬头看着沈郗,神色凝重地问道:“如果我还是不能有孕呢?” 沈郗认真地凝视着她,眼神温柔且坚定。 “其实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许知窈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可仍是试探地问道:“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沈郗回答的毫不犹豫。 见许知窈面露怀疑,沈郗笑着补充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有子嗣我自然高兴,可若没有我也不会遗憾失望。比起子嗣,你才是最重要的。” 许知窈的眼眶微微发热,一颗心盈满了感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第59章 启程回京 得了沈郗的安慰,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许知窈的心态果然平和了许多。 五月中旬的时候,沈郗收到了朝廷的邸报。太后已至古稀之年, 皇帝仁孝,要在宫中为太后举办寿宴。大周上下,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都要入宫为太后庆贺生辰之喜。 这一日傍晚, 用晚膳的时候, 沈郗忽然提起了想让许知窈跟他一起回京的事。 “皇上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携带家眷一同入宫,你是我的夫人,若是缺了席,我也不好交差。窈窈,你就委屈一下, 陪我回趟京城吧?” 许知窈面上一怔, 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可我们已经和离了……” 她离开京城都快一年了, 和离的事虽说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与沈府相熟的人家怕是也都传了个遍。 看出了她眼中的忧虑, 沈郗轻笑着安抚道:“和离的文书还未送到户部, 所以名义上你我仍是夫妻。只要我们一起回京,流言即可不攻自破, 你不必为此忧心。” “可是……”许知窈眉心一紧,眼底仍满是疑虑和不安。 流言她尚且可以无视,可一旦回京就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刘氏和江绮罗。这才是真正让她焦灼不安的原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有我陪着你。”说着, 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神坚毅又恳切, 带着些蛊惑人心的力量,莫名让她觉得安定。 回京的前夜, 她将采薇和阿庆叫到了跟前。 “我和大人要回一趟京城,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铺子就交给你们打理。有什么事你们看着办就是。” 采薇面露忧色地看着她道:“姐姐,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许知窈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笑道:“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何况,还有他在呢。” 采薇定定的看着她,见她笑意轻柔,眼神坚定,心底的忧虑才减轻了几分。 出发的那一日,采薇和阿庆一直送到了城门口。 临别时,她眼眶湿润地跑到了沈郗面前,鼓足了勇气,才艰难地唤出了一句“姐夫”。 “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姐姐,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看着采薇眼里的泪花,沈郗心弦一动,郑重地许下了承诺。“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许知窈将头探出了马车,同样依依不舍地与她挥别。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只留下了漫天的尘土。 车内,许知窈眼眶微红,满眼都是不舍。沈郗轻叹道:“别难过了,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回来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采薇分开……”许知窈红着眼睛伤感地伏进了沈郗的怀里。 听着她的话,沈郗却有些醋意。他嫉妒地挑眉问道:“在你心里,她难不成比我还重要?” “那不一样。”许知窈沉闷地说道。 “怎么不一样?”沈郗抬起了她的下巴,眼底生出了淡淡的嫉妒。 “采薇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又陪着我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在我的心里,她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无论是在许府的暗无天日,还是在沈府的腹背受敌,陪在她身边的一直都只有采薇。 离开沈府孤苦飘零的时候,也是采薇和她相依为命。对她而言,采薇早已成了她密不可分的家人。 “那我呢?”沈郗的眼中闪着浓郁的妒色。 他知道许知窈把采薇看的很重,可比起采薇,他才是和她最亲密无间的人。 看见他眼底的郁色,许知窈温柔地捧起他的脸,神色认真地答道:“你是我的夫君,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密的人。可一个人活在世上,不止有爱人,也需要亲人相伴。” 沈郗轻叹一声,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可我想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许知窈仰头吻住了他的薄唇。 “你一直都很重要。” 她轻柔地舔着他的唇,带着蜜桃般香甜可口的气息,撩拨着他本就不甚坚定的意志。 沈郗的呼吸开始凌乱,一只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衣襟。 许知窈羞涩地握住他的手,为难地摇了摇头,眼尾的风情却满是蛊惑。 沈郗将她压在身下,气息不稳地含住了她的耳垂。一股颤栗从隐秘处升起,带着难以抗拒的欢·愉,折磨着许知窈薄弱的定力。 推拒的手慢慢环住了他的脖子,拒绝的话梗在喉间,化作了阵阵叹息。 车内活色生香,车外的吉祥却面色羞恼、如坐针毡。 虽是一路快马加鞭,可山高路远,他们仍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望着气派威严的府门,许知窈的心中又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抵触。 和离之后 第51节 看出了她眼底的抗拒,沈郗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温柔地说道:“别怕,有我在。”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许知窈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并肩走着,无视旁人的诧异,一路朝朝晖院走去。 早有丫鬟报到了刘氏跟前,因此看到并肩而来的二人,刘氏的面上除了愤怒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不同于刘氏的怒气冲冲,江绮罗的面容显得格外复杂,偏偏她还要装出一副笑脸来,看着分外违和。 “母亲,我们回来了。”即便是进了屋子,沈郗仍牢牢地牵着许知窈的手,纵然刘氏面露不忿,他也不曾有半分动摇。 刘氏冷笑一声,目光不善的看向了站在沈郗身侧的许知窈,轻蔑地说道:“不是和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感受到许知窈的手瑟缩了一下,沈郗抬眸看向刘氏,冷淡地回道:“母亲说错了,我和窈窈并未和离,她仍是我的妻子。” 被儿子当面回怼,刘氏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一双眼眸涨满了怒焰,忿忿低吼道:“和离还能闹着玩不成?外头可都知道你与她和离的事了,你如今堂而皇之的将她带回来,是要将我们沈府的脸面踩在地上吗?” “我和窈窈的婚书仍在户部存着,按照大周的律例,我们仍是夫妻。至于和离的事,那些都是我的过错,和窈窈无关。” 沈郗面不改色地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见刘氏仍愤愤不平,他眸光一沉,冷厉地说道:“夫妻本是一体,母亲若是不肯接纳我们,一会儿我就带着窈窈搬到别院去住。” “你……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家都不要了?”听着沈郗决绝的话语,刘氏大惊失色地问道。 “我是她的夫君,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母亲若是一意孤行,那就只能恕儿子不孝了。” 沈郗眸色淡淡地直视着她,眼底是毋庸置疑的坚毅。 “好,你如今长大了,娶了媳妇就不认我这个母亲了,你就不怕我去皇上面前告你的状吗?”刘氏痛心疾首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满眼都是失望。 “母亲若是觉得家里的日子过的太安逸了,那就尽管去闹吧,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官就是。”面对刘氏的威胁,沈郗讥讽地回怼道。 “你……你……”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刘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场面僵持不下之时,观望了许久的江绮罗突然站起身来,一脸焦急地劝说道:“好了,二弟,这个时候就别再说这些赌气的话了,母亲也是关心则乱。” “这是我和母亲之间的事,大嫂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此话一出,江绮罗立刻变了脸色,震惊地看着他,既愤怒又心痛。 她有心为自己辩解,可一对上沈郗洞悉一切的眼神,心头一颤,立刻就闭上了嘴。 从始至终,许知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沈鹤闻讯而来时,屋里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二弟,弟妹,你们回来了。”沈鹤热情地走上前来,面上带着难言的欣喜。 “一路奔波,你们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察觉了屋里尴尬的气氛,沈鹤眼含深意地拍了拍沈郗的肩膀。 “晚些我再与大哥叙旧。”知道他用心良苦,沈郗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牵着许知窈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廊下时,耳边传来了刘氏的怒吼。“你瞧瞧,他这是什么态度,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沈郗面色一凝,眼中充斥着愤怒和失望。连一刻的停顿都没有,他牵着许知窈大步地往外头走去。 屋内,看着刘氏满脸的怒色,沈鹤无奈地劝道:“二弟对弟妹一往情深,母亲就不能有成人之美吗?你怎么就这么容不下弟妹?” 连一贯孝顺的大儿子都顶撞了自己,刘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许氏根本就配不上郗儿!” “除了没有孩子,我倒是看不出弟妹哪一点配不上二弟,母亲何苦为难她呢?二弟既然喜欢,你就由着他去吧,难道非要闹到母子离心的地步吗?” 沈鹤不明白刘氏为什么如此苛刻固执。 “好啊,一个两个都要和我作对,我老了,你们嫌我碍事了,是不是?好,明日我就搬到佛堂去住,与其相看两厌,倒不如不见面的好!” 刘氏一边说着,一边悲愤地抹着眼泪。 见状,江绮罗拉着她的胳膊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刘氏却哭得越发悲戚。 看着这一幕,沈鹤心烦意乱地背着手,转身走了出去。 第60章 诘问 蔷薇院里还是像从前一样幽静, 墙角的那一排蔷薇花在风中轻轻摇晃着,散发着阵阵幽香。 望着屋内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摆设,许知窈生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恍惚。 沈郗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窗前的软榻上, 吉祥将行李搬进了屋子,院里的小丫鬟杏儿捧了一壶茶水进来。 “二爷、夫人,请用茶。”丫鬟毕恭毕敬地给他们斟了两杯茶, 低眉顺眼地退到了一边去。 “出去吧。”沈郗语气淡漠地说着, 目光一直落在许知窈的面上。 等杏儿惶恐地退了出去后, 他握住了许知窈的手,温柔地说道:“等太后的生辰宴结束,我们就立刻启程回苏州。这段时日你先委屈一下好不好?” 看着他眼里缓缓流动的温柔神色,许知窈心头的不适减少了几分,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你肯这样护着我, 我便也不觉得委屈了。只是……为了我闹成这样, 于你真的无碍吗?” 说到此处, 她的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忧色。 沈郗不甚在意的摇摇头, “让她闹吧, 闹够了她也就安生了。” 听了沈郗的话, 许知窈沉默了片刻。他们都很了解刘氏的性子,她强势惯了, 什么事都要掺合一脚,你越忍让,她就越强硬。 反之, 你态度强横些, 她闹一闹也就老实了。说到底, 这偌大的沈府,靠的还是沈鹤和沈郗兄弟俩。 便是闹得再狠,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糊涂到要亲手毁掉儿子的仕途。 许知窈眉眼低垂,莫名有些感慨。刘氏虽然强势苛刻,可她对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是很宽容的。 整个沈府,唯一不被她容纳的大概就是自己了。 见许知窈情绪低落,沈郗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她虽有诸多无理之处,却始终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知道你的心里仍有芥蒂,既然不能释怀,那就敬而远之吧。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他的眼眸幽暗深邃,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面上满是恳求。 “好。”许知窈柔顺地点了点头,心里划过淡淡的忧伤。 其实就算他不说,她也不会和刘氏计较什么。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回到沈府之后,能避则避,避不过也还有沈郗在,便是受了委屈,也只是一时的。 因着刘氏和沈郗置气的缘故,晚膳是在蔷薇里用的。 路上奔波劳碌,一回来又和刘氏起了争执,沈郗颇觉疲惫。用完晚膳后,早早的就洗了睡下。 次日一早,他进宫觐见时,许知窈独自一人留在了蔷薇院里。 不用去给刘氏请安,她便也乐得清闲。用过午膳后便坐在窗前绣起了帕子。 “你还是这么爱做女红!”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许知窈握着绣棚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面前的人穿着一袭绯色轻纱裙,头上簪着两支海棠步摇,此刻正随风轻轻晃动着。 许知窈没有说话,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探究。 见她不搭理自己,江绮罗有些沉不住气,面上露出几分讥嘲,径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弟妹当初一心要与二弟和离,如今却是回心转意了吗?”江绮罗勾唇笑了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也是,谢梦莹都走了,二弟又为了你调职去了苏州,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许知窈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半晌后忽然笑道:“大嫂如此在意我夫君的一举一动,大哥知道吗?” 话一出口,江绮罗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恼怒,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二弟是夫君的弟弟,我多关心他一些又有什么不对的?倒是弟妹你,瞧着倒是比从前冷淡了许多。怎么,才离家一年,就和我生分了不成?” 她的面上维持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可眼底却全是讥讽。 许知窈冷笑一声:“我和大嫂难不成还有什么交情可言吗?” 她毫不留情的讽刺让江绮罗神色一凝,面上浮现了难堪和愤怒。可她做惯了样子,便是此刻也仍是强忍着怒火。 “好歹也做了两年多的妯娌,弟妹这番话可真叫我寒心。” 许知窈却不耐烦看她惺惺作态,随手将绣棚搁在了针线篓子里,正襟危坐地看着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嫂究竟为何而来,不妨和我直说了吧,就不要再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厌烦,江绮罗心中一窒,对比起从前的谨小慎微、谦卑温驯,此时的她不卑不亢,却也更令人厌恶心烦。 江绮罗面色一暗,因为她的轻视而生出了强烈的不忿。 “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谢梦莹虽然走了,宫里可还有一个永乐公主在呢!二弟这般人物,怎么可能只被你一人拥有?”说起这话时,江绮罗的面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得意。 许知窈平静地看着她,面上不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生出了一丝怜悯。 “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她眼底闪烁着同情,江绮罗大为恼火。 许知窈讥诮地勾唇一笑:“谁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爱慕他,只有你,一辈子都只能躲在阴暗处窥伺,爱而不得的滋味,一定很痛苦吧?” 她直白的讥讽让江绮罗瞬间变了脸色,一张脸又青又红,瞳孔剧烈的收缩着,既狼狈又屈辱。 忽然,她腾地站起身来,恼羞成怒地低吼道:“许知窈,你别太过分了!” 看着她的愤怒和失态,许知窈心底的怒火也渐渐腾起,她咬牙切齿地反问道:“过分?到底是谁过分?江绮罗,比起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所做的还不足你的万分之一。” 许知窈的愤怒指责让江绮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厉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敢说,在我汤药里动手脚的人不是你吗?”许知窈愤怒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沉痛。 见她言之凿凿的指向了自己,江绮罗的眼神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可她仍是下意识地反驳。 “什么汤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许知窈气得红了眼圈,眼底满是悲愤。“你做这么阴毒的事,就不怕报应吗?” 看着她悲愤的指控,江绮罗的眼神有些闪躲。“我不知道你在所什么。” “你敢以麟哥的名义起誓吗?你敢说那些避子药不是你让人加进去的吗?”她的闪躲反倒让许知窈心里更加笃定。 面对许知窈的逼问,江绮罗彻底没了话声。麟哥是她唯一的孩子,她自然是不敢的。 她的沉默让事实昭然若揭。许知窈冷笑一声,眸光阴冷地看着她。 “这三年多来,沈府就只有麟哥一个孩子,母亲和大哥竟也从未起过疑心。” 许知窈的目光很是犀利,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嫌恶,似乎已经看破了她和善外表下的伪装和阴暗。 “你这么做,是想让麟哥继承沈府的一切,所以不仅二房不能有孩子,就连大房也不能有庶子,我猜的对吗,大嫂?” 眼见许知窈戳穿了真相,江绮罗的眼中既是惊恐又是恼怒。她从未见过许知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一面,一时间满心都是仓惶和不安。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懒得跟你掰扯!”说着,她也顾不得身后的兰萱,面色苍白地落荒而逃。 和离之后 第52节 看着她仓惶逃窜的背影,许知窈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她从未以这样的恶意去揣度过任何人,可面对江绮罗不请自来的招惹,想起自己因为她的嫉妒而遭受的委屈,她到底还是没忍住那股愤怒。 蔷薇院里的争吵到底还是传到了刘氏的耳中。因为和沈郗置气而称病不出的她,这下子是真的病了。 到了傍晚,从宫中回来的沈郗被田嬷嬷请到了朝晖院里。 刘氏躺在榻上,面容既苍白又憔悴,见了沈郗后,眼神中还夹杂着疼惜和歉疚。 沈郗走进内室后,田嬷嬷将刘氏扶了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上软枕,让她靠在床头。 “你先出去,我和二爷单独说会儿话。”刘氏面色凝重的支开了田嬷嬷,等室内只剩下她和沈郗时,她面露忧色,试探地问道:“许氏不孕的事你知道吗?” 见刘氏提及此事,沈郗眸光微动,面色却依旧从容。 “知道。” 见他面色如常,刘氏忐忑地问道:“那你可知道她为何不孕?” 看清了刘氏眼中的试探,沈郗眉峰一蹙,眸光幽暗地点了点头。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见状,刘氏震惊地看着他,语气艰涩地问道。 “母亲到底想说什么?”在宫中待了一日,沈郗早已疲乏,面对刘氏的试探,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刘氏被他问的呼吸一窒,面上青白交加。沉默良久后,才艰难地开口求道:“郗儿,事已至此,追究亦是无用。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你大哥?” 听了她的话,沈郗眸光一沉,面上露出了强烈的愤慨。 “母亲只想着保全大嫂,可想过窈窈和我的心情吗?你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难道不知道孩子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这些年,因为孩子的事,窈窈受了多少委屈,母亲难道忘了吗?你如何能说出叫我不要追究的话来?” 愤怒如燎原之火,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连肩膀都微微颤动起来。 他痛心地看着刘氏,失望地说道:“母亲是偏颇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61章 寿宴生变 “这件事是绮罗做的不对, 可伤害已经造成了,追究下去只会闹得家宅不宁,你就不能……” 刘氏眸光讪讪地看着他, 满眼都是乞求。可不等她说完,沈郗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母亲只知道为她求情,却半点都不在意我的感受。你就如此偏爱她, 连是非曲直都不管不顾了吗?” 他的眼中浮现了深切的失望, 连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强烈的愤慨和指责。 便是吵的最激烈的时候, 她也从未在他眼中看见过这样深沉的失望。 刘氏的哑口无言让沈郗连最后一点希冀也逐渐破灭。眸光渐渐冷寂,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他深深的看了刘氏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任凭刘氏如何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也决绝得不曾回头。 带着满身的戾气, 他步履匆匆地回到了蔷薇院。 满室烛光昏黄, 许知窈仍像从前一样, 坐在软榻上安静地绣着帕子。 所有的不虞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都渐渐消弭, 化作了满心的怜惜。他快步上前, 神色温柔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听到了逐渐临近的脚步声, 许知窈缓缓抬起头来,唇边咧开了一抹轻柔的笑意。“你回来啦?” 她的面上挂着温柔的笑, 眼底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温情。沈郗只觉得冷硬的心像是浸在春水里一样,渐渐生出了暖意。 看着她平静柔和的面容,再想起先前与母亲的争执, 沈郗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 好端端的, 母亲怎么会突然提起她不孕的事, 她是怎么知道的?满心的疑惑聚集在眼底,他心头一沉, 拧眉问道:“母亲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见他忽然发问,许知窈眸光一凝,面上也浮现了些许疑虑,可对上他严肃的神情,她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沈郗挑了挑眉,面上更是疑惑。“那母亲怎么会知道你不孕的事和江绮罗有关?” 许知窈神色一凛,片刻后,幽幽说道:“是江绮罗,她午后来找过我,大概是我们说话的时候被什么人听去了吧。” 蔷薇院里遍地都是刘氏的眼线,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比从前更过分,明目张胆的就听起墙角来了。 “她来干什么?”自从知道了江绮罗是暗中下药的人之后,沈郗对她就充满了憎恶。 “无非就是想给我寻些不痛快罢了,可我早已不像从前那般逆来顺受了,她在我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 和离之后,再起争执时她反而少了顾忌,能够痛痛快快地回击。 只是不知道,刘氏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想到此处,她抬眸问道:“母亲和你说了什么?” 面对许知窈的询问,沈郗的眸光瞬间黯淡了几分,难言的酸涩梗在喉间,想起刘氏的那些说辞,他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看出了他眼底的犹豫和纠结,许知窈的唇边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她是不是叫你不要追究?” 沈郗愕然地看着她眼底的嘲讽,一颗心越发疼痛酸楚。 “其实……我早就习惯了……在她心里,江绮罗才是令她满意骄傲的儿媳,所以不管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即便她早已见怪不怪,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的心中仍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委屈。 沈郗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不住的在她耳边轻喃着“对不起”。可这一切又哪里是他的错呢? “不管是谁,犯了错都要承受后果,江绮罗也不例外,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原谅她。” 拥她入怀的时候,沈郗眉眼冷厉地说着,心中渐渐有了决定。 江绮罗毒害许知窈的事暂且被捂住了,即便府里气氛微妙,沈鹤却也没有参悟背后的玄机。 第二日的午后,许知窈正在软榻上休息,门外却传来了麟哥的声音。 “二叔,你在吗?”已经三岁的麟哥奶声奶气地摸进了屋里。 许知窈猛然惊醒,神色怔怔地望着不断走近的麟哥。麟哥也不怕生,见着许知窈,便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二夫人……”跟在后头的奶娘局促不安地朝她行了个礼,拉着麟哥的手就想往外走。 麟哥却推开了她的手,一脸好奇地看着许知窈:“你就是二婶婶吗?” 孩子的话天真稚气,连眼神都纯洁无邪。纵然对江绮罗厌恶至深,可对上麟哥单纯可爱的脸,许知窈还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看见了许知窈面上挂着笑,麟哥一步步挪到了软榻前,望着盘中的糕点露出了渴望的眼神。 “二婶婶,这个可以给我吃一块吗?”他从小就不怕生,又生来爱笑,格外讨喜。 不等许知窈说话,奶娘就一脸仓惶地说道:“麟哥,你不能吃的。” 奶娘的话音刚落,许知窈的面色便有些微妙。见状,奶娘局促不安地解释道:“二夫人,是这样的,麟哥肠胃不好,容易积食,吃多了回头要肚子疼的。” 听了奶娘的话,许知窈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不料,先前还笑嘻嘻的麟哥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见麟哥忽然哭闹了起来,奶娘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来,想要把他抱走,却被麟哥哭着挣了开来。 “奶娘坏,我不要你……我肚子好饿,我要吃点心……” 他一边哭着,一边爬上了软榻,在许知窈怔愣间,猛然钻进了她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二婶婶,奶娘坏,麟哥不要她……” 许知窈尴尬地看着躲在她怀里的麟哥,半晌后,无奈地掏出帕子给他擦起了眼泪。 麟哥哭闹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眼睛仍瞅着盘子里的点心。 看出了他的心思,许知窈语重心长地劝道:“奶娘也是为了你好,糕点本就难以消化,你肠胃不好的确不该贪吃。” 听了她的话,麟哥耷拉着眼睛,嘟起小嘴,满脸都是不高兴。 见状,许知窈犹豫片刻,随即伸手掰了半块点心放进他手里,语气温柔地哄道:“既然你这么想吃,那就只吃半块好不好?” 望着手心里的糕点,麟哥立刻笑了起来,满口答应道:“好。”说完,他就急吼吼地将糕点塞进了嘴里。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许知窈柔声说道:“慢些吃,别噎着了。”说罢,她将怀里的麟哥松开,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等麟哥喝完了茶,奶娘便走上前来想将他抱回去,却被麟哥厌烦地推开了。 他拉着许知窈的手,好奇地问道:“二婶婶,你和二叔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 麟哥的眉眼生的很像江绮罗,可眼神却像极了澄澈的水晶,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喜爱。 许知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抿唇笑道:“是啊,麟哥怎么知道?” 麟哥神采飞扬地笑了笑,脸上满是得意。“是爹爹告诉我的,二叔和二婶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过很久才能回来。” 许知窈笑而不语,只神色温柔地看着他。 见麟哥与许知窈十分亲近,奶娘有些不安地催促道:“麟哥,该回去午睡了。” 看出了奶娘的忐忑,许知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温声说道:“快跟奶娘回去吧。” 奶娘伸手将麟哥抱在怀里的时候,麟哥仍面露祈求地望着她。“二婶婶,你这里的点心真好吃,明天我还能来吗?” 看着他满脸的期盼,许知窈不忍心拒绝,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许可,麟哥这才心满意足地任由奶娘将他抱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日,他仍旧时常摸到许知窈屋里,吃半块点心,喝一杯热茶,再缠着许知窈和他讲两个故事,才肯跟着奶娘回去。 江绮罗忙着给太后备礼,并未留意到麟哥和许知窈的亲近。而奶娘深知二人不睦,怕受牵连责备,因此也未曾将此事告知于她。 太后寿宴那一日,除了年幼的麟哥外,沈府的众人都坐上了入宫贺寿的马车。 太极殿内,弦乐声起、歌舞升平。太后端坐在皇帝的左侧,面容挂满了笑容。 许知窈和沈郗坐在大殿的中间位置,对面坐着的就是礼部尚书王家。众人都在观赏歌舞时,许知窈的视线落在了坐在王尚书身后的沈嫣身上。 时隔一年,沈嫣却已经没了从前的骄矜,此刻坐在王栩身侧的她,面容沉静,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沈嫣自始至终低垂着头,对许知窈的注视浑然未觉。倒是坐在她身旁的王栩察觉到了许知窈的目光,抬起头温润一笑。 王栩生的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无端生出了几分深情。 许知窈不敢多瞧,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安静地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有宫女走上前来为他们斟酒。斟到沈郗面前的时候,宫女手一抖,一杯酒这么不偏不倚的全撒在了沈郗的身上。 见沈郗面色一沉,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着哭求道:“沈大人饶命……” 席间的动静惊动了高台之上的太后,她笑意一凝,挑眉问道:“怎么回事?” 坐在太后身边的永乐公主淡淡说道:“好像是那宫女把酒水弄洒了。” 闻言,太后面色一暗。“宫里的奴才是越发不中用了,做事毛毛躁躁的,来人,把她拖出去。” 和离之后 第53节 等那宫女被人拖走之后,太后眉心紧蹙,对站在身后的宫女说道:“莺歌,你带沈大人去内廷换身干净的衣衫。” 名唤莺歌的宫女低眉顺眼地应下,随即走到了沈郗身前,恭敬地说道:“沈大人请随奴婢来吧!” 眼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沈郗眸光一紧,缓缓站起身来。 第62章 出事了 沈郗跟着莺歌离席后, 许知窈便独自一人坐在席上。 可等了许久,沈郗都没有回来。许知窈心中惶惑,鬼使神差地抬头看向了永乐公主落座的方位, 那里果然空空荡荡,不见了人影。 便是再怎么迟钝,此刻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再看向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太后, 她心中一沉, 莫名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坐在她旁边的江绮罗看出了她的焦躁不安, 眉眼间隐隐生出了几分快慰。无人注意时,她讥讽地笑道:“弟妹不跟出去看看吗?” 许知窈的面上闪过一丝愠色,桌案之下,一双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深宫内院,哪里是她能随意走动的地方?江绮罗明知她心中焦急却还故意出言讥讽, 实在是居心叵测。 就这么焦灼不安地坐着, 直到酒过三巡时, 沈郗才缓缓从殿外走了进来。 许知窈焦急地看着他, 却见他神色如常地坐了下来, 一张唇紧紧地抿着, 脊背绷得笔直。 众目睽睽之下,纵有满心的疑惑, 她也不能询问,只能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沈郗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连耳根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许知窈担忧地握住了他的手, 却意外地发现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得吓人。 “你怎么了?”歌舞再起时, 许知窈凑在他耳畔轻声询问道。 汗珠顺着侧脸滑落, 沈郗嗓音低哑地说道:“我中了秘药……” 他的眼底生出了几分迷离,连呼吸都有些凌乱。许知窈心中一颤, 很快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离酒宴结束还有很长的时间,可沈郗显然已经不能再等下去。许知窈心一沉,握着酒杯的手一滑,酒杯瞬间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恰逢歌舞平息,刺耳的碎裂声再次惊扰了太后,她凤眸一凝,不悦地问道:“怎么回事?” 见太后变了脸色,许知窈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 “臣妇不胜酒力,方才失手打碎了酒杯,还请太后恕罪……” “你是……沈郗的夫人?”太后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眼神沾染了几分冷意。 “是。”许知窈低垂着头,嗓音发颤地回道。 见太后神色不虞,皇帝忽然转过脸看向了沈郗。 沈郗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连眼神都有几分罕见的迷离。他正疑惑时,沈郗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许知窈身侧跪了下来。 “拙荆有些醉了,请太后和皇上宽恕。” 沈郗话音一落,殿中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太后的额角隐隐跳动着,似乎很是愤怒。 坐在席上的沈鹤和刘氏不安地看着这一幕,正暗暗捏汗时,皇上忽然开口了。 “既然醉了就先回去吧,免得再扫了母后的兴致。” “多谢皇上……”沈郗和许知窈朝皇帝磕了一个头,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没想到皇帝会为沈郗说话,太后纵然怒气难消,却也不愿当众驳了皇帝的脸面。 沈郗扶着许知窈向太后鞠了一躬,缓缓转身走出了大殿。 走到殿外时,他身子一晃,赤红着眼,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许知窈忧心如焚地搀扶着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太监走到了她的身侧。 “沈夫人,皇上特意让奴才来送你们出去,请跟我走吧!” 许知窈感激地向他道了谢,随后扶着沈郗随他一同离去。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见到等在马车前的吉祥时,许知窈才松了口气。 看着瘫软的沈郗,吉祥大惊失色地走上前来,焦急地询问:“二爷这是怎么了?” 许知窈面露急色,摇了摇头,语气焦急地说道:“先别问了,快扶二爷上车。” 见许知窈神色凝重,吉祥心神一凛,连忙将沈郗扶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沈郗紧绷的心弦倏然断裂,一双眼眸猩红灼热,带着几分难言的妖冶。 许知窈刚坐上马车,就被沈郗压在了身下。马车缓缓地驶动起来,隔着垂落的车帘,吉祥隐隐听到了急促的喘息。 夏日的夜晚本就炎热,连偶尔吹过的风都带着几分躁意。 耳边不时传来压抑的低吟,夜色之中,吉祥的脸涨的通红。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吉祥斟酌再三,没有回沈府,而是调转了车头,将马车驶向了幽静的小道。 马车停在了春波湖畔,吉祥逃也似的,躲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 湖畔的风带着几分清凉,冲淡了吉祥身上的躁热,望着摇晃中的马车,他暗自叫苦,想着等回了苏州,他无论如何也要讨个漂亮媳妇,免得再受此煎熬。 车内的颠簸直到四更天才渐渐平息。湖畔的娇花早已沉沉入睡,那天边的皓月却从云端探出了头。 天色将明时,沈郗从马车上走了出来。 凉亭里,吉祥早已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沈郗走到凉亭里,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吉祥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弹跳起来。 他不甚清醒地唤了一声“二爷”。沈郗的眼底已经没有了压抑的痛色,此刻眸光疏淡又平静。 “嗯,该回去了。”沈郗嗓音低哑地说着,率先转身走回了马车。 吉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跟了上去。 马车平缓地行驶着,很快就停在了沈府门前。此时已经到了寅时,夏日天长,天色已经大亮。 吉祥跳下马车,重重地在门上拍了几下,片刻后就有人过来开了门。 见敲门的是吉祥,守门的小厮面色一紧,凝重地和他说了什么,吉祥立刻变了脸色,脚步慌乱地跑到了马车跟前。 马车停下后不久,许知窈就悠悠醒了过来。沈郗替她拢了拢垂落在肩头的秀发,神色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到家了,下车吧。”沈郗话音刚落,马车外就响起了吉祥惊恐的嗓音。 “二爷,不好了……麟哥……麟哥出事了……” 沈郗心中一颤,猛然掀开了车帘,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吉祥颤抖着嗓音,惊骇地说道:“麟哥……他殁了……” 沈郗的手一抖,立刻跳下了马车,一把薅住了吉祥的衣领,震惊地问道:“麟哥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怎么会死?” 看着沈郗眼底的惊愕和痛楚,吉祥红了眼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哽咽地唤了一声:“二爷……” 看着吉祥悲痛的神色,沈郗的手陡然松了开来,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车内的许知窈亦是惊骇不已。她系好衣襟,慌乱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抬头看向沈郗时,发现他已然眼眶泛红,满眼沉痛。 许知窈心中一拧,沉重地握住了他的手。“先进去吧……” 见状,吉祥一脸为难,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许知窈:“夫人……” 许知窈疑惑地看着他,心底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麟哥,他是在你屋里出事的……” 此话一出,沈郗和许知窈双双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沈郗大惊失色地问道。吉祥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二爷自己去看吧!” 沈郗眸光一沉,抬脚往沈府大门走去。许知窈跟在他身后,心中亦是疑惑仓惶。 刚走进二门,沈郗就看到了等在那儿的松露。“到底是怎么回事?麟哥……他怎么会死?” 松露红了眼睛,眼底闪着晶莹的泪光,哽咽答道:“昨天夜里,麟哥不知怎么的,就跑进了二夫人的屋里,想是吃了那带毒的点心,等奶娘发现时,他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想起麟哥惨烈的死状,松露忍不住低声啜泣道。 闻言,许知窈身子一晃,一张脸上布满了悲伤。沈郗心头一凛,痛心地问道:“他现在在哪?” 松露抹了抹泪,哽咽道:“还在蔷薇院里……老夫人他们都在里面,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二爷您的……” 沈郗神色哀痛地越过她,拉着许知窈朝蔷薇院走去。 蔷薇院里,哭声震天动地。沈郗和许知窈走进屋里的时候,哭成了泪人的江绮罗松开了怀里的麟哥,拔下了发间的簪子,跌跌撞撞地刺向了许知窈。 看见她满脸的癫狂,沈郗面色一沉,伸手制住了她的胳膊,厉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她……我要她死……”江绮罗发丝凌乱,一双眼哭得红肿,眼底是凌厉的杀意。 “你疯了不成?”沈郗夺过了她手中的发簪,用力地掷在了地上。 江绮罗睚眦欲裂地瞪着站在沈郗身后的许知窈,歇斯底里地质问道:“许知窈,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的麟哥?为什么?” “你胡说什么?”沈郗放开了她的胳膊,眼底满是怒意。 “我没有胡说,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麟哥……若不是她拿糕点诱惑麟哥,麟哥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她屋里来?” 说到此处,眼底的泪再次决堤,一向坚强的江绮罗哭成了泪人。 “我知道你恨我,可麟哥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 江绮罗哭得撕心裂肺,连质问都带着颤音。 抱着麟哥的沈鹤也缓缓地转过头来,殷红的眼中满是悲戚和愤怒。 刘氏泪眼婆娑地捂着胸口,愤慨地质问道:“你的心肠怎么会如此歹毒?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我的麟哥,我可怜的麟哥啊……” 第63章 三合一 面对刘氏和江绮罗的恨意, 许知窈强忍着悲愤,心痛地说道:“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和离之后 第54节 “不是你还会是谁?”江绮罗却不肯听她解释,愤恨地指着她, “许知窈,你害死了我的麟哥,我绝不会饶了你!我这就去报官, 我要让你一命偿一命!” “事情还没查清楚, 你如何就认定是窈窈做的?”看着江绮罗眼中的癫狂, 沈郗愤怒地质问道。 “这府里,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要害我的麟哥?”江绮罗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见她言之凿凿地指向了许知窈,沈郗心中一沉,转头对身后的吉祥说道:“你去应天府将仵作请过来。” 闻言, 吉祥心中一震, 犹豫了片刻, 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够了!你还嫌事情闹的不够大吗?”忍耐已久的沈鹤, 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看着沈鹤沉痛的眼神, 沈郗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我知道大哥心里很痛苦, 可麟哥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只有查清楚这件事,才能还麟哥一个公道, 还窈窈一个清白。” 沈鹤红着眼眶,看着一脸坚持的沈郗,犹豫了半晌, 还是点了头。 仵作很快就被吉祥请了过来, 一道来的还有同济堂的李大夫。 仵作检查麟哥的尸首时, 李大夫则检查着桌上的吃食。 一刻钟后,仵作一脸沉重地说道:“小公子的确是中毒而死, 唇色发紫,七窍出血,应是中了鹤顶红之毒。” 听了仵作的话,江绮罗跌坐在地上,凄厉地看向许知窈质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许知窈心头一沉,面色虽然凝重,眼神却极是坦荡。“我说了,不是我做的!” 见二人吵嚷起来,李大夫放下了手中的糕点,面色沉沉地说道:“这糕点没有毒。”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刘氏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夫笃定地看着她,缓缓说道:“糕点的确没有毒。” “那麟哥怎么会中毒的?”刘氏惊惶不安地问道。李大夫没有说话,目光梭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桌上的茶杯上。 他拿起茶杯,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放在舌尖点了点,立刻变了脸色。 “有毒的是这茶水!” 听了他的话,沈郗眸光一紧,走上前去掀开了茶壶的盖子。 茶水已经变凉,望着淡黄色的茶叶,沈郗惊骇地倒退了一步。 李大夫喃喃说道:“这苦丁茶最适合夏日解暑,寻常情况下,孩童是不会喝的。小公子应该是吃了糕点后口渴难耐,才会误饮此茶。” 闻言,仵作也附和道:“不错,此茶最是苦涩,若是蓄意谋害小公子,断然不会用这种茶水的。想必小公子是误打误撞,受了这无妄之灾。” 听了二人的话,沈鹤的面上露出了迷惘。连刘氏的眼中都闪过了惊愕和疑思。 “你的意思是,下毒的人是冲着大人来的?”站在人后的吉祥愕然地问出了声。 “不错……”不等仵作和李大夫开口,沈郗沉重地说道,“近来天气闷热,我和窈窈睡前都会喝一壶苦丁茶……麟哥,是为我们而死……” 他语气艰涩,满眼都是歉疚和痛苦。 听了他的话,许知窈的面上闪过一阵后怕。如果不是麟哥误打误撞地喝了茶水,而他们又因为中了秘药没有回府,那么,死的就是他们。 沈郗和许知窈对视了一眼,随即对吉祥说道:“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叫过来,我一定要找出幕后的真凶!” 吉祥领命而出时,江绮罗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们,难以置信地低吼道:“你说什么?麟哥是因你们而死?” “是……”沈郗自责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惋惜。 江绮罗身子一晃,满眼都是绝望和凄惶。 沈鹤痛苦地握紧了拳,看向沈郗的目光多了几分责难。 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人,沈鹤的长随富贵挨个搜查,却一无所获。 见搜查徒劳无功,沈郗沉声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沉默了片刻,一个婆子胆颤心惊地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来……” 闻言,众人的目光朝她望了过去,只见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后厨的芳儿一早就出去买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去哪里买菜了?”吉祥拧眉追问道。 婆子犹豫了片刻,哆嗦着说道:“府里的菜大多是在昌平巷的市集上买的,想必是去了那里……” 沈郗眸光一紧,沉声问道:“那芳儿是什么来历?家中还有什么人?” 婆子想了想,不安地答道:“芳儿是两年前卖进府里来的,没听她提过家里的情况,应该……应该是没有家人……” 沈鹤眸光一沉,一双手捏得咔嚓作响,沉怒地说道:“富贵,你带几个人去找,就算是翻遍整个京城,也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被点名的富贵心情沉重地带着一队人马走出了蔷薇院后,其余的下人都散了开来。 回到屋里后,看着伤心欲绝的江绮罗,沈鹤心痛地搂住了她,不住地安慰道:“绮罗,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将他千刀万剐,让他给麟哥陪葬。” 江绮罗神色凄楚地看着他,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眼底就又流出了热泪。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后的许知窈,她忽然推开了沈鹤的怀抱,哭着冲到了许知窈面前,悲愤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许知窈被她问的喉头一紧,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沈鹤红着眼睛望向沈郗,心痛如绞地问道:“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沈郗眉心一紧,沉默地垂下了眼眸。他没有办法回答沈鹤的问题。 做了那么久的御史,与他有怨的人怕是数都数不清。 沈郗的沉默让沈鹤更为悲愤。可身为兄长,他没办法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沈郗身上。 麟哥的尸体还躺在榻上,不管如何悲伤,他都不得不坚强。 沈府的门外挂起了白幡,所有人的面上都染上了悲戚之色。 出去搜寻芳儿的人还没回来,麟哥遇害的事就惊动了官府。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毒害官员家眷,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帝的威信。 京兆尹亲自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就在京郊的一处小木屋里找到了芳儿的尸体。 线索突然中断,可丧事却再也拖延不得。 麟哥下葬的前夜,看到了芳儿的画像后,许知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见许知窈神色有异,沈郗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认得她?” 许知窈颤抖地说道:“你还记得去年正月初二,我回过许家的事吗?” 沈郗心存疑虑地点了点头,眼神凝重地望着她,只见许知窈缓缓说道:“我之所以会回去,是因为许文瀚曾经让人给我递了纸条。” “你是说,给你们传信的人就是芳儿?”沈郗惊诧地望着她,眼底蒙上了一层郁色。 “是。”许知窈沉重地点了点头,仓惶地握住了他的手。 “许文瀚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芳儿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在茶水里下毒?你说,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死?” 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后,许知窈的眼中满是惊恐和后怕。 听了她的话,沈郗心头一凛,已然有了答案。 除了许文瀚,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敢出手谋害他们。 “他没有得逞,就一定不会撒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抓住他,让他给麟哥偿命。” 看着沈郗笃定的眼神,许知窈心中的仓惶却没有半分衰减。许文瀚就像是她的心魔一样,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没办法遗忘那种流窜于血液的恐惧和战栗。 下葬的那一日,望着缓缓沉入土坑的棺木,江绮罗扑腾着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麟哥……我的麟哥……” 沈鹤紧紧地抱住了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也跟着红了眼眶。 刘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就连许知窈都哭红了眼。 铁锹挖起的泥土一寸一寸地落在了棺木之上,江绮罗的心也跟着埋进了土里。 看着她心碎神伤、摇摇欲坠的样子,沈鹤疼惜地搂着她,不住地安慰道:“绮罗,你不要再伤心了,麟哥是个好孩子,他知道我们舍不得他,一定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江绮罗仍是悲戚地呜咽着,似乎无论沈鹤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沈鹤悲伤地落下泪来,低声说道:“绮罗,麟哥他还会回到我们身边的。” 听着他动情的安慰,江绮罗却失魂落魄地摇着头,悲哀地看着他。 “不会的,他不会回来了……”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这样,麟哥就可以回来了。”沈鹤眼眶通红,连话音都带着颤抖。 江绮罗凄楚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且绝望。看着沈鹤眼底的希冀,她悲哀地摇了摇头:“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会有的,我们一定会再有一个孩子的。”不同于她的绝望,沈鹤的心里仍充满了期待。 “不会的,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江绮罗悲戚地说道,眼底是深深的无望。 “为什么?”见她说的如此笃定,沈鹤心惊地望着她。 只见江绮罗苦笑一声,哀莫大于心死。“我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为什么?”见她神色凄楚,沈鹤心中一沉,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江绮罗看着他,凄楚地说道:“因为……我喝过绝育汤……” 沈鹤身子一晃,陡然松开了她,他的眼中满是痛色,连嗓音都带着仓惶。 “为什么?” 江绮罗有些癫狂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你……” 看着沈鹤震惊的神色,江绮罗忽然生出了无限的疲惫和厌倦。 “我不爱你……沈鹤,我爱的从来就不是你……” 将她的厌倦看在眼里,沈鹤如遭雷击。成婚四年,她从来没有用这么冷淡嫌恶的眼光看过他。 他甚至分辨不出她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还是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根本就不爱自己。 可她眼底的厌弃太深太浓,让他竟无法欺骗自己。 震惊过后,心头涌起了强烈的痛苦和酸楚。“你不爱我?”他艰难地反问道,话语里夹杂着浓重的哀愁。 “是,我不爱你……”江绮罗决绝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分迟疑。 也许是麟哥的死让她心智崩溃,也许是再也不能生育的痛苦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沈鹤的怜惜,她突然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真的说出口时,她竟觉得无比轻松。 和离之后 第55节 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朝被揭露,她甚至有种终于不用隐藏在阴沟里做老鼠的快慰。 “你不爱我……那你爱的是谁?”昔日温柔体贴的妻子在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沈鹤心痛地发现自己竟从未真正走入过她的内心。 就在江绮罗开口的前一秒,濒临崩溃的刘氏忽然哭喊道:“够了,别再说了!” 沈鹤震惊地转过头去,看见的就是刘氏涕泪横流的哀求。“别再说了,别说了……” 他心底一凉,哀痛地问道:“母亲也知道?” 再看向沈郗和许知窈,前者面沉如水,后者眼含怜悯,竟然都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 他惊愕又仓惶,悲哀地发现竟然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心寒地回身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江绮罗,苦涩地问道:“你爱的人,他是谁?” 刘氏仍哭泣着哀求:“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 江绮罗没有回答他,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了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沉的沈郗。 即便他的神情阴鸷寒冷,可江绮罗仍目光深情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眼含恋慕地看着他,她终于不用再压抑心底的热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尽管他永远都不会回应,甚至还和许知窈一样深深地厌恶她憎恨她,可那又怎样呢?她早就不在乎了,恨吧,只要他心里有她的一席之地,哪怕是恨,她也很欢喜。 看着她满眼的爱恋,沈鹤错愕地转过了头,却只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神情阴鸷的沈郗。 他惊骇地地瞪大了眼,再看向江绮罗时已是满心的愤怒。 “你……你竟然……”她竟然爱慕沈郗,爱慕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几乎击垮了沈鹤,他面色灰败地倒退一步,所有的信仰和骄傲在此刻轰然倒塌。 江绮罗没有回答他,仍目光痴痴地看着沈郗,沉浸在自己的压抑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的相思里。 “你疯了……”沈郗憎恶地别开了眼,拉着同样惊愕的许知窈转身离去。 耳边是一众下人的抽气和非议,刘氏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沈郗离开后便怒极攻心、摇晃着晕了过去。 田嬷嬷手忙脚乱地扶着她,松露吓得惊呼一声,仓惶地叫人将她抬上了马车。 送葬的队伍里还有江家的人,那是江绮罗同父异母的庶出兄长,性子唯唯诺诺,向来做不了主。 见事态发展至此,他顿时慌了心神,迟疑地站在队伍中,始终不敢走上前去。 马车上,松露六神无主地看着田嬷嬷,一张脸上满是焦虑,不住地说道:“要是大小姐在就好了。” 看着猝然晕倒的刘氏,田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沈嫣作为麟哥的亲姑姑,却因为刚刚有孕,碍着风俗不能来此。也幸好是没来,否则不定像刘氏一样,大受刺激气得晕过去。 回去的路上,沈郗浑身都散发着戾气。看着盛怒中的沈郗,许知窈几次想说话却都咽了回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从没想过麟哥的死竟然会让一向周全沉稳的江绮罗疯魔至此,也没想过她竟然会狠心到自己去喝绝育的汤药。 她究竟是对沈郗爱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连孩子都不愿意再生,甚至决绝到喝药绝育的地步? 一路上,沈郗始终沉默不语,可眼底却蕴藏着狂烈的风暴。 先前尚且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可从今日开始,整个沈府就变得四分五裂了。 想起大哥那个震惊心痛的眼神,沈郗额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满心都是愤怒。 回了沈府之后,吉祥带着查访的消息而来。 芳儿的尸首被寻到后,官府仍然没有放弃搜寻更多的证据。城门也已经戒严,往来的人员想要进出都要受到严密的盘查。 这种情况下,许文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吉祥并不知道下葬时发生了什么事,乍见沈郗铁青的面色,心中一颤,屏息静气道:“城中已经搜遍了,暂时还没有许文瀚的消息。先前我见过莫大人,他已经带人去附近的几座山上搜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城中戒严,他跑不掉的。”沈郗呼出一口郁气,眼神微凝,眸中写满了势在必得的笃定。 原想着有莫覃的协助,许文瀚定然插翅难飞,可京郊的几座山都翻遍了,连山上的猎户都挨个盘查过,愣是没有找到许文瀚的踪迹。 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这一日,直到傍晚,沈鹤和江绮罗都没有回来。刘氏被田嬷嬷和松露先送了回来,看过大夫后只说是怒极攻心一时晕厥,并无大碍。 月上梢头时,沈鹤仍旧迟迟未归。焦急之下,沈郗找到了他的长随富贵。 富贵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您走后不久,老夫人就晕了过去。大夫人不肯跟大爷回来,闹着要和离。江家舅老爷没办法,只能先把人带回了江家。” 沈郗沉默了片刻,黯然问道:“大哥此刻在何处?” 富贵眼眶湿润,含泪说道:“大夫人离开后,大爷不让我们陪着,说要一个人静一静……都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恐怕还在坟前陪着小公子……” 沈郗心弦一震,哀伤地垂下了眼。大哥爱子情深,又突逢打击,怕是会承受不住。 他放心不下,转身对身后的吉祥说道:“你回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陪陪大哥。” 说罢,他心情沉重地走到了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就朝着京郊墓园飞奔而去。 寂静的夏夜里,郊野中偶有鸟叫虫鸣。 沈郗赶到时,沈鹤正蹲坐在坟前。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他身形高大,此刻却像是一个孤独无措的孩童,不安地蜷缩着身体,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墓碑。 沈郗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大哥……”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悲痛。沈鹤缓缓地转过头,月光下,沈郗的面庞上覆满了忧伤。 “你怎么来了?”看着他,沈鹤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恍惚。 沈郗缓缓蹲下身子,语气沉痛地说道:“我来陪你。” 沈鹤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过头看向了月光下泛着银色光泽的墓碑,怅然说道:“麟哥怕黑,我想陪着他。” 看着沈鹤失神的目光,沈郗哀婉道:“麟哥是个好孩子,他若是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伤心,必然也会很难过。” 听了他的安慰,沈鹤的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我倒宁愿他什么都看不见。我和他母亲走到这般地步,他若是知道了,只怕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他的眼中弥漫着无限的落寞和苦痛,沈郗心头一恸,怜惜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沈鹤没有转头,怅惘地叹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敬如宾,又有麟哥这么可爱乖巧的孩子,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最幸福不过的夫妻了,可她竟然不爱我……” 看着他眼底的伤痛,沈郗自责地抿紧了唇,低喃道:“对不起……” 沈鹤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小你就比我出色,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我从没有哪一处能胜过你。可我从没有嫉妒过,因为你是我的手足,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 沈郗喉咙一紧,心头覆满了苦涩。他很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安慰的资格。 “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既惶恐又欢喜。她是江家的嫡女,岳父岳母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五品小吏。那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她究竟看上了我哪一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她肯嫁给我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沈鹤语气酸涩地倾诉着,连眼眶都红了。 “二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从前在谢大人府上求学,那么多学子,明明也有家世更好的,可谢梦莹却单单相中了你。后来,她琵琶别抱,你娶了弟妹,永乐公主也还是惦记着你。” “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甚至心里还不屑一顾。就连仕途,你也走的比旁人要顺遂得多。这辈子我唯一胜过你的,大概就是先有了麟哥。可如今麟哥没了,绮罗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此处,沈鹤不禁潸然泪下。往日坚强不屈的男儿,此刻哭成了泪人。 沈郗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也跟着红了眼圈。 沈鹤和沈郗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回到了沈府。 院门外的白幡已经全部撤了下来,往日热闹的府邸此刻却变得幽深孤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哀伤。 沈家长房的小公子遭人毒害,下葬的当日大夫人江氏在儿子的坟前闹着要和离,消息一经传出便引起了无数的猜测和揣度。 江家和沈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沈鹤告了病假,已经多日不曾外出。 皇帝怜悯沈家,特地准许沈郗留京一月陪伴家人。 江家的嫡子江照在蜀中做官,京中只有一个庶出兄长江煦。麟哥下葬的十日后,江煦亲自上门,送来了和离的文书。 “这桩婚事是江家对不住你,绮罗一心想要与你和离,父亲母亲都苦心劝过,可她执意如此,我们也没有办法。” 见沈鹤迟迟不说话,江煦面露难色,犹豫着说道:“父亲说了,虽然做不成姻亲,可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江家的女婿。这张和离书,你还是签了吧!” 说着,他将和离书递到了沈鹤面前。“是绮罗和你无缘,你看开些吧。” 沈鹤喉头一紧,在江煦的催促中,缓缓展开文书,目光落在了末尾的那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上。 四年的相伴,如何就能轻易割舍? 看出了他的留恋和纠结,江煦沉声说道:“这是绮罗的心愿,你就成全她吧!” 沈鹤的手一顿,眸光瞬间冷寂,眼底连一丝光热都没有了。 “拿笔来……” 站在一旁的富贵迟疑地递上笔墨,沈鹤缓缓地提起笔来,一笔一划,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要盖个印章……”见他搁下了笔,江煦不安地提醒着。 富贵很快就从书房取来了他的私印,随着印章缓缓落下,江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着和离书上那一方红色的印记,沈鹤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都化为了虚无。 如果和离能让她欢喜,那么,他愿意成全她。 江煦很快就走上前来,将和离书重新折好放入了衣袖之中。临走时,望着沈鹤怅然若失的神情,他怜悯地叹了口气。 江煦走后,沈鹤在花厅枯坐了半日。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的被端了出去。 富贵几次想要开口安慰,可一对上沈鹤空洞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无声地走到屋外,让他一个人安静独处。 朝晖院里,自从那日晕厥之后,刘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院门。许知窈和沈郗来过几回,她也避而不见。 六月底的时候,华藏寺的云恩法师游历归来。刘氏得了消息,强撑着精神,要去寺里为麟哥办一场法事,好超度他的亡魂,让他早登极乐。 做法事的那一日,江绮罗仍没有露面。江家只来了一个管事,送了些江夫人亲自抄写的经文。 法会上,刘氏又狠狠哭了一场,哭得头晕目眩几欲晕厥。松露和田嬷嬷见势不妙,立刻将她扶进了后院的一处禅房。 沈鹤和沈郗虔诚地跪在大殿之上,云恩法师神色庄严地念着华严经,一众小沙弥认认真真地敲打着木鱼。 殿内香烛的气味十分浓郁,许知窈心中憋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一个小沙弥从门外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方才那位沈老夫人让我来请夫人去禅房一趟。” 许知窈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小沙弥朝她作了一个揖,安静地等在一边。 许知窈转头看了一眼沈郗,见他神情专注地聆听着佛经,想了想,还是缓缓站起身来。 走出大殿前,她对吉祥说道:“一会儿二爷问起,你就说我去老夫人那里了。” 和离之后 第56节 说罢,就跟在小沙弥身后走了出去。 穿过几道回廊后,便是一片竹林,竹林后头隐隐可见一间清幽的禅房。 走出了竹林,来到禅房外时,小沙弥缓缓停住了脚步,温声说道:“老夫人就在里头,夫人请进。” 许知窈向他道了谢,轻轻推开了房门,缓步走进了屋里。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一架屏风。桌上燃着香炉,丝丝缕缕的烟雾盘旋升空,带着淡淡的香甜气息。 许知窈正疑惑时,房门忽然被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落锁的声音。她心中一惊,转身走到门口,大喊道:“小师傅,快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小沙弥锁上了门,也不理会她的叫喊,转身便跑远了。 许知窈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地拍打着门,企图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拍了许久,都没有一个人走过来。 就在她惊慌无措时,背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别拍了,没人会来的。” 许知窈心中一凉,颤抖着转过头去,她身后不远处赫然站着穿着僧袍的许文瀚。 许文瀚的左脸上留下了一道长约三寸的疤痕,半眯着眼,眼神阴鸷地盯着她。 许知窈心头一悚,浑身的血液好像凝结了一般,睁大了眼,惊骇地看着他。 难怪莫覃搜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原来他竟然剃了头,躲进这香火鼎盛的寺庙里。 许文瀚一步一步逼近,很快就将瘦弱的许知窈压在了门板上,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子,眸光幽深、忽明忽灭。 “五妹妹,你让我等的好苦啊!”许文瀚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悄然摸上了她细腰。 “你果然没死……”强压着心头的恐惧,许知窈颤抖着嗓音说道。 “哼,是啊!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老天有眼,不忍心叫我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冷笑着看着她,一只手沿着她的腰不断向上攀爬。许知窈身子一颤,奋力地抓住了他作乱的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望着他邪佞的眼神,一股恶寒猛然从后背窜起。 “你们害了我,害了许家,难道就不用付出代价吗?”看着她惊恐万状的神情,许文瀚掐住她脖子的手一紧,呼吸受阻的许知窈面色立刻涨得通红。 就在她仓惶挣扎时,许文瀚忽然松开了手,任她捂着脖颈粗重地喘息。 “就这么杀了你好像有些无趣啊!”许文瀚阴鸷地笑了笑,眉眼间闪过一丝淫·邪。 “说起来,我沦落至此,五妹妹你功不可没啊……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看着他邪肆的眼神,许知窈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她仓惶地挪动着,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目光落在了缓缓升腾的烟雾中,香甜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心口一阵悸动,她后背一凉,悚然问道:“你在香炉里点了什么?” 将她的惊恐尽收眼底,许文瀚快意地笑道:“许久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这香炉里燃的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合欢香。” 说着,他的手攀上了许知窈的衣襟,气息灼灼地附在她耳边说道:“反正我也逃不掉了,不如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沈郗很快就会找到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即便手脚无力,她仍是抵死推拒着他不断靠近的胸膛。 许文瀚挑开了她的衣襟,望着水红色的小衣,眸光暗了几寸,连呼吸都灼热起来。 “他来了也好,就让他瞧瞧,我们是怎么快活的,哈哈哈……”他的笑声已然有几分癫狂。 说着,他黏腻湿热的吻已经落在了许知窈的耳后。 强烈的恶心从胸口升腾而起,许知窈忍不住作呕。 许文瀚像是被她的反应激怒,一把扯下她的外衫,眼神怨毒地说道:“恶心吗?这才刚开始,一会儿你就该跪着求我了……” 说着,许文瀚把她从门上拉开,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了香炉旁的软榻上。 随着他的靠近,恶心的感觉越发强烈。被他死死地压在软榻上,甜得发腻的气息一股脑地窜入鼻尖,强烈的悸动从隐秘处升起,连推拒的手都软了下来。 她紧紧地咬着舌尖,企图保留一份清醒,可身体却如同泡在水里一样,瘫软无力。 她绝望地抵抗着心中的躁动,却始终是徒劳无功。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时,紧紧锁住的大门被人从门外踢开。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沈郗踏着破碎的门板,逆光而来。 软榻上,许文瀚缓缓地抬起头,看清了站在门前的沈郗时,他冷笑一声,细细描摹着许知窈莹润的锁骨。 沈郗浑身散发着寒意,快步上前,一把将他从榻上扯落,赤红着眼,抡起拳头就是一顿猛揍。 许文瀚的鼻梁骨被他打得断裂,面上渗出了血,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吸入了合欢香,他本就没有反抗之力,可无论沈郗打的多狠,他都不曾喊过一声。 站在门外的吉祥瞥见了软榻上衣衫不整的许知窈,心头一惊,立刻挡住了想要跟进去的莫覃等人。 沈郗将许文瀚揍得满脸是血,这才忿忿地松开了手,起身走到榻前,替许知窈拉上了衣襟。 许知窈早已乱了神智,身上的温度热的惊人。沈郗弯腰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耳边却传来了许文瀚不知死活的笑声。 “五妹妹的滋味果然美妙绝伦……” 怀里的许知窈难耐地扭动着,沈郗眸光一沉,抱着她走向了门外。 “二爷,许文瀚该怎么处置?”望着沈郗阴沉的面色,吉祥惴惴问道。 沈郗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狠戾地说道:“去抓条狗来。” 听了沈郗的话,吉祥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过头与莫覃面面相觑。 第64章 有喜 那个午后, 没有人知道沈郗抱着许知窈去了何处。 禅房内,满室狼藉。望着口吐白沫死在地上的狗,莫覃的手下嫌恶地走上前去, 将力竭的许文瀚绑了起来。 临走前,吉祥恳求地对莫覃说道:“今日的事,还请莫大人不要声张。” 莫覃了然地点了点头, 拍着吉祥的肩膀说道:“放心吧, 回去我就给他灌一碗哑药, 这件事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吉祥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看着他们将许文瀚拖上了囚车。 许文瀚落网后,被莫覃挑断了手筋,毒哑了喉咙后,丢进了刑部大牢里。 他曾数次想要寻死, 却都被狱卒救了下来。寻死不成, 反倒遭受了更严厉的毒打。 开堂审讯的那一日, 沈鹤亲自去了刑部。可许文瀚只恶狠狠地盯着他, 什么都做不了。 谋害官员子嗣的罪名一经判定, 远在青州祖宅的许仕元和吴氏也受到了牵连。连带着许家的几个出嫁女都遭到了夫家的厌弃。 许文瀚被斩首的那一日, 沈郗牵着许知窈的手,站在高楼之上观刑。刽子手手起刀落, 许文瀚的人头就滚落了出去,鲜血洒了一地。 看到这血腥的一幕,许知窈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 沈郗轻抚着她的后背, 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 她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沈郗眉峰一蹙, 忧心如焚地将她抱到了酒楼的软榻之上,凝眸对站在一旁的吉祥说道:“快去请大夫。” 吉祥心神一凛, 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等他拽着李大夫回来的时候,许知窈仍不住地作呕,连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李大夫,你快给我们夫人看看,方才观刑之后,她就吐个不停。”吉祥手忙脚乱地将李大夫推到了软榻之前。 李大夫毕竟年事已高,一路小跑而来,早已气喘吁吁。 等喘匀了气,他才伸出手给躺在榻上的许知窈把起脉来。 李大夫屏息静气地摸着她的脉象,片刻后大喜道:“恭喜沈大人,夫人这是喜脉啊!” 沈郗面上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许知窈心头一惊,迟疑地问道:“喜脉?” “是啊!”李大夫笑眯眯地望着面面相觑的二人,耐心地解释道:“夫人的脉象如珠走盘,似珍珠划过,圆润有力,的确是喜脉。你之所以会恶心呕吐,也是妇人害喜之症。” 听了李大夫的解释,许知窈头脑发懵,后知后觉地问道:“我……我真的有喜了?”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神,李大夫笑着答道:“千真万确,夫人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许知窈的面上渐渐生出欣喜,因为这份喜悦,她的眼中甚至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她急忙看向沈郗,只见他的眉眼间也露出了强烈的欢欣。 “恭喜二爷,恭喜夫人,咱们蔷薇院要有小主子了……” 耳边传来了吉祥欢喜的呼声,许知窈激动的落下泪来。沈郗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温柔地说道:“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 听着沈郗柔声的安慰,许知窈反而哭的更厉害了。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怎么也擦不完。 见状,李大夫轻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劝道:“夫人有孕在身,情绪不宜太过激动,还应放平心态,好好养着胎才是。” 听了李大夫的话,许知窈心中一颤,慌乱地抹了抹泪,满脸都是焦灼不安。 看出了她的不安,沈郗抬眸看向李大夫,紧张地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见他们面露忧色,李大夫笑道:“前三个月胎儿还没有坐稳,最忌忧思过度。再者就是临产前的两个月,要格外注意饮食起居,平日多走走,身子强健些,于生产更有利。” 听了他的回答,沈郗和许知窈这才放下心来。 吉祥从腰间掏出了一锭银子,千恩万谢地将李大夫送了出去。 许知窈想要起身,却被沈郗按了回去。 “再歇一会儿,等你舒服了我们再走。” 看着沈郗担忧的神色,许知窈轻声笑道:“我没事,你不要这么紧张。” “这是你初次有孕,万事还是小心些好。” 她怀孕两个多月了,算起来在离开苏州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在她腹中了。 一路颠簸,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竟然到现在才发觉孩子的存在。 许知窈的手轻轻地摸上了小腹,一颗心饱满充盈,满是感动和不可思议。 顺着她抚摸小腹的动作,沈郗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腹部。 “窈窈,我们有孩子了……”沈郗的话语里满是难掩的激动和欢喜。 这个孩子他们盼了许多年,终于是如愿以偿了。 这一日,许知窈在软榻上躺了两个时辰,直到日色昏黄时,他们才起身回沈府。 和离之后 第57节 蔷薇院里熬起了安胎药,消息一经传出,刘氏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许知窈正倚在软榻上,沈郗坐在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刘氏一进门就愣住了。 看着沈郗温柔地喂她喝药,她震惊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慌乱地问道:“许氏真的有身孕了?” 喂完了最后一勺药,沈郗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药渍,放下药碗,缓缓地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刘氏。 “是,窈窈有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可……她不是喝过避子汤,不能受孕吗?”想起先前田嬷嬷转述给她的话,她满心疑虑地看着沈郗。 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沈郗眉眼冷淡地说道:“老天有眼,给我们留了一线机缘。” 幸好江绮罗下的是避子汤,而非绝育汤,否则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听了沈郗的话,刘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强烈的惊喜。撇开她与许知窈之间的嫌隙不谈,这个孩子也是她盼了许久的孙子。 她当即就对着大门外作起揖来,口中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沈家有后了。” “母亲要想念经就回朝晖院去念吧,大夫说了,窈窈要静养。” 看着刘氏前后巨大的反差,沈郗的心里浮现了浓烈的厌恶。 他冷淡刻薄的驱逐让刘氏面上一白,可想着许知窈腹中怀着他们沈家的孩子,她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我这就走,你好好照顾她。”即便面上屈辱,她仍是谆谆关怀。 沈郗没有说话,甚至不再看她。刘氏自知无趣,尴尬羞恼地转身离去。 望着刘氏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许知窈犹豫地说道:“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何苦这样对她?” 沈郗幽幽叹息道:“她是我的母亲,我也尊重过她,可她何曾尊重过你和我?如今是有了孩子,若是没有孩子,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过来。” 听了沈郗的话,许知窈缓缓垂下了眼眸。 这些年刘氏偏心的厉害,一颗心只向着沈嫣和江绮罗,可此刻,沈嫣嫁入了王家,早已不能承欢膝下,江绮罗又闹了那么一场,从此便与沈家再无关联。 沈郗和她迟早是要回苏州去的,沈鹤遭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大抵也没有心思尽孝,到头来,能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朝晖院的一众奴仆了。 一个高门主母,走到这般地步,也实在可悲可叹。 “别想那么多了,李大夫说了,你不能思虑过度,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见她眉目低垂满腹心事,沈郗揽住了她的腰,起身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许文瀚死后,闹腾了许久的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许知窈将养了一段时日后,沈郗就入宫向皇帝辞行了。 可这一去,他却被皇帝留在了宫里。 御书房内,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满脸威严地看着沈郗,眼里全是思量。 “沈卿先别急着走,朕尚有一事相托。” 闻言,沈郗心中一凛,立刻躬身答道:“皇上请说。” “先前苏州知府贪污弄权一案,莫覃曾向我提过,刘群背后的人是谢鼎。可这么多日过去了,朕派人明察暗访,却一点证据都没有找到。你觉得刘群的话可信吗?” 看着皇帝深沉的眉眼,沈郗平静地说道:“当时微臣命悬一线,刘群没有必要诓骗我。” 闻言,皇帝沉吟道:“若真是如此,朕的身边断然不能留下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听了皇帝的话,沈郗心中一凛,垂眸说道:“皇上所言极是。” “只是,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谢鼎也曾于我有恩,若无确凿的证据,朕不能随意处置他,免得寒了朝中那些老臣的心。沈卿素来聪慧,想必能明白朕的心思。” 皇帝面含笑意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期许。沈郗微微抬眸,语气沉肃地说道:“微臣愿为皇上分忧。” 此话一出,皇帝满意地大笑起来:“好,有沈卿这一番话,朕就安心了。” 说着,他将桌案上的一封奏折丢到了沈郗怀里,眼神灼灼地说道:“这是莫覃送来的折子,你且看看。” 沈郗缓缓将奏折打开,待看清了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后,眸光渐渐深沉起来。 见他变了眼神,皇帝勾唇笑道:“刘群说的那座埋着无数金银珠宝的京郊宅子,如今住着和你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谢姑娘。那宅子内外都是武艺高强的侍卫,若是强闯,便会打草惊蛇。除了你之外,朕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你可愿意以身犯险,替朕查清此事?” 迎着皇帝热切的目光,沈郗沉重地点头应下。 “微臣遵旨。” 第65章 故梦 京城的夏日酷暑难耐, 又兼烈日炎炎、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不胜其扰。 夏日里本就食欲不振的许知窈,又遇上了严重的害喜, 每日吐得翻江倒海,折腾了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郗在京郊也有一座清幽的庄园, 是成亲前就置下的。思虑再三后, 他还是带着许知窈搬到了庄子上去。 庄子就在青云山的山腰上, 离谢家的别院只有几里之遥。 之所以会买下这个庄子,也是因为谢梦莹喜欢京郊的清幽雅致。彼时情深意重,他特意准备了这个惊喜。 可庄子还没修缮好,谢梦莹就嫁给了陈叙白。而这个庄子他也就再没有来过。 站在庄子前,望着身前巍峨的山峦, 沈郗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见他神情微滞,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许知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沈郗回过神来, 转头看着她, 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外头热, 我们进去吧。” 见他不想多说,许知窈也就没问,牵着他的手, 缓缓走进了庄子里。 穿过门廊, 走过庭院, 便看见了一片种满了荷花的池塘。 荷花已经开过一轮,碧绿饱满的莲蓬俏生生地立在池塘的中央, 周围的荷花掩映在圆润如玉盘的荷叶之间,随着微风的吹拂而缓缓摇动。 池塘后头是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边上有一座凉亭,四面都挂着纱帘,看着颇有意趣。 沿着青石小路穿过假山,远远的就看见一片竹林。竹林后头是一道拱门,穿过拱门便是一座小院,院墙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怡然”二字。 许知窈凝眸看了片刻,恍然笑道:“这是你写的字吧?” 成亲多年,他的字迹清瘦飘逸,许知窈一眼就能认出来。 沈郗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牌匾上,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少女托着腮,眉眼间满是轻愁:“都说怡然自得,乐天忘忧。如今这忘忧亭是有了,就缺一个怡然居了。将来我定要让父亲再给我盖一间院子,圆了这缺憾才好。” 那时候他心中暗笑,不过是一座院子,哪里值得她为此烦忧。买下这个庄子后,他就让工匠在竹林后头修了这间院子,还亲自写下了牌匾。 往事早已成为浮云,再看眼前这快牌匾,他的心中已经生不出任何波澜。 身边的小妻子温柔善良,早已扫去了谢梦莹留下的阴霾,成为了他此生的唯一。 来之前吉祥已经跟庄头打过了招呼,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爽整齐。 进了屋,便有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鹅黄裙衫的小丫头迎了上来。见了人,她也不怕生,只笑着行礼。 跟在沈郗身后的庄头笑着说道:“二爷,这是小女玉儿,她年纪虽小,可干活很利索。听说您和夫人要来,她求了我好几日,说要来伺候夫人。” 沈郗上下打量着玉儿,见她生的灵巧,也就点头应下了。“那就留下吧。” 见沈郗肯留下她,玉儿面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连忙谢道:“多谢二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夫人的。” 怕玉儿年纪小不经事,吉祥特意叮嘱道:“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你伺候的时候务必事事小心。” 闻言,玉儿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放心吧,去年我娘怀着弟弟的时候,也都是我照顾着的。” 看着玉儿爽朗的笑容,许知窈不禁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庄子不大,沈郗也从没来过,因此一直都是庄头一家在打理。 午饭是玉儿的娘李婶子做的,山野小菜虽然简单了些,却胜在食材新鲜,味道也不差。 知道许知窈害喜厉害,李婶子还特地去后山摘了一篮杏子送来。 望着篮子里黄澄澄的杏子,许知窈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十个才停下来。 自从怀了身孕后,她的身子越发疲乏,用过午膳后就懒洋洋地躺在了床榻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许知窈入睡后,沈郗走到了旁边的茶室。吉祥早已泡好了茶,神色恭敬地等在了那里。 沈郗来到榻前坐下,捧起茶杯轻抿一口后,肃然问道:“那头有什么动静?” 吉祥缓缓抬眸,神色凝重地回禀:“庄子外头看着还算平常,可据莫大人所言,里头有一队武艺高强的侍卫,就连往来进出的下人都要细细盘查,寻常人很难进去。” 听了吉祥的话,沈郗眉心一紧,眸光暗了几寸。 忽而,他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说道:“去采些莲蓬回来。” “啊?”见他岔开了话题,吉祥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满眼都是疑惑。“二爷想吃莲子?” 沈郗的眉心慢慢松开,眸光晦暗地看着杯中的茶水。“摘一筐莲蓬送到谢家庄子去,就说是我送给谢姑娘的。” 闻言,吉祥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是,我这就去摘,一会儿亲自给谢姑娘送过去。” 说着,他利索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看着吉祥离开的身影,沈郗缓缓地拿起茶杯,透着层层水汽,望向了窗外那一片翠绿的竹林。 傍晚时分,谢梦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丫鬟红豆抱来了一个竹筐,里头摆满了新鲜翠绿的莲蓬。 “从哪弄来的?”谢梦莹懒懒地瞄了一眼,嗓音疏淡地问道。 红豆将竹筐放在了桌上,犹豫着说道:“是沈二爷身边的吉祥送来的。” “哦?”谢梦莹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人在哪?” 见她眼里起了兴致,红豆徐徐说道:“吉祥已经走了,说是沈二爷见庄子里的莲蓬长得好,想着姑娘爱吃,就让他摘了送来。” 谢梦莹记得沈郗曾经说过他在京郊有座庄子,还以此为由想让她离开沈府。 这些日子她从兄长那里听到了不少沈家的事,也知道沈家的小公子麟哥被许文瀚毒害身亡,可这一切早已和她无关。 只是好端端的,沈郗怎么会到庄子里来,还特意给她送了莲蓬? 她已经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娇柔少女,也没那么单纯好哄了。沈郗若真的对她还有情意,当初也不会决绝地将她赶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到此处,她勾唇一笑,眼中生出了几分兴味。 不管他存着什么心思,她都乐意奉陪。 和离之后 第58节 “姑娘,这些莲蓬要怎么处理?”见谢梦莹眸光微闪,红豆疑惑地问道。 “既然送来了,那就剥了吃吧。”谢梦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唇边仍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红豆应了一声,随即坐到一旁剥起莲蓬来。 一刻钟后,红豆将剥好的莲子送到了谢梦莹面前,随后抱着竹筐走了出去。 看着那莹白的莲子,谢梦莹忽然想起了悠远的往事。那时候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也是这样一个夏日,她坐在凉亭里看着水榭里的荷花。 沈郗坐在她的对面,眉眼温润,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她随口说了一声想吃莲子,他就让人去摘了莲蓬来,亲自给她剥了一盘。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灵巧地剥着莲子外头的那一层皮,神色温柔、不厌其烦。 说起来,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好。生的芝兰玉树,又才思敏捷,父亲早就说过他将来必定会平步青云。 后来他果然高中探花,被皇上看中,在翰林院里待了不到半年就被破格选入了督察院。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日渐忙碌,不能再陪在她身边。她空虚寂寞之时,陈叙白巧好出现了。 想起陈叙白,她的眸光有片刻的幽暗。那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男子,他太懂女人的心思,而自己年少懵懂,又怎么能轻易逃脱他苦心编织的情网? 可天意弄人,那样惊艳绝伦的人却如此短寿。若非他死的太早,自己又怎会沦落至此? 谢梦莹正满心苦涩地沉浸在旧日的回忆里,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 沉郁的檀香扑鼻而来,她心中一惊,缓缓转过头去。 “怎么,看见我就一点都不欢喜吗?”男子俯身挑起了她垂落在耳边的碎发,轻佻地摩挲着她白嫩的耳垂。 灼热的气息喷落在她的脖子上,引起了阵阵颤栗。谢梦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讷讷地喊了一声:“兄长……” 男子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了那一盘雪白的莲子上。 “一筐莲蓬而已,就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莹莹,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女人!” 望着他眼底浓烈的警告,谢梦莹心中一窒,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我没有……”她不安地低喃着,眼里满是惊恐。男子笑了一声,随即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莹莹,你要明白,如今你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了。若是连我也厌倦了,便再没有人能庇护你了。” 谢梦莹的眸中闪过一抹仓惶,她哆嗦着唇,哀戚地说道:“我知道兄长待我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男子勾唇一笑,眼神邪肆地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让我也尝尝这莲子的味道,是不是像你一样香甜。” 谢梦莹心中一颤,伸手拿起一颗莲子,小心翼翼地喂到了他的嘴里。 男子咀嚼着莲子,眸光一暗,挥袖将桌上的莲子扫落,在谢梦莹惊恐的眼神中,俯身将她压在了桌上。 第66章 心事 男子离开后, 谢梦莹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眼含热泪地躺在桌上。 莹白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即便看过了很多回, 红豆仍是心惊胆战。 泡在浴桶里的时候,谢梦莹的眼中爬满了憎恨。 陈叙白死后不久,她就落入了公公陈默然的手里。丧期还未满, 那个禽兽就借着醉酒闯入了她的房中。 此后的两年她受尽了屈辱, 可陈默然势大, 整个陈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后来婆母趁着公公出远门的时候,偷偷将她送进了乡下的庄子里。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线生机,却没想到婆母亦是心怀鬼胎。 是红豆偷听了那些婆子的对话,得知婆母想要放火烧死她。她被逼无奈, 只能一把火燃了柴房, 趁乱逃了出来。若非如此, 只怕她早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原以为逃回了京城就能安度余生, 可父亲早就厌弃了她, 沈郗也不肯接纳她, 除了这个庄子她再也无处可去。 谁又能想到,这处庄子会是她噩梦的开始。 谢家没有嫡子, 谢裕虽是庶子,却很得谢鼎看重。这些年,无论是官场上的往来还是谢家的生意, 谢鼎都全部交给了他打理。 人前, 谢裕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可到了人后, 他却违背人伦,强占了自己的妹妹。 可说出去, 又有谁会相信呢?就算闹开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她早就成了弃子,若再闹出丑事,怕是只有一死了。 可她不想死。 做错事的人不是她,凭什么要她去死?该死的是陈默然和谢裕!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比谁都好。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可谢梦莹的眼中却燃着熊熊烈火。 晚风阵阵,送来了山野间的清凉。许知窈躺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沈郗搂着她的腰,满眼都是柔情。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牛郎和织女该在鹊桥相会了。”许知窈痴痴地望着夜空,心中却涌起了几分惆怅。 她转过头看着沈郗,有些伤怀地问道:“牛郎和织女那么相爱,王母娘娘为什么不肯成全他们呢?” 沈郗抿唇笑了笑,温柔地轻抚着她的秀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圆满?能年年相聚,已是万幸。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心意相通,朝夕亦是永恒。” 望着他眼中的淡泊,许知窈心中的惆怅顿时一扫而空。 他说的没错,这世间多的是爱而不得,可缺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许知窈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他的侧脸,内心深处满是柔情。 他们也曾经历了重重磨难,若非他不远千里南下追妻,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相聚。走到今时今日,他们都付出了许多努力,可人生漫漫,未来或许还有新的风暴,此刻的幸福未必就是圆满。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不禁黯然,许是孕中多思,这些日子她总有些多愁善感。 看出了她心底的忧愁和伤感,沈郗眼波一转,低头在她的手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窈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再分开,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听着他柔情蜜意的誓言,许知窈心中的忧虑得到了安抚,她唇角轻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好,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她目光盈盈地望着他,随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里,寻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这一夜许知窈睡的很安稳,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可直到她洗漱完准备用早膳时,沈郗都没有出现。 “二爷去哪了?”用早膳时,她狐疑地问着站在一旁的玉儿。 玉儿冲她笑了笑,乖巧地答道:“二爷和吉祥去隔壁庄子上了。” “隔壁庄子?”许知窈挑了挑眉,满脸都是疑惑。 “是啊,隔壁是谢家的庄子。那庄子比咱们这大得多,听说住在里头的是谢大人的女儿。说起来,我也曾远远瞧见过一回,那谢姑娘生的可真美,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呢!” 玉儿自顾自地感叹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许知窈变了脸色。 许知窈握着勺子的手一抖,满满一勺白粥就这么洒在了桌子上。 见状,玉儿立刻上前将桌面擦拭干净,满脸担忧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看着她充满忧色的眼神,许知窈恍惚地摇了摇头,语气晦涩地说道:“我没事。” 闻言,玉儿松了口气:“幸好粥放凉了,不然烫到手可就麻烦了。” 许知窈思绪烦乱,蓦然松开了手里的勺子。见她兴致不高,玉儿疑惑地看着她。“夫人,您怎么不吃了?” “我没什么胃口,你把这些全都撤了吧。”许知窈淡淡地收回视线,怅然若失地望向了窗外那一排翠竹。 “哦。”虽然满腹疑惑,玉儿却不敢多问,只乖顺地收好餐盘,转身走了出去。 来庄子之前,沈郗跟她提过几句,说是皇上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他们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日。 可他没有告诉自己,那个任务是和谢家有关。若不是她问了玉儿,大概还要被蒙在鼓里。 她不是不信任沈郗,只是内心深处仍充满忧虑,不想再让沈郗和谢梦莹有任何牵扯。 午膳的时候她仍是食不知味,只随意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一整日,她都神色恹恹地坐在窗前,无论玉儿和她说些什么,她都提不起精神。 傍晚的时候,沈郗刚进门,就被玉儿叫住了。 “二爷,夫人今日怪怪的,连饭都吃的很少。” 听了玉儿的话,沈郗眉峰一蹙,面露忧色地问道:“怎么回事?” 玉儿摇了摇头,她不懂其中蹊跷,只得据实以告。“我也不知道,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吃早膳的时候夫人问我您去哪了,我就告诉她您带着吉祥去了隔壁谢家的庄子上,然后夫人就说没胃口了。” 闻言,沈郗眸光一暗,满腹心事地抬脚走进了屋里。 屋内,许知窈正坐在软榻上望着窗户发呆。连沈郗走到了她身边,她也浑然未觉。 “窈窈,我回来了。”沈郗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着。 许知窈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对着他淡淡一笑。 她笑的轻柔平淡,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她表现得越是平静,沈郗的心中就越是歉疚怜惜。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沈郗眸光微闪,流淌着深沉的歉意。“你有孕在身,我本不想让你忧心,可现在看来,瞒着你反倒让你心绪不宁徒增烦恼,都怪我思虑不周。” 许知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沈郗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还记得刘群那件事吗?” 没想到他会提到刘群,许知窈愣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刘群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光靠他一个人,又如何能将贪腐之事遮得严严实实?”沈郗轻叹着,眸光变得晦暗深沉。 “你是说……他背后还有别的势力?”许知窈惊诧地看着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他背后的人是谢鼎?”问出这句话时,她的神情有些凝重。 沈郗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可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去查谢鼎?”既然知道谢鼎牵涉其中,皇帝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看着许知窈疑惑不解的眼神,沈郗温声解释道:“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谢鼎做过他的詹事,无论是朝政上还是私下里,他都为皇上做过不少事。现如今,皇上虽然对他起了疑心,可没有证据,他不能定谢鼎的罪名。” “所以……你带我到庄子上来是为了接近谢梦莹?”顺着他的回答,许知窈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 沈郗缓缓点了点头:“谢家的庄子就像一只严密的铁桶,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听了他的话,许知窈眸光一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皇上是要你使出美男计吗?” 闻言,沈郗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看着他古怪的神色,许知窈也自觉失言,讪讪地抿了抿唇。 “你放心,我对谢梦莹早就没有感情了,接近她只是为了套消息,我不会做任何让你伤心难过的事。” 和离之后 第59节 怕她孕中多思,沈郗揽住她的腰,语气诚恳地承诺道。 他说的如此笃定,许知窈却仍是心神不宁。想了想,她还是抬眸望着他,语气凝重地问道:“可谢梦莹对你还有感情,若是她以此为诱饵,要你娶她呢?” 沈郗被她问得喉咙一滞,连眸光都变得深邃幽暗。 先前在谢家庄子里,他和谢梦莹坐在忘忧亭对弈时,她也曾这么问过自己。 “你若是肯娶我,我就将这庄子里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沈郗,你愿意娶我吗?” 当时他也有片刻的沉默,可沉默并不是因为犹豫,而是震惊。 思绪渐渐回笼,他认真地凝视着许知窈,一字一句无比肯定地答道:“我不会娶她。” 第67章 摧折 当时他就是这么回复谢梦莹的。 “我不会娶你。” 谢梦莹的眼中划过一道深切的失望。可失望过后, 她却笑了,笑得风情又凄凉。“你就这么爱许氏吗?” “是,这辈子我只会娶她一个。除了这件事之外, 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沈郗答的很平静,眼神却无比认真。 谢梦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如此坚决的神色,一时间心神震荡, 久久不能平静。 沉默许久, 她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淡漠地说道:“你回去吧,容我再想一想。” 该说的他都说了,也明白谢梦莹需要时间来思考抉择。 临走时,看着谢梦莹怅然若失的神情,沈郗忽然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温声问道:“昨日的莲子好吃吗?” 谢梦莹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没有说话。见她沉默不语, 沈郗朝她微微颔首, 转身离开了凉亭。 回了沈家的庄子, 路过池塘时, 望着矗立在花间的莲蓬,他顿住了脚, 对吉祥说道:“把剩下的莲蓬都摘了送过去吧。” 他能为谢梦莹做的不多,这一点莲蓬就当是他最后的怜惜。 原本以为瞒着许知窈就可以让她安心养胎,却没想到反而害得她茶饭不思。 望着眼前面露忧愁的许知窈, 沈郗轻轻叹息道:“窈窈, 你要相信我,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辜负你。” 面对他的深情许诺, 许知窈苦涩地低语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倾城的美貌,更没有惊人的才华。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如何能得他这般青睐? 见她情绪低落,沈郗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抚道:“对我而言,你比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要好。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此生有你便足矣。”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三月里缓缓流淌的春水,洗去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焦灼。 许知窈的眼中浮现了深深的感动,紧接着泛起了莹润的水光。 沈郗轻轻用手拂过她的眼角,果然摸到了一阵湿意。“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许知窈被他打趣的眼神弄的哭笑不得,胡乱揉了揉眼睛,嘟着嘴说道:“我饿了……” 见她喊饿,沈郗笑着松开她,起身走到了门前,对站在外头的玉儿说道:“夫人饿了,去把饭菜端来。” “哎……”玉儿脆生生地应了下来,脚步轻快地跑出了院子。 吉祥忙活了许久,等他送完莲蓬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一路紧赶慢赶,刚走到庄子外,就被人拦住了路。 他先是一惊,随后抬眸望向那人,却惊奇地发现站在眼前的正是京郊指挥使莫覃。 几次接触下来,他早已将莫覃引为知己。故而一看见他,便惊喜地叫道:“莫大人,你怎么来了?” 莫覃面色如初地站在门前,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高深莫测地说道:“有件事要告诉你家二爷。” “哦,好,你跟我一起去吧。”说着,他高高兴兴地将莫覃带了进去。 莫覃和沈郗说完话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吉祥正坐在院里吃着玉儿给他留的饭菜。 “莫大人,你吃饭了吗?要不跟我一起凑活?” 面对吉祥的热情叫唤,莫覃眸光淡淡,婉言谢绝道:“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吃吧。” 说罢,便纵身一跃跳上墙头,遁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看着莫覃消失的方向,吉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夜色深沉,烛火轻晃。寂静的深闺里,望着桌上那一筐带着露水的莲蓬,谢梦莹的眸光忽明忽暗,泛着一层教人看不透的情绪。 红豆乖顺地站在她身边,见她眉眼深沉若有所思,迟疑地轻声唤道:“姑娘……这些莲蓬还要剥吗?” 谢梦莹面色一滞,冷淡地收回了视线:“拿去扔了吧。” “啊?”闻言,红豆错愕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变了态度。可一对上谢梦莹布满阴霾的眼神,她呼吸一窒,沉默地抱起竹筐走了出去。 红豆离开后,望着残留着水渍的桌面,谢梦莹的眸光忽明忽暗、分外幽深。 既然不肯娶她,又何必假惺惺地关怀?她再怎么落魄潦倒,也不需要他的怜悯和施舍。 如果不是为了窥探父亲的秘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份不纯粹的怜惜,要了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衬得自己更可悲罢了! 她兀自神伤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的是谁。 自家的庄子守卫森严,里里外外都安插了不少人手,敢在深夜闯入她房里的,除了谢裕还会有谁? 带着几分寒凉的手爬上了她的后背,缓缓地向上攀爬,最后落在了她的脖颈上。 “莹莹学乖了啊,兄长昨夜果然没有白疼你。”说着,手指渐渐下滑,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抚触。 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这一夜,谢梦莹变得格外温顺,无论谢裕如何把玩欺辱,她都硬生生地咬牙受住了。 面对她的柔顺和服从,谢裕眼里满是得意。他就像一只残暴嗜血的猛兽,残暴凶狠地鞭挞着掌中的猎物,没有半分慈悲和怜悯,只有满满的征服和恶劣。 欢娱过后,看着谢梦莹泪珠盈睫的模样,他的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冷漠地穿上衣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榻上的谢梦莹,邪恶地勾唇笑道:“这么娇嫩的身子,沈郗竟然都没尝过,还真是可惜啊!” 听他提起了沈郗,谢梦莹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屈辱。将她微变的眼神看在眼里,谢裕轻蔑地发出了一声讥嘲。 “沈郗自视甚高,又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残花败柳,我劝你还是死了心,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吧。” 说着,谢裕俯身摸上了谢梦莹柔嫩的脸颊,望着她含泪的眼,他眸光一闪,戏谑又残忍地说道:“或者……你想像四娘一样开门接客,做个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的表子?” 见谢梦莹猛然间变了面色,仓惶无措地看着自己,谢裕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意。 他冷漠无情地捏紧了她的下巴,戏谑地说道:“你若想学四娘,我也可以成全你。” 对上他冷酷的眼神,谢梦莹惊恐万状地哀求道:“不,我不要……兄长,求求你……” 她的恐惧让谢裕心生快慰,他勾唇一笑,手指抚上了她惊惶的眼。 “莹莹若是伺候的好,兄长自然舍不得将你送出去,可若是不好……” 他冷笑着,故意放缓了语速,果然,谢梦莹听懂了他的暗示,哆嗦着爬起身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兄长,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谢裕挑眉望着她,眼神里闪着兴味的幽光。“莹莹,你就是这么求我的?” 对上他充满欲·求的眼,谢梦莹颤抖着坐起身来,强忍着屈辱,褪去薄如蝉翼的小衣,玉臂轻摇、勾缠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 烛台上蜡炬成灰,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晃着,似弱柳扶风,不胜娇怯。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躺在凌乱的床榻之上,谢梦莹却看不见曙光。 她像是堕入风暴的小船,早已被强风折断了桅杆,飘飘荡荡,无法生还。 天亮后,红豆捧着脸盆和热水走了进来。她一掀开床帐,对上的就是谢梦莹空洞绝望的眼神。 “姑娘……”看着她身上斑驳的伤痕,红豆喉咙一紧,连嗓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谢梦莹缓缓地爬起身来,一动便牵扯出腿间腹部的疼痛,她皱着眉,却没喊一声疼。 想起昨夜的屈辱讨好和卑贱迎合,她的心就像是被蚂蚁咬了一般,泛着密密麻麻钻心蚀骨的疼。 “大爷下手也太狠了……”不仅是胸前,连腹部、股间都泛着青紫的淤痕。红豆心中一悚,忍不住颤抖起来。 谢梦莹没有说话,却神色寂寥、眼神黯淡。 从住进庄子的那一日,她就跌入了无尽的深渊。除了屈辱逢迎,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忍耐,可眼看着谢裕越来越疯魔,她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 一时的讨好并不能换来长久的安稳,等他厌了倦了,不再沉迷于这种禁忌游戏,他便会像对待四娘一样,无情地将她丢进后院。 进了庄子后,她才深刻地意识到没有价值的女子会沦落到多么凄惨的境地。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谢四娘,也不想沦为人人都能欺凌践踏的对象。 想到此处,她忽然抬眸,眼神暗淡地看向红豆:“四娘还在后院吗?” 见她突然问起了谢四娘,红豆讷讷答道:“在,昨夜来了两个大人,四娘被折腾的狠了,还没起床。” 闻言,谢梦莹面色发白,一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眼里流淌着晦暗的光芒,下一刻,她咬唇说道:“去找沈郗,我要见他!” 第68章 交易 幽静的茶室内, 茶香袅袅、回味悠长。 沈郗眉眼温润地端坐在矮几的一侧,亲手给谢梦莹倒了一杯茶。 望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谢梦莹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她忽然抬眸, 神色沉郁地问道:“如果没有许知窈,你会娶我吗?” 沈郗轻轻地将茶杯推到她面前,神色坦然地望着她:“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的眼神分外坦荡, 连一丝留恋都没有。认清了这个事实后, 谢梦莹落寞地垂下了眼眸,苦笑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背弃了你,背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看着她眼底的悔恨,沈郗眸光微动, 喟然叹道:“往事不可追, 与其耽于过往, 不如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对上他清澈又疏离的目光, 谢梦莹心神一定, 摒弃了心底最后的一丝犹豫。 是啊, 她的路还很长,她不能将余生都葬送在谢裕手上, 也不甘心一辈子都困在这个魔窟里。 她伸手握住了茶杯,倏然抬眸,眼神坚定地说道:“我有两个条件。” 见她终于肯松口, 沈郗轻轻松开了茶杯, 眸光微凝, 从容不迫地看着她:“你说。” 和离之后 第60节 “我要你杀了谢裕,再帮我铲除钱塘陈家。”谢梦莹唇角微扬, 勾起了一抹嗜血的冷笑。 沈郗眉心一蹙,疑惑地望着她:“谢裕牵涉其中,自然是死不足惜。可陈家与此事无关,你为何要痛下杀手?” “我落到今日的地步,全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早在离开钱塘的那一刻,我就发过誓,总有一日我会将那些害过我的人一网打尽,让他们也尝尝陷入绝境的滋味。你只要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得到。” 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她的眼底流泻出万丈寒光。 看着她阴鸷的神色,沈郗的心中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落差。记忆中那个明艳自信的少女早已被岁月折磨得面目全非,眼前的谢梦莹再也不复从前的纯善和天真。 联想到莫覃传来的那些消息,他也渐渐明白了她的艰辛。沉默片刻后,他凝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得到了他的许诺,谢梦莹盈盈一笑,抬眸看着他说道:“谢家倒台之后,我要你保我周全。给我一个新的身份,带我去江南。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你可能做到?” 沈郗定定地望着她,顿了片刻,沉吟道:“我可以保全你,也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可我不能带你去江南。” “为什么?”遭到回绝的谢梦莹挑眉看着他,眼底满是疑惑。 “天地辽阔,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不该是跟着我。”沈郗认真地凝视着她,眼底是不容撼动的坚持。 看着他眼中的拒绝,谢梦莹失声笑道:“不去江南也行,那就送我入宫吧。” 她笑得肆意,眼里闪着明媚的光芒。 沈郗诧异地看着她,眉心渐渐收紧。她的要求无疑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看着他满脸的为难,谢梦莹唇边的笑意渐渐深沉,一双美眸盈盈地望着他,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不去江南了,送我入宫吧。” 她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坠入心湖,引起了极大的波澜。沈郗蹙眉望着她,眼底满是惊异。 “你的事皇上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怎么会迎你入宫?” 不同于他的凝重,谢梦莹笑得云淡风轻。她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傲然说道:“都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要我?” 她的笃定落在沈郗眼里却成了妄想。若她还是从前的谢家嫡女,也许皇帝会欣然接纳。可她已非完璧之身,又和谢裕纠缠不清,皇帝贵为天子,又怎么会要一个堕入泥潭的女人? 看着沈郗惊疑不定的眼神,谢梦莹轻笑道:“沈郗,机会只有一次,我等不了太久。你若是办不到,日后也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说罢,她缓缓起身拉开了紧闭的房门,衣袂翩翩、飘然离去。 她走后,沈郗怔怔地望着杯中泛黄的茶水,许久才回过神来。片刻后,他眉眼冷肃地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谢家的庄子。 当天下午,他就快马加鞭地进了宫。 御书房内,已过而立之年的皇帝端坐在书桌后,眉眼深沉,泛着晦暗不明的幽光。 “她想入宫?”皇帝的面上并未流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郗微微垂眸,语气平静地答道:“是,谢姑娘想入宫。” 闻言,皇帝倏然笑道:“她倒是有意思,明知自己玉璧染瑕,竟然还想入宫。” 沈郗呼吸一窒,喉咙发紧,正要开口附和时,皇帝却出人意料地笑了笑:“好啊,就让她入宫吧,朕倒想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望着皇帝诡谲的笑容,沈郗不禁为谢梦莹捏了把汗。 夏日的傍晚,热浪滚滚,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灼热的沉闷。 闺房内,刚刚沐浴完的谢梦莹正披散着头发,神色淡淡地坐在铜镜前梳着秀发。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精致姣美的容颜。她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又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可谓是万众瞩目。 若不是陈叙白突然出现,也许她早就顺理成章的嫁给了沈郗,做了那人人羡慕的沈二夫人。 可惜一步走错,就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梦莹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路是自己选的,如今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困兽之斗,徒增伤感。 可她从来都不认命,无论是从前在陈家,还是如今在这庄子上,一时的妥协永远都是为了更好的反击。 想到此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抹洋洋自得的笑。她的命,永远都只能握在自己的手上。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满身酒气的谢裕脚步沉沉地走了进来。 隔着铜镜,谢梦莹看见了他脸上遮掩不住的怒意。 谢裕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她柔嫩细腻的脖子,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又和沈郗见面了?谢梦莹,你还是学不乖是吗?” 说着,他微微加大了手劲,谢梦莹被他掐得呼吸困难,一张脸很快就憋得通红。 她拼命地扒着谢裕掐住她脖子的手,可直到她呼吸窘迫,面上红得发紫时,谢裕才慢慢松开了手。 失去钳制的谢梦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甚至因为喘的太快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谢裕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露出了狰狞的快意。 “方才我去看过四娘了,她一个人住在后院可是寂寞的很呐,不如,我这就送你过去陪她,有你这个嫡姐作伴,她想必会很高兴的。莹莹,你说,为兄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啊?” 说着,他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阴柔的病态。 谢梦莹仓惶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谢裕的发难会来得这么急,她才刚刚和沈郗交换了条件,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不,兄长,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肯听话,你就不会送我去后院的。”谢梦莹的眼中露出了惊恐,一张脸由红转白,渐渐失去了血色。 “可你不是不听话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和沈郗见面?你们都做了什么?” 望着谢梦莹恐惧的神情,谢裕再度弯下腰,一把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 “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会话。”谢梦莹恐慌地望着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闻言,谢裕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审视和思量:“哦?那你告诉我,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话。” 谢梦莹咬了咬舌尖,强忍着惊慌,仰头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道:“沈郗想向我打探一些父亲的事,可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谢裕眼神一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 “你说的最好是真话,若是你敢泄露父亲的秘密,不等谢家倒台,我就会将你挫骨扬灰。” 他的神色分外狠戾,像极了暗夜行走的饿狼,浑身上下都散发嗜血的光芒。 谢梦莹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满心仓惶之下,只能一个劲地摇头求饶。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他那么对我,丝毫不顾念往日情谊,我又怎么会为了他背叛父亲?兄长,你要相信我,在我心里,谢家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她卑躬屈膝地求饶,谢裕满意地勾起了唇角,正要开口威吓几句,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姑娘,不好了,宫里来人了……”伴随着敲门声一同响起的,是红豆略显慌乱的呼喊。 谢裕心头一震,面色渐渐凝成寒霜。他恶狠狠地瞪着谢梦莹,一把擒住了她的手,愤怒地质问道:“你做了什么?宫里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他的话刚一说完,门外就响起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嗓音。 “谢家二姑娘在哪?皇上召你入宫,快些出来接旨吧!” 第69章 转机 不同于谢裕满脸的震怒, 在听到那一声太监的呼唤后,谢梦莹眸光一亮,忽然松了口气。 “兄长快些放开我吧, 我还要出去接旨,若是耽搁了,只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她的唇边缓缓生出一抹笑意, 连眼底的畏惧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女子哪里还有半分畏缩和仓惶, 分明又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谢家嫡女。 谢裕眸光渐渐晦暗, 抓住她胳膊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松动。见状,谢梦莹冷笑一声,扬唇喊道:“公公稍等,我这就出来。” 说罢,她挑衅地抬起头, 似笑非笑地对谢裕说道:“怎么, 兄长还不肯松手吗?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若是耽搁了时辰, 惹恼了皇上, 这个后果你可能承受得住?” 闻言, 谢裕心头一震。他满眼不甘,却不得不缓缓松开了手。 谢梦莹随手捡起一条丝带, 将披散着的发随意束起,优雅地站起身来,在谢裕愤懑的注视下, 满脸笑意地走了出去。 在见到谢梦莹的那一刻, 宣旨太监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眼前的女子乌发雪肤, 一身月牙白的素色纱裙,面上未施粉黛, 素净之余,却将她衬托得更为清新雅致。 太监定了定神,面上含着笑,徐徐说道:“杂家奉命来接谢姑娘入宫,姑娘快收拾收拾,这就跟咱家走吧。” 谢梦莹抿唇笑了笑,轻柔地说道:“不必收拾了,公公带我走吧。” 闻言,太监挑了挑眉,诧异地问道:“姑娘不梳妆吗?” 迎着他惊讶的眼神,谢梦莹笑得一派从容:“不用了,走吧。”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太监压下心中的惊疑,垂眸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跟杂家来吧。” 说罢,便不疾不徐地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红豆早已六神无主,只震惊错愕地望着谢梦莹。 “走吧,红豆,我们一起进宫去。”无视红豆的惊愕,谢梦莹笑得温柔又坚定。 红豆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隔着微敞的门,望着谢梦莹翩然离去的背影,谢裕愤怒地攥紧了拳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才狂躁地将梳妆台上的妆匣首饰扫落了一地。 愤怒过后,他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恐惧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入宫?她做了什么才会换得入宫的机会? 她果然是背弃了谢家,背弃了父亲和他吗?谢裕的眸光渐渐暗沉,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句:“谢梦莹……” 谢家庄子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在门前。皎洁的月光下,沈郗一身玄色长袍,眉目清冷地立在车前。 谢梦莹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来,唇边含着一抹骄矜的笑。 沈郗眸光深沉地看着她,眼底交织着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怜惜还是同情。 太监已经为她撩开了车帘,上车的前一刻,谢梦莹望着沈郗的侧脸,忽然开口说道:“我一走他就该着急了,盯着他,你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闻言,沈郗眸光一动,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暗夜中的谢家庄子。 “四娘被关在后院里,你见到她,便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梦莹眸光微闪,语气哀婉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给她留一条活路吧。” 沈郗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深陷泥淖的她竟然还会对谢四娘心存怜悯。 看出了沈郗眼底的讶异,谢梦莹抿唇一笑,自嘲道:“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她也是个苦命之人。” 说罢,她微微垂首,在沈郗神色莫辨的注视下缓缓走上了马车。 红豆跟着进去后,太监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车帘,转身对沈郗颔首道:“杂家还要回宫复命,此处就劳沈大人费心了。” 和离之后 第61节 “王公公客气了,这是本官分内之事,何谈劳烦?”面对他的恭维,沈郗面色如常,不骄不躁地答道。 见他神色淡淡,太监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转身坐在了车架上。 马车即将驶离时,隔着车窗,沈郗凝重地说了一句“保重”。 车内的谢梦莹呼吸一紧,拢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一股难言的酸涩在胸腔内激荡,连眼角都泛起了湿意。 这一别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那个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少年便只能长埋于心底,成为一段不能示人的回忆。 车轮缓缓转动起来,在沈郗的注视中,渐渐遁入了夜色。 夜色深沉,火光四起,寂静的谢家庄子早已被团团围住。莫覃带着一支精锐士兵,势如破竹地冲破了谢家的防守,将一众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奢华的寝室内,烛火通明。莫覃破门而入时,谢裕正坐在火盆前,不紧不慢地烧着手中最后一本账册。 见沈郗从人群后缓缓走出,谢裕勾起唇角,邪肆地笑了笑,眸光中隐隐闪着得意。 “你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见状,莫覃面色阴鸷地冲上前去,一把薅住了谢裕的衣领,愤怒地逼问道:“你把账册都烧了?” 看着他眼里的急切,谢裕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从现在开始,没有账册,只有你面前的这一盆灰烬。” 莫覃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语气冷肃地说道:“就算你烧了账册,我也一样能杀了你。” 谢裕缓缓抬眸,不惊不惧地看着他,讥讽道:“你没有证据,如何能杀我?草菅人命就不怕引起众怒吗?” 莫覃神色一滞,却还是不肯松手。 就在谢裕洋洋自得时,沉默多时的沈郗缓缓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冰冷又残酷。 “你以为烧了账册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原本还自鸣得意的谢裕在对上沈郗冷漠讥嘲的眼眸时,心头忽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底闪过一丝仓惶。将他的不安看在眼里,沈郗忽然扬唇一笑,转头对一旁的莫覃说道:“你看着他,我去后院一趟。” 眼见沈郗走出了房门,谢裕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样,恐惧如山崩地裂般势不可挡,震得他神智溃散。 僻静的后院里,早已驻守了许多士兵。 灯火通明的厢房内,一个身形消瘦披头散发的女子正面无血色地蜷缩在角落里。 沈郗缓缓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柔声叫了一句“四娘”,她才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来。 这一眼却叫沈郗看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前容貌姣美温柔乖巧的谢四娘,如今面颊凹陷,一双眼眸再无往日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死寂和惶恐。 她衣衫凌乱,露在外头的手臂和肩颈无不青紫斑驳,让人望而生寒。 她惶惑不安地仰头看着眼前的男子,直到认出他是沈郗,才泪流满面地喊了一声“沈二哥”。 沈郗眸光一凝,低声问道:“谢裕对你做了什么?” 沈郗才问了这一句,谢四娘就捂住脸痛哭起来。沈郗耐心地等着,直到她哭累了,才温声说道:“别怕,谢裕已经被抓起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闻言,谢四娘仓惶地抬起头,哽咽地问道:“真的吗?你们真的把他抓了?” 沈郗从容地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可他烧毁了账册,没有证据,我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四娘,你愿意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吗?”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谢四娘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了头。 “谢裕做事向来谨慎,账册的确只有一份。可我知道,有一个人偷偷记下了这些年和谢家往来的账目。” “那个人是谁?你可知道他的身份?”闻言,沈郗眉峰一蹙,紧张地追问道。 “那个人谨慎的很,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份,就连账册的事也是有一回他喝醉了酒,无意之中说漏嘴,我才知晓的。” 沈郗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本以为能从谢四娘这里找到一些线索,却没想到她知之甚少。 今夜的举动已是打草惊蛇,若寻不到关键的证据,便不足以将谢家父子一网打尽。一旦错失了这个机会,再想动手可就难如登天了。 看着他逐渐黯淡的眼神,谢四娘的面上生出了几分歉疚和自责。她不安地垂下头,奋力地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就在沈郗满心失望准备起身离去时,谢四娘忽然开口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我记得他的相貌。我可以试着将他的样貌画出来,兴许能帮得上忙。” 闻言,沈郗眸光一亮,瞬间想起她曾经流传在外的美名。 谢家四娘天赋异禀,只需寥寥数笔就能将人物花鸟刻画得入木三分。早年间也曾在京城轰动一时,引发了不少文人的追捧和赞叹。 想到此处,他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让人取来了纸笔。 仅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雪白的宣纸上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看清那画中男子的相貌后,沈郗的内心惊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怎么会…… 竟然是他! 第70章 无言以对 望着那惟妙惟肖的画像, 沈郗震惊地瞪大了眼,久久不能平复。 见他面露惊异,谢四娘期期艾艾地问道:“沈二哥……你认得他是吗?” 画上的男子年过半百, 唇角有一颗极小的红痣,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熟悉的倨傲。 沈郗没有回答她, 可他的沉默却印证了谢四娘的猜想。 “他是个很大的官吗?”谢四娘心头一紧, 瑟瑟不安地问道。 沈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望见谢四娘凄惶的眼神,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再大的官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他又岂能逃脱罪责? 镇定心神后,他凝眸望着瘦弱的谢四娘, 怜惜地问道:“四娘, 如果能离开这里,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谢四娘抬起头, 眸光幽幽地看着他, 半晌后忽然摇了摇头, 凄楚地说道:“父亲罪行深重,恐怕是难逃一死。我是谢家的女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便是能离开,也不可能有活路的。” “如果能保住性命呢?”望着她哀戚的神色,沈郗心存不忍地问道。 谢四娘诧异地望着他, 在看见他眼中的坚定后, 暗淡的眼眸中忽然迸发出一抹光亮。 “如果能活下来, 我想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她素来柔弱, 可即便遭逢大难,她的眼神里仍充斥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或许这就是她在经受非人的摧残后还能有勇气存活下来的原因。 “好,我一定尽力保你周全。”面对如此坚毅的谢四娘,沈郗不由肃然起敬。 看着沈郗坚毅的神色,谢四娘的唇边露出了一抹感激涕零的笑。 “谢谢你,沈二哥。” 这一句“沈二哥”让沈郗想起了在谢府初见她的场景,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浪漫的豆蔻少女,也曾这般笑吟吟地唤着他。 谢梦莹出嫁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谢四娘。一别多年,他怎么也没想到记忆中的明媚少女会沦落到这般凄惨的境地。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最敬爱的父亲和兄长。 踏出后院的时候,沈郗的面色格外凝重。见他脚步沉重地走了出来,莫覃忧心如焚地迎上前去,“事情可有进展?” 沈郗脚步一顿,眼神晦暗地将手中的画像交给了他。 莫覃接过画像,一脸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 沈郗眉峰一紧,冷肃道:“还有一份账册在他手上。” 闻言,莫覃惊愕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他?” 沈郗面色一凝,如墨的眼眸里寂寥无光。莫覃沉默地将画纸收入袖中,眉眼间流露着深切的惋惜。 “沈夫人尚在孕中,你回去陪她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他拍了拍沈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郗抬眸看向他,眼里满是感激:“多谢!” “不必跟我客气,夜深了,早些回去吧。”莫覃扬唇笑了笑,眼底仍闪着怜悯。 回沈家庄子的路并不长,可每一步沈郗都走的很沉重。 怡然院的厢房里,许知窈躺在榻上睡的很沉。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沈郗心底的郁闷消退了几分。 他静静地坐在榻前,思绪却已经飘得很远。 他就这么神色呆滞地坐到了天明,直到吉祥慌张地敲响房门时,他才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起身开了门。 “二爷,王家出事了……”吉祥惊慌失措地说着,可对上沈郗平静的眼眸时,忽然喉咙一紧,后知后觉地问道:“您……已经知道了?” 沈郗没有回答他,而是起身走到外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你先回去一趟,如果大姑娘回了沈府,想办法先稳住她。”沈郗可以放缓了语气,眼神却透着凝重。 吉祥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后,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二爷放心吧。”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吉祥离开后,沈郗在心头默默叹了口气,刚推开门,就发现许知窈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后。 他心中一惊,就这么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他凝重的面色,许知窈不安地问道。 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沈郗缓缓走进屋里,随手将门掩上,低吟道:“进去再说吧!” 许知窈面色一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任由他将自己扶到了桌前。 落座后,沈郗替她倒了一杯水,关切地说道:“你别急,先喝口水,我再慢慢告诉你。” 说着,他将水杯推到了许知窈的面前。在他的殷切注视下,许知窈顺从地捧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后,又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沈郗叹了口气,将昨夜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听了沈郗的叙述,许知窈幽幽叹息道:“王家遭了难,嫣儿怕是要承受不住……” 沈郗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眸光黯然地轻叹道:“事已至此,但愿她能看开些。” 听出了沈郗话里的意图,许知窈怅然摇头道:“嫣儿性子执拗,又怀着孩子,只怕是不肯轻易离开王家的。” 闻言,沈郗眸光一暗,眼底满是忧郁。他比谁都要了解沈嫣,也最明白她的固执。 可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她求到自己面前,自己也绝不可能为王家求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贪污弄权的罪名有多深重,法不容情,他又怎会偏袒徇私? 和离之后 第62节 见沈郗垂眸不语,眼神空寂落寞,许知窈犹豫着说道:“你还是回去一趟吧,她到底怀着身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孕中本就容易焦虑忧思,又突遭变故,换作谁都会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更何况沈嫣从小就被刘氏娇宠着长大,向来顺风顺水,何曾受过什么挫折? 如今突然从云端跌落,此刻恐怕已经哭着回家求助了。 整个沈家,唯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沈郗了。可沈嫣大概不知道,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二哥这一次却帮不了她。 看着许知窈眼底缓缓流动的忧思,沈郗眸光一紧,语气凝重地说道:“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就带我一起回去吧,我也好帮你劝劝她。”同为孕妇,也曾经历过家族的衰败,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沈嫣此刻的心情了。 她的目光分外坚定,沈郗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终是做出了决定。 “好,我们一起回去。” 顶着炎炎烈日,他们坐上了回沈府的马车。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一下车他们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王家的马车。 朝晖院里,沈嫣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劲地拉着刘氏的胳膊哭诉。 “母亲,是公公他一个人做错了事,我和夫君都是无辜的,你替我求求二哥,让他帮帮我们。” 刘氏心疼地搂着她,眼角也跟着泛起了泪光。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沈嫣,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哀戚地说道:“好孩子,你先别哭,你还怀着身子呢……” 听到刘氏提及了自己的身孕,沈嫣哭得更加凄凉,不住地哀鸣道:“若是保不住夫君,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变成罪臣之子,母亲,我求求你,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一定要帮帮我……” 看着沈嫣哭成了泪人,刘氏一颗心被揪得发疼,正要开口应下时,沈郗忽然牵着许知窈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见到沈郗,沈嫣立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哭着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胳膊不住哀求道:“二哥,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和夫君吧……公公做的那些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对上她卑微哭泣的泪眼,沈郗的心头泛起了一抹难以遏制的酸楚。他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沉默却让沈嫣心中发寒,她先是错愕地看着他,紧接着眼中生出怨愤,最后满眼都是不甘和失望。 “二哥,我是你的亲妹妹啊!别人不肯帮忙也就算了,难道连你都要见死不救吗?” 面对沈嫣愤怒的眼神,沈郗眉心一紧,歉疚地说道:“嫣儿,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是我不想帮,而是真的帮不了。” 看着他充满歉意的眼睛,沈嫣倍受打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愤然质问道:“你是天子近臣,只要你肯向皇上求个情,他又怎么会对王家赶尽杀绝?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帮我罢了!” 见沈郗自责地说不出话来,她眸中含泪,讥讽地笑道:“二哥,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啊,你当真就这么绝情?你忍心看着我腹中的孩子沦为罪臣之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你忍心吗?” 沈郗低垂着眼,默默地承受着她的指责。他没办法回答沈嫣的质问,也没办法向她解释自己心中对公正的那一份坚守。 别说是王家,就算是沈家的人犯了错,他也绝不会徇私枉法。 面对他的沉默,沈嫣痛心地咬紧了唇,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苛责和埋怨。 从始至终,只有许知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坚定地站在他的身侧。 第71章 绝情 他越是沉默, 沈嫣就越是气愤,连指责也越来越过分。许知窈再也听不下去,抬眸看着她, 语气沉肃地说道:“嫣儿,你只想着王家,可曾设身处地的为你二哥想过吗?天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 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王家?” 沈嫣被她问得呼吸一窒, 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一双眼睛却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见她沉默不语,许知窈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是他的亲妹妹,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会毫不迟疑地将你拉出泥潭。可王家犯的是重罪,便是逃过一死, 也少不了要抄家流放。” 听了许知窈的话, 沈嫣蓦然变了脸色, 怨愤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慌张。 “你虽然嫁到了王家, 却还是沈家的女儿, 只要你肯同王栩和离,便能保全自己和腹中这个孩子。”看着她眼中的惊惶, 许知窈动情地劝说道。 可沈嫣却激动地摇头拒绝道:“不……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不管……二哥,你既然能保得住我,为什么就不能护住他呢?” 望着她满眼的希冀, 沈郗悲凉地叹息道:“嫣儿, 他是王骁的儿子, 没有人能保得住他……” 听了沈郗的话,沈嫣的眼中再次落下泪来, 她悲伤地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知道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刘氏心疼地走上前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含泪劝道:“嫣儿,事已至此,能保全一个是一个,你还念着王栩干什么?” 沈嫣无助地倚在她的肩头呜咽哭泣着,却始终不肯松口。 见状,许知窈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语气坚定地说道:“你若真心爱慕王栩,那就更该与他和离。” 闻言,沈嫣和刘氏全都震惊地看向她。 只见她神色凝重地说道:“王家若真的判了抄家流放,此去北荒道阻且长,你该如何护住腹中的孩子?你如此爱他,就不想着给王家留个血脉吗?” 沈嫣被她问的瞳孔一震,满脸都是错愕。抬眸望去,却见她目光沉静、泰然自若,不由得心中大乱,求救似地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沈郗。 可沈郗的眸光亦是无比凝重。至此,她心神大乱,紧绷的肩颈一松,整个人都无力地瘫软在了刘氏的身上。 眼泪似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沈郗和许知窈会劝她和离。 看着沈嫣失魂落魄的模样,刘氏的心紧紧地揪成了一团,心酸地抱住了她,也跟着劝慰道:“嫣儿,你二嫂说的对,听她的话,和王栩和离吧。把孩子生下来,往后我们都会好好对他的,必定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 刘氏话音刚落,沈嫣趴在她的肩头,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可这一回哭完之后,她终于是妥协了。 和离书是吉祥送去王家的,果不其然,他刚把和离书交到王栩的手上,就遭到了王夫人破口大骂。 “沈嫣这个贱人,当初死乞白赖地要嫁给阿栩,如今王家遭了难,她跑的比谁都快,哪里还顾念半点情分?阿栩,你不能同她和离,她既嫁进了王家,就要和我们同甘共苦。就算是死,也要做我们王家的鬼!” 面对王夫人的辱骂,吉祥面色一沉,冷肃地对面前沉默不语的王栩说道:“王公子若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对你们王家而言和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哼,沈嫣休想独善其身!便是死,也要跟我们王家死在一块!”王夫人面容狰狞地怒吼道。 吉祥冷漠地扫了她一眼,眸光中含着浓烈的告诫。“王夫人若真是为王公子好,最好还是把嘴闭上。” 说罢,无视王夫人的怒容,他抬眸看向王栩,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王公子愿意签下这和离书,我们沈家会替你留下一个血脉,往后必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好好将他抚养长大。” 听到此处,王栩的眉眼间有些许松动,可他仍未开口应下。 见状,吉祥语气一沉,恫吓道:“若是不肯签,我家二爷自然也有办法将大姑娘保下,只是得罪了沈家,流放的路上,怕是更加艰难。能不能活着到北荒,可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闻言,王家的一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尤其是先前还口出狂言咄咄逼人的王夫人,此刻已经面色刷白,再也说不话来。 王栩犹不死心,满脸希冀地看着吉祥。“我可以签下这封和离书,可我有一个要求。” 吉祥挑眉看着他,压下心底的疑惑,语气淡淡地问道:“什么要求?” 王栩眉心微动,权衡一番后,语气恳切地说道:“若你们能救下阿缊,我就答应和离的事。” 听了他的话,吉祥却冷笑一声:“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闻言,王栩面色一白,正要开口辩驳时,吉祥忽然冷漠地讥讽道:“王公子还看不清形势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以此来作要挟?” 面对吉祥的讥嘲,王栩瞳孔一紧,一张脸涨得通红,满眼都是屈辱和难堪。 “你若真心为王姑娘着想,就更该爽快地签下和离书。只要有我家二爷的关照,这一路你们就能走的比别人轻松得多。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眼下该如何取舍。” 吉祥话音刚落,王栩立刻心神大乱。他紧紧地咬着舌尖,直到口中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才颓败地拿起和离书,犹豫再三,还是抖着手签了字印了章。 达成所愿后,吉祥冷眼瞧着王栩灰败的神色,将和离书收入袖中,语气淡漠地问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家大姑娘?” 王栩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苦涩。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看着他沉默的神情,吉祥心中一凛,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去。 刚走出王家的大门,迎面就撞见了来抓人的官兵。吉祥站在门外,耳边已经传来了王家仆从的呼天抢地的哭喊。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他早来了一步。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格外棘手。真等到王家下了狱,再想和离就会变成旁人口中的薄情寡义。 大厦将倾,如山崩地裂,势不可挡。 谢家倒了,王家也倒了,牵涉其中的一众京官和地方官全都被捕入狱,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朝晖院内,从吉祥手中接过和离书的沈嫣又呜咽哀戚地哭了一场。 刘氏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不住地安慰道:“嫣儿,你别哭了,身子要紧啊……” 看着和离书上熟悉的字迹,沈嫣喉头一紧,哽咽着看向吉祥,哀伤地问道:“他有没有让你给我带话?” 见沈嫣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吉祥面色一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犹豫许久后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见状,沈嫣哭的更加凄切:“他是不是怨我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抛下他……” 眼见沈嫣悲悯自责,吉祥眸光一暗,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大姑娘千万别这么想,你肯为王家留下血脉,他们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沈嫣无助地呜咽道:“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他怨我也是应该的……” 看着沈嫣泪眼朦胧的模样,沈郗眉心一紧,沉重地看向吉祥:“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吉祥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看了一眼哭的梨花带雨的沈嫣,随后语气沉重地说道:“王公子想以和离为条件,要二爷出面救下王姑娘……” 闻言,沈郗面色一变,眼底怒意沉沉。沈嫣怔怔地望着吉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亏得嫣儿对他一往情深,大难临头他不想着保全妻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想以此作为要挟?难不成在他的心里,王缊比嫣儿还重要吗?”刘氏愤愤不平地埋怨着,满眼都是怨愤之色。 吉祥没有说话,可看向沈嫣的目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沈嫣身形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见状,她的丫鬟素月立刻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王栩的绝情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她不敢相信自己倾心爱慕的夫君竟然会对她如此绝情。她悲伤地抬起头来。眼前站着她的家人,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深切的怜惜和担忧。 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喘不过气来。她的手紧紧地抠住了桌角,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可刚一起身,就眼前一黑,踉跄着晕了过去。 幸好素月就站在身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见沈嫣晕了过去,刘氏大惊失色地喊道:“松露,快,快去请大夫……” 因着沈嫣的突然晕厥,朝晖院陷入了一片混乱。看着松露着急忙慌跑出去的身影,吉祥心中一凛,忽然有些后悔将真相告诉了她。 沈郗面露急色地走上前去,一把将沈嫣抱进了刘氏的寝室。 第72章 最后一面 同济堂离沈府不过两条街, 一盏茶的功夫,李大夫很快就背着药箱赶了过来。 他跟着松露穿堂入室,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刘氏的寝屋。刘氏正神色哀戚地坐在榻前呜咽啜泣, 沈郗垂手站在一侧,素月和田嬷嬷等人则将床榻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息,李大夫眉峰一蹙, 沉声将仆从喝退:“都让开。” 他一声令下, 众人便纷纷让开了路。刘氏一见到他, 也迅速地站起身来哽咽说道:“李大夫,你快来瞧瞧,嫣儿她怎么还没醒,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大夫将药箱放在桌上,随后起身走到榻前坐了下来, 翻了翻沈嫣的眼皮, 又摸了摸她的脉象, 片刻后神色一松, 语气舒缓地说道:“放心吧, 她没事, 很快就会醒的。” 和离之后 第63节 “需要开些调理身子的药吗?”望着沈嫣苍白的面色,刘氏忧心如焚地问道。 李大夫轻轻地摇了摇头:“是药三分毒, 她现在身怀六甲,能不用药就不要用了。只是怀孕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波动,你们还需多多开导, 避免再让她受到刺激。” 闻言, 刘氏眉峰一紧, 满眼都是焦虑和忧心。李大夫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可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一时间也乱了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大夫从软凳上站起身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沈郗。 “二夫人如今还好吗?可还有孕吐之症?” 面对李大夫关切的询问,沈郗眉心一动,冷凝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感激地答道:“多谢关心,她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大人多留心照看些,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让人去找我。”说着,李大夫将药箱重新背起,转头对刘氏说道:“令嫒虽无大碍,可屋内人太多,空气浑浊,不利于孕妇休养,还是让她们都出去吧。” 闻言,刘氏虔诚地点了点头。松露将李大夫送出去时,田嬷嬷和几个丫鬟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刘氏和沈郗二人。 望着昏睡中面色憔悴的沈嫣,刘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心疼地说道:“当初鹤儿不同意这门亲事的时候,我就不该纵着嫣儿。可怜嫣儿对他一片深情,他的心肠怎么就这么冷硬……” 沈郗眸光一沉,拢在袖间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傍晚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回到蔷薇院时,沈郗的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一推开虚掩的房门,便看见正坐在桌前缝制着衣物许知窈。晕黄的烛光下,她的眉眼格外温柔。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倏然抬起头来,见沈郗回来了,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意。 满心的忧郁和沉痛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都化为了乌有。他知道,不管外头的风雨有多大,她都会温柔地等着自己回家。 一颗心丰盈又饱满,顾不得换下潮湿的衣物,他径直走向了她。这时他才看见她手中缝制的是婴孩穿的肚兜和中衣。 他眼波一转,疑惑地问道:“现在就做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缝完最后一针,许知窈拿剪刀把丝线剪断后,将针线全都收好,这才笑着答道:“再有三个月嫣儿就要生了,到时候我们未必还待在京城里,所以趁着空隙,先给她做好,免得到时候来不及准备。” 沈郗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经过了那么多事,她还能毫无芥蒂地为沈嫣腹中的孩子缝制衣物。 他的心中既感动又欣慰,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感怀地说道:“窈窈,谢谢你愿意为她做这些。”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既感激又歉疚。比起任性自私的沈嫣,她实在太过善良大度。 看着他眼底的歉意,许知窈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她始终都是你的妹妹。” 闻言,沈郗感慨万千地叹息道:“嫣儿是被母亲宠坏了,从小到大,无论她想要什么,母亲都会无条件的妥协。所以她本能地认为,每个人都该包容她顺着她。” “从前是她自私任性、娇蛮无礼,如今她遭了难,你非但不记恨她,还能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她若是知道你的苦心,只怕要无地自容了。” 许知窈反握住他的手,轻叹一声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经受一些磨难才能真正长大。” “福祸相依,经历了这一遭,嫣儿若是能有所改变,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沈郗微微敛眸,语重心长地叹息道。 “都说为母则刚,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一定会坚强起来的。” 正说着,许知窈忽然留意到沈郗半湿的衣衫,眼底顿时浮现了一丝忧虑,蹙眉催促道:“别光顾着说话了,我让杏儿送些热水来,你快去沐浴更衣吧。” 眼见她要起身去叫守在屋外的杏儿,沈郗按住了她,神色温柔地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这些事我自己去安排就是。” 说着,他俯身在许知窈脸颊上落下一吻,眉眼柔和地转身走到了屋外。 夏日的雨来得快停的也快,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后,第二日又是艳阳高照暑热炎炎的大晴天。 刑部和大理寺联审此案,赃物和账册很快就被搜罗了出来。 一个是前任的詹事,一个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二人勾结朝臣贪墨弄权,皇帝龙颜震怒,连判定的责罚都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狠绝。 谢家父子被判斩首,满门上下百余口人,除了谢梦莹和谢四娘外,全都被套上镣铐,流放去了北荒。 比起谢家,王家的罪行要轻一些,除了主犯王骁外,其余的家眷仆从也都踏上了流放之路。 官差押解犯人出京的时候,沈嫣趁人不备,悄悄坐上了马车,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城门外。 烈日当空,沈嫣神色焦灼地站在道路边。官差挥舞着鞭子,毫不留情地鞭笞着脚程略慢的妇孺。 沈嫣抬眸望去,冗长的队列中却全都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她望眼欲穿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搜寻着王栩的身影。 皇天不负苦心人,半刻钟后她终于在队列的后面瞧见了王家的那几个人。 王栩穿着破烂不堪的囚服,面上沁满了汗珠,眼神灰败颓丧,往日矜贵公子的风范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狼狈和落魄。 看见了他这副潦倒的模样,沈嫣心中一滞,满眼都是怜惜和不舍。她焦急地叫唤着“夫君”,可一连喊了数声,王栩都没有回应他。 倒是人群中有人抬起了头,面色愁苦地望向了她。有王家的仆从认出了她,面上流露出满满的嫉妒。 见王栩毫无反应,沈嫣急切地大声喊道:“王栩,是我啊,我来送你了……” 直到沈嫣喊出了他的名字,王栩才幽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叫住他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嫣心中哀恸,眼角泛红,隐隐含着泪光。她推开素月搀扶着她的手,着急忙慌地朝王栩走了过去。 见状,素月立刻跟上前去,掏出银子塞进了几个官差的手里,轻声哀求道:“几位官爷行行好,通融一下,休息一刻钟再走吧。” 一个官差眉眼冷漠地斥责道:“这些可都是朝廷要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来送行?” 闻言,沈嫣面上一白,正慌乱无助时,素月眼珠一转,随即开口道:“我家夫人是沈大人的妹妹,只是想说几句话而已,求你们行个方便吧!” 方才和她说话的官差眉峰一蹙,他虽然不认识沈嫣,却也知道王栩娶的是沈郗的妹妹。静默了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的沈大人可是沈郗吗?” 素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连声附和道:“是,还请官爷看在我家大人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官差挑了挑眉,随手将银子塞进了腰间的荷包里,冷淡地说道:“既然是沈大人的妹妹,那我就破例一回吧。” 说着,他朝前头的官差喊道:“你们先走,我和李三留下来看着王家的这几个人。” 见状,沈嫣走到王栩面前,含泪说道:“夫君,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父亲犯的罪太重,我没办法保住你们……” 她话音刚落,王夫人就恶狠狠地瞪着她怒骂道:“沈嫣,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贱人。平日里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可我们王家前脚才遭了难,你后脚就转身逃回了娘家,还让人逼迫阿栩签下和离文书。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他?” 王夫人的骂声尖锐刺耳,连官差都不耐烦地扬鞭呵斥道:“不想说话就给老子闭嘴,再骂骂咧咧的,老子抽不死你!” 看着官差手里的鞭子,王夫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乖乖地闭上了嘴,咬着唇、愤愤地瞪着沈嫣。 沈嫣被她骂得一怔,仓惶地看着王栩,一双杏眼里满是委屈。 王栩却神色淡漠,自始至终都不曾正眼看她。 第73章 振作 王栩的无视和沉默让沈嫣心中生出了一股悲凉, 她眼眶一热,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夫君……你相信我,我真的尽力了……”沈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哽咽地说道。 “我求过二哥,可就连他也没办法……若是可以,我宁愿陪着你一起流放北荒, 也不想一个人留在京城里……” 眼泪奔腾不息, 在柔嫩的脸颊上留了了斑驳的泪痕。沈嫣痛苦地看着他, 满眼都是歉疚和心疼。 自洛水河畔初见的那一日起,一颗心就已经被他全部占据,这些年她倾尽所有去接近讨好,所求的也只是能与他长厢厮守。 可变故来得太快,他们成婚不过七八个月, 这场厮守终生的美梦就悄然破灭了。 命运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别人眼中的独善其身却是她永远也不能磨灭的苦痛。 她的呜咽哭泣却没有换回王栩的温情。只见他低垂着眼, 用淡漠至极的语调说道:“你走吧。” “夫君……”听到他冷漠无情的话语, 沈嫣心痛如绞, 一颗心酸楚凄凉, 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面对她哀婉的呼唤,王栩无动于衷地站立着, 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一定会陪着你一起去北荒的,夫君, 我从没想过要与你和离, 可为了我们的孩子, 为了保住王家的血脉,我不得不这么做。夫君, 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沈嫣哽咽地哭诉着,颤抖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谅解自己。 可王栩却毫不留情地拽开了她的手,抬眸看着她,眸光冷厉地说道:“从你选择和离的那一刻起,你与我就再无半点关系。从今往后,婚丧嫁娶,再无交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的眼中满是冷漠和厌弃,沈嫣被那冷硬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滞,她悲凉地看着王栩,想要伸手去拉他,却在抬手的一瞬间,眼前一黑,猝然晕了过去。 素月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焦急万状地唤着“夫人”,昏厥的沈嫣却毫无反应,浑身瘫软地靠在了她的怀里。 正当她慌乱无助地看向王栩时,王栩却冷漠地背过身去。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曾和他朝夕相伴的妻子,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看到他这副心肠冷硬的模样,就连官差都唾弃起他的冷漠无情。 见沈嫣晕了过去,沈府的车夫立刻焦急万分地跑上前来,手忙脚乱地将昏迷不醒的沈嫣抱回了马车里。 望着王栩无动于衷的神情,素月红着眼睛破口大骂道:“枉费夫人对你一片深情,挺着孕肚偷偷地跑来与你话别,可你竟然这么对她,王栩,你简直是猪狗不如!” 说罢,她恨恨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眼含热泪地转身跟上了马车。 她离开之后,官差鄙夷地看了一眼王栩,不耐烦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说着,就扬起了手中的马鞭,朝王栩的后背抽去。 皮鞭抽打在背上,划破了单薄的衣衫,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王栩疼得咬紧了牙关,却始终挺直着脊背,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平素矜贵的公子哥恁是没有喊出一个疼字。 王缊心疼得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不敢说话。才刚出城门,这些官差就动辄挥鞭相向,根本不拿他们当人看。 北荒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都还是个未知数。虽然沈家来送和离书的时候曾许诺会在路途上给他们庇护,可山高路远,他们又能护得了几时? 经过方才那件事后,沈家不给他们使绊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肯再为他们打点押解的官差? 想到这里,她不禁流下了担忧的眼泪。 另一头,沈家的车夫驾着马车一路飞奔进了城门,火急火燎地赶回了沈府。 沈嫣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素月孤独的身影。 见她醒了,素月松了口气,连忙走到榻前扶着她坐了起来。 “夫人,你好些了吗?”说着,素月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柔声说道,“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沈嫣缓慢地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望着黄澄澄的茶水,忽然就红了眼圈。 素月不明所以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想起这茶叶是王栩旧时所赠。想起城门外王栩的决绝无情,素月就气得浑身哆嗦。 可再怎么生气,当着沈嫣的面,她也不敢指责王栩半句。 正纠结为难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叩门声。素月心情沉重地转身走到了门前,刚打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身着绯色纱裙、妆容素雅的许知窈。 和离之后 第64节 素月惊讶地望着她,怔愣过后,随即恭敬地欠身行礼,轻声问道:“二夫人,您怎么来了?” 许知窈唇角一扬,温柔地笑了笑:“嫣儿醒了吗?我来给她送些东西。”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布包。 见状,素月躬身退到了一旁,眉眼温顺地答道:“夫人刚醒,二夫人快请进。” 进门后,许知窈径直走到了榻前。沈嫣正倚在床头,眼眶红红地望着手中的茶杯。 许知窈在榻前的软凳上坐了下来,语气温和地唤着她:“嫣儿,你好些了吗?” 沈嫣失神地抬起头,神色怔怔地看着她。 许知窈解开布包,将里头装着的几件婴儿衣物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 “再过几个月你就要临盆了,这是我给孩子做的几件贴身衣物。我曾听乳母说过,新生的婴儿肌肤娇嫩,贴身的肚兜和中衣最好是用透气性好的棉布来做,如此就可避免萌出红疹。” 她说的十分详细,嗓音温温柔柔,带着几许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既感动又羞愧。她红着眼睛,语气苦涩地说道:“二嫂,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 她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泪来。许知窈唇角微动,淡淡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当下和往后。” 沈嫣沉默地望着她,眼底流淌着深深的歉意。许知窈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的路还很长,哪怕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你也要振作起来。” 闻言,沈嫣眼眶一热,落下了两行清泪。见状,许知窈叹了口气,将袖中的锦帕递给了她。 “嫣儿,别哭了……就算没了王栩,你还有母亲,还有两个哥哥,很快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是一个人。” 也许是许知窈的安慰给了她力量,沈嫣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此时的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纵和刁蛮。 “二嫂,谢谢你……”哭完之后,沈嫣感激地握住了许知窈的手,诚恳地向她道谢。 望着她真诚的眼眸,许知窈没说什么,只轻轻一笑,眼神温柔又平静。 陪着沈嫣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天色暗沉时,许知窈才起身告辞。 见屋外光线昏暗,沈嫣抬眸看向素月道:“素月,你送二嫂回去吧。” 闻言,许知窈摇头婉拒道:“不必麻烦了,杏儿在外头等着我呢,你身边离不开人,还是让素月留下来陪着你吧。” 说着,许知窈盈盈起身,朝沈嫣笑了笑,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了出去。 许知窈离开后,沈嫣望着床榻上那几件针脚细密的衣衫,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悔意。 想起从前那些针对和刻薄,她几乎要无地自容。 许知窈嫁进府里的这些年,受了太多的挫磨和委屈,可彼时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出身低微的二嫂。 没想到一朝落难,许知窈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雪中送炭、温柔宽慰。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比起许知窈的宽厚,从前的她实在太过狭隘刻薄。 看出了她的低落,素月温声安慰道:“夫人,您别再伤心了,二夫人不是说了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以后。” 沈嫣抚摸着柔软的衣衫,眼角泛着泪光。从前是她做错了,可二嫂说的对,以后的路还很长,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哪怕王栩走了,她还有家人,还有腹中的孩儿。如果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懦弱无用,那她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抬眸对素月说道:“我饿了,你让厨房送些饭菜过来吧。” 闻言,素月眸光一亮,欣喜地说道:“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说着,她眉心一舒,欢欣鼓舞地走了出去。 夜色渐渐暗沉,放心不下女儿的刘氏又来了一趟,见沈嫣终于肯好好吃饭,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嫣儿,你能振作起来,母亲真是太高兴了。日子还很长,人总要向前看,你如今身怀六甲,放宽心思安心养胎才是正理。你腹中的孩子不仅仅是王家的血脉,他的身上也流着我们沈家的血。你放心,只要母亲还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沈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满眼歉疚地说道:“母亲,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担心了。从前是我太任性,往后我不会再胡闹了。” 刘氏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可走出沈嫣的院子后,她却立刻红了眼眶。 她的嫣儿是真的长大了,可如果有的选,她宁愿嫣儿不要长大,能一辈子做那个天真肆意、无忧无虑的少女。 第74章 试探 暑热渐消, 王谢两家的事平定之后,沈郗又一次入宫面圣,提出了想要启程回苏州的事。 御书房内, 皇帝望着一袭红色官服,眉眼如画的沈郗,心弦一动, 忽然问道:“沈卿, 你觉得永乐如何?” 沈郗心中一凛, 低眉敛目地说道:“公主乃千金之躯,微臣不敢妄议。” 皇帝挑了挑眉,唇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是不敢妄议还是不想提及?” 没想到皇帝会紧追不舍,沈郗心中烦闷,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只能垂眸答道:“微臣不敢。” “那就抛开君臣的身份, 只当是一场闲谈。你不必拘束, 只管实话实说, 你觉得永乐如何?” 面对皇帝的追问, 沈郗沉默了片刻, 字斟句酌地答道:“公主身份尊贵胆识过人,自是无人可比。” 听了他的回答, 皇帝勾唇笑道:“你对永乐的评价倒是很高啊,既然如此,那朕问你, 你可愿意入赘皇家, 做她的驸马吗?” 闻言, 沈郗心中一惊,立刻拱手推辞道:“皇上说笑了, 微臣与妻子结发数年,如何能与公主相配?” 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兴味,他扬唇笑道:“有妻子又如何?休了她便是,难不成永乐还比不上一个犯官之女吗?” 沈郗神色微变,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寒意。可当着皇帝的面,他仍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沉声说道:“糟糠之妻不可弃,微臣与许氏患难与共、情深意重,曾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相负,还请皇上成全微臣的一片真心。” 面对沈郗的婉言拒绝,皇帝却也不恼,只挑眉问道:“哦?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入赘皇室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沈郗撩起衣袍,神色凝重地跪在了地上。 “皇上以仁孝治国,微臣若是抛弃发妻另娶公主,必然为世人所不耻。且皇上与皇后结发多年,帝后恩爱、情深意笃,定然能体谅微臣此刻的心情。” 见皇帝沉吟不语,沈郗紧接着说道:“微臣十年寒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站在朝堂之上,为国效力、为民立命,若是止步于此,必然遗憾终生。” 他说的极为恳切,无论是夫妻情深还是心怀宏愿,都足以令君王动容。 漫长的沉默过后,皇帝眉心一动,幽幽叹了口气。“罢了,起来说话吧。” 沈郗缓缓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眉眼低垂,犹如天边皓月投射在水中的倒影,带着几分孤傲和清冷,令人不忍摧残。 “当年的琼林宴上,永乐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你心有所属,她又年纪尚小,只能含恨放手。后来你与许氏成了亲,她却不肯婚配,为你蹉跎至今。” 提起自己的胞妹,皇帝感慨万千地叹息道:“从母后寿宴那一日起朕就知道,你对永乐是半分念想都没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让许氏上演醉酒那一出了。” 听了皇帝的话,沈郗语气沉静地说道:“那日事发突然,多亏皇上为微臣解围,微臣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想起那一夜的事,沈郗的心中仍觉得十分膈应。堂堂一个公主,竟然也会使出勾栏瓦舍中才有的下三滥手段,实在是惊世骇俗。 “那件事是永乐做的过火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又怎能眼睁睁看她折辱你呢?她思慕你多年,一时想岔了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她毕竟是朕一母同胞的妹妹,就当是给朕一个面子,这件事便就此打住吧,往后切不可心存怨恨。” 堂堂的大周皇帝,为了自己心爱的幼妹,能说出这样诚恳的话,作为臣子的沈郗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低垂着眉眼,恭谨地说道:“微臣不敢。” 这一株烂桃花本非他所愿,可君臣有别,他再怎么委屈痛恨,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见沈郗神色恭敬,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好奇地问道:“朕心中一直有个疑惑,若是当日谢梦莹没有入宫,你可会与她再续前缘?” 闻言,沈郗面不改色地答道:“不会。” 他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皇帝反而越发疑惑,他挑眉问道:“为何?你与她不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吗?难不成,你嫌弃她曾嫁过人?” 面对皇帝的质疑,沈郗抬起眸,语气诚恳地说道:“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我与谢姑娘终究是有缘无份。何况许氏待我情意深重,这辈子我必珍之爱之,绝不做那负心薄幸之徒。”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见他神情真挚目光坦荡,倏尔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如此坚持,朕也不好棒打鸳鸯,罢了,此间事已了,你择个良辰吉日便启程南下吧。” 见皇帝终于松了口,沈郗不禁松了口气,拱手谢道:“多谢皇上成全。” 说罢,他虔诚地躬下身朝皇帝拜了拜,低眉敛目地转身退了出去。 沈郗刚离开,皇帝就斜靠在椅背上,低声唤道:“出来吧。” 很快,屏风后头就走出了一位身着红色宫装、容色俏丽雪肤花貌的妙龄女子。此人正是永乐公主,只见她眉心紧锁,神情哀怨,眉眼间满是不忿。 皇帝神色莫辨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方才你都听见了,他对发妻情深意重,这辈子是不可能休妻另娶的。” 永乐嘟起嘴,心有不甘地抱怨道:“皇兄……您是天子,只要您肯下一道圣旨,他自会乖乖遵从,哪里还敢百般推辞?” 听了她的话,皇帝眉峰一紧,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低声训斥道:“强扭的瓜不甜,若他对你无意,便是朕强行赐了婚,也只会让你们成为一对怨偶。” 闻言,永乐面色一滞,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都说日久生情吗?皇兄若是肯为我赐婚,成了亲之后我与他朝夕相伴,他自然会喜欢我的。” 看着永乐眼底的执拗,皇帝怒从心起,高声斥责道:“糊涂!他与许氏夫妻恩爱,朕如何能为了你强拆姻缘?” 被他的厉声呵斥吓了一跳,永乐面色微变,眼底却仍是不服气。仗着往日的宠爱,她不以为然地反问道:“您是天子,这天底下还有您不能做的事吗?” 见她蛮横无理,皇帝的眉心越来越紧,眼底隐隐窜出怒焰。 “简直胡闹!难不成你想让朕做个是非不辨的昏君吗?” 望着皇帝眼中越烧越旺的怒火,永乐心中一惊,畏畏缩缩地垂下了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不安地开口说道:“皇兄,我……” 可愤怒之下的皇帝却不肯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神色冷淡地蹙眉道:“你出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没功夫跟你掰扯。” 说罢,他低下头,神色淡漠地翻起了案桌上的一本奏折。 见状,永乐心中一紧,惶惑不安地看着他,几次想说话,却都被站在一旁的王公公摇头劝住了。 迎着王公公劝阻的眼神,永乐委屈地转过身,怏怏不乐地走了出去。 回到寝宫后,她仍是面色难看、郁郁寡欢。宫中的女史崔悦见她情绪低落,疑惑不解地问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面对崔悦的疑问,永乐心情郁闷地将方才御书房中的事一股脑地全告诉了她。 闻言,崔悦先是沉默了片刻,不久后温声说道:“皇上仁慈,自然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可公主您心悦沈大人多年,又为他蹉跎了年华,如果就这么放手,也实在是太可惜了。” 永乐神色郁郁地扫了她一眼,眉眼间满是哀愁。“皇兄不肯帮我,沈郗也不肯休妻,我不放手还能怎么办?” 见状,崔悦眉心微动,语气哀婉地叹息道:“先前许氏与沈大人和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都为此欢欣不已。谁又能想到沈大人那么清冷淡泊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许氏千里迢迢追到江南去。这些年公主对他一片痴情,只可惜被那许氏捷足先登,白费了公主一番深情。” 听了崔悦的话,永乐心中一沉,被拒绝的不甘再次浮上心头,眼底的恨意也就更多了几分。 见永乐面色微变,崔悦接着说道:“公主出身皇家,身份高贵,哪里是许氏能比得上的?可这世间的男子大多遵循礼法,为官之人又最爱惜名声,自然是不肯休弃原配的。” 说着,她顿了顿,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讥嘲的笑。 “可还有些人,原配在的时候,他们夫妻情深羡煞旁人。等原配死了,他们像是变了个人,不过三五个月就忙着续弦。那些昔年恩爱倒成了大梦一场。” 见永乐神色恹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崔悦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道沈大人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又会作何选择呢?” 她说了那么多,永乐却只记住了最后这一句话。电光火石间,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若是许氏死了,沈郗会怎么做呢? 和离之后 第65节 第75章 动手 恶念在心底慢慢滋生, 渐渐凝结成了一股执念。一夜辗转、几度思索后,永乐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 沈郗离京的前一日,左都御史洪裕章特意为他设宴送行。宴席设在洪府, 应邀参加的大多是沈郗在督察院的旧时同僚。 宴席开了两桌,外头正厅里坐着的都是些男客,内院的花厅里则由洪夫人盛情招待着他们的夫人。 自从上回收到了许知窈所赠的荷包, 洪夫人一直念着她的好, 可还来不及与她深交, 许知窈丢下一纸和离书负气出走了。 此番重逢却又是另一番情境。与从前的谨小慎微不同,如今的许知窈身怀六甲,又深得沈郗爱重,早已今非昔比。 明明还是那样一张柔美的脸,却多了一份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从容与沉静。 比起从前, 她如今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更得洪夫人欢心。 丫鬟早已挨个斟了酒, 洪夫人捧起酒杯, 笑吟吟地站起身, 对着在座的几位夫人说道:“今日你们能来, 我心中实在欢喜得很。姐妹们随意便是, 我先干为敬。” 说着,洪夫人便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豪爽, 其他的几位夫人也不扭捏,纷纷举杯共饮,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许知窈酒量浅, 又怀着身孕, 只轻轻地抿了一口, 算是聊表心意。洪夫人见状,也不苛责, 只笑着说道:“瞧你的身形,腹中的胎儿有四个月了吧?” 见她柔声问起,许知窈微笑着答道:“是,刚满四个月。” 也许是即将为人母,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连眉眼间都格外温柔慈爱。 “那岂不是你们回京的时候就有了?一路上车马劳累,你是怎么受得住的?”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碧色纱裙的俏丽妇人,此刻她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许知窈。 许知窈记得她,她夫家姓崔,一年多前在洪府上她们曾经见过一面。 她唇角一弯,浅笑着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一切都与平常无异,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我是回了京城之后才开始害喜的,后来去庄子上静养了一段时日,也就缓过来了。” 闻言,崔夫人疑惑地问道:“你都没有孕吐吗?我刚有孕的时候就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都虚脱了。后来大夫让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又吃了好些安胎药才好起来。” 她话音刚落,席上的几位夫人就都笑了开来。其中一位紫衣妇人笑着打趣道:“妹妹身娇体软,就连害喜都比旁人要厉害,难怪崔大人对你这般呵护怜爱了。” 随着她的逗趣,别的夫人也纷纷笑了起来。崔夫人面上一红,羞窘地说道:“姐姐就不要拿我说笑了,方大人对你那才叫温柔体贴。我曾听夫君说过,方大人每回出门吃酒,回来的时候都要特地绕路去城南给姐姐买上一盒留心斋的杏仁酥呢!” 方夫人到底要年长些,面对崔夫人的调侃,也只是掩唇一笑。 督察院的几位官员大多秉性正直、作风端正,就连后宅里都比旁人要简单清静。 方夫人笑过之后,抬眸看向洪夫人,语气真诚地说道:“要说夫妻恩爱,满京城哪有能比得过洪大人和夫人的?大人与夫人结发二十年,至今无一妾室通房,所有的子女都是嫡出,实在是羡煞旁人。” 她的话刚说完,在座的诸位夫人就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他们的夫君也都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可谁家的后宅里没有一两个通房美婢呢?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身份,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地敬爱发妻、忠贞不二,洪裕章这般洁身自好,足以成为她们钦佩的对象。 面对众人艳羡的目光,洪夫人温柔地笑了笑。片刻后,她抬眸看向许知窈,温声说道:“这世间的情爱大多是锦上添花,能像沈大人这般抛下荣华千里追妻的才叫人钦佩。” 见洪夫人笑得真诚,许知窈面上一热,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时,崔夫人艳羡地看着许知窈说道:“从前见沈大人冷冷清清的,谁能想得到他竟是如此痴情的一个人?说起来,沈夫人才真是叫人羡慕!” 许知窈的面颊上浮现了两朵红云,她从未这般被人关注羡慕过,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洪夫人笑着解围道:“你也不必羡慕旁人了,多的是羡慕你的呢!人呐,各有各的缘法,说到底还是要各自珍重。好了,不说这些了,饭菜都冷了,咱们边吃边聊吧。” 说着,她便拿起筷子,招呼着众人吃起菜来。 酒过三巡后,许知窈腹中饱胀,便起身想去如厕。 见状,洪夫人叫来了身边的丫鬟青蕊。“你带沈夫人去吧,她身子不便,你仔细照看着些。” 青蕊点了点头,恭敬地引着许知窈离开了花厅。 她们刚走出花厅不久,就被身后追赶而来的崔夫人叫住了。“沈夫人,你等等我,我也想和你一道去。” 许知窈顿住了脚,吃惊地转过头看向了她。只见她害羞地说道:“沈夫人,我记得你很擅长苏绣,我应该没记错吧?” 见许知窈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崔夫人红着脸解释道:“是这样的,再过三个月就是我小姑出嫁的日子了,我想请你帮我从苏州买些上好的苏绣织品回来,我好给她做添妆。” 看着她满眼的恳切,许知窈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小心翼翼讨好沈嫣的模样,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动容。 她眉心一动,笑着对崔夫人说道:“好,等我回去之后,我帮你挑挑看。” 见许知窈应允下来,崔夫人眸光一亮,欢喜雀跃地说道:“谢谢你,你真好!” 面对她欢喜又感激的眼神,许知窈轻柔一笑,没说什么,与她并肩朝后院的净室走去。 小解之后,回花厅的路上,许知窈与崔夫人相谈甚欢。回到宴席上之后,崔夫人便离开了原先的座位,热络地挨着许知窈坐了下来。 恰逢厨房送来了香甜可口的银耳莲子羹,崔夫人眼前一亮,捧着碗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夫人府上的甜汤最是香甜,别处可尝不到这般美味。” 见她满脸欢喜,洪夫人掩唇笑了笑,慈爱地说道:“你若喜欢吃,我让厨房再给你盛一碗。” 崔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羞赧一笑。洪夫人便看出了她的意思,转头对上菜的丫鬟说道:“你去再给崔夫人盛一碗来。” 丫鬟的眼中闪过片刻的犹豫。见状,青蕊推了推她的胳膊,不悦地斥责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这时,丫鬟才回过神来,低垂着头,脚步急促地退了出去。 “你喜欢吃甜食吗?”见崔夫人将一大碗莲子羹一饮而尽,许知窈好奇地问道。 崔夫人面上一红,有些羞涩地说道:“是啊,我从小就喜欢吃糕点喝甜汤,母亲前些日子念叨我,说我都二十多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贪吃。” 闻言,方夫人笑着打趣道:“你这么喜欢甜食,不如让崔大人从江南给你请个专门做甜食的厨娘回来,让你一次吃个够,说不定往后你看见甜食就怕了。” 见她拿自己逗趣,崔夫人也不恼,反倒笑着说道:“便是日日吃,我也不会腻的。他们都说,我上辈子大概就是江南人,所以这辈子才这么爱吃甜食。” 听了她的说辞,在座的夫人们都笑成了一团。 她们说笑了一会儿,厨房的丫鬟却迟迟未归。怕崔夫人等急了,洪夫人对青蕊说道:“你去厨房催催,让她们动作快些,别让崔夫人久等了。” 青蕊神色恭敬地点头应下,随后脚步急促地走了出去。 见崔夫人停了筷子,显然对其他菜肴失了兴趣,许知窈便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那一碗莲子羹推到了她的面前。 “崔夫人,我如今不爱吃甜食,这碗莲子羹还是给你喝吧。” 面对许知窈的善意,崔夫人也不推辞,笑吟吟地承了她的情:“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她拿起碗中的勺子,一勺一勺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很快,一碗莲子羹就见了底。 吃完了莲子羹,她笑得一脸惬意。见状,方夫人笑着说道:“还要吗?我这碗也还没动呢!” 崔夫人打了个饱嗝,揉了揉饱胀的肚子,羞赧地笑道:“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众人转过头去,只见青蕊脸色铁青地跑了进来。 见她神色慌乱,洪夫人面色一沉,不悦地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吗?” 青蕊迟疑了片刻,随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方才来送甜汤的丫鬟跌进池塘里淹死了。” 尽管青蕊压低了嗓音,仍是被坐在洪夫人身边的一位夫人给听了去。 洪夫人正满心不虞地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时,坐在许知窈身侧的崔夫人却胸口一痛,猛然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第76章 细思极恐 鲜血像止不住一样, 不断地从崔夫人嘴里喷射出来。许知窈离的最近,也是第一个察觉到她呕血的人。 可帕子还没来得及掏出来,崔夫人就痛苦地捂着胸口朝她跌了过去。许知窈避之不及, 被她猛地一撞,腹部忽然疼痛起来。 见状,在座的几位夫人全都吓得花容失色, 瞬间乱成了一团。 洪夫人心中惊骇, 大惊失色地起身走了过去, 一把扶住了瘫软在许知窈身上的崔夫人。 眼见崔夫人吐血昏迷,许知窈又捂着肚子冷汗直冒,她神色慌乱地说道:“快,快去前厅叫人……” 闻言,青蕊立刻转身跑了出去。洪夫人叫来了花厅里的几位下人, 一群人合力将崔夫人抬到了花厅内的软榻上。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 无不生出强烈的惊恐。方夫人老成些, 很快镇定了下来。 抬头望见许知窈痛苦地捂着腹部, 头上沁满了汗珠, 她立即惊慌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肚子了?” 许知窈面无血色, 嘴唇苍白得可怕。腹部疼痛难忍,她吃力地握着桌沿低声说道:“我肚子好疼……” 方夫人顺着她的腹部看去, 震惊地发现她的衣裙上已经沾了血。她不由得面色一紧,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想到此处,她猛然撩开了她的裙摆, 果然看见许知窈的腿.间已经沁出了血迹。她惊呼道:“不好, 你出血了……” 方夫人的惊呼声刚刚落下, 洪夫人神色一凛,紧张地说道:“快, 快扶她到耳房躺下……” 得了洪夫人的指令,方夫人和另一位夫人立刻小心翼翼地将许知窈扶进了耳房。 外头人声嘈杂,似乎是前厅的几位大人赶了过来。 腹部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痉挛,许知窈疼得满头大汗,连嘴唇都咬破了。 方夫人握着她的手,不住安慰道:“沈夫人,你再忍一忍,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花厅里乱成了一团,崔大人面色铁青地闯入了内室,望着软榻上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崔夫人,踉跄着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她。 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崔夫人仍是毫无反应。“大夫呢?快去请大夫啊!”见唤不醒崔夫人,崔大人狂躁地咆哮道。 站在他身后的洪裕章神色凝重地说道:“你别急,府医很快就到。” 他话音刚落,府医就抱着药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另一边,紧跟着走进花厅的沈郗遍寻不到许知窈的身影,慌乱地找到了洪夫人,语气焦急地问道:“我夫人呢?她在哪里?” 看着沈郗焦灼的面色,洪夫人眉峰一紧,歉疚地说道:“方才崔夫人晕倒的时候撞到了她的肚子,她此刻正躺在耳房里……” 不等洪夫人说完事情原委,沈郗就迫不及待地往一旁的耳房跑了过去。 然而他刚推开门,就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神情痛苦的许知窈。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方夫人猛然抬起头,见来的是沈郗,她心情沉重地说道:“沈夫人下面出了血,似乎有滑胎的迹象。你快去找府医,再耽搁下去,恐怕要出事。” 沈郗心中一惊,立刻转身折回了花厅。可他刚跑进花厅,就听到了一阵悲戚的嚎哭。 他脚步一沉,凝重地走进了内室。 一身青衫的崔大人正狼狈地跪在软榻前,伏在崔夫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其他的几位大人和夫人也都红了眼眶,暗暗擦着眼角。来不及安慰崔大人,沈郗拉着府医的手就往耳房跑去。 和离之后 第66节 见府医来了,方夫人立刻松开了许知窈的手,自发地退到了一边去。 府医走到榻前替疼晕过去的许知窈把过脉后,神色凝重地对沈郗说道:“夫人出了许多血,也不知腹中的胎儿能不能保住。你们先出去,我要为她施针止血。” 闻言,沈郗面色大变,满眼都是仓惶和担忧。方夫人离开后,他仍站在榻前不肯离去。 见状,府医低声劝道:“大人也出去吧,您在这里反倒影响我施针。” “我不会打扰你,你施针吧!” 面对府医的劝说,沈郗却固执的不肯离去。无奈之下,府医只好取出银针为许知窈扎针止血。 银针一根接一根地扎在了许知窈的腹部和腿根,一炷香后,出血总算是止住了,她额上的汗珠也渐渐干涸。 许知窈昏睡了许久,直到府医取走了银针,她才幽幽苏醒。一睁眼,她就对上了沈郗忧心忡忡的眼神。 见她醒了,沈郗关切地问道:“窈窈,你觉得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看着他焦急的眼神,许知窈不禁红了眼眶,她伸手摸了摸鼓起的腹部,哽咽着问道:“孩子呢?孩子有没有保住?” 见她神色凄惶,府医叹息道:“夫人放心,孩子没事。只是,你动了胎气,少不得要在床榻上静养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 听了府医的话,许知窈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可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她忽然就想到了吐血昏迷的崔夫人。 她焦急地看向沈郗,语气焦急地问道:“崔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看着她满眼的忧虑,沈郗眸光一暗,半天没有说话。见他不肯回答,许知窈立刻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府医。 府医沉重地叹了口气,哀婉地说道:“崔夫人她……已经仙逝了……” 闻言,许知窈心中大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就在她震惊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府医走上前去打开了门,见门外的洪夫人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叹息着点了点头,洪夫人面上的忐忑这才消减了几分。 许知窈尚在昏睡的时候,官差已经来过了花厅。一应的吃食用具都被官府的人细细查验过。 那个溺水身亡的丫鬟也已经被人从池塘里打捞了出来,一同纳入了侦查范围。 同济堂的李大夫也来过一趟,他与官府合作多年,时常会从旁协助查案一事。 花厅里人声鼎沸,耳房显然不适合再作休憩之用。可许知窈才刚刚苏醒,眼下不宜挪动。洪夫人便命人收拾了另一间厢房,让沈郗把她抱了过去。 忙了大半夜,到了丑时二刻,李大夫终于从那一碗莲子羹里发现了端倪。结合崔夫人的死状来看,那害人性命的鹤顶红便是下在了莲子羹中。 同桌的几位夫人得知了真相后,纷纷呕吐不止毛骨悚然,只因她们也曾食用了那一碗莲子羹。 事发后,洪府的下人全都被抓到了前厅里一一盘查。可应天府的知府盘问了许久,也没有抓到下毒之人。 案情一度陷入了僵局,直到天色将明,也仍是一筹莫展。 洪府的事闹的太大,很快就惊动了宫里。盛怒之下,皇帝派莫覃去了洪府。 可怜洪裕章和洪夫人,好心好意设宴招待,却平白惹了一声腥。崔夫人的尸首很快就被抬回了崔府,可案件却仍然胶着,没有丝毫进展。 许知窈在厢房里躺了半夜却毫无睡意,一双眼满是惊惶。那样鲜活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她也差一点就受到牵连。 沈郗始终陪在她身边,直到莫覃找过来时,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花厅里,洪裕章面色凝重,洪夫人亦是神色哀戚。 莫覃眉眼深沉地说道:“鹤顶红是宫中禁药,寻常的人是不可能拿得到的。那个溺亡的丫鬟我已经让人查过她的底细,她家中还有一个残疾的兄弟和一个从小就被卖进宫里做宫女的姐姐。” 闻言,洪裕章眸光暗沉地问道:“你是说,毒害崔夫人的是宫里的人?可好端端的,凶手为何要在我府上动手?难不成是想栽赃给我们夫妇二人?” 面对他一连串的提问,莫覃叹息道:“崔夫人是代人受过,对方想毒害的另有其人。” 洪裕章眉心一皱,惊疑不定地追问道:“是谁?” 莫覃沉默了片刻,目光幽幽飘向了同样神思凝重的沈郗。 见他看向沈郗,洪裕章倒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沈夫人?” 莫覃眸光复杂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若是想害其他人,自然不会特意选在大人的府上,免得节外生枝。” 沈郗眸光晦暗,眼底生出了滔天的怒气。 莫覃感同身受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问过夫人身边的丫鬟,那碗有毒的莲子羹原本是摆在沈夫人面前的,后来沈夫人见崔夫人喜欢,便将莲子羹给她喝了,因此崔夫人才会成为替罪羊。” 听了莫覃的解答,洪裕章的面色越发凝重。他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沈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莫覃没有再说话,花厅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勘破真相的洪裕章和洪夫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抿紧了唇,心中不胜唏嘘。 事情牵扯到了皇家,便不再是他们能置喙妄议的了。 第77章 尘埃落定 当天下午, 莫覃就回宫复命去了。 沈郗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厢房里,顾忌着许知窈有孕在身又动了胎气,就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只温声说道:“窈窈,我们回家去吧。” 躺在床榻上的许知窈无助地点了点头。在洪府遇到了这样凶险的事情,她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临别前, 洪夫人满脸歉疚地来到了许知窈面前。 “难为你怀着身子还要受这一番惊吓, 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便是现在想起来, 我也仍是胆寒。” 许知窈不安地抿了抿唇,关切地问道:“谋害崔夫人的凶手找到了吗?” 闻言,洪夫人却陷入了沉默,她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神色冷肃的沈郗,犹豫再三, 还是没有告诉她真相。 “你如今身子弱, 还是别为这些事烦心了吧, 回去以后好好静养。改日我再去看望你。”说罢, 她轻轻地笑了笑, 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门。 辞别了洪裕章和洪夫人之后, 沈郗小心翼翼地将许知窈抱进了回府的马车。 回到沈府后,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也更坚定了想要离开京城的决心。 洪府丫鬟毒害崔御史夫人一案很快就有了进展。可当真相摆在众人面前时,又在京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永乐公主宫中的一个女史,也就是崔御史的嫡亲妹妹崔悦头上。 刑部的大牢里, 崔悦身穿囚衣, 满身是血地蜷缩在角落里。沈郗来到刑部大牢的时候, 她正呜咽哭泣着,瞧着已经奄奄一息。 狱卒打开了牢门, 沈郗神色阴鸷地走了进去,望着躺在地上的崔悦,他冷厉地问道:“是谁指使你谋害我夫人的?是不是永乐?” 崔悦神色哀戚地望着眉目清冷的沈郗,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见崔悦不说话,沈郗眸光一沉,狠戾地瞪着她,可无论他如何逼问,崔悦就是不肯回答。 沈郗被她激怒,蹲下身,忿忿地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袒护永乐吗?你知不知道,再过几日,他们就会以谋害官眷的名义杀了你,难道你要一辈子背负着毒害亲嫂的罪名,成为你们崔家的罪人吗?你这样维护她真的值得吗?” 听了他的话,崔悦哭得越发伤心,可就连哭泣的时候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沈郗焦急地捏开了她的嘴,却发现她的舌头竟然已经被人割断了。 沈郗愕然地松开了手,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压抑。 先前他只是怀疑永乐公主,可此刻知道真相后,他却悲哀地发现在皇权面前,他们都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草芥。 崔悦也好,他也罢,终究无法与皇权抗衡。 他颓丧地离开了大牢,却在刑部官署的门外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莫覃。 马车上,莫覃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再追究下去,不管是对你还是对皇室都不好。你该明白,皇权至高无上,适可而止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见沈郗沉默不语,莫覃叹息着劝慰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让皇上欠你一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郗垂眸不语,袖中的一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自然知道自己斗不过皇权,也不可能撼动永乐半分。 可一想到那日崔夫人的死状,他仍是心有余悸。若没有那个阴差阳错,死的就会是他心爱的窈窈。 如果窈窈真的因此丢了性命,那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放过永乐。 可即便事情没有到那一步,让他就这样放手,他也是不愿意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事,莫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地安慰道:“皇上虽然保下了永乐公主,可他为的是皇室的颜面和太后的施压。先前北凉派人来求娶皇室公主,皇上一直在为人选纠结,经过了这么一遭,想来和亲的人选就该定下了。” 听了莫覃的话,沈郗眼底的阴霾消散了几分。 他明白,这已经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他没有恃宠生骄不依不饶的资本。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我都明白,替我和皇上说一声,微臣谢主隆恩。” 马车在半道上停了下来,莫覃下车后,沈郗神色冷峻地思量着他方才的那些话。 以皇帝对永乐公主的疼爱,他当真舍得让永乐去和亲吗? 北凉是蛮荒之地,民风强悍、环境艰苦。永乐这样的金枝玉叶若是去了北凉,真的能受得住吗? 还是说和亲本身也是一个阴谋?不过是用来安抚他和欺瞒北凉人的手段? 他无法不用恶意去揣度皇帝,毕竟是浸淫皇权十几年的君王,他有太多的手段可以保全自己心爱的妹妹。 可就算猜到了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个依附皇权而生的官员,又能拿什么和他们斗争? 回到沈府后,他仍是心情郁闷。就连许知窈都察觉出了他低落的情绪。 “夫君,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看着沈郗皱起的眉头,许知窈忧心不已地问道。 沈郗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窈窈,以后我们就在苏州安居吧。” 以为他是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竭,许知窈柔声说道:“可你的任期只有三年,三年后或许就要回京任职了。” 沈郗眸光晦暗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再回京城了,就在苏州待着吧,那里民风淳朴,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闻言,许知窈唇角微扬,轻笑一声:“好啊,你若是想留在那里,我自然也是乐意的。” 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自然是满心欢喜。 “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采薇怎么样了?我们走的时候她就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算起来再过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 听了沈郗想要定居江南的话,她忽然惦记起了千里之外的采薇。 “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启程回苏州吧。”听她提起了采薇,沈郗神色温柔地轻声安慰道。 “好呀,我早就想回去了。”依偎在他怀中的许知窈嗓音娇柔地笑道,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欣。 窗外清风徐徐,初秋的天气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院子里的蔷薇花已经干枯了,可这一回她心中只有向往没有悲凉。 出发的前一夜,沈嫣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有精致的糕点,珍贵的香露,还有一大摞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看着那一大堆东西,许知窈笑意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谢谢你,嫣儿。” 尽管从前有诸多龃龉,可此刻她也渐渐释然了。到底是要走的,留存些美好的念想总比记着往日的不虞要快乐得多。 和离之后 第67节 这些日子,沈嫣也的确改变了许多。从前的任性刁蛮早已不复存在,她变得沉静乖巧,也更体贴懂事了。 “二嫂不必和我客气,这都是我该做的。只盼着你们能早日回来。”沈嫣轻柔一笑,连眉眼都多了几分温柔。 二人相视一笑,往日的恩怨便消散无踪了。 次日一早,吉祥将行李装上了马车。去朝晖院拜别了刘氏后,他们在沈鹤的陪同下一同走出了沈府。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黄昏将至、残阳如血,她和采薇孤零零地离开了沈府,奔向未知的旅程。 这一次却是秋风送爽、艳阳高照,她不再孤苦无依,而是与沈郗携手同行。 两次离开,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坐在马车上,隔着车窗,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沈府,她忽然有些唏嘘。 不仅她变了,沈府的所有人都变了。从前热闹的府邸,如今逐渐冷清。而他们这一走,大概很难再回来了。 沈鹤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一路将他们送到了京郊的码头。 因为考虑到许知窈怀着身孕不宜长途颠簸,因此,沈郗特意定了一艘南下的客船。 吉祥和富贵将行李一箱箱搬到客船上时,沈郗和许知窈正站在码头上与沈鹤话别。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望着面容温和的沈鹤,沈郗感慨地说道:“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母亲和嫣儿就要劳烦大哥照看了。” 沈鹤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容沉静地说道:“放心去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时候不早了,你们登船去吧。” 沈郗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与许知窈一起向他拱手一拜,转身走向了停靠在岸边的客船。 看着他们相偕而去的背影,沈鹤的心中生出了一抹羡慕。 客船渐渐驶离了码头,江上风大,许知窈被吉祥送进了厢房。 沈郗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地屹立在船头,隔着浩浩汤汤的江水,与形单影只的沈鹤遥相对望。 江水浩渺,码头渐远,直到岸边的沈鹤变成了模糊的黑点,沈郗才缓缓走入了厢房。 第78章 释怀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客船上江风徐徐,送来了阵阵清凉。 隔着半开的窗户,许知窈极目远眺, 望向了烟波浩渺的江面。 沈郗从门外走来,见她斜倚在窗前,便走上前去轻轻地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你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了他清润的嗓音, 似清泉滑过石涧, 低沉悦耳、令人心折。 “上一次坐船的时候是初春, 两岸绿树成荫、山花浪漫,倒不似秋景这般壮阔雄浑。” 见她心驰神往,沈郗柔声笑道:“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也只有泛舟江上,才能领略这般如诗如画的美景。不过比起白日, 夜晚的江景更加梦幻空灵。” 许知窈微微侧首, 狐疑地轻声问道:“你说的可是江上的月色吗?” “嗯,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 届时便能欣赏到震撼人心的绝美月色。”望着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江水, 沈郗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松快了几分。 两人在窗前站了许久, 直到吉祥送来午膳,他们才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往返于江南和京城的客船, 无论是住宿还是饭食都比此前许知窈搭乘的那艘货船要好上许多。 如今她已怀胎四月有余,正是胃口大开的时候。午膳是一碟干切牛肉,一碟茭白炒肉和一碗火腿煨笋丝。虽比不上在沈府的时候, 许知窈却也吃的津津有味。 出发前, 吉祥还特意去城南买回了许多糕点和果脯, 好让她在船上也能有解馋的吃食。 用过了午膳,许知窈有些犯困, 沈郗就陪着她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午后,见许知窈仍睡的香甜,沈郗没有吵醒她,而是起身走到了厢房外。 吉祥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围栏上,见沈郗走了过来,他立刻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沈郗刻意放低了音量,轻声询问道。 见状,吉祥忙不迭地颔首笑道:“都准备好了,二爷放心吧,保准夫人看了欢喜。” 闻言,沈郗眉眼一松,带着几分罕见的温润亲和:“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不用守在这了。” 面对沈郗的宽和,吉祥咧嘴笑道:“方才船夫说傍晚的时候要撒网捕鱼,我正好去瞅瞅,若是有好的,晚上也好让厨娘给夫人炖一碗鱼汤尝尝鲜。” 看着吉祥眉眼间的笑意,沈郗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你是越发心细了。” 难得受到他的赞赏,吉祥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走下了楼梯。 到了傍晚的时候,吉祥果然捧来了一大碗喷香的鲫鱼汤。 望着吉祥细致周到的样子,许知窈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吉祥这么会照顾人,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有这个福气来做你的媳妇。” 听了许知窈的逗趣,吉祥罕见的红了脸。见状,沈郗笑着说道:“等回了苏州,是该给他娶个媳妇了。” 见沈郗也跟着附和起来,吉祥的脸色越发潮红。 许知窈轻笑一声,温柔地问道:“吉祥,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等回去了,我好给你相看。” 闻言,吉祥有些腼腆地看向了她,见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便垂眸说道:“性子好,能与我好好过日子的就成,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他此话一出,沈郗意味深长地勾唇笑道:“若那个女子貌丑无盐,性子却温柔和顺,你也肯娶吗?” 吉祥讪讪地笑了笑,尴尬地答道:“也不能生的太丑,至少要看的过去吧,不然日久天长的,我也受不住啊……” 听了吉祥的回答,许知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你放心,我必然会为你挑选出一个既貌美又温柔的姑娘来。” 闻言,吉祥红着脸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耽搁了这么久,他确实也有了想要娶妻生子安定下来的心思。苏州城风景如画、四季分明,若能长居在那里,再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对他而言也是一桩美事。 见吉祥露出向往的眼神,夫妻二人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厢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格外融洽。 用完了饭,沈郗陪着许知窈走到甲板上散步消食。此刻天色昏黄,一道残阳斜铺在江面上,倒映出万丈霞光。 晚风轻柔,霞光四射,天边偶尔飞过几只穿云破雾的孤雁,水天一色秋波暗涌,美轮美奂如在梦中。 许知窈被这一番景象迷得目不转睛,满眼都是惊叹。 耳边传来了沈郗低沉悦耳的吟咏:“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秋日晚景果然雄浑壮阔。” 许知窈忽然回过头笑着看向他:“去年你南下的时候也是这个时节吧?” 她的眼中满是晶莹璀璨的笑意,在霞光的映衬下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沈郗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温和地答道:“嗯,约莫也是八月里。” “难怪你对这些景致如此熟悉,原来是看过一回了。”许知窈若有所思地说着,却见沈郗眼眸轻垂,颇为感慨地说道:“那时候我满心都念着你,看什么都是萧瑟落寞,哪有心思欣赏美景?” 听到他伤怀的感叹,许知窈反握着他的手,仰头看着她,语调分外温柔。 “也许,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看清自己的心。可万幸的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还可以并肩共赏这世间风景。” 望着她笑意柔和的模样,沈郗心口一热,满心都是感动和欢喜,一颗心像是被浸泡在春水里,柔软得不可思议。 二人正脉脉含情地对视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狐疑不决的惊呼。 “许……许娘子……” 许知窈和沈郗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开口唤她的是那个头上包着红色布巾的女子。许知窈定睛一看,忽然惊喜地叫道:“张婶子,莫大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你?天呐,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张婶子热络地走上前来,等看见了她凸起的腹部后又是一阵惊呼。 “许娘子,你有身孕了?”说这话时,她狐疑地看了沈郗一眼,一时间有些错愕。“这是你的夫婿?” 沈郗没有忽略掉张婶子眼里的惊愕,眸光忽然有些暗沉。 “嗯,这是我的夫君,他姓沈。”面对张婶子的狐疑,许知窈神色坦荡地介绍道。 “哦,姓沈啊……”张婶子默念了一句,纵然满心疑惑,却仍是笑着问道:“你这是还要去苏州?” “嗯,之前有些事要回京处理,现在准备回苏州去了。”说着,她好奇地看向张婶子和莫大叔,狐疑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条船上?” 面对她的疑问,张婶子蹙眉叹息道:“唉,别提了,去年冬天我们的船遇到了风暴,沉入了江底,我和老莫死里逃生,勉强保住了性命。后来经人介绍,便在客船上帮工。喏,老莫如今是船夫,我也仍旧做厨娘。” 张婶子说这话时虽然是蹙着眉,可她的语气却很淡然,面上毫无悲伤之色。 见她神色安然,许知窈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他们站在甲板上说了一会儿话后,天色渐渐黑了起来。 临别时,张婶子笑着挪耶道:“我瞧着你夫君比从前那位裴公子还要俊逸不凡,许娘子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闻言,沈郗的眉眼冷了几分,见势不妙,老莫尴尬地抬手拐了一下张婶子的胳膊,张婶子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跟着老莫进了船舱。 他们离开后,许知窈抬眸看向了神色不虞的沈郗。 他的眉眼冷淡,如覆霜雪,泛着冷冽的寒意。许知窈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试探地问道:“夫君,你吃醋了?” 沈郗面色一滞,眸光晦暗地否认道:“我没有。” “那你怎么生气了?”望着他暗沉的眼,许知窈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担忧。 “我没有生气。”即便心里膈应,沈郗仍是嘴硬地否认。 看出了他的别扭,许知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你没有生气……” 听着她的笑声,沈郗有些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见他目露羞恼、神情懊丧,许知窈摇了摇他的手臂,不安地问道:“真的生气啦?” 沈郗沉默地垂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见状,许知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存在,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闹别扭?” 听着她话语里的无奈,沈郗眉心一动,忽然抬眸看着她,真诚地说道:“我不是在闹别扭,只是一想到陪你度过艰难时刻的人是他,心里有些懊恼。” 望着他坦诚的目光,许知窈心中一动,释然地笑道:“都过去了,我早就释怀了。” 说着,她握紧了沈郗的手,眸光璀璨、笑容真挚:“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修正错误,弥补缺憾。未来可期,何必执着于过往?” 江上明月初升,昏黄的月色下,她的眉眼越发柔和,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辉,美好的让人沉醉。 第79章 未来可期 沈郗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叹了口气,怅然说道:“是我狭隘了,你说的对, 未来可期。余生漫漫,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向你弥补曾经的缺憾。窈窈,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月华如练,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 直到江风微凉, 才携手走回厢房。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中秋那日。一大早,沈郗就不见了踪影,直到许知窈洗漱完,他才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缓缓走了进来。 和离之后 第68节 “窈窈, 快来吃面吧。”沈郗将面碗放在了桌上, 语调柔和地唤道。 许知窈的视线落在了冒着热气的汤面上。碗中卧了一个蛋, 还摆了几块风干的牛肉, 绿莹莹的葱段点缀其间, 颇有美感。 “今天怎么吃面了?”从沈郗手中接过筷子, 她深感疑惑地问道。 “你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沈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神神秘秘地看着她。 在他包含期待的眼神中, 许知窈从善如流地夹起一簇面,小口小口地咀嚼起来。 “味道如何?”沈郗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紧张地追问道。 看着他这一副焦急期待的模样, 许知窈将口中的面咽了下去, 眸光一闪, 故作沉重地说道:“有点淡,好像是没放盐。” 她话音刚落, 沈郗就蹙起眉来,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我明明放过盐了……” 见状,许知窈扑哧一笑,调皮地说道:“好啦,我再跟你说笑呢,不淡,味道很好。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给我煮面了?” 面对许知窈戏谑的笑,沈郗却也不恼,反倒神色温柔地看着她,语气真诚地说道:“窈窈,祝你生辰快乐。” 他的目光分外柔和,带着缱绻的爱恋和思慕,令人沉醉其中。 许知窈愣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成亲之后,他从没为她庆祝过生辰。她曾经一度认为他压根就不记得这些小事,否则也不会从来没有过表示。 从小到大,除了奶娘和采薇,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明明是生在中秋节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可却从来没有人在意。 想起往事,她不禁伤感起来,连语调都带着低哑和压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看出了她眼底的失落和酸楚,沈郗歉疚地说道:“对不起,从前是我不好,是我对你关心太少……” 他没有刻意去记过谁的生辰,就连自己家人的生辰也没有上过心,通常都是吉祥在背后提醒。后来娶了许知窈,这些事便顺理成章的交给了她,他就更加心无旁骛地投入公务之中。 如今回想起来,更觉得分外愧疚。他定定地望着她,眼里满是亏欠。 许知窈垂下眼眸,淡淡地笑了笑。 她自己都说过,过去的事早已翻篇了,此时也就不会再翻旧账纠缠不休。 静默了片刻,她搅动着碗中的面,笑着说道:“今后的生辰,你也像今日这般亲手为我煮一碗长寿面可好?” 没有丝毫的不满和苛责,她的眼底满是温情,连笑容都真挚美好。看着这样善解人意的妻子,沈郗心底的歉疚越发深厚。 他握着许知窈的手,诚恳地许诺:“好,不只是生辰,只要你不嫌弃,我可以每日都为你煮面。” 看着他眼中流淌着的情意,许知窈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缩回了被他握住的左手,笑吟吟地说道:“再聊下去,面就该坨了。” 说着,她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着碗中的面,沈郗就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忽然停下来时,才疑惑地问道:“怎么不吃了?” 许知窈轻轻地放下筷子,语气温柔地说道:“我在苏州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长寿面要是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吃,此生就可以白头到老。” 说着,她将面碗推到了沈郗面前,真挚地望着他:“这一半你来吃吧。” 听了她的说辞,沈郗心弦一动,主动伸手拿起了筷子,快速地将剩下的面吃了下去。 “窈窈,我吃完了。这辈子,我们一定会白首偕老的。” 望着他璀璨的眼眸和闪烁其间的期许,许知窈唇角轻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一整日,她都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用低沉悦耳的语调讲述着话本子里的故事。 沈嫣送给她的那些话本,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或缠绵悱恻浪漫感人,或轻松诙谐幽默风趣,用来打发时间倒也合适。 最有趣的是听沈郗蹙眉念着书里的内容,那些肉麻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别有一番情趣。 一整个下午,许知窈都咯咯笑个不停。沈郗懊恼地丢开话本,别扭地说道:“嫣儿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荼毒人心的话本?” 许知窈逗趣地笑道:“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觉得挺有趣的呀。” 沈郗忍不住皱紧了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哪里有趣,分明就是用来哄你们这些闺阁女子的。” 许知窈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就说你方才念的这一本吧,张生和银娘相识于微时,等到张生高中状元前程似锦时,他仍记着年少之约,回到家乡娶了幼时的青梅,这不是很感人吗?” 说着,许知窈从茶几上又抽出了一本,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一本故事里,宋郎为了心爱的沈娘子毅然从军,功成名就后,在沈娘子被旁人退亲时奋勇而出,成就了一段美满良缘,不也感人至深吗?” 沈郗从她手中抽出话本子,无奈地慨叹道:“都说了是写出来诱哄闺中女子的,这世上的男女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夫妻都是成亲的那一夜才初次相识,哪里就能有那么深厚的情意?” 听了沈郗理性的分析,许知窈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感性一些吗?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可总要给人一些美好的念想,平淡枯燥的生活才会有些许趣味。” 故事虽然是假的,可其中的情感却也足以让人为之动容。 闺阁之中的女子大多循规蹈矩,可又有哪一个女子不向往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呢? 便是她这样本分清醒的人,也曾临窗远眺,对着泗水河憧憬过美好人生。 见她隐隐生出怅惘之色,沈郗伸手揽住她的腰,温声说道:“好,我听你的,你还想喜欢哪一本,我全都读给你听。” 也许是被他扫了兴致,许知窈失落地摇了摇头。 见她情绪低落,沈郗懊恼地在她耳边低喃道:“好窈窈,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赔不是。你别生气,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该高兴些才是。” 他哄了好久,许知窈才露出笑脸来,嘟着嘴说道:“那你以后不许再说这些扫兴的话。” “好。”沈郗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吻,眼神宠溺地望着她,随即翻开了另一本话本,柔声念了起来。 美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用过晚膳后,沈郗牵着许知窈的手走到了船头。 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之中,莹白的月光洒在甲板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沈郗握着许知窈的手,嗓音轻柔地说道,“幸好今夜我们彼此相伴,也算是人月两团圆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吉祥就从后头走了过来。望着他提在手上的孔明灯,许知窈诧异地问道:“怎么会有这个?” 吉祥看了一眼沈郗,献媚地笑道:“这是二爷特地为夫人做的生辰礼,花了好些功夫,连手指都戳了两个口子。” 听了吉祥的话,许知窈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她午睡后总是不见沈郗的踪迹,再联想到他手指上突然冒出来的伤痕,原来他竟然背着自己悄悄做了这孔明灯。 一时间,她既惊喜又感动,眼眶一热,便泛起了阵阵湿意。 沈郗从吉祥手中接过孔明灯,透着月光,许知窈看见了那灯笼纸上写着的两行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沈郗,窈窈。 孔明灯被点燃后缓缓地飞入了夜空,一同升起的是他缱绻的爱和美好的期待。 望着逐渐模糊以致熄灭的孔明灯,许知窈不由自主地感怀起美好易逝。正黯然神伤时,船头和船尾忽然灯火通明,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相继被放上夜空。 璀璨夺目的烛光照亮了夜空,连星光都显得有些暗淡。 许知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灯,激动地转过身去望着一脸笑意的沈郗。 此刻他眉眼如画,和煦又温润,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道:“窈窈,生辰快乐!” 望着沈郗柔情似水的眼眸,许知窈含泪扑进了他的怀中。“谢谢你,我很欢喜……” 这是他为她庆贺的第一个生辰,也注定会成为她永生难忘的一段记忆。 他们站在烛光下,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感受着彼此深沉的爱意。 孔明灯越飞越高,像星光一样消失在暗夜之中,可相拥的两颗心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爱似星光灿烂,也似月光永恒,总有一束光会穿过暗夜,点亮人间。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一 在江上漂流了一个多月后,客船终于停泊在了苏州城外的码头上。 沈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许知窈下了船,码头的不远处停着一辆宽敞明亮的马车。 不等沈郗走近,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中年男子神色恭敬地迎上前来。 “沈大人、沈夫人,属下奉王大人之命特来相迎,请随我上车吧。” 沈郗神色温和地朝他颔首一笑:“有劳了。” 男子拱了拱手,低眉敛目地谦词道:“不敢,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说着,便抬手将他们请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内,许知窈撩起了车帘。漫山遍野都是红艳似火、灿若晚霞的枫叶。 见她看得入神,沈郗凑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去年我刚来的时候,也曾见过这遍野的枫树林,可惜那时候一心惦记你,不曾细细欣赏。改日若是得了空闲,我们一道去山上走走吧。” 许知窈以手托腮,笑得温柔甜蜜:“好啊,到时候我带你去山上那间庵堂尝尝素斋,静安师傅做的素面称得上是苏州一绝,你尝过之后一定也会喜欢。” 看着她眼中的向往,沈郗宠溺地笑道:“好,等安顿好了,过两日我们一起来。”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着,平稳地行驶在大道上。外头尘土飞杨,许知窈松开车帘,依偎在沈郗的肩头,憧憬着和采薇的重逢时刻。 马车行驶到半道上时忽然停了下来。不等沈郗发问,来接他们的中年男子歉疚地说道:“大人,前头的路被两辆马车堵住了。您稍作休息,属下先去看看。” “嗯。”沈郗淡淡应了一声,嗓音清润,不见丝毫怒意。 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许知窈轻轻撩开车帘,探出头望向了前头拥堵的地方。 不远处,一个身着靛青色锦袍,腰缀碧色玉带的男子恰巧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许知窈心头一颤,忽然怔住了。 那是裴令安。 自从府衙里他替母受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过数月未见,竟然生出了几分经年隔世的恍惚。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眉峰紧蹙,眼底流泻着厌烦。 发觉了许知窈的僵硬和失态,沈郗欺身靠近,只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裴令安。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望去,眸光幽深且晦暗。 去探查动静的男子很快就折返而来,站在车前低声说道:“大人,前头有位姑娘跌倒在路上,说是裴公子的车撞到了她,如今正哭闹着讨要说法。后头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扬威镖局的李大小姐,平素最爱行侠仗义,正帮着打抱不平。” 沈郗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许知窈垂下握住帘幔的手,回过头,欲言又止地望着沈郗。 和离之后 第69节 看出了她眼底的祈求,沈郗眉心一动,幽幽叹了口气。“外头乱,你就在车上等着,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伸手撩开帘幔,神色肃穆地走下了马车。 隔的太远,她听不见沈郗说了什么,但纷争很快就停息了下来。裴令安远远地望了她一眼,眸光深沉又复杂。 许知窈心中一滞,悄然垂眸,歉疚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等她再次抬起眼眸时,裴令安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外。沈郗步履从容地走回了马车,看见她神色微怔时,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道路恢复了畅通,车轮继续滚动向前。沈郗将车帘放下的同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在想什么?” 许知窈犹豫片刻,倚在他肩头闷声说道:“他曾经帮了我许多,可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他……” 往事不断在脑中闪现,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沈郗眸光一紧,转而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低语道:“窈窈,感情的事从来就不对等,不过是一时羁绊有缘无份,还谈不上辜负……再者,若是当初你选择了他,那么此刻黯然神伤的人就会是我。” 沈郗喟然长叹:“你若觉得亏欠于他,往后我们对裴家多照拂几分就是。” 许知窈没有说话,只安静地依偎着他,眼底流淌着淡淡的惆怅。 一阵风吹开了帘幔,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时,隔着车窗,裴令安目睹了他们相依相偎的场面。 一别数月,她的容色越发娇美柔和。 他知道他们于数月之前一同去了京城,也知道他们会于近日归来。可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 遥遥相望,他再也不能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她,只能咽下心头的苦涩,压抑住满腔的思慕。 他真心爱过窈娘,也尊重她的选择。他知道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谋略手段,他都比不上沈郗,更别提他们之间还有他无法企及的夫妻情分。 他黯然地望着车窗外漫山遍野的枫树林,思绪忽然就回到了一年前他们结伴同游的那一日。 望着那山野中突出的那一角明黄色的屋檐,他眉心一动,忽然对外头的小厮喊道:“阿言,去水月庵。” 驾车的小厮错愕地问道:“公子,咱们不是要去码头谈事吗?” 裴令安面容沉静,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去水月庵。” 唤做阿言的小厮不再说话,调转车头朝山上驶去。 水月庵坐落于山腰之上,庵堂外种着一大片绿意盎然的竹林。正值秋日,赏枫之人三五成群地结伴出游。 庵堂外早已支起了一个铺子,庵里的静安师傅架起了铁锅和铜炉,带着几个小尼姑在外头煮起了素面。 面条的香味飘入鼻间,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裴令安走到桌前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荷包。 藏青色的荷包上绣着一丛翠竹,荷包的系带已经有些磨损。裴令安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吩咐阿言转交给了静安师傅。 不久后,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尼姑捧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过来,面含笑意地望着他道,“公子请慢用。” 面条上整齐地堆叠着一团雪菜和笋丝,细碎的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隔着层层热雾,他仿佛又看见了许知窈温柔的笑脸。“没想到这里的素面竟然如此美味……” 他拿起筷子,慢慢地挑起一簇面,在阿言疑惑的目光中细细咀嚼着。 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鲜香滋味,桌子的对面却再也不会出现令他柔肠百转的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空留一缕余香在此。 原来情之一字竟误人至此。 裴令安心中一恸,口中的面忽然失去了滋味,徒留满心的苦涩。 一双眼眸渐渐幽暗深沉,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伤痛。 他蓦然撂下筷子,在阿言诧异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来,朝一旁的竹林走去。 “公子……”阿言原是裴老爷跟前的人,自阿庆离开裴府之后才被调到裴令安身边,因此并不明白这水月庵的机缘。 如今见他包了那么大一笔善银,面才吃了一半就起身离去,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只能惴惴不安地跟上前去。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迎面便是一排高低错落的枫林,火红的枫叶像跳动在枝头的火焰,热烈而耀眼。 不理会阿言怯懦的叫唤,他沉浸在满心的落寞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这一片曾与窈娘并肩同赏过的秋景。 只可惜伊人已经远去,徒留簌簌秋风。 他缄默不语,阿言也屏息静气,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这片枫树林中站了许久。直到日色昏黄、夕阳残照,身边再无赏景的游人,裴令安才怅然回首。 “走吧……” 阿言疑惑地望着他,愣愣问道:“去哪?” “回家。”裴令安的唇边浮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不顾阿言的呆愣,越过他,转身朝林子外的马车走去。 面对主子的怪异举动,阿言没有追问,而是快步追上他,老老实实地驱车回城。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裴令安再也不曾有过那日的失态。 人前,他依旧儒雅温和风度翩翩;人后,他愈发沉静从容寡言少语。 冬日里天气寒冷,总有那么几日,他会叫阿言去三柳巷的那间糖水铺子里买些酒酿的甜汤圆。 “路上耽搁的时间长,汤圆容易坨,公子既然喜欢,何不亲自去铺子里吃?”阿言曾疑惑不解地问过他,裴令安却讳莫如深,从来不肯多说。 从主子这里得不到答案,阿言便私下里寻到了阿庆。可不论他怎么问,阿庆都不肯说,只蹙眉反问道:“公子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阿言摸不着头脑,又怕犯了裴令安的忌讳,只能任劳任怨地听他指令。 某一个午后,他去铺子里买汤圆的时候,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坐在柜台后,神色温柔地与他说着话。 “天气这样冷,等你买回家去,汤圆岂不是都要坨了?” 面对妇人的提问,阿言不禁叹息道:“我也是这么对我家公子说的,可他大概是腾不出时间来吧。” 闻言,妇人笑着问道:“你家公子是做什么的,竟然忙碌至此?” 阿言无奈地说道:“我家公子是裴家未来的家主,身上担子可重了,可不就是日夜忙碌吗?” 他的话刚一说完,妇人唇角的笑意却突然僵硬了起来。 阿言狐疑地望着她,“莫非夫人也认识我家公子?” 那妇人眸光一转,神色复杂地低语道:“裴公子声名远播,我自然是听过的。你且等等,我去厨房为你催一催。” 说着,她便离开柜台,脚步笨重地走入了后厨。 阿言在外头等了许久后,便有人将打包好的汤圆送了出来。他一路疾驰,在汤圆未完全变凉之前赶回了裴府。 书桌前,裴令安舀起一颗汤圆送入口中,才嚼了一口就愣住了。 那汤圆里包了花生馅和芝麻馅,是他从前最爱吃的馅料,一般人不会将这两种馅料混在一起,除了他的窈娘。 阿言有些看不明白,好端端的,不过是一碗和平常一样的甜汤圆,自家主子如何就吃的红了眼眶。 “公子……”阿言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满心都是疑惑。可他不敢问,因为就算问了,主子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他仍是每隔三五日就会去买一回汤圆,每一次都能遇见那个眉眼温柔的妇人。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底,直到某一个午后,他照旧去买汤圆时,那位妇人却没有再出现。 他随口问了一句,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她的消息。 “咱们夫人昨日午时生了一位小公子,往后怕是都不会再来了。” 阿言笑着恭贺了两句,回头便将这事说给了裴令安听。 裴令安握着汤勺的手僵硬了许久,这一顿汤圆他吃的格外缓慢。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让阿言去过糖水铺子,甚至慢慢开始戒掉了甜食。 巡抚沈大人喜获麟儿,洗三宴的那一日,许知窈从一众贺礼中发现了一块做工精美的玉佩。 她问过了许多人,却没人知道那块玉佩是何人所赠。可这样一块质地清润、触手生温的玉佩,又怎么会没有主人? 不用细想,许知窈便猜到了玉佩的主人是裴令安。 稍晚一些,沈郗也看见了这块玉佩,只一眼他就断定此玉佩出自琢玉轩。 “是裴令安送来的吧?”沈郗眉心微动,面上仍是一派平和。 许知窈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眼底流露出些许怅惘,犹豫片刻后,她迟疑地问道:“要还回去吗?” “罢了,也是他的一番好意,留下吧。日后总有还礼的机会。”沈郗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澄澈毫无芥蒂。 许知窈将玉佩放进了他的手心,温声说道:“我听说暖玉养人,你先收着吧,等序儿长大了,再让他带着。” 掌心传来了一阵暖意,沈郗愣了一下,随即神色郑重地颔首,“好,我先替序儿收着。” 外头春光浪漫,屋内喜气融融,许知窈温柔的目光下,隐隐闪动着歉疚。 *** 一晃眼,五年光阴转瞬即逝。 永宁十九年的中秋夜,苏州城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庙会。长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擦踵。 望着汹涌的人潮,裴令安的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闷。 这几年来,裴老爷和裴夫人催婚催的越发频繁。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沉,也努力地去配合裴夫人相看城中适龄的闺秀。 可挑来拣去,始终没有一个合意的妻子人选。今日,若不是被裴夫人念叨得太久,他甚至也不会出门赶这热闹。 正满心厌烦时,衣袖忽然被人拽住。他惊异地低下头,只见一个模样可爱的男童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叔叔,我和爹娘走散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男童的眉眼生的十分清秀,隐隐还有几分熟悉。裴令安心弦一动,神色温和地看着他道:“你不怕我是拐子吗?” 男童咧嘴一笑,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微光。“叔叔生的周正,穿的也富贵,怎么可能会是拐子呢?” 他看着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裴令安不禁弯起了唇角,轻笑着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 男童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娘说过不能随便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别人,等你到了我家,自然就会知道我是谁了。我爹娘人很好,一定会好好酬谢你的。” 也许是他的眸光太过真诚,也许是那一对眉眼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一时间裴令安竟没有拒绝。 “好,我送你回去。”说着,裴令安握住了男童柔软的小手,温声问道:“你家住何处?” 男童眼珠一转,慧黠地答道:“我住在府衙。” 闻言,裴令安眉峰一紧,有些疑惑地侧首看着他。“府衙?你是王大人家的小公子?” 和离之后 第70节 男童低垂着眉眼,极快地咕哝一声:“嗯。” 见他言语遮掩,裴令安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已然看穿了他的小伎俩,却好心的没有揭穿。 一大一小缓慢地行走着,裴令安好奇地问道:“你既然是与爹娘走散,怎么只急着回家,却不去寻找他们?” 男童眼波一转,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爹跟我说过,若是在外头走丢了,就寻个衣着华贵的面善之人,让他将我送回家里去。他们在外头找不到我,就会自己回家的。” 闻言,裴令安的眼中划过一抹质疑,不禁蹙眉:“他们不怕你遇到坏人吗?” 男童抿唇笑了笑,颇为骄傲地说道:“不怕,大周律法严明,城里治安又好。就算遇到了坏人,我也有办法脱身。” 听了他的话,裴令安的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就算不是王大人的孩子,他的出身也一定非同凡响。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府衙门前,守门的衙役见了他,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等裴令安说明了来意后,立刻转身进去通报了王知府。 王知府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门外,见了男童后大惊失色地说道:“序儿,你快进来……” 说罢,他拱手对裴令安道谢:“多谢裴公子行侠仗义,将序儿送了过来。” “王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裴令安拱手还礼,眼神分外柔和。 “小公子聪慧可爱、胆识过人,不知是谁家的公子?”犹豫片刻,裴令安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王知府笑着答道:“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除了沈大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福气?” 闻言,裴令安眸光一滞,连带着唇角的笑意都有几分僵硬。 难怪他觉得这孩子的眉眼如此熟悉,原来竟然是沈郗和窈娘的孩子。心里说不出是苦涩还是羡慕,他慢慢垂下手,温声向王知府辞行。 转身离去时,却忽然被沈序叫住了。“叔叔,等一下。” 裴令安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过头来。只见沈序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将一块暖玉塞进了他的手中。 “我娘说过,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你将我安全送回,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块玉佩是我从小就带着的,我把他送给你,就当是谢礼。” 视线落在了手中那一块质地莹润的玉佩上,裴令安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暖流。 这块玉佩是沈序洗三宴时他悄悄送去的贺礼。他甚至猜疑过玉佩都不会落到窈娘的手上。 却不曾想,这玉佩竟然会被沈序贴身带着。如今还当作谢礼又交到了他的手上。 望着手心里的暖玉,裴令安心潮澎湃、起伏难安。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沈序轻柔地笑道:“叔叔,你收着吧。” 对上沈序温柔的笑脸,裴令安心弦一动,缓缓褪下了腕上的楠木手串,轻轻地套在了沈序的胳膊上。 “叔叔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是我戴了许多年的手串,今日就送给你玩吧。” 手串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凑近一闻便又有了一丝果木香。到底是孩子心性,沈序只当是彼此互换了礼物,却不知道这手串的贵重,满心欢喜地收了下来。 “谢谢叔叔,我很喜欢。” 裴令安唇角微扬,摸了摸沈序的头,看着他的目光格外轻柔。“跟王大人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沈序却不肯进去,坚持要目送他离开。 裴令安无奈地笑了笑,朝王知府拱手告别后,转身离开了府衙。 晚风送来阵阵馥郁的桂花香,纠缠了许久的心事终于在此刻画上句号。 握着手里的暖玉,想起沈序那双熟悉的眉眼,裴令安的眼中浮现了一抹释然后的松快。 六年了,她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他也该放下心结,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永宁二十年的春天,已至而立之年的裴令安终于成亲了。裴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裴令安在席间挨个敬酒的时候,一个模样俊秀的小公子在采薇的陪同下笑吟吟地朝他走了过去。 “裴叔叔,今日是你大喜地好日子,我来给你送新婚贺礼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沈序将手中的锦盒递了出去。裴令安缓缓接过锦盒,眉眼间满是欣慰的笑意。 “谢谢。” 沈序抿唇一笑,面上神采飞扬。“爹娘还在外头等着我,改日我再来拜见裴婶婶。” 说着,他慧黠地朝裴令安眨了眨眼,在众人的惊叹中飘然离去。 酒席一直吃到了戌时,敬完了最后一杯酒,裴令安的面上已经染上了薄薄的红晕。 回新房的路上,裴令安打开了沈序送来的锦盒。 锦盒里放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上头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他的眸光微闪,眼底生出一抹暖意。 新房近在眼前,屋子里燃着红烛,透出一室昏黄的暖光。 他将锦盒缓缓合上,脚步轻盈地迈向来崭新的人生。 -------------------- 整个故事里,小裴一直是许多读者宝宝的意难平,虽然他没有和窈窈走到一起,但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束光。设置这个人物的时候,我一直希望他能是个温润善良、有魄力也有原则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他为窈窈的乐观坚韧而心生倾慕,想要亲近照顾,后来他动了心,想要和她长厢厮守。但即便如此,他也在窈窈选择了沈郗之后遗憾转身不再强求。 这是一个懂得尊重,原则性又很强的男性,所以在番外里他会因为不愿意将就而蹉跎五年。在这五年期间,同住苏州城,他一定也曾经遇见过窈窈,但却从来没有窥伺过她的生活,所以他会不认识序儿。完美的前任应该就是这样吧,尊重且不打扰。 故事的最后,他在看见序儿之后彻底放开了心结,也迎来了自己崭新的人生。最后定格在了即将踏入新房的那一刻,是因为我们和他一样期待着一段幸福的旅程。他会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妻子,一个能和他同频共振的灵魂伴侣。 (有点凌乱,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很想给他一个完美的结局,又不知道怎么写才能尽善尽美。对于这个人物,如果你们有更好的总结,也欢迎在评论区留言,感谢你们喜欢小裴。) 第81章 番外二 凛冽寒冬,窗外北风呼号,吹得门窗哗哗作响。 不同于屋外的寒冷,屋内暖玉生香,春意融融。鼻尖萦绕着馥郁的玫瑰香气,沈郗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缩在角落背对着他,睡得深沉的许知窈。 她向来怕冷,往日都要赖在他怀里才肯入睡,怎么今日却隔得那么远? 沈郗心念一动,伸手将她捞入怀中。却在她翻转过来的那一刻愣住了。 入睡之前她还对镜感慨华发早生,怎么一夜之间她就变得如此年轻稚嫩。沈郗错愕地望着她,一时间有些神色恍惚。 愣了片刻,他缓缓坐起身来,目光落在了垂落的红色床幔上,不觉眉心一紧。 他轻轻撩开床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艳喜庆。桌上摆着一对铜质的烛台,一双龙凤喜烛早已燃烧殆尽,堆叠了一大圈凝结成块的烛油。 沈郗的眉峰越皱越紧,望着古怪的屋子,他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怪异感。 弯腰穿鞋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鞋中有异物。蹙眉捞出后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桂圆。 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他麻利地穿上鞋子,低头察看时,便瞧见了滚落在床下的一堆食物。 狭长的花生,饱满的莲子,香甜的红枣,再加上手里的这颗圆润的桂圆,沈郗的心中浮现出了一抹奇妙的感觉。 压下心中的怪异,他脚步沉稳地走向不远处的梳妆台,却在瞥见铜镜中的自己时蓦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年轻俊逸的容颜,眉眼如画、玉貌仙姿,分明就是记忆里他年轻时的样子。 视线渐渐下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寝衣。他向来不喜欢浓艳的色彩,除了成亲那日,他再也没穿过红色。 成亲……电光火石间,这两个字忽然窜入了他的脑海。 他神色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此刻身处的并不是苏州的巡抚大宅,而是沈府的蔷薇院。 正当他满心狐疑地看着贴在窗户上的那一对大红喜字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夫君……” 那是独属于窈窈的声线,娇柔中带着软糯,莫名地安抚了他焦躁的心。 沈郗转身回眸,目光落在了坐在床榻上,羞涩难安的许知窈身上。 眼前的这一幕太过熟悉,熟悉到近乎有些诡异。他恍若置身在梦中一般,神色呆楞地望着她。 直到她不安地从床榻上走了下来,手足无措地来到他身边时,他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窈窈……”这一声呼唤饱含柔情,对上他那双温柔的眉眼,许知窈面上一热,两颊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眼尾一颤,压下了心头的躁意,羞怯地垂下了眼。 掀开盖头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张清俊出尘的容颜,那时他目光沉静,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 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上,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看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多情。 想起了昨夜的缠绵,她的面上又是一阵滚烫。 将她的羞涩与不安看在眼里,惊疑过后,沈郗的心口泛起了一股柔情。 他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牵着她走回了榻上。 许知窈正要起身去拿衣服,就被沈郗按住了肩膀。“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冬日天寒,屋内的炭盆早已燃尽,起的太早反而容易受凉。 见他眼中划过怜惜,许知窈心中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可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她的面上就浮现了一抹难色。 “今日还要去给母亲敬茶,若是睡过了头就不好了。” 看着她拘谨的面容,沈郗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无妨,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来叫我们起床。” “可是……”即便有他的安慰,许知窈的心中仍是惶惑不安。 嫁给沈郗本就是高攀,纵然他温柔相待,她却不敢恃宠生骄,若是新婚第二日就因贪睡惹了婆婆不悦,今后的日子只会加倍艰难。 看着她为难地咬住了唇,沈郗眸光一动,伸手抚上了她的唇瓣,怜爱地低喃道:“别怕,你安心睡下,时候到了我会叫醒你。” 闻言许知窈眸光一滞,眼底满是惊异。 看着她受宠若惊的模样,想起了从前她所受的那些搓磨,沈郗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疼惜和愧疚。 想到此处,他的眸光越发温柔。在许知窈错愕的眼神中,他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轻轻放倒,随后扯过棉被,动作轻柔地为她掖好被角。 “睡吧。”说罢,他起身离开床榻,在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红色的长袍,俐落地穿在了身上。 瞥见他更衣的动作,许知窈怯怯问道:“夫君,你要去哪儿?” 看出了她面上的不安,沈郗笑着走到了榻前:“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屋里,你安心睡吧。”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便是休沐的日子也常常早起。眼下的情景太过怪异,他一时间还理不出头绪,更加没有想睡回笼觉的心思。 见状,许知窈不安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瞧见她起身的动作,沈郗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不睡了?” 和离之后 第71节 “夫君都起身了,我作为妻子如何还能贪睡?反正天也亮了,我还是起来伺候夫君梳洗吧。” 说着,她便要弯腰套上鞋袜,却忽然被沈郗夺走了袜子。 只见高大伟岸的男子半蹲在床前,一手握住她的脚,另一只手俐落地为她套上袜子。 见状,许知窈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沈郗出身高贵,年纪轻轻就入了都察院,哪里会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可方才他的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像是做过许多次。 看出了她眼底的讶异,沈郗眉心一动,轻笑道:“没见过会穿袜子的男子吗?” 迎着他挪耶调笑的眼神,许知窈面上一热,羞窘地红了脸。 在她娇羞的眼神中,沈郗替她穿好了鞋袜,随后起身走到了衣橱前,从一堆衣物中选出了一件正红色的夹袄和半裙。 许知窈仍兀自怔愣时,沈郗已经抱着衣裙回到了床边。“穿这件吧。” 耳边传来了他清润柔和的嗓音,许知窈狐疑地抬起头,看见他手中的衣裙时,才尴尬地回过神来。 她面色陀红地从他手中接过衣物,飞快地将衣裙穿上,系好了衣带后才含羞带怯地看向他。 将她的羞赧尽收眼底,沈郗会心一笑,眼中流露出几许宠溺。 四目相对间,许知窈又是一阵羞涩难安,正尴尬时,门外恰好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 “二爷、夫人,该起身了……”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许知窈心头一松,忙开口应道:“进来吧。”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相继走入房中。 走在前头的是模样俏丽的采颦,落在后头捧着脸盆的是面容稚嫩的采薇。 采颦心思活络,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来朝着沈郗行了个礼,嗓音甜美地唤道:“奴婢采颦见过二爷。” 见她跳过了许知窈单单问候自己,沈郗眉心一蹙,眼中划过一丝不虞。隔了太久,他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女子,可那股自以为是的轻浮还是惹了他的厌恶。 迟迟等不到沈郗的回应,采颦不安地抬起眼眸,却对上了沈郗嫌恶的眼神,她吓得心头一窒,愣在原地、半晌没敢动弹。 采薇将脸盆放在桌上,随后学着采颦的动作,毕恭毕敬地朝沈郗屈膝行礼。 “奴婢采薇见过二爷、夫人。” 沈郗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了采薇身上。瞧着她那副拘谨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僵硬着身子的采颦,语气冷漠地说道:“采薇留下伺候,你出去吧。” 闻言,采颦面上一白,眼底现出了几分羞恼和难堪,她咬唇一拜,屈辱地退了出去。 经过采薇身边时,眼底是藏不住的埋怨。 采薇惶惑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可当着沈郗的面,她不敢神游,当即从博古架上取了布巾,柔顺地上前服侍。 许知窈坐在梳妆台前让采薇为她上妆时,沈郗却出人意料地挤开采薇,随手从妆匣中取出了一只螺子黛,笑语道:“窈窈,我来为你描眉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如画,眼底流动着缱绻柔情,让人如沐春风、心醉神迷。 许知窈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望着那双温润含情的桃花眼,喉咙一滚,到底还是将婉拒的话咽了回去。 难得他有这样的兴致,就算是画的不好,洗了重画就是,若因此败坏他的雅兴,反倒徒增嫌隙。 思虑片刻,许知窈柔顺地点了点头。只是细看之下,仍能从她的眼底看见一缕忧思。 将她的忧色看在眼里,沈郗扬唇一笑。她的眉形很好,无需过多描补,只要顺着眉峰的边缘轻轻描摹便能描出一抹小山眉。 眉若远山,面似芙蓉,一双水眸含羞带怯,凭空增添了一抹艳色。 望着铜镜中那一对粗细合宜的小山眉,许知窈面上一红,羞涩地说道:“没想到夫君竟然画得这样好……” 沈郗唇角一扬,轻笑道:“描眉而已,与作画无异,窈窈若是喜欢,往后我日日为你画。” 许知窈愕然抬眸,瞥见了铜镜中他那一双含笑打趣的眼睛,两颊浮起了一团红晕,面上更多了几分羞赧。 他每旬才休沐一日,哪里有功夫日日为她描眉。可即便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她的心中仍像是抹了蜜一般。 在蔷薇院用过早膳后,沈郗便牵着许知窈的手走向了朝晖院。一路上不时有丫鬟婆子投来异样的目光,许知窈面皮薄,羞赧地红着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反而被沈郗握得更紧。 刘氏和一双儿女早已等在了屋里,见沈郗亲密地牵着许知窈的手,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目光。 直到丫鬟松露捧了茶盏过来,沈郗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许知窈从松露手中接过茶杯,端端正正地跪在了蒲团上,将茶杯举到头顶后,恭敬地递给了刘氏。 “母亲请用茶。” 望着身姿纤细的许知窈,刘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喜,只淡淡地看着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茶杯。 站在一旁的沈郗将刘氏的眼神看在眼里,眸光一暗,语气沉肃地提醒着:“母亲快喝吧,一会儿茶该凉了。” 闻言,刘氏面上一滞,震惊地看向沈郗,却见他眸光深邃,含着几分冷淡和疏离。 见气氛有些微妙,坐在一旁的沈鹤笑着打起了圆场。“母亲不是早就盼着喝儿媳敬的茶,怎么真到了这一天反倒是愣住了?” 刘氏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沈鹤,随后敛眸看向了跪在身前的许知窈,片刻后才缓缓接下茶杯。 手上一空,许知窈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想起沈郗那深沉冷淡又隐隐含怒的眼神,刘氏心中顿时百转千回。 “起来吧。”她百感交集地抿了一口茶,随后从袖中拿出早就备好的红封,轻轻塞进了许知窈手里。 “多谢母亲。”许知窈柔声道了句谢,刚要起身时,沈郗就已经体贴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看着沈郗体贴入微的举动,刘氏心中更不是滋味,正要开口训诫几句以示婆母威严时,沈郗忽然抢先说道:“母亲,窈窈自幼失祜,岳父对她也很是疏忽,从前她吃了许多苦。如今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们沈家的人,还望母亲能宽厚待她。” 他的面容很是恭谨,语气也分外真诚,可刘氏还是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不容撼动的强势。 她当下没有说话,却在午后让松露将他叫到了跟前。 “那许氏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不成,这才成婚一日,就让你维护至此?”四下无人时,刘氏不再掩饰,话语中多了几分刻薄。 迎着她怒气冲冲的眼神,沈郗面色不改,只是眼底生出了一股淡漠。 “我既然娶了她就该给她庇护,难道母亲不希望我们夫妻和顺吗?” 对上他质问的目光,刘氏心中越发憋屈。“有你这么庇护的吗?我们沈府莫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心疼媳妇,我也不说什么,可我是做婆母的,难不成连自己的媳妇也管教不得?” “窈窈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母亲自然可以管束。我只是希望母亲能看在我的份上对她宽容一些。窈窈性情温顺心地善良,母亲若能摒弃门户之见,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面对盛怒之中的刘氏,沈郗的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乞求。 “她性情如何时日久了我自然会知道,可你记住,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否则,我定然容不得她。”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便是再生气也不至于在他新婚的第二日就闹出嫌隙。刚成婚哪有不新鲜的,过些日子等他心思淡了再收拾许氏也不迟。 刘氏心中如此想着,面上的怒色缓和了几分。“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回门还有的忙。” “多谢母亲体恤。”见刘氏妥协下来,沈郗这才拱手离去。 回到蔷薇院里,他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桌前刺绣的许知窈。她神情专注地捧着绣棚,连他走到身边也不曾察觉。 反倒是整理完床铺的采颦热情地贴了过来。“二爷回来啦……” 采颦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动了许知窈,她握住针的手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站在她身边的沈郗。 迎着那双温柔的眼睛,许知窈面上一热,蓦然红了脸。 她憧憬过婚后的生活,本以为相敬如宾就是最好的结果,却没想到会受他如此怜爱。 少女的羞涩浮上面颊,晕染成一幅瑰丽的仕女画。 沈郗眸光一暗,随即坐在了她的身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许知窈心神一晃,握着绣棚的手不觉紧了几寸,羞赧地咬住了唇。 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这时,采颦却极没有眼色地凑上前来,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郗,娇笑道:“二爷请用茶。” 沈郗微微凝眸,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厌恶,语气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茶杯放下,你出去吧。” 一日之内接连被挥退两次,采颦心中委屈,一双水润的眼睛泫然若泣,平白添了几分柔弱动人。 沈郗却心肠冷硬,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冷脸道:“还不出去!” 被这么一声厉喝吓得心头一震,采颦也不敢再待下去,仓惶失措地掩面跑了出去。 望着采颦离去的背影,沈郗不禁蹙起眉来。许知窈又惊又疑地看着他,犹豫再三后,试探地问道:“夫君好像很不喜欢采颦,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见她主动问起,沈郗也不隐瞒,眸光沉沉地说道:“这个丫鬟瞧着很是轻浮,往后别让她进屋伺候了。” 闻言,许知窈的眼中出现了几分为难。她咬了咬唇,神色焦灼地说道:“采颦是出嫁前嫡母送到我身边来的,若是草草将她打发出去,只怕嫡母会责怪……” “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担心。”将她的为难看在眼里,沈郗怜惜地握住了她的手。 “多谢夫君。”迎着他温柔的眼神,许知窈心存感激,唇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沈郗心弦一动,从她手中抽出绣棚,随意丢在针线筐中。随后俯身搂住她的腰,将人抱到了床榻之上。 随着一声惊呼,许知窈的身体陷入了柔软的锦被之中。沈郗欺身逼近,将她紧紧锁入了怀中。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上,她心尖一颤,一时间面色陀红,连小巧的耳垂都泛起了红晕。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胜雪,此刻娇羞万分凭空增添了几分妩媚勾魂。 “夫君……”许知窈又羞又怕地轻声唤着,嗓音娇柔软糯,诱得沈郗眸光一暗,连呼吸都有几分错乱。 他心口一热,俯身含住了柔软的耳垂,舌尖轻扫,裹挟起阵阵酥麻快慰。 一股莫名的战栗从心头迸发,如流水般漫过四肢百骸。随着他的逗弄,一声娇柔的嘤咛倾泻而出,听见那柔媚的声音,许知窈羞窘地咬住了唇瓣。 沈郗轻轻一笑,伸手抚上了她的红唇,蛊惑地低喃道:“别羞,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对上那双含着浓重欲·色的眼睛,许知窈的脸颊涨的通红,如同枝头成熟的蜜桃,泛着诱人的香甜。 勾起的床幔被他扯落,随之而来的是一件件飘落的裙衫。 屋外无人守候,从厨房取来的点心的采薇刚一走到门外就听见了令人耳热的声音。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顷刻之间就会过意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仓惶地守在了廊下。 屋内的响动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采薇老老实实地守在外头,直到沈郗开门唤她,她才面色陀红地进去伺候。 到了回门那日,沈郗的温柔体贴羡煞了许家众人。有沈郗撑腰,许知窈自然受到了优待。 用了午膳后,吴氏本想将许知窈叫到房中训话,却被沈郗轻松地回绝了。 “本该让窈窈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可我府中还有些事要办,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我再陪窈窈回来。” 见他态度冷淡,吴氏心头一凛,眼中闪过一抹考量。许仕元巴结他还来不及,更是不敢强留,反而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程的马车上,望着沈郗眼底的宠溺,许知窈心口一暖,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 和离之后 第72节 “夫君,谢谢你……” 沈郗怜爱地抚着她顺滑的头发,柔声笑道:“为何谢我?” 许知窈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目光盈盈地望着他:“谢谢你为我撑腰。” “你是我的妻子,夫妻一体,我自然要为你撑腰。”沈郗温柔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窈窈,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望着他眼里的娇宠,许知窈忽然红了眼眶。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做小伏低逆来顺受,只因为从来没有人护着她。对于这桩婚事,她的心中更多的是彷徨,却没想到芝兰玉树的夫君会如此真心爱护她。 想到此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既喜悦又不安。 看着她无声垂泪的模样,沈郗伸手捧住她的脸,掏出帕子为她擦着眼泪。 “怎么哭了呢……”他的语气中满是怜惜,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可许知窈就像是水做的人儿,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见状,沈郗幽幽叹了口气,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瓣。温热的亲吻抚平了她心底的惶惑和忧伤,渐渐的擦出了一丝暧昧灼热的火光。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采薇和采荷站在车前等了许久,沈郗才满面春风地走下了马车。 片刻后,许知窈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采薇一眼便看见了她唇上被蹭掉的唇脂以及她古怪羞赧的神色。 沈郗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了马车,等他们走后,采薇才悄悄地红了耳根。 采荷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狐疑问道:“你怎么脸红了?” 采薇羞恼地咬了咬唇,随后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采荷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二人窃窃私语时,恰好被落在后头的吉祥听见,想起驾车时听见的那些缠绵悱恻的声响,连他都尴尬地羞红了脸。 婚后的第四日,刘氏就给许知窈立了规矩。可刚刚施行几日,就被沈郗终止了。 “冬日天寒,母亲身边也不缺人侍奉,何苦要折腾窈窈?再者,母亲为人宽厚,窈窈将您视若生母,便是没有这些规矩,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怠慢。母亲也是做过媳妇的,自己吃过的苦何必要让窈窈再受一遍?” 看着沈郗倾心相护的样子,刘氏被他气得语塞,可还没来得及发作,便见沈郗接着说道:“母亲和窈窈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俗话说得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有后宅安宁,我才能安心。母亲爱我至深,一定也希望我能大展鸿图,光耀沈家门楣。” 他的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即便刘氏自恃口才过人,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爱自己的孩子。沈郗自小聪慧,从未让她操过心。可这桩婚事却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许知窈倒也的确柔顺乖巧,可她的出身实在配不上自己出类拔萃的儿子。 似乎是看出了刘氏眼中的不甘,沈郗叹息道:“窈窈除了出身低微,没有别的不好。可是母亲,一个人的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我不求你感同身受,但至少请你试着接纳她,毕竟她是我的妻子,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听了他的话,刘氏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抬眸看着站在眼前面容坚毅的儿子,心中也生出了一丝动容。 沈郗离开后,她思绪万千,想起从前种种,不禁感慨唏嘘。 若是当年她的夫君也能挺身相护,是不是她也就不必承受那些痛苦。想到此处,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落寞,心中却羡慕起了备受爱护的许知窈。 眼看儿子如此维护许氏,她心中虽酸涩,却也明白,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便会闹到母子离心的地步。 纵然再不喜欢许氏,她也终究看在儿子的份上选择了息事宁人。 自那日的交谈后,刘氏果然对许知窈宽厚了不少。就连一向刁蛮的沈嫣,在沈郗的几次训诫下也转变了态度,不敢再对许知窈有丝毫轻慢。 半年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就到了沈鹤与江绮罗相看的日子。 因着前世的记忆,沈郗不愿悲剧重演,便设计拖住了沈鹤,搅黄了他们的会面。 原以为如此便能毁了这桩孽缘,却没想到半个月后,沈鹤陪刘氏去庙里烧香时,竟然会在华藏寺中与江家母女不期而遇。 两位夫人相谈甚欢,沈鹤也对容貌妍丽的江绮罗一见倾心。 在沈郗因为纠察兵部贪腐而忙得天昏地暗时,刘氏为沈鹤定下了亲事。 等沈郗了结公务回到府中时,两家已经过完了纳采和问名事宜,刘氏正筹划着去寺里为他们合八字。 见事态的发展远超自己的预料,沈郗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慌乱。 合八字的那一日,沈郗破天荒地向都察院告了假,亲自护送刘氏去了庙里。 刘氏在正殿焚香祝祷时,他悄悄去见了寺里的云恩大师。 僻静的禅院内,沈郗神色恭敬地阐明了来意。 “素闻大师佛法高深、通晓因果之道,在下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大师可否为我解惑?” 云恩大师年逾古稀,目光温和慈爱,彰显着出家人特有的聪慧和从容。 “施主请说,贫僧自当知无不言。” 迎着云恩大师和蔼的目光,沈郗眉心一紧,慎重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近日我读了一本奇书,那书中男子已至不惑之年,某日睡醒后,忽然回到了和妻子成亲的时候,将先前的人生又重来了一遍。大师觉得世上可有这等离奇之事?” 云恩大师的目光落在了沈郗的脸上,仔细端详后,他忽然低声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施主能有如此际遇,更该珍之慎之,勿要重蹈覆辙。” 望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神,沈郗心中一凛,发自内心地生出了几分敬意。 “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并非我刻意隐瞒,还请大师见谅。” “施主无需介怀。”云恩大师了然一笑,面上仍是一派慈爱从容。 “今日我之所以来求见大师,其实是另有一事相求。”沈郗沉思片刻后,面色凝重地将往事一一道来。 “希望大师能从中相助,替我兄长终止这段孽缘。”想起前世种种,沈郗仍是心情沉重。 麟哥死后,沈鹤虽与江绮罗和离,可直到他重活一世前,他仍是孑然一身始终未娶。 他既然得了机缘重活一次,就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听完他的话,云恩大师有片刻的静默。半晌后,他微微凝眸,喟然叹道:“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命定之事不可更改。” “可明知是断孽缘,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吗?”沈郗激动地反驳着,对他的说辞无法认同。 “阿弥陀佛,施主既得机缘,想必许多事已经发生改变。施主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又怎能断定前世孽缘不会在今生修成正果?” 云恩大师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四目相接时,沈郗心头一震,顿时哑然。 “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能言尽于此,还望施主心怀敬畏,顺势而为。”说罢,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就让小沙弥将沈郗送了出去。 离开禅院后,沈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自重生后,他的心中对神佛充满了敬畏。此番受了云恩的点拨,对沈鹤的婚事也生出了些许动摇。 就在他百般纠结之时,刘氏却已经拿到了占卜后的八字,看着红纸上写的那句“天作之合”,又见刘氏笑得满心欢喜,沈郗心中越发摇摆不定。 回到沈府后,望着许知窈笑吟吟的脸,他心中的疑虑渐渐有了答案。 云恩大师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自己重来一世就妄图改变旁人的命运。 前世的孽缘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若不能阻止这桩婚事,他就该另谋出路。 他上前一步握住许知窈的手,神情肃然地问道:“窈窈,等大哥成亲之后,我想请旨外调,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江南吗?”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许知窈心中一惊,愕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想离京外放了?” 见她眼中浮现深切的忧虑,沈郗眉心一松,柔声答道:“在京城待久了,我也想出去看看。窈窈,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迎着他期盼的眼神,许知窈压下心头的疑惑,坚定地颔首应下。“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跟着你。无论夫君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虽是意料之中的回覆,沈郗的心中仍充满了感动。 他伸手将许知窈揽入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低喃着:“好,我们一起走。” *** 沈鹤和江绮罗的婚事定在了五月里。 新婚的第二日,一袭红衣的江绮罗与沈鹤并肩同行,一脸娇羞地走进了朝晖院里。 向刘氏敬完茶后,她带着婢女兰萱走到了沈郗和许知窈跟前。 “二弟、弟妹。”她嗓音娇柔地轻唤了一声,随即从兰萱捧着的托盘中取出了一对玉佩。 “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也不知你们喜欢什么,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看着那一对精美的玉佩,沈郗眼眸轻垂,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见他目光微滞,许知窈率先接过玉佩,柔善地笑了笑:“多谢大嫂。” 江绮罗盈盈一笑,并未多做停留,转身走向坐在一旁的沈嫣,取出了一只华贵精美的牡丹步摇。 “嫣儿,听说你喜欢牡丹,这只步摇是我特地寻人为你打造的,你瞧瞧可还喜欢?” 沈嫣接过步摇,爱不释手地轻抚着,满眼都是欢喜,只见她甜甜一笑,热络地喊了一声“大嫂”。 回到蔷薇院后,沈郗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许知窈疑惑地望着他,轻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看着她充满疑虑的眼神,沈郗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 见他神色淡然,许知窈也就没再追问,转身将江绮罗送的那对玉佩收进了锦盒中。 望着那对龙凤呈祥的玉佩,沈郗的眼底闪过一抹疑思。 上一世江绮罗送给他的并不是玉佩,而是一尊青玉麒麟,送给许知窈的则是一支海棠玉簪。 这一世她送的见面礼为什么会变成一对永结同心的龙凤玉佩?沈郗想了许久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惊奇地发现江绮罗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目光不再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而是时刻追逐着沈鹤的身影。 看着他们恩爱和睦的场景,沈郗不禁想起了云恩大师说过的那句话。前世孽缘未必不能在今生修成正果。 这世上有太多不能解释的玄机,也许重获新生的不是只有他一个。 早在沈鹤成亲的前一日,他就已经呈上了外放的奏折。圣旨已下,都察院的公务也完成了交接。 去辞行的那一日,左都御史洪裕章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惋惜地说道:“你若是留在都察院,不出五年就能再进一步。何苦要外放去江南做一个小小的知府?” 彼时朝廷还未设苏州巡抚一职,江南诸事都由两江总督统管。刘群尚在润州任职,还没有机会独霸苏州官场。 沈郗在上呈的奏折中详尽地阐述了江南成熟的商业态势,并且承诺上任后会想方设法地振兴商业,好让苏州的税收翻倍,以此充盈国库。 皇帝很快就批复了他的奏折,钦点他去苏州赴任。 离京的那一日,沈鹤亲自将他们送到了京郊码头。码头上人潮如织,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色匆忙。 沈鹤拍了拍沈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弟放心去吧,家中一切有我。你无需操心,若得闲暇就多寄几封书信回来。” 看着他坚毅的面容,沈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往后就要辛苦你了。” 沈鹤扬唇一笑,目光柔和地说道:“我们是兄弟,还说什么谢?时候不早了,快些登船吧。你们孤身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郗感激地朝他拱了拱手,随后牵着许知窈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和离之后 第73节 站在船头,望着浩浩汤汤的江面,沈郗的心中百感交集。 身后站着他敬重的兄长,身边依偎着他深爱的妻子,纵然前程未卜,他的心中仍充满了期待。 客船顺流而下,他的眸光变得越发坚定。 “夫君……” 耳畔响起了许知窈娇柔的嗓音,沈郗回过神来,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那一双水润的眼眸。 “窈窈……”沈郗缠绵悱恻地唤着她的名字,伸手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嗯?”许知窈疑惑地抬眸,却见他柔声一笑,在她的耳边落下一句呢喃爱语,“窈窈,我心悦你久矣。” 船头还站着别的客商,许知窈面上一热,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将脸埋在沈郗怀里,羞赧地低语道:“我也是……” 闻言,沈郗眸光微动,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一阵江风吹过,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山林,沈郗的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往事已矣,这一生,他会拼尽全力,守护好自己所爱之人。 -------------------- 番外码了两天,但还是觉得要一口气看完才舒坦,所以干脆就一次性放出来了。希望大家会喜欢沈郗重生的这个视角。 下一个番外会是大哥和大嫂,有点宿命感在里头,也是单独一章,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第82章 番外三 半敞的轩窗前,云鬓楚腰的少妇正神色怔怔地凝望着花圃里那一丛生机勃勃的芍药。 那雍容华贵的芍药像极了前世的她,明艳又张扬。自以为是地生长着,以为自己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儿郎。 而她的命运也如这盛放的芍药一般,初时惊艳,而后荼蘼,终究是寂寥一场。 那仓促的一生里,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也辜负了一个爱她至深的人。 麟哥的死摧毁了她最后一丝期望,坟前的那一场癫狂,更像是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和离归家后,她无法面对父母的唠叨和埋怨,也无法面对自己失败的一生。 不过十几日,她就起了轻生的念头。白绸挂上房梁的那一刻,她绝望的心忽然得到了解脱。 踢翻绣凳的那一瞬间,许多场景如走马灯一样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有活泼可爱的麟哥,也有温柔宽厚的沈鹤,却唯独没有让她堕入心魔的沈郗。 原来人在快要死的时候,看见的全都是最美好的回忆。而彼时,她却从未珍惜过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 那时她就在想,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会再爱错人。 可绣凳翻倒的声响还是惊动了耳房的婢女,很快她就被闻声赶来的兰萱救了下来。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某一个午后,她忽然睁开了双眼。 隔着透明的青纱帐,她看见了守在床前一脸憔悴的兰萱。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夫人守了您一宿,实在是熬不住了,方才刚被季妈妈扶去休息了。” 江绮罗愣了许久,目光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兰萱,直到兰萱焦灼不安地唤着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刚才喊我什么?” “姑娘,您怎么了?”看着她呆楞的眼神,兰萱满脸都是疑惑。 那一声姑娘震得江绮罗心神大乱,望着兰萱明显更为稚嫩的面容和妆发,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得身在梦中。 她缓缓坐起身来,在兰萱诧异的眼神中径直奔向了不远处的梳妆台。 泛黄的铜镜中映出了一张年轻妍丽的面容,雪白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已经成婚四年,纵然保养得当,也实在不该这般年轻貌美。 就在她满心惶惑时,身后的兰萱絮絮念叨着:“姑娘,您昏睡了那么久,可把我吓坏了,往后您还是别拿上吊吓唬夫人了,夫人她眼睛都哭肿了。” 听着兰萱的话,她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开,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她忽然想起,嫁给沈鹤的那一年,母亲相中了国子监祭酒家的独子,可她正因为沈郗娶妻而黯然神伤,死活不肯去相看,后来更是以上吊相逼,才迫使母亲打消了念头。 现在想想,若是那时她肯听母亲的话,老老实实地去和那人相看,后来也就不会以悲剧收场。 见主子神色黯然,兰萱抿了抿唇,柔声说道:“姑娘,您昏迷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端一碗燕窝粥。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江绮罗没有说话,仍旧神色怔怔地望着铜镜,心中倍感惊骇。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房中悬梁自尽了,怎么一睁眼却回到了四年前?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莫名地想起了临死前的那一句忏悔。 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不会再爱错人。 所以老天爷真的听见了她的话,才会让时空逆转,让她重新回到了四年前。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奇又惶惑,一连几日她都神色恹恹地坐在房中。直到半个月后,父亲忽然在饭桌上提起了沈鹤。 “刑部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后生,模样俊秀人也踏实,我寻思着给他说门亲事,往后也好为我所用。夫人,你觉得我将绣儿许配给他如何?” “绣儿虽是庶出,可模样性情都是寻常人家比不上的。你说的那位后生家世如何?”江母好奇地追问道。 江父扬唇笑了笑,温声说道:“他也算是出自书香门第,祖父曾做过江州知府,只他命途多舛,父亲早逝,全靠他母亲一人支应门庭,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对了,他弟弟就是去年被皇上钦点选入都察院的沈郗,夫人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我倒是听不少夫人提起过这位沈御史,听说他生得一副谪仙样貌,连永乐公主都为之倾倒,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娶了一个吏部郎中家的庶女。” 说着,江母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出色的弟弟都娶了庶女,他这做哥哥的配咱们绣儿也算是合宜。不如寻个日子让他来府上坐坐,正好也能让绣儿与他见上一面。” 江母话音刚落,沉默多时的江绮罗忽然开了口。 “父亲、母亲,我觉得此人不错,不如就让我先见一见他吧。” 此话一出,江父江母顿时愣在了原地。宝贝女儿前脚才为了拒婚而轻生,后脚忽然想通了愿意和自己中意的后生相看,江父高兴都还来不及,第二日就欢欣鼓舞地找到了沈鹤。 相看的日子定在了休沐那天。一大早江绮罗就一反常态地装扮起来,可到了约定的时间,沈鹤却没有出现。 看着她满脸的失落,江母也跟着气愤起沈鹤的爽约。 可到了傍晚时分,沈鹤身边的长随富贵带着一些礼物上门赔了罪。 “我家大爷一早就出了门,可马车行到昌平巷的时候,车夫不小心冲撞了一位老妇人。那老妇不依不饶,非要大爷送她去医馆治疗,这才耽误了今日的相看,还请江大人和江夫人见谅。大爷说了,改日得空定亲自登门谢罪。” 富贵离开后,江母却变了脸色。“这么好的日子居然出了这样扫兴的事,依我看,这个沈鹤和咱们绮罗没有缘分,往后也不必再看了。” 见状,江绮罗心中一跳,强压着不安,故作镇定地说道:“俗话说好事多磨。光是从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沈大人心地善良。若换作旁人,随便派个小厮去就能应付了事,哪里还会亲自送人去医馆?” “绮罗说的对,沈鹤此人品性正直,夫人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否决了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要我说,咱们不如先静观其变,其他的就等他登门拜访那日再说也不迟。” 本以为沈鹤很快就会登门求见,可江绮罗在家中等候了大半个月也没等到沈鹤出现。 直到陪母亲去华藏寺烧香时,她才在寺庙中见到一身青衫眉目温润的沈鹤。 去华藏寺是她的主意,只因她知道每月的初一十五,婆婆刘氏都会去寺里烧香祈福。 望着长身玉立、温文尔雅的沈鹤,江绮罗的心中既激动又忐忑。二人交谈时,她变得格外紧张。 “江姑娘,你好像很怕我?”看着她忐忑不安的眼神,沈鹤的面上充满了疑惑。 “不,我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她焦急地解释着,眼里满是急切和不安。 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沈鹤和善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你不用紧张,今日只是偶遇,还不算正式相看。” 闻言,江绮罗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两朵红云悄然浮上了脸颊。 望着她羞赧的神情,沈鹤眸光一怔,正寻思着该如何打破沉默,江绮罗忽然抬起头来,语气真挚地对他说道:“沈鹤,我想嫁给你。你可以娶我吗?” 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在沈鹤的心湖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望着眼前容色娇美、一脸真诚的少女,他愣了许久,忽而轻声应道:“好,我娶你。” 这一日风和日丽,连殿外的海棠花都开得格外娇艳。 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选的婚期也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待嫁的日子里,她满心想的都是该如何弥补前世的遗憾,竟然一次都没再想起过沈郗。 成亲的那一夜,沈鹤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神色温润地挑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江绮罗忽然就红了脸。 从前她一心爱慕沈郗,好像从来都没有这般细致地端详过自己的夫君,其实他长得也很英俊,比起沈郗的冷淡,他的面上多了几分儒雅与亲和。 想起前世他对自己的那些温柔,江绮罗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愧疚。 沈鹤轻柔地卸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语气柔和地说道:“抱歉,让夫人久等了。” “没关系。”江绮罗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 因为歉疚太深,所以这一世,她愿意无条件地去迁就包容。 沈鹤眸光一动,笑着走到桌前,端来了两杯酒。 “夫人,该喝交杯酒了。”说着,沈鹤将酒杯递到了江绮罗的手上,神色温柔地勾起她的手臂,与她一同饮尽了杯中美酒。 江绮罗被辛辣的酒水呛到了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沈鹤随即抽回她手中的酒杯,用宽厚的手掌拍击着她的后背。 等江绮罗停止了咳嗽,沈鹤才起身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他转身走向床榻时,江绮罗的心跳莫名乱了一拍。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就寝了。”他的嗓音中明显带着几分沙哑,江绮罗会过意来,随后一张脸涨得通红。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羞涩,沈鹤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不必害怕,若是你觉得不舒服,我们随时都可以停下。” 在沈鹤温柔的目光中,江绮罗羞赧地点了点头。 纱帐渐渐垂落下来,衣裙如花瓣一般,层层叠叠地堆在了地上。 长夜漫漫,一晌贪欢。尝试着去爱他之后,亲密交融也变得格外欢畅。也许这就是心意相通的力量。 婚后的第二日,她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面对沈郗和许知窈。重活一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那些阴暗且不堪回首的心思早已随着上辈子的自己死在了寂寥的黑夜里。 她笑得温柔又得体,依偎在沈鹤身边时,心中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甜蜜。 婚后的第二个月,命运发生了诡异的改变。本该在都察院任职的沈郗,忽然请旨外放去了苏州。 她既惶惑又不安,可看着沈郗冷淡疏离的神色,她又不敢贸然去试探。 和离之后 第74节 好在沈郗也不曾主动来寻她的麻烦。随着他们夫妻二人的离去,她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半年来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婆婆刘氏对她极为关爱,小姑也对她十分尊敬。 这样的生活也算得上美满,可她心中却一直存着遗憾。 上一世她嫁进沈府还不到两个月就怀了身孕,可这辈子她成亲已有半年,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尽管刘氏没有直白地催促过,可她的话语间仍透露出想要早日含饴弄孙的心愿。 她私下里问过华藏寺的高僧,可得到的只有一句“顺其自然”。 她不敢泄露自己重生的秘密,却还是被高僧一眼窥破。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放下心结,方得重生。施主勿要辜负上苍的一番苦心,初心不忘,方得始终。” 回到沈府后,她仍在想着临别前高僧赠予她的那句话。 初心不忘,方得始终。 她的初心就是弥补前世的遗憾,用尽一生来偿还对沈鹤的亏欠。也许机缘到了,麟哥自然也就会来的。 年节的时候他们收到了沈郗从苏州寄回的家书。 家书上写着他们在苏州经历的一些事情,末尾还提及许知窈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看着刘氏脸上难掩的喜色,江绮罗的心中充满了苦涩和失落。 回到了寝屋后,她的眼中仍流露着强烈的落寞。 见她神色恹恹,沈鹤面露忧色地询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迎着他关切的眼神,江绮罗低垂着眉眼,伤感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夫君,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什么我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望着她黯然的神色,沈鹤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越发温和。 “子嗣之事强求不得,还是顺其自然吧。” 看着他温润的神色,江绮罗纵然心中苦恼,却还是柔婉地点了点头。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般飞快地消逝着,到了芳菲落尽的四月,远在苏州的许知窈生下了沈家的长孙。 消息传来的时候,江绮罗一连惆怅了许多日。入睡前,她窝在沈鹤的怀里,语气沉闷地说道:“夫君,母亲今日与我提了一句,她想给你添个通房。” 闻言,沈鹤沉默了半晌,忽然蹙眉道:“明日一早我就去回了母亲,你不必担心。” “母亲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心里很是介意。我的身体向来康健,大夫也说我没有问题,补药也日日喝着,可为什么还是没有怀上呢?” 江绮罗神色落寞地咬紧了唇瓣,面上满是忧虑。 沈鹤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晦暗,很快他就搂住江绮罗的肩膀,温声安慰道:“该有的总会有,若实在没有也不必强求。母亲那里我自会去说,你无需如此忧虑,顺其自然吧。” 望着他温和的眼神,江绮罗焦虑不安地问道:“若我始终无法受孕,你会不会嫌弃我?” 沈鹤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在她颊上落下一吻。“自然是不会的,就算一辈子都没有孩子,我们也会白首到老。” “夫君……”江绮罗感动地揽住了他的腰,伏在他怀里轻声说道:“能嫁给你真好。” 沈鹤眸光一闪,怜爱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夜色渐渐深沉,晕黄的月光倾泻在窗台上,洒落一层银色的光。 江绮罗入睡后,沈鹤体贴地替她盖上薄被,随后转过身去,隔着半敞的轩窗,看向了窗外朦胧的月色。 夜凉如水,隔世的记忆如潮水般一拥而上。许多时候他都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沈郗离京的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望着躺在他身侧的江绮罗,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梦里,这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爱慕着他的弟弟,还害得弟妹多年未有身孕。最让他难过的,是那个聪明伶俐却无辜早殇的儿子。 纵然心中惊骇,可面对妻子关爱的眼神,他不得不强作镇定。 后来他去了华藏寺,可寺里的高僧云恩大师早已出门远游,没有人能为他解开满腹的疑惑。 他翻了许多佛教书籍,也看过不少志怪故事,才知道人有转世托生一说。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妻子的一举一动,即便她完全不像梦中那般痴恋沈郗,可他的心中仍旧惶惑不安。 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开始慢慢相信那不是一场单纯的梦,而是他真真切切的前世。 每每看见江绮罗爱慕的眼神,他都会不自主地想起梦境里她的绝情。 在不能确定她的真心之前,他不想糊里糊涂地生下孩子。所以,他瞒着所有人,悄悄地服用着避子的药丸,为的就是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窗外月色淡淡,恰如他此刻寂寥的心情。 许多问题本就没有答案,顺其自然既是解脱也是逃避。 也许有一天,他会真正走进她的内心,到那时,他便会停止服药,用最真诚最热烈的心态去迎接梦中的麟哥。 -------------------- 写完正文的时候我其实特别同情大哥,也知道很多读者都不喜欢大嫂。但当时写完沈郗重生后,忽然就想到作为反派的大嫂是不是也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不再偏执,而是学会了惜福,可命运对她并不完全都是眷顾。 因为一场梦境,大哥窥见了前世的一切。可他生来就是个温润谦和的人,所以他沉默地背负着这个秘密,用自己的方式来考察大嫂。不要孩子既是因为前世的创伤,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我个人还挺喜欢这个设定的,未完待续永远充满了神秘和期待。 第83章 番外四 幽冷的倾云宫内,谢梦莹斜倚危阑,静静地凝望着从屋檐上落下的雨水。雨滴落在水缸的边缘,发出了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庭院里那一株海棠早已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零星的花瓣包裹着鹅黄色的花蕊,点缀在绿叶之间,无端生出了几分红减香消的凄凉。 庭中赏花,檐下听雨,这是少女时期才有的清闲,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宁静了。 她这一生有过荣光,也有过坎坷,就像这院中被风雨摧折过的海棠,尽管艰难也要拼命地盛放着。 身后传来了红豆的温声叫唤:“姑娘,王公公来了……” 谢梦莹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时,面上已经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王公公,许久不见了。”她笑吟吟地看向缓步而来的太监,端正地朝他颔首致意。 这是皇帝的心腹内侍,也是当初接她入宫之人,后宫之中无论是妃嫔还是奴仆,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王公公。 此人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睿智精明,见人便带着三分笑意,看似谦和有礼,却隐隐含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深意。 “谢姑娘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王公公嘴角噙着笑意,语气是惯有的温和。 “多谢公公惦记,这里很好。”谢梦莹的唇边亦是含着轻柔的笑意,大方得体地回着话,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倾云宫位于皇城北侧,环境清幽、景致秀美,却也实在是有些偏僻。这里是后宫的最深处,一道拱门外就是门庭萧瑟的冷宫。 平日里便是宫娥也不愿意往这里来,更别提金尊玉贵的天子了。 “姑娘住的惯就好。”王公公淡淡笑着,眸中划过一抹深意。 “公公今日前来,可有什么指教?”看出了他眼中的深意,谢梦莹眉心一动,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期盼。 她进宫已经一月有余,谢家早已覆灭,连流放的人怕是都已经走到几百里之外了,可皇帝就像忘了她一样,把她丢进这荒僻的倾云宫里不闻不问。 如今可算是等来了他的贴身太监,谢梦莹眸光微动,眼底是难掩的希冀。 将她的欢欣看在眼里,王公公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倒也谈不上指教,杂家只是偶得闲暇,顺道过来看一看。既然姑娘一切安好,那咋家就不打扰姑娘清净了。” 说罢,也不去看谢梦莹错愕的眼神,王公公淡然一笑,转身便走了出去。 谢梦莹的眸光逐渐暗淡,唇角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苦涩。 进宫前,她踌躇满志,自信地认为只要皇帝肯收容她,她就一定有办法得到他的青睐。 她从小就出落得亭亭玉立,父亲还是太子詹事时,她与如今的皇帝萧策便有过诸多交集。 他年长她十岁,初见时,她还懵懂无知,而他已经贵为太子。先皇沉迷女色荒废朝政时,是父亲帮他笼络人心,积攒势力。 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因为着急避雨,她一不小心就跌在了湿滑的青石板路上。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膝盖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她狼狈地红了眼睛,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正哭的伤心时,头顶上却忽然出现了一把油纸伞。她缓缓地抬起头,见到的便是萧策温和的眉眼。 是他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也是他温柔地递上了锦帕,更亲自将她送回了闺房。 后来她去给父亲送点心,在书房门外偷听到了他与父亲的戏言。 “谢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慧过人,只可惜年纪小了些,不然,与孤做个侧妃也挺好的。” 她站在门外,因为太过惊讶,甚至打翻了手中的食盒。 父亲惊慌失措地推开房门时,透过微敞的门扉,她看见的便是萧策意味深长的笑容。 彼时她还太小,并不明白他眼里的兴味是为了什么。可走到绝处时,她想起了那段往事,想起了萧策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忽然就想赌一把。 赌赢了,她便不用颠沛流离,再受旁人欺辱。赌输了,大不了就长埋深宫,做一具红颜枯骨。 可为什么,他答应接她入宫,却又将她束之高阁、抛到脑后? 红豆惴惴不安地唤着她,她却置若罔闻,只呆楞楞地望着雨幕。 王公公的到来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好消息,反倒让她的日子越发难过了起来。 深宫内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 谢梦莹是谢鼎的嫡女,却能在谢家覆灭时以寡妇之身漏夜入宫,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后宫妃嫔心中不安。 然而她们观望了一个月,皇帝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谢梦莹。直到王公公出现在倾云宫里,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又在他离开之后轻轻落了地。 谢梦莹待字闺中时风光无限,明里暗里树敌无数,如今落了难,多的是想要折辱欺凌她的人。 送往倾云宫的饭食一日比一日简陋,连庭院里洒扫的宫人都被挪往了别处。 刚开始还有红豆陪在身边,寂寥的深夜里也还算有个慰藉。可某一个午后,红豆去内务处领新发的秋衣,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梦莹焦急地询问着来送饭的宫女,可小宫女却讳莫如深,什么也不肯说。 红豆消失后,偌大的倾云宫便只剩下她一人。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她便这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艰难地苟活在这深宫之中。 没有了红豆,什么事便只能依靠自己,所有从前没有吃过的苦她全都尝了一遍。 葱白的手指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对镜梳妆时,铜镜里的面容早已不复从前的美丽。 她就像一朵被风雨摧折的娇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不会再有人来欣赏攀折。 和离之后 第75节 孤独与挫败交织在一起,想到这些日子的艰难,她忽然红了眼,环抱着胳膊,将头埋在双臂间轻声哭了起来。 便是最难的时刻,她都没有这般绝望地哭泣过。她唾弃眼泪,也厌恶软弱,可此刻她却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悲伤。 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感伤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不断靠近的人影。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冷笑,她才仓惶地抬起头来。 “这就受不住了?” 戏谑而又残酷的笑声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一袭明黄色的衣袍映入眼帘。 矜贵而又威严的男子负手而立,眸光深邃,意味深长。 谢梦莹呼吸一紧,既错愕又惊慌,僵硬地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行礼。 “怎么不说话了,嗯?”说着,他俯身挑起了她消瘦的下巴,眼底流淌着莫名的情绪。 “皇上……”她眼角泛着泪光,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如春雨后梨花,分外娇柔。 萧策眸光一动,嘴角浮起了一抹讥嘲的笑意。 “为什么要进宫?”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梦莹,眼神锐利、带着几分洞悉人性的审视。 谢梦莹愣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 见状,萧策捏住她下巴的手一紧,神色莫辨地质问道:“因为沈郗拒绝了你,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朕?” 下巴被他捏的生疼,谢梦莹被迫仰起头望着他。却在看见他微缩的瞳孔时心头一跳,急切地否认道:“不,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入宫陪伴圣驾。” 闻言,萧策挑了挑眉,讥诮地说道:“哦?你拿什么来伴驾?” 瞥见他眼底的嘲讽,谢梦莹不禁瑟缩了一下,可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只要皇上愿意垂怜,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股畏惧,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却也敢当着他说出任君采撷的话来。 萧策俯身贴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莹润白皙的面颊上。 “什么都可以?”他玩味地笑着,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热切。 谢梦莹仰头望着他,一双眼睛流淌着缱绻柔情,她答的急促而又坚定:“是。” “没想到玉雪可爱的谢二姑娘长大后会变得如此放浪形骸……”萧策轻蔑地哂笑着,捏住她下巴的手忽而松开了。 “可朕一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看着萧策缓缓站直了身子,倨傲地望着自己,谢梦莹心口一滞,惊慌失措地扯住了他的衣袍,哀婉地唤道:“皇上……” 萧策挥开了她的手,散漫地理了理被她扯皱的衣袍。 见状,谢梦莹的心中一片悲凉,像跌入了无望的深渊之中,绝望又彷徨。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萧策唇角一扬,意味深长地说道:“除非……你有让朕破例的资本……” 闻言,谢梦莹瞳孔一震,姣美的面上褪尽了血色。 听懂了萧策话语中的暗示,她不敢迟疑,生怕错过这个机会就要埋没一生。 紧紧地捏住手心,轻轻地咬了咬唇,她忽然站起身来,解开了系在腰间的绿带。 衣袍如绽放的花朵,层层叠叠地落在了地上。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肌肤白皙如雪,透着莹润的光泽,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萧策慵懒地倚在桌前,散漫地看着她,眼底划过一抹惊叹。 谢梦莹强忍着羞耻,一步一步、赤诚无畏地向他走来。她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了他的身下。 萧策伸手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兴味地说道:“让朕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面对他玩味的眼神,谢梦莹压下心底的怯懦,将手放在了他的腰间,轻轻地扯开了玄色玉带。 秋夜的风已有几分寒凉,寂静的宫殿中传出了压抑的低吼。坐在桌前的帝王紧紧地按住桌角,额上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热浪退却后,望着跪在身前面色绯红急促喘息的谢梦莹,萧策的眼底生出了一抹快慰。 他撩下了衣袍,伸手抬起她薄汗涔涔的脸,邪肆地说道:“倒是有几分能耐,可想做朕的女人,你要学的可远不止这些……” 谢梦莹惊惶不定地看着他,莫名生出了几分畏惧。只见萧策勾唇一笑,戏谑道:“朕从不庇护无用之人,要想在这后宫活下去,你就要让朕看见你的价值……” 说罢,他漫不经心地松开手,慵懒地起身束好腰带,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道:“明日会有教习嬷嬷来授艺,你从小就聪慧过人,必定不会叫朕失望。” 他讥讽地笑了笑,随即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内室。 屋内烛火轻摇,室内隐隐浮动着甜腻暧昧的气息。回想起萧策临走前的那个眼神,谢梦莹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是一场根本由不得她做主的赌局,在萧策面前,她甚至连做个赌徒的资格都没有。 他什么都不必做,而她要付出一切去讨好,去获取他的施舍和庇护。这个她自以为是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公平。 可她从来都不会向命运屈服。 寂静的深夜里,她瘫软在地上,娇柔的面颊上,一双眼睛写满了热望和渴求。 她的一辈子不该就这么埋没!即便脚下长满了荆棘,她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总有一日她会冲破牢笼,不再做他手心里的雀鸟,而是屹立在他肩头傲视万物的雌鹰。 -------------------- 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特别感谢一路陪着我走到完结的几位天使读者,在我最沮丧的时候是你们的评论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力量。还有几位默默灌溉的宝宝,一直没机会当面表达谢意,但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喜爱。 想写的番外都写完了,接下来就要全心全意地投入《折妻》啦,还没收藏的宝宝可以去点一下收藏。6月6日晚上9点,新故事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