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游神》 第1章 两脚羊 井国,平水府,白云胡同。 一辆黄包车,停在白云胡同口,车夫小心翼翼提醒着卧在车里熟睡的客人。 “先生,白云胡同,到了。” 云阿四被车夫叫醒,看了眼胡同,摸了张零票,递给对方后,提着自己的皮箱,下了车。 白云胡同很幽静。 胡同两侧没有墙皮,砌墙青方砖之间交错的纹路,清晰无遗的暴露着。 这会儿已经傍晚了,天淡淡的黑,胡同里有些勤快的小姐已经开始上工了。 她们穿着旗袍,戴着自己压箱底的首饰,靠在砖墙上,露着丰腴白嫩的腿,等候客人们挑货。 “四哥,回家了?” “四哥,上我家玩一趟,家里进了台收音机,能听节目,蛮有情趣的呀。”站墙小姐吸了口女士香烟,调戏阿四。 聊天的时候,云阿四的皮箱滴着血。 他不动声色,拿出手帕,抹掉血迹后,稍稍弯着腰,扬着手,跟小姐们边打着招呼,礼貌拒绝对方的邀请,边往胡同的深处走。 白云胡同146号, 到家了。 云阿四进了屋,脱去大褂,拿毛巾洗脸,擦手擦脖子。 他的太太郑玲子,此时帮他整理着皮箱。 箱子打开,里面除了换洗的衣物,几个牛皮纸质的文件袋,从酒店顺来的未开封的香皂浴巾外,还赫然躺着一只——带血的羊。 羊不大,从头量到尾,顶多半米,肚子被剖开,内脏已被摘掉,皮肉的血迹还未干涸。 羊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这只羊的眼睛被一条黑布蒙着,嘴巴被密密的针脚缝了起来, 四只蹄子上,穿着婴儿穿的黑色虎头鞋。 郑玲子痴痴的望着羊流口水,但她没有去动羊。 每次出差,云阿四都会带回来一只羊,这羊的滋味也真的鲜美,可处理羊,必须得阿四亲自动手。 曾经有一次,郑玲子想自己去洗羊烹羊,才伸手,就被云阿四扇了一耳光。 所以,现在即使郑玲子再想吃羊,也只能忍着,她把带血的衣物、文件袋都清理了出来。 衣物拿水泡着,文件袋把文件掏出来,袋子丢掉。 清理期间,郑玲子终于听见洗完脸的云阿四说:“阿玲,我去做羊。” 她期盼许久了,但为了不显得自己馋嘴,刻意不动声色的说:“嗯,多放点葱。” “好。” 云阿四抱着羊,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回过头问:“对了,玲子,和我结婚以来,你经常吃我带回来的羊,对吧?” “嗯。” “吃多少只啦?” “十二只,怎么了?” “没……没什么,蛮好,蛮好。” 云阿四终于把羊抱到了厨房,他发现家里醋用完了,便重新穿好大褂,去胡同对面的“李记杂货铺”打醋。 郑玲子则对着穿衣镜,可怜起自己的身条来。 “早知道阿四今天回来,昨天就不该约小姐妹吃红烧狮子头,腰又要粗了。” …… 云阿四打完醋,回到家开始做羊。 他先将蒙在羊眼上的黑布解开。 羊的眼睛极有特点,是横瞳,左右宽,上下扁,人与羊对视,容易产生眩晕恶心的不适感。 但此时砧板上的羊则不是。 若是郑玲子在厨房,以她肉眼就能分辨自己涨了几两肉的感知力,一定能发现,这只羊的眼睛很奇怪。 “眼睛倒是蛮好看的。” 云阿四欣赏完后,拿筷子挑了羊眼珠子,用菜刀拍扁后,扔进了锅里。 接着,他又将羊蹄上的虎头鞋脱下。 将蹄子一一斩去后,云阿四划断了缝羊嘴的线。 羊嘴是强行缝上的,内部原本就绷着劲,线一断,“噗嗤”自己就张开了。 拔掉两排牙齿后,云阿四大刀阔斧的给羊改刀。 一时间,厨房里剁得噼里啪啦响。 云阿四经常处理羊,手脚很利索,大半个钟头后,一整只羊,分成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羊肉,整齐的码进了砂锅,开煮。 云阿四拿醋、香油、麻酱等调了个蘸汁后,便坐到沙发上看报纸。 随着羊肉的香味越发的浓烈,郑玲子垂涎欲滴,云阿四收了报纸,进了厨房,配了一碗草药汤,然后端出了砂锅。 羊肉是白水煮的,蘸点蘸汁,原汁原味。 草药汤的汤色清亮,略带橙色,像饭馆里卖的橙子汽水。 “羊经常吃,这汤,你还是第一次做。” “喝吧,我在明江府出差的时候学的,清凉解暑。” 云阿四笑着说。 郑玲子将信将疑,先尝了一小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鲜中带点甜,口感很细腻。 她便一边吃羊一边喝汤。 期间,她没劝云阿四吃羊,因为阿四不吃羊,说天生受不了羊膻味。 但她不知道,阿四很喜欢吃羊, 只是阿四不吃她吃的这种羊。 一整只羊,吃了整整一个钟,吃得郑玲子打饱嗝。 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打趣说:“阿四,怪你呀,明天上工,同事肯定嘲笑我是不是怀孕啦。” “呵呵。” 云阿四瞧了一桌子的羊骨头和空空如也的汤碗后,饶有兴致的说:“阿玲,我在明江府出差,听说了一些趣闻,想不想听?” “听了些什么名堂?讲讲看?”郑玲子吃饱喝足,心情也很不错。 云阿四说:“咱们世道里,有一个江湖,江湖很大,咱们平水府在江湖里,明江府也在江湖里,甚至井国的每一个州府,都在江湖里。 江湖上有很多堂口,每一个堂口里的人,都有特殊的本事。 这些人的本事,有的说自己是跟神明学的,有的说自己是跟邪鬼学的。 跟神明学了本事的人,叫神人,跟邪鬼学了本事的人,叫阴人。 我要说的趣闻,就关于一个阴人。 那个阴人所在的堂口,叫——戏子!” 郑玲子平时就爱听戏,云阿四出差的时候,她经常约小姐妹去听戏。 手头不宽裕,听的自然不是什么大戏,无非是小茶社、小剧院里的戏。 她爱听戏,听到“戏子”,便更有兴趣了,问:“这戏子,可是唱戏的戏子?” “比一般唱戏的要高明得多。” 云阿四说道:“戏子勾魂,夺人心魄,从来不是谣言。 他们师从邪鬼道,勾魂的本领,在平水府所有堂口里,数一数二高明。 所以他们杀人,往往简单,只需通过演一折子鬼戏,便能把魂从活人的身体里勾出来,然后带到没有人的地方,用特殊的手段把魂杀掉。 人的魂死了,身体纵然完好,也不过空壳子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郑玲子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说:“阿四,那我经常去听戏,不会也被人把魂勾了吧?” “你不与人结仇,又不在江湖上行走,谁会勾你?” 云阿四顿了顿,又说:“不过,对戏子来说,勾魂容易杀魂却不容易。 因为杀魂之术,容易露出马脚,一旦被懂行的高人追查到,便能顺藤摸瓜,将杀魂的戏子找出。 戏子想把杀魂做得不显山不露水,唯一的办法,就是‘养羊’。” 羊? 听到这个字眼,郑玲子身体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 她故作撒娇,说:“哎哟,阿四,你是不是看我刚刚吃羊,想吓唬我一下?” 云阿四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说:“把要杀的魂,以引魂之术的手段,引到羊的体内,再将这只羊养上七天, 这只羊的身体,和人的魂就融在了一起。” 郑玲子咂摸着阿四话中的羊,再和自己吃过的羊一对比,顿时…… “呕!” 她冲进了厕所,想要狂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云阿四像一道索命的亡魂,冰冷的声音,如刀般刺进郑玲子的耳朵。 “养好了的羊,杀掉,魂魄尚未离体! 自此,那魂便彻底死去,哪怕是道行通了天的高人,也再找不到这缕亡魂的下场。” 郑玲子明白了,原来……原来……她根本不是云阿四的太太,而是阿四杀人之后的清道夫。 “呕,呕!” 郑玲子使劲的去抠嗓子眼,她想骂想逃,但最想做的,是先把自己刚刚吃进去的羊给吐出来。 可是她的手指,根本伸不到自己的嘴里,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指,竟然变成了蹄子! “啊?” 郑玲子连忙去看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涌出了许多白毛,瞳孔也从圆形,变成了扁长, 她哭了,哭得很绝望:“云阿……咩……你个……咩……生!” 她一旦说到复杂一点的字眼,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气息到了嘴边,只顶出一声羊叫。 她在变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喝了云阿四做的那碗像橙子汽水的草药汤。 这碗汤她今天第一次喝,也是最后一次喝。 “兽医配药做的汤,效果确实好。” 云阿四抱住太太的头,轻轻吻了上去,说:“玲子,我真的舍不得你死, 但是,这次我杀的人,叫周玄,周家班的少班主! 周家有神人,我很怕他找到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好委屈你了……” …… 夜已经很深了,云阿四提着皮箱,走出了家门。 胡同里站墙的小姐,依然热情的打招呼:“阿四,又出门啊!” “嗯,公司事情多,还要出差。” 云阿四礼貌的欠身,打完招呼后,在胡同口叫了一辆黄包车。 “去太平路。”云阿四上了车。 到了太平路后, 云阿四站在“嘉林西点铺”的门口。 西点铺装了遮雨的门棚,一旦遇到雨天,搭电车的人,都在门棚下面等车。 云阿四打开箱子,抱出一只半米的羊,等到电车离自己只有十来米的时候,将羊扔到了轨道上。 呼啸而过的电车,从羊身上重重的碾了过去,像一脚踩烂了一颗白桃,果肉糜烂,汁水喷得到处都是。 太平路的电车轨道穿过闹市区,这里电车撞死人都是常事,碾碎一只羊,又会有谁关注? …… 云阿四去了一趟旅店,出来的时候,箱子已经扔掉了,他换了崭新的长袍,崭新的帽子,以及一张——崭新的脸。 戏子不但擅长勾魂,也擅长变脸, 最擅长的, 当然还是演戏,云阿四在生活里除了是云阿四以外,他还有另外一张脸皮,另外一个身份。 “黄包车。” “先生,去哪儿?” “去周家班。”云阿四上了黄包车便睡,这次他真的睡得很香甜。 周玄的魂,已经处理得很干净了,甚至连吃魂的阿玲,也处理得很干净。 这桩大事,算彻底做成了, 暗地里,堂口的赏赐是不会少的,而明面上,他依然还是周家班里的师兄。 工钱够高,也受人尊重…… 第2章 招魂 冷, 很冷…… 黄泉路远,彼岸花开。 李凌明明站在烈阳下,刺骨的寒冷却毫无遮拦,直透骨髓。 他麻木走在一座奇宽无比的石桥上。 桥上的行人,密麻麻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破旧白衣,神情麻木,行走的姿势很机械。 此时的石桥,拥挤得像只白蚁巢。 “他们都跟我一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吗?”李凌的身体不受控制,心思却清醒。 他生前是一家媒体公司的中层领导,那天,他开着车听着老评书,愉快的哼着歌,突然就被大货车给擂了。 再然后,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他的魂就来到了这里。 “我们应该都是去投胎的吧?”李凌心想。 但显然,其余人可能是去投胎的,他不是。 他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石桥边上。 他能瞧见一条大河横亘于桥下,时不时泛起阵阵波涛,看上去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有桥边的行人,被挤出桥,掉进河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被河水烧成一团灰烟的话,景色确实不错。 按照现在受排挤的进度,李凌用不了多久,也会和那些葬身冥河的倒霉蛋一般。 “靠,当人的时候被同事排挤,当鬼了还被鬼排挤,这什么牛马世道?” 吐槽并不能抵抗排挤,反抗才能。 但李凌的身躯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遵循着某种意志,只能机械麻木的往前走,每一步的步幅,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甚至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符,想骂人都张不开嘴。 因此,排挤还在继续。 他先是被人潮挤出石桥半个身位,一只脚踩空,再然后,彻底被挤出。 他的两只脚,都已经踩空,僵硬笨拙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跌向冥河,但他依然保持着机械麻木的步伐,在空中行走。 滑稽得像个穿模的npc。 “还是结束了。”李凌望着下方湛蓝的冥河河面,很无语,也很平静。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彻底和世界告别的准备, 突然, 一只干瘪瘦削的手,抓住了李凌的手腕。 “不怕脚踩风,就怕手抓空,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孙儿? 李凌的爷爷十年前就因为喝大酒引发脑溢血,去世了。 “这十年,难道他在地府里混出了个名堂,现在来救我了?” 李凌心里生出一丝侥幸,喜出望外。 “你叫周玄,我是你爷爷。” 额……原来是认错人了。 这桥上别的不多,人多,都穿一样的白衣服,认错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老头笑呵呵的将李凌拉到桥面上,仔细的观察了“孙儿”的脸庞几眼后,眉头紧锁。 “不会发现救错人了,想把我再扔下去吧?” 李凌好希望自己能张嘴说话,跟救起了自己的老头讲点好话——老爷子,虽然救错人了,但救都救了…… “看了这几眼啊,我就知道……”老爷子有些难过,长叹了口气,说:“……孙儿你在牧魂城受苦了!” 啥? 老爷子,你啥眼神啊,是不是亲孙子你认不出来? 还有,这里不是地府,叫牧魂城? 不过,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玄,爷爷带你回家!” 老爷子背起了李凌,逆着魂潮的方向,往远方一条墨色的河走去。 暖! 暖和。 随着老爷子逆行得越来越远,李凌身体越来越暖和。 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在阔别了李凌许久后,重新出现他的身体里。 他的手指已经能够自主活动了。 他嘴里也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了。 李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老爷子把自己带到墨水河边,他就能重新变成活人。 当然,生命力的回归是有代价的。 老爷子逆行,每走出一段路,身上就会爆出一个血洞。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唰唰的往外流淌,将身体染得通红。 李凌有些于心不忍,人家老爷子花这么大代价,不就是想捞自己亲孙子吗? 结果救了他这个假孙子! 李凌好几次都想吐露实情,想告诉老爷子“我真不是你孙子”,但他舍不得暖洋洋的感觉。 活着,真挺好。 唉, 算了, 装回孙子吧。 在活着面前,什么道德、怜悯、羞耻感,一文不值。 终于,在老爷子身上爆出八个血洞后,背着李凌的他,走到了墨水河边。 他冲一艘小船招了招手:“摆渡的,把我孙子送回井国平水府去,船钱已经付过了。” 船工将李凌接引上了船,老爷子朝李凌摆手:“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千万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交代完后,老爷子的身体爆出第九个血洞。 这次喷洒出的鲜血,像极烈的酸,把老爷子的血肉腐蚀成带血的骨架。 阴风一刮,老爷子的骨架轰然倒塌。 刚才还是一整个人, 现在是一整滩人。 李凌心灵被冲击到了,站起来,想对老爷子的骨头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被船工一桨把儿,砸晕了过去。 …… 等李凌再醒来,已经躺在周家班外院的一张竹床上。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棵巨大高耸的柳树,树身用红色的颜料,画了数千双眼睛。 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九根拇指粗的棺木钉,穿透了年迈的身体,钉在了柳树干上。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救下李凌的老爷子。 “唉,老爷子,谢谢你,一路走好。”李凌默默双手合十,喃喃感激道。 除了老爷子,还有几十个人围着柳树。 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带着恶鬼一般的面具,绕着树转圈,跳着轻盈古怪的舞蹈,有巫的感觉。 李凌打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见过进村跳神的巫婆子,和眼前这些跳舞的人,味道一模一样。 在树下,还有个身穿黑袍,光着脚的女人,弓着身子,背着一个白色纸人,手持一道铜铃,边摇铃,边喃喃的念着:“魂何去兮,魂归来兮!” 纸人的背上, 写了一个名字——周玄。 她每喃喃的念上一次,老爷子钉在树上的血肉躯体就削瘦一分,柳树翠绿的叶片,发出淡淡的血光。 李凌依据牧魂城里的遭遇,再配合如今亲眼目睹的情况, 不难猜测,这诸多设置,应该是巫家某种神秘的招魂仪式。 柳树是这场招魂仪式的核心,老爷子是柳树的祭品,仪式的主持,就是摇铜铃的黑袍女人。 “咳咳!”李凌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自禁的咳出了声。 跳舞的人群里,有人耳朵尖,当即便听见了响动,忙喊道:“少班主醒了,魂招回来了。” 跳舞的众人都围拢了过来,黑袍女人则不像其余人那么热情,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李凌的面前。 她头侧到李凌嘴边,严肃的问:“你叫什么?” “周玄!”李凌说。 “你老家在哪里?” “无生地狱,方相明堂。”李凌按照老爷子临别时的嘱咐,回答道。 黑袍女人周伶衣这才高举铃铛,向众人宣告:“没错,招来的魂没错,是我弟,我弟回来了!多谢爷爷,多谢祖树。” 众人也都纳头向柳树和树上的“爷爷”拜去,带着虔诚的感谢与祝福:“多谢祖树!老班主,少班主已经回来了,你心愿已了,请安心转生!” “听老爷子和船工间的讲话,这里好像是井国的平水府?” 李凌刚刚回魂,魂魄不稳,导致身体过于孱弱,喃喃自语后,体力不支,不禁沉沉睡去。 再活一次的感觉,很好。 美中不足的是,他往后要以“周玄”的名字和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用了很多年的名字,忽然换一个,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 平水府在井国众多城市里,规模一流,经济准一流,但文化流通相对闭塞。 拿电影来说,在明江府,电影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可在平水府,却是时髦的代名词。 富家小姐追新潮、败家公子泡歌伶,尤其喜欢将地点定在影院。 云阿四也喜欢在影院碰头,他包上周围五六排的座位,场地宽阔,又有电影原声干扰,不怕隔墙有耳。 平水大影院的中午场,靠角落的位置,云阿四身穿长衫,嘬着玻璃瓶汽水里的吸管。 “阿四,痴呆了两年多的老班主,前两天突然回光返照,拿自己那条老命当了祭品,唤醒了沉睡百年的祖树,把周玄的魂找回来了。” 一个穿西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云阿四的边上。 中年男人叫李利生,是戏子在平水府西嘉木区的分堂白纸扇。 云阿四摇摇头,说:“活过来的那个,是个假周玄,真正的周玄魂魄,已经被我做掉了。” “堂口不关心周玄是真是假,堂口只关心他能不能早点入土为安。” “需要时间。”云阿四说。 “什么时候再出手?”李利生催促云阿四。 “我已经出手了。” “哦?”李利生喜出望外,问:“你又唱鬼戏了?动作这么利索?” “鬼戏暂时不能唱了,前几天周玄被我勾魂,已经惊动了周家,现在,周家的神人出动了,在周家班盯得很紧,没机会唱的。” “不唱鬼戏,怎么对付周玄?” “呵呵,周玄是假货,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我已经在周家隐晦的散出了风声,祖树招魂招的不是周玄,而是招了个顶包的游魂野鬼。 周家班绝不会容忍一个外人的魂魄,寄生在周家的血脉身躯上, 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 第3章 戏班 周家班是个冥戏班。 中午的周家班最是安静。 没有师兄们喝酒划拳, 没有徒弟们站院子里练唱吊嗓, 临街的马路被烈阳晒得慵懒,几乎没有车流, 周玄喜欢安静,有利于专注思考。 他来周家班三天了,一直忙着参加老爷子的丧事,应付前来吊唁的宾客,身体也没完全恢复,精力极其有限。 以至于全然没有空隙,去思考关于“回魂”的细枝末节。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出殡发送上山了,他终于得了空,回忆起与老爷子遭遇时的种种细节。 “不对,完全不对。” 周玄开始觉得他是和原主长得像,导致老爷子认错了人,把他认成了原主。 但是,回魂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和原主虽然都很帅,但帅在两条截然相反的赛道上。 一个是阳光帅气,主打气质和煦,一个是五官精致,帅在长相俊秀。 现在一回魂,优点合二为一了,周玄都变得爱照镜子了。 除了长相差异大,在墨水河告别的时候,老爷子很郑重的讲了一番话。 “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一定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这话的味儿就不对。 如果老爷子真认为他就是原装孙子,为什么要刻意叮嘱“你叫什么”,“老家在哪儿”? 哪有亲孙子不知道自己老家、自己名字的? 所以…… 周玄精神迅速剧烈震动起来,瞳孔都扩张了一大圈。 “老爷子根本就知道我不是原装孙子!” “可他为什么拿命帮我回魂,甚至还教我话术,骗过姐姐周伶衣在招魂仪式上的审问!” “招亲孙子的魂不好吗?为什么找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回魂?” 周玄总觉得古怪, 会不会原主和老爷子之间有仇啊? 要真是有仇,那仇也太大了,救个外人都不救亲孙子。 周玄偏偏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无法解答原主和老爷子之间结下什么大梁子。 问题陷入僵局。 沙、沙、沙! 耳边传来的一阵白噪音,打断了周玄的思绪。 噪音听起来像有人拿着纸笔在他旁边写写画画。 这几天,周玄只要过于疲倦,或者情绪波动得厉害,白噪音就会出现。 他也托周家班大师兄找人看过,无论是本地的郎中,还是洋医院的医生,都瞧不出个缘由。 最后,周玄又找了姐姐周伶衣。 周伶衣主持过招魂仪式,对魂灵之类的神秘学说很有了解。 但她也只是给了个“可能是你回魂时间太短,多养养”的理由,把周玄打发了。 好在这白噪音,音量不大,也不是全天发作,不太影响正常生活。 除去找解决白噪音的法子,这几天在葬礼上,周玄偶尔会旁敲侧击周家戏班的人,想访访原主曾经的性情事迹。 在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情况下,多询问询问原主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未来自己的新生活,总归有些帮助的。 结果,受访人要么躲周玄跟躲鬼似的,要么就是满脸嫌弃,爱搭不理。 周家戏班的人,真没有礼貌! 好在他上午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床底一块松垮的地砖下面,找到了原主留下的一把钥匙和一本日记。 钥匙已经揣到兜里了,日记,他正要翻看。 他搬了把躺椅,泡了壶茶,坐在大柳树下,把原主日记先翻到最后一篇: “7月11日,星期四,晴 下午大师嫂趴在写字桌上睡觉,领口耷拉下来了,我低头仔细看了五分钟,被满贵叫走了。 师嫂的身子好润,要是我能睡她,这辈子死都值了。 满贵你坏我的好事,抽你仨耳光真不冤枉你。” “我尼玛,爱嫂子?还瞎打人?” 周玄反应过来,原来不礼貌的并不是周家戏班…… 他把日记再翻了一页, “7月8日,星期一,阴 二师嫂在洗衣池里洗衣服,她撅着肥美的臀,我站在她后面看了十分钟。 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我有点忍不住,去摸了一把她的肥臀,师嫂叫了起来,喊来了二师兄。 二师兄当场骂了我一顿。 呵呵,我是少班主,他凭什么训我? 我打了他一拳,并且喊来了大师兄给我评理,大师兄训了二师兄一顿,我又趁机踢了二师兄一脚。 二师兄是个怂包,我瞧出来了,等我过几天把二嫂拿下,然后当着他的面睡二嫂。” “原主这么离谱的嘛?!” 周玄只觉得原主的牲口程度,过于超标。 怪不得自己不招戏班人待见,根子出在这儿呢! 好事没轮上他,背锅侠倒是当上了,气得周玄给了身边柳树一巴掌。 柳树皮糙肉厚,挨个巴掌不叫事,但有人不乐意了。 一阵银铃般的女人声音传了过来。 “周师弟,祖树是不能乱碰的,触了它的霉头,小心走背运。” 周玄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旗袍的女人,摇晃着丰满的臀,急匆匆的小跑过来。 这女人正是二师嫂宋洁。 原主是个纯牲口没毛病,但有句话说得很对——肥臀,我平时就爱看点肥臀。 …… 宋洁身条丰腴,臀桃饱满,脸蛋也标致,平日里出门的时间多,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像从咸湿杂志里走出的封面女郎。 很美、很性感,荷尔蒙爆棚, 爆到周玄恨不得伸手,在她的臀桃上,恶狠狠的捏一把! 但周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捏,前世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穿制服的、穿嘿丝的、一边打电话一边说自己在跑步的…… 她们都在周玄的硬盘里摇曳生姿,硬生生给他练出了一身极佳的定力。 所以,今天怎会如此轻松的破功? 周玄梳理着思绪,猛的,他又听见了白噪音,沙沙沙。 细微的声音,好似一个开关,只用了极轻微的力量,便将他所有的欲望点燃。 都是噪音捣的鬼。 “这该死的白噪音!” 此时的宋洁,正耐心给周玄介绍祖树的特点。 “周师弟,祖树身上这几千双眼睛,都是拿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画上去的, 用血做的颜料,本就容易被祖树吸收,褪色很快,你再磕碰一下,多少要把几双眼睛蹭掉,祖树会怪……” 宋洁没有讲完,她注意到周玄通红充满兽性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摆手,找了个借口,遁掉了。 “先不说了,周师弟,我还着急出门订纸人纸马,回头聊。” 宋洁说完,摇晃着肥臀朝着院门小跑而去。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瞄,生怕周玄跟踪她,防贼似的。 等跑上了街,宋洁拦了一辆黄包车,上车后,她惊魂未定,想起了这几天戏班里的风言风语。 戏班里的人讲,祖树招魂仪式出了差池,招来的魂,不是少班主本人,而是一个道行很深的邪鬼,人面兽心那种。 这事要是真的,比以前那个色鬼少班主,更变态更恐怖。 瞧刚才周玄瞧自己的凶狠眼神,多野兽多吓人,没准这传言是真的。 “班主怎么不站出来主持公道呢,周玄是人是鬼,她得给个说法啊。” 抱怨归抱怨,真让宋洁当面质问周伶衣,她是真不敢,借她仨胆子都不敢。 在戏班待得年份长的老人,都知道周伶衣的狠辣手段。 …… 宋洁离开后,周玄的情绪,迅速回落,白噪音也随着逐渐平稳的情绪,渐渐消失。 周玄一番折腾下来,心力交瘁,想坐躺椅上休息休息,屁股还没坐热,大师嫂徐骊来了。 “玄子,我隔远了看你,你好像在写日记呀。” 徐骊是五位师嫂里,唯一对周玄热情的。 她是个宽和性子,又自持大师嫂身份,秉承长嫂如母的心思,对原主比较包容。 但宽和的人吧,又往往缺乏边界感。 徐骊一伸手,竟想拿日记本看看。 好在周玄眼疾手快,把日记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本日记属于社死加速器,给大师嫂看一眼,周玄得连夜提桶跑路。 “写了点啥,还不能给你大嫂子看看?” “关于对爱情的憧憬,对人性的反思和挣脱,很意识流。” 周玄胡诌了个主题,凸显一个高大上。 徐骊信以为真,眼里杂着崇拜,说:“写得真深奥。” 她没读过太多书,认字认得一点,但写字写得全不像样子。 她打小就崇拜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徐骊夸完,说明了来意:“你大师兄出门见牙人去了,家里刚来一单生意,少不了写写文书、单据,大嫂写字……呵……所以……” “所以让我去帮着敲敲边鼓?”周玄问。 “对对,就是这意思,你这些年洋学堂没白上,说话真好听,嫂子要有你这一肚子墨水,每月生意至少多做十几单!” 徐骊找到了帮手,心里石头落了地,奉承的话语像翻跟头似的,打着圈的往外掏。 周玄挺喜欢这位性格宽和的大师嫂,对方开口求帮忙,自然就答应了。 他收了躺椅茶壶,跟着徐骊去了落英厅。 落英厅建在外院的东南角,专门用来会客的。 在平水府,拥有会客厅的冥戏班,也就周家班了。 周家班名声响,产业大,分工细。 班子里,总共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徒弟,说白了就是学徒,每天由三师兄带着练功,不领工钱,管吃管住。 要是遇上生意忙的时候,也去帮着出膀子力气,干些杂活,能挣点零钱。 第二类是班子师傅,戏班的演员、管水锅、箱倌、弹响器的,都是师傅。 他们基本都是从徒弟里提上来的,偶尔有个把两个缺门师傅,从徒弟里实在挑不出能人,周家班才会去外头请。 第三类是师兄。 周家班的师兄,一共有五个,各个都撑着戏班的一方柱梁子。 比如大师兄余正渊是戏班的经理,约平水府的大牙人见面,出门谈商单,都是他在负责。 二师兄管着戏班的道具采购,整个院子里上百口人的吃喝也由他伺候,妥妥的后勤部长。 师兄们和周家人,虽然不同姓,但因为打小就在周家班学艺,多少年才沉淀下来的感情,和家人也没差了。 师兄、班子师傅、徒弟,三类人维持着戏班的运转和血液更新,也成就了戏班浩荡的名声。 周玄和徐骊快进落英厅的时候,迎头撞见了打着遮阳伞进院子的周伶衣。 “班主。”徐骊站定原地,给周伶衣鞠躬,神色有些躲闪。 “姐姐。”周玄打了个招呼。 周伶衣先冲徐骊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再目光冷淡的看向周玄,问:“你耳边的呢喃噪音,这两天好点了吗?” 第4章 方相氏 “没怎么好!”周玄如实回答。 周伶衣点点头,说:“那我过几天再问问!” 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好,姐弟情这么淡薄吗?敷衍都不敷衍了? 周玄对姐姐很有意见,但很多话不能直接说。 虽然俩人是亲姐弟,但自打回魂后,双方见面的次数不多。 周伶衣就主动来看望过周玄两三回,没有过多交流,留下几副汤药,讲了几句“注意养身体”的场面话。 似乎原主和姐姐的关系,处得不太好。 额…… 倒不意外, 就原主日记体现出的素质,人际关系就好不了。 而且这短暂的两三次接触下来,周玄察觉得到,戏班里的人,特别畏惧周伶衣。 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姐姐,莫名有股强大的气场,五个师兄和她站一个场面里,全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除去气场强,周伶衣举手投足间,仪态飒爽。 她此时穿着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右耳朵挂了个银蛇耳环,配合精致又俊美的五官, 周玄怀疑自己找女友的速度,应该远远赶不上姐姐找女友的速度。 周伶衣转了话题,问起周玄:“你来落英厅做什么?” 徐骊怕周伶衣怪罪周玄,忙慌的帮着说明原委:“班主,忽然来了一单生意,我写不好字,就找了玄子来帮我。” 周伶衣表示理解,说:“挺好,弟长大了,帮帮家里是应该的。” 说完,她打着伞离开,才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对徐骊说:“大嫂,前几天,周玄打了二师兄?” “有,有那事,也是二师兄不对,老余已经骂过他……” “别替我弟找补了,都这么护着他,他什么时候能长大?等你忙完了,到我柜上,支一千块给二师兄,当作赔礼。” 赔了一大笔钱,周伶衣此时终于有了表情,她狠狠的剜了周玄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没有责怪没有辱骂,甚至连句阴阳怪气的话都懒得说,她便径自走远。 倒是徐骊的心态,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幽怨的对周玄说道, “玄子,二师兄就挨你一拳一脚,白捡了一千块,你要不然也打我一顿?拿鞭子抽都行,嫂子不怕疼,嫂子也想赚!” 别这样, 嫂嫂,千万别这样, 我可是正经人,哪能动不动就上小皮鞭? “大嫂,我正人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了,我这一不憋火,二不上头,情绪没酝酿充分,怎么能说打人就打人。” “那可是一千块啊。”徐骊想到一千块,不免叹了口气。 在平水府,码头工人遇上好月份才能赚三百出头,赶上差的月份,一百五都赚不到。 大师兄是周家班的管理层,他的工钱,自然不是码头工人能比,但一千块,也绝对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下次你心里再憋出火气,千万要叫大嫂帮你泄火,钱让嫂子挣,嫂子请你看电影。” 周玄:“……” 徐骊这句泄火,唤醒了周玄死去的记忆。 那是激情如火的夜晚, 两三个人就能演完的电影, 因为付不起外卖钱,委屈得只能采用其余付款方式的娇柔妹子。 道具繁多, 什么小蜡烛、高跟鞋,狗链子、钢丝球…… 泄火, 相当泄火! …… 落英厅的装潢陈设很简单。 青石砖铺地,厅堂中央栽着两盆半人高的夹竹桃,一左一右,拥着一张两层高脚木桌。 木桌下层摆了台黑得油亮的手摇电话,上层放着一台唱机。 “有电话有唱机,咱家确实是大富之家。” 周玄第一次来落英厅,见到电话唱机,便信周家班生意做得大了。 平广府能通上电的都是殷实人家,至于电话唱机?小门小户的,哪怕装得起也舍不得用。 周玄的视线很快便转移了,他望向了墙上的挂件。 北边的墙上,挂满了文人字画,不是街上买的行货,每一件都有出处。 南面的墙上,挂着密麻麻的戏码牌,剧种很多,地方戏有,主流的大戏也有,甚至还有最近流行的学堂戏。 周家班能操练的剧目是真不少。 周玄暗自赞叹后,又往东面的墙上望去,这面墙上,也挂了戏码牌,但不像满满当当的南墙,它只悬了一面牌子。 那是一面紫檀打的小木牌,用篆书阳刻着三个字——方相氏。 周玄一见,精神立马紧绷了。 他回想起了老爷子那句——“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方相明堂和这方相氏,总归有点关联吧? 但周玄碍于身份不能问。 好在,对“方相氏”好奇的,不止他一个人。 客人也很感兴趣。 客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活人,女的是尸体。 周家班是冥戏班,专门给死人唱戏的。 井国葬礼流行一种习俗——在葬礼上请冥戏班唱戏。 没钱的人家,请不起冥戏班,只能找点草台班子,随便唱唱就得了,多少是个意思。 但殷实人家、阔绰豪门的讲究就多了,戏要唱三天到七天。 而且还不能光让参加葬礼的宾客们听戏,死者作为正主,也要听戏。 冥戏班要把死者打扮得栩栩如生,置放在观众席的主位上,让死者最后好好再听一出戏。 活人死人坐一块儿看戏,这事儿听起来比较惊悚,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浪漫。 ——让亲朋好友们陪着死者看最后一场戏,让人生的最后一程,依然走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这次的男客叫吴云,是公用局的电车部主事,去世的女客,叫郑梅竹。 吴云今天找徐骊,是来挑戏的。 请冥戏班,首先要挑戏码,就好比上餐馆吃饭得先点菜。 但吴云不懂戏,随便瞅了几眼后,又望向了东面墙上“方相氏”的木牌,问徐骊:“徐老板,那是什么戏?” “傩戏,我们周家班的金字招牌,这出戏要演可不简单,班子里要供奉傩神的。” 徐骊很自豪,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方相氏,就是我们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整个井国,就属咱家班子的傩戏正宗。” 哦? 方相氏是周家班的傩戏之神。 那方相明堂,便是供奉方相氏的祠堂咯? 周玄暗暗听,心里偷偷琢磨。 “这戏,什么价码?”吴云问。 “傩戏和其余戏不一样,钱只是一个门槛,但最终能不能唱,需要请出九大傩面,问问傩神同意不同意。 傩神同意了,才能唱,傩神不同意,价码再翻个倍,也是不能唱的。” 吴云听得直咂舌,说:“花钱还只是门槛?得花多少钱?” “傩戏一共有十五台,每天唱两台,连唱七天,上山发送出殡前再唱最后一台,不能减台数,每台的价格是一万八千八。” 吴云粗略一算,这得小三十万井国钞了,他一个月收入,明的暗的加在一起,尚且到不了一千块。 他干脆连请九大傩面的事都懒得问了,钱的门槛都达不到,问了也白问。 吴云把目光挪到了东墙满满登登的戏码牌上,继续挑戏。 他确实不精戏道,挑了几个来回,眼睛都看花了,愣是不知道挑什么戏好。 没办法,他只能征求徐骊的意见:“徐老板,我实在不懂戏,不会挑,要不然你帮我推荐几出?” “你爱人生前喜欢听什么戏?” “就听她伊呀伊呀的唱,我也不知道名字。”吴云说。 徐骊生意上的经验足,换了个问法:“你爱人最喜欢去哪个戏园子听戏?” 戏的种类不一样,选择的戏园子也不一样。 听京城戏,去东二街的广德楼,听明江戏,要去肆平路的平水大剧院。 吴云摇摇头,说:“她最爱去云中花园。” 云中花园是夜总会。 这种场所以前没有演大戏的,自从十来年前,平江学堂的几个学生,借鉴了西洋话剧的形式,加入了戏班的唱腔曲调,整合成新戏,在夜总会里演。 刚开始不温不火。 后来《平江日报》的主编马尹,专门给新戏写了篇报道,大肆夸奖它思想先进,表现力强过老戏许多。 马尹在文化圈影响力大,各大报社也纷纷跟上,接连追捧新戏。 渐渐的,这种戏被视为新潮产物,受许多年轻人喜欢,热度水涨船高,虽然这两年风华褪去不少,但势头依然凶猛。 现在平江府的人,管这种戏叫学堂戏。 “哦,学堂戏,我们戏班还真排过,不比那些专业的唱得差。” 徐骊举着根竹竿,连着挑下来四块戏码牌,让吴云挑。 “《爱与恨》、《蝴蝶》、《迷梦》、《暴风雨》,都是学堂戏里最火的。” 这四出戏的名字,搁吴云耳朵里,几乎等于天书。 他挠了挠腮帮子,说能不能找个戏角儿来唱一唱这四出戏,他对比对比才知道该选哪出戏码。 徐骊轻轻拍了拍唱机,说:“吴主事,时代变了,现在不用角儿来演示了,都用它。” “玄子,你来弄弄这个西洋玩意,以前都是你鼓捣,我弄它不灵。” 啊? 这也能cue上我? 周玄原本处于看戏模式,压根没想到需要他来玩唱机。 这玩意,他前世哪接触过? 好在放唱片的柜子里,在柜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说明书,周玄一边找对应的唱片,一边琢磨说明书。 到了放唱片的时候,他缓缓的回忆操作步骤, “先拨阻转开关, 放唱片, 再摇手柄,摇到摇不动为止, 把唱针的唱臂放到…… 哎哟,卧槽。” 周玄操作本就生涩,再加上脑子里还得回忆步骤,注意力很不集中,一不小心,让唱针把手指扎了。 一滴鲜红的指血,粘附在针头上。 他连忙吸吮指头,止血后,忍着疼,继续操作,费了不少气力,总算把《蝴蝶》这出戏给运转起来了。 嗤、嗤、嗤, 老唱机播放的时候,带着点点斑驳的杂音,像减了音量的雪花音。 “我们要让屋子里~充满春天的芬芳~让这里像花园一样~春光荡漾~” 胶唱片里的戏剧声,略微有点失真,周家班的唱片,都是找很小的公司灌制的,设备相对落后,失真在所难免。 但还别说,就是这失真中夹杂着雪花音,再配上整体声压略显单薄的唱机,落在周玄耳朵里,听起来带着些缥缈的味道。 “高保真”的大鱼大肉,前世吃惯了,这会儿吃点萝卜白菜,挺有新鲜劲。 周玄靠在角落的柜台上,闭着眼,好好享受着黑胶里的戏曲声。 徐骊则和吴云小声介绍这出《蝴蝶》学堂戏里的精髓。 三人都没有留意到,唱机唱针上牵挂着的那一滴指血, 缓缓晕染在旋转的唱片上, 然后拉出极细的血丝, 将唱片染得通红, 红光转瞬即逝, 与此同时, 东墙上“方相氏”的木牌,嗡嗡颤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尸体——吴云的爱人,郑梅竹, 她的食指,以肉眼不可察的幅度,轻快的弹动了两下。 第5章 活娃娃 胶唱片灌制的时间有限,五分钟不到。 聊顿天的功夫,《蝴蝶》的试听已经结束了。 周玄已经驾轻就熟,取出《蝴蝶》的唱片,准备把《暴风雨》的唱片往唱机里放。 吴云却示意不用继续放了,说:“刚才我听出来了,我爱人生前爱听的,就是这出戏。” “那定下了?” 徐骊也不愿意节外生枝,尽管她认为四出学堂戏里,就属《蝴蝶》最难听,既不热闹、也没氛围,不太适合葬礼上演。 “定下了。” 吴云让徐骊报价。 “蝴蝶一共有六台,每台一千块,如果吴主事觉得六台太多,可以减台数的。” “减到三台怎么样?” “三台也好的。”徐骊说:“每天演一台,三天唱完,第四天发送上山,合规矩的。” “那就三台。”吴云同意了。 徐骊神情轻松不少,在吴云付了三百块井国钞的定金后,立马要带吴云去老戏台。 老戏台是周家戏班排练的地方,大小演员平日里都在。 约着客人去见见演员,把唱戏时候的演出细节敲定,也是冥戏的流程之一。 离开落英厅前,徐骊嘱咐周玄:“玄子,我带吴先生去见见角儿,你帮忙补一份文书,另外,替郑小姐写一份铭旌。” 文书就是合同,铭旌类似身份牌,在一面小旗帜上,写下客人的名字、生辰、身份。 铭旌会发放到周家班负责礼宾的师傅手里,制作葬礼请柬、定制纸人纸马,请学堂先生写祭文时都用得上。 等到了葬礼时,铭旌要张举在棺木前面,到下葬时,再将铭旌取下,熨贴的覆盖在棺材上,才能洒土掩埋。 铭旌在葬礼里的戏分很足,所以要找字好的人去写。 周玄前世进过书法班,毛笔字一直都有练,入选过省展,前两天老爷子葬礼的白事请柬,便是他毛遂自荐去写的,那手字很得周家班师兄们的认可。 等徐骊、吴云离开后,周玄先补文书。 他翻开周家班冥戏文书的模板册,开始抄录,等大体内容誊抄完,再将客人的名字、文书签订的时间等等细节填进去,就完事了。 总体比较无聊。 周玄干无聊的事情,喜欢听点音乐,他去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找了一张封面为“名伶之声”的唱片,放进了唱机里。 “柳媚花妍~莺声儿娇~春色又向人间报晓~” 歌声纯净婉转,同时又全无扭捏媚态。 带动得周玄抄文书都带劲了。 一顿刷刷刷,便写了七八行, 在他写得正爽的时候,一阵令人心烦的声音又出现了。 沙~沙~沙, 沙~沙~沙, 依然是笔尖在纸上书写的白噪音。 只是,这一次,那白噪音比前几天来得凶猛了很多,音量更大,声与声之间的间隔缩短了许多。 噪音响了一阵,便吵得周玄头痛欲裂,他捂着头,很是痛苦。 稳定情绪,稳定情绪。 周玄心里喃喃念道。 他最近已经摸索到白噪音的一些规律,比如,噪音的强烈与否,和自身的情绪息息相关,若是控制住情绪,噪音也会跟着快速消退。 但这次, 不管用, 他都心如止水了,感觉再努把力,就能遁入空门当和尚了,但白噪音依旧没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 噪音激烈到什么程度? 周玄就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把自己脑袋按在桌子上,然后拿着钢笔,在自己的头皮上,狠狠的书写。 不但有“沙~沙~沙”的书写声,头皮还能感受到笔尖凶狠划过的瘆人触感。 沙~沙~沙,周玄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被划穿了,但同时,他却很清晰的感知到—— ——那只看不见的笔,不是在乱写乱划。 笔划结字了! 周玄一边忍受着非人的痛苦,一边将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贯注到笔迹里,笔画结出一个字,他就念一个字。 “他……来……了?!” 最终,他极其顿涩的念出三个字后,再快速连起来读了一遍。 “他来了?这个他,是谁?” 周玄忽然有点明白,那只看不见的笔,在提醒着他,有人来了。 可这落英厅里,哪有人? 全屋能出声的,就自己和那台唱机。 不出声的,倒有一个人……郑美竹? 难道? 周玄立刻转头,猛的看了一眼角落停放着的郑美竹尸体,尸体安安静静的躺着,没什么动静。 “他来了”里的他,究竟指的是谁? 谜团尚未解开,白噪音却进入了消退期,声音响动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 消失过程,极不自然。 以往噪音的消退,声音从大渐变到小,再归为寂无,整个过程平滑顺畅。 这次的消退,犹如一台正在播放节目的电视机,被人猛的拔掉了插头。 周玄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立刻起身,往落英厅的门口走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是白噪音提示着“他来了”,还是噪音被强行终止,都预示着极有可能出现诡异事件。 对于诡异事件,周玄有自己的理解,他可从来没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井国平水府的。 离开落英厅,越快越好。 在他离开的过程中,唱机咯噔了一下,歌声戛然而止。 似乎是卡针了? 唱机依靠唱针和唱片的摩擦出声,但唱针的针尖是个易损件,总会在摩擦里出各种意外。 比如针尖弯折了,又或者脱离了唱片上的纹路,卡住了等等。 出现此类问题,需要手工修理,但这次完全没人修,仅过一两秒,唱机自动恢复了。 唱片继续旋转,只是,这一次,出来的声不是“名伶歌声”,而是…… “今日不讲蔓子活,不说片子活,只讲一讲我最近遇见的一桩稀奇古怪事。” 一顿开场词后,“啪”,唱片里传出一声醒木拍桌的闷响。 “文若无题,行而不远,尽管只是我自个儿碰见的稀奇事,但依着规矩,也应起个题目,在下文采不佳,识字不精,斗胆取题,叫它《活娃娃》!” 周玄前世各地出差,旅途无聊,便喜欢听歌看小说听听老曲艺。 他凭着“蔓子活、片子活”,便得知,此时唱机里播的,已经不是音乐,而是“评书”。 评书里有专门的术语,“蔓子活”指长篇大书,“片子活”指短篇评书。 “果然,有诡异出现。” 周玄小时候听过盗版磁带,那会儿磁带流行金曲串烧,把当时火的歌,找上十几首,灌到一盘带子里,销量极高。 可再怎么串,也没有把评书和歌串在一起的,都不是一个品种。 看来,噪音说的“他来了”里的“他”,指的就是唱机里的说书先生? “活娃娃怀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他是个活的,但他的母亲,却已经死了。 当妈的已死,这尚在肚子里的娃娃能活得了吗? 若是按照常理,自然是没个活处,但这娃娃的父亲,倒是个顶厉害的人物,懂一手借尸还魂之法,名唤——怨生胎。” 呵呵,不讲正经评书,讲起诡异小故事了? 周玄此时已经出了落英厅,走在周家班的院子里,温暖和煦的阳光,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说书先生嘴里那让人心里发毛的故事,周玄听得一点都不刺激,甚至有点想笑。 “什么叫怨生胎?里头有说法,人在死去之后的六个时辰里,依然保持着知觉,依然能感受到痛苦、愉快…… 那娃娃的父亲,就很懂这个规律,于是,他在勒死了娃娃的母亲后,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拔去母亲的指甲盖,剪掉了母亲的舌尖一寸。 十指连心,舌尖更是人痛处中的痛处, 一旦被拔除剪掉,那是何等的痛苦。 母亲虽死,但依然能感知痛苦,剧烈的痛,成就了莫大的怨气。 那怨气,滞于母体中不得消散,再过十二个时辰,便都渗进了宫中娃娃的身体里。 怨气,把娃娃养出了道行,使那娃娃无师自通了鬼婴之法!” 周玄听到这儿,还回过头去看了眼落英厅里郑梅竹尸体的双手。 她衣服袖子长,十根手指,有八根被埋在衣袖里头,但仅从露出来的两根来看,确实没有指甲。 果然有诡异,还好哥们机敏,脱身得早,当时要生出点好奇心,在屋里多待那么一会儿,只怕要出大事。 周玄大踏步的往周家班的内院走,他要去找周伶衣。 从上次招魂仪式来看,这位姐姐也是有道行,而且不浅。 找到了她,把落英厅的事情略说一二,怎么解决里头的诡异,便不再是他的事儿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专业的人只会添乱, 这是周玄混迹职场多年的准则。 他已经快走到院里的柳树下,眼看离内院没多远了,但他停住了。 他知道,再走下去,也是徒劳无功。 柳树奇粗的树干上,没有那数千双红色的眼睛。 二师嫂宋洁说过,柳树是周家班的祖树,它身上数千双眼睛,都是用血作颜料画出来的,一旦眼睛褪色,还要及时补画。 现在的柳树没有眼睛,只能说明, 这柳树,不是真正的柳树。 “我还是没逃掉。” 周玄抬头望着天空,眼神稍稍有些失落,但倒不是很意外。 他喃喃道:“天黑了!” 天上的太阳,比蜡烛还容易熄灭,一阵阴风卷过,和煦的阳光,荡然无存。 下一个瞬间,周玄出现了落英厅的写字桌前,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砰!” 门猛的关上了。 厅堂顿时漆黑一片,电灯似乎得到了感应,自动亮起。 几盏光芒,并未带来什么安全感,反而衬托得大厅里,更加阴森瘆人。 “哇,哇,哇!” 婴儿惨烈的啼哭之声,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传出。 随着哭声,屋里电灯快速闪烁。 浓郁的恐怖,像一块塑料布,迅速将周玄紧紧裹住。 活娃娃显手段了。 第6章 避凶之法 “哇,哇,哇!” 哭啼之音,一声更胜一声急促,在哭到最为激烈的时候,厅里电灯的闪烁频率,反而低了些。 几盏电灯熄后,过个三、四秒,又会复而亮起。 屋内的光景,像一幕极度卡顿的老电影,空气冷得像冰。 周玄觉得手脚有些僵,为了缓解少许的紧张,他搓动手指,如此小的动作,做得依然不是很灵活。 这时,说书先生沉稳的云遮月嗓子,再次从唱机里传出。 他的声音,在如冰窖的屋内,生起了一簇火。 火很小,光亮似乎还不如电灯高,但却给周玄带来了真正的温暖。 “活娃娃靠着母体里的那股浓烈怨气,能通鬼婴之法,但也仅是通晓邪法而已,并算不得鬼婴。” “他最多啊,算个怨童子。 怨童子可以血食豢养,将他从母体中取出,锁于一坛瓮中,每日,注入鲜血三合。 鲜血养其生,童子便能报其财。 这世道里,有许多养童子的商人,他们原本落魄,一文不名,自从养上童子后,财运如大江之水,汹涌不绝,日进斗金。 用通俗的话讲,往地里种个烂西瓜,一年之后,都能收获一尊小金佛呀。 怨童子,就是一棵树, 一棵能摇下银串子,开出金簪花的摇钱树。 只是这棵树每一条根须,都染着血,尽头处都盘伏在白骨骷髅中。 童子要拿血养的嘛!” 周玄已经听出味道来了, 落英厅的诡异刚刚开始蔓延时,他觉得整出这些阴间活儿的,应该是说书先生。 可现在越听他讲书,越觉得他像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还是个不太老实的群众,看戏都不满足,非要当把解说,卖嘴过瘾。 不过这先生卖卖嘴倒挺好,他在讲书时,活娃娃明显没有那般暴躁了,安顺了许多。 “本是一棵生金树,好好滋养,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亦或是,鬼祟舌灿莲花,总能祸乱人心。 活娃娃的父亲,名叫吴云,在童子怨气刚成之时,吴云恰巧打起了瞌睡。 娃娃便托梦吴云,告诉他:‘父亲,您仅仅是求财,便多少小看我了,不如你将我养成鬼婴,往后,我便是你的身外之身, 你让我杀谁,我便杀谁,你图谁家的宝贝,我便帮你取来。’ 若只是寥寥几语,那吴云自然不信,偏偏娃娃在吴云的梦境中,衍生出诸多景象。 吴云在梦中,看见自己真的控制了鬼婴,背着鬼婴,横行平水府。 凡是看不过眼的人,便控那鬼婴杀之。 凡是看上了的姑娘,便讨来做妾,对方若不答应,便召出鬼婴,将对方全家尽数杀死。 黄粱一梦,让吴云知晓了‘掌管生杀大权’的生活,是何等的酣畅。 等他梦醒了,便不再满足只将娃娃养成怨童子,他想养出真正的鬼婴。 呵呵,这世道的人,总不知,与鬼共事,甚于与虎谋皮呀。 那吴云还不知道,自己如今已成了一道傀儡,活死人一个。 控制鬼婴已经是痴人说梦,他自己反倒当了鬼婴儿的脚,今日父子两人,一人一鬼,狼狈为奸,妄图去祸害一个戏班少年郎。 唉,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啪!” 醒木再次拍桌。 唱机里的人声忽然静谧。 周玄知道,说书先生完事了。 许多讲评书的先生,有一个习惯,讲自己编的小故事时,喜欢在结尾下一道判词。 这些判词的格式并不严谨,主要是总结自己的故事梁子,顺带夹杂些私人向的感悟。 判词一出,评书就结束。 此时屋里最后一团带来温暖的火,也烧完了。 活娃娃没有了说书先生的干扰,愈发暴躁。 “哇、哇、哇”的啼哭大作,落英厅的墙壁上出现一溜婴儿的血手印。 血手印的数量在增加,手印形成的队列,向着周玄的方向延伸。 窒息的味道,形成磅礴的浪潮,向着周玄卷来。 周玄彻底平静,若是醒悟说书先生是吃瓜群众之前,他或许有那么一丢丢的紧张感。 现在明白说书先生的角色之后,他最后那点紧张感,也荡然无存了。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鬼怕什么。 之所以有如此深刻的体会,和他被大货车擂了之后,两次夺舍未遂的经历有关。 当时作为魂灵的他,并不是第一时间去了牧魂城。 他当时只是接收到了某种意志,往牧魂城的方向赶路,中途,他穿过了闹市,走过了乡村。 在路上,他作为野魂,时刻都想着活下来。 夺舍重生的念头,盘踞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就像老鼠钻洞,蜘蛛结网一般,近乎于本能的驱使。 当天下午,他开始了第一次夺舍。 他那时也才知道,夺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夺舍需要钻入活人的身体里,这是一个细活,过程缓慢,阻力极大,需要深深浅浅,来回捣鼓,并不能一蹴而就。 最大的麻烦是,钻入的中途,魂灵会变得极其敏感虚弱,被并不强烈的阳光一照,便浑浑噩噩,意识恍惚。 当时要不是周玄把脑袋拔出来得够早,终止了夺舍行为,他的魂灵在光照下可能会彻底涣散,化成一道青烟,湮灭在人间。 鬼惧怕阳光,这是他第一次夺舍未遂后的心得。 也是他感知落英厅可能有诡异事件爆发时,第一时间往场院里走的原因。 他第二次夺舍未遂,是在当天夜里。 在周玄的魂灵路过一个麻将馆时,一个年轻女郎坐在竹椅上,听着收音机,打着盹。 看到女郎,周玄“夺舍”的本能再次激发,他毫无理智的钻向她的身体里。 头先进去、身子再进去,没有阳光,他有充足的时间,惬意舒适的完成夺舍。 可等他半个身子都进去的时候,脑中便涌入了数不清的喃喃私语。 “你进来一点点,呜呜,劈雷了,下雨了,得举个火盆。” “别光磨,你动动手,天啊,你怎么变成男的了,那别磨了,直接进来,你这个该死的天文学家。” “小时候的桥,中时候的风,大时候的我,上下时候,要去海底两万尺划水了。” 私语中的词语,分开都看得懂,合上了,就不知所云。 没有丝毫逻辑,像撒癔症,一句两句还行,当几千句、上万句,不像“人话”的人话,一起涌入脑子的时候, 脑子根本理解不了,它选择摆烂、躺平、宕机了。 好比一兆容量的硬盘里,装进了一个t的信息,小马拉火车,拉不了一点,小马社畜属性再强也会躺平的。 周玄现在都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梦境中脱身的,但他只要再去回忆那些数不清的私语,他生理反应全出来了。 有了这次经历,周玄便知道了,鬼怕梦境。 在剩下去往牧魂城的路上,他还遇见了许多同样接受意志召唤,前往牧魂城的鬼魂。 其中,不乏有经验的老鬼,同他们交流后,周玄对于“鬼入梦”有了新的理解。 鬼不是不能进入生人的梦境,但进去之后,不能有攻击性,至少不能表现出攻击性,不然等待他的,是那数不清的私语。 如果他一旦被梦境的私语缠住,便会慢慢成为梦境的一部分,永世不能脱身。 鬼魂托梦,重点就在这个托字,要有礼貌,要表露出善意,梦境才会为他打开通路,让他与梦境主人完成交流。 活娃娃那么凶厉,也无法在梦中索吴云的命,而是通过“利诱”“展示美梦”的手段,来诱骗吴云。 当然, 能和周玄交流上的,属于鬼界窝囊组,纯纯菜鸡。 一些真正道行高深的鬼魂,是不是不惧怕生人梦境,他也没有把握。 所以,当他认为害他的人是说书先生时,他有那么一丝不确定性。 说书先生听谈吐,就像个有道行的,万一他有对抗梦境的办法呢? 但现在确认加害自己的人是活娃娃,那就好办了,这娃娃才成气候不久,有什么道行? “睡觉。” 活娃娃的手印队列,已经快欺到周玄身前了。 只见周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往地上一躺。 躺得特别直,他顺带给活娃娃的手印,比了个中指,“呵呵,有能耐,来我梦里找我啊”,然后眼睛一迷瞪,打起了呼噜。 沾枕头就着,瞌睡好,一直是周玄的优点。 “哇、哇、哇”,活娃娃的哭声暴躁到了极致,声声都带着尖锐的啸音。 听起来,除了绝望、野性之外,还有几分无能狂怒。 此时,落英厅的北墙上,凭空多了一道婀娜的女人影子。 影子凝望着沉沉倒地睡去的周玄,很是疑惑:都什么时候了,少班主竟然睡得着觉? …… 用睡觉来避鬼,并不算一个最优的办法。 首先,被鬼魂纠缠时能睡得着,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心态要硬,平日里的睡眠质量还得好。 要有点什么失眠症、神经衰弱,平时睡觉都费牛劲,这会儿更别提了。 而且,只要是人,总有睡醒的时候…… 周玄倒是不怕,他只要睡上几个钟头,大师嫂徐骊一定会来找他的。 徐骊来了,他就有救了。 他睡得很香,呼噜没响几声,他就做梦了。 他梦见了自己躺在一艘白篷船内,行驶在漆黑如墨的河里。 船身极大,舱内装潢得精致,柜子矮桌表面的大漆涂得油亮,漆面光滑平整,制作工艺水平很考究。 矮桌上,摆着一杯酒,酒香很浓。 周玄口干舌燥,端起酒就要往嘴里送,才把酒杯拿到嘴边,却发现,杯中的液体,从无色,变得黏稠、腥红,然后逐渐凝固。 晃一晃杯,血块还有点弹性,像一块才从肚子里掏出来的肝脏。 一股浓浓的铁锈腥味,汹涌的往周玄鼻子里钻。 他厌恶得放下酒杯,但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迅速弥漫。 恶臭、腥臊、生肉般让人反感的味道,充斥着船舱内部…… 第7章 你的心呢? 血与肉的气味,呛到周玄直咳嗽。 “咳,咳!” 周玄咳着咳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徐骊的声音。 “谢天谢地,玄子可算是醒了,哎呀!祖宗,你真的吓死大嫂子了。” 徐骊拍着大腿,声音里打着哭腔。 周玄观瞧了自己几眼,此时的他,实在太狼狈了,浑身都是血浆,衣服上还黏着被血染得通红的鸡毛。 脚边,躺着一只无头的鸡。 “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徐骊两只手托着周玄的脸,仔细端详,确认对方是不是一点毛病没有。 周玄看得清楚,徐骊眼睛通红,似乎刚才哭过。 “你们少班主是醒了,我爱人怎么办?今天的事情,必须好好说道说道。” 吴云在一旁颐指气使,举起老拳,要冲周玄捶去。 好在三师兄李霜衣也在落英厅里。 李霜衣打小学戏,走的是武生的路子,别看体型不健壮,但力气着实不小,发力技巧也丰富。 他一只手肘顶住了吴云的腰眼,一只手按在对方锁骨上。 吴云一顿挣脱,都被防出去了,动弹不得,只能干嚎:“拉我干球?我来周家班,是给我爱人请冥戏班的,不是让她给你们少班主当玩物的!今天,周家班说什么也得给我个说法!” 李霜衣手上掐捏得死,但表情和语气都很客气,劝道:“有事慢慢说,不要冲动啊吴老板。” 周玄接过徐骊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污血,朝郑梅竹的尸体望去。 郑美竹的尸体,倒安安静静的躺在木板床上,只是,她的衣衫很凌乱,寿衣斜襟的一排扣子都已解开,衣领处被向下扒开, 露出半拉酥胸,和黑色的肚兜。 徐骊此时正跟吴云激烈的争辩。 周玄一直没有急着讲话,而是冷静倾听着,很快,他从争辩的支言片语中,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周玄撞邪的时候,当时徐骊带着吴云去老戏台见演冥戏的演员了。 过程很顺利,吴云对那几个角儿特别满意。 但等徐骊、吴云重新回到落英厅后,他俩却瞧见——周玄和郑梅竹躺在一块儿。 睡相很不雅观。 周玄的手搭在郑梅竹的脖子上,而后者衣衫不整…… 只要是正常人,都想入非非。 吴云只瞧了一眼,火蹭蹭直冒,抄起板凳要往熟睡的周玄身上砸。 看他的气性,怕是能把周玄活活捶死。 徐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发怒的吴云,同时跳着脚朝场院里喊:“出大事了,快来人帮忙啊!救命啊!” 连着几声喊,惊动了三师兄李霜衣。 李霜衣正在院里教几个徒弟走矮子桩,一听呼救声,拔腿冲了进来,又拉又扯,劝开了吴云。 徐骊也趁机去喊醒周玄,发现周玄怎么喊都喊不醒,而且额头、手脚冰凉,扒开眼皮,眼球往上翻。 在冥戏班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历的诡异事件很多,她当即就反应过来——周玄撞邪了。 经验告诉她,撞邪了得赶紧叫醒,不然就很难醒了。 她拿起厅里给夹竹桃浇水的壶,一壶水照着周玄兜头浇下。 没反应。 周玄比尸体还尸体,可把徐骊急哭了。 “这可咋办啊,玄子你醒醒啊,都是大嫂子的错,不该把你一人留在落英厅!” 多亏李霜衣出声提醒:“大嫂,水浇不醒,得拿血浇。” “对,对。” 徐骊急吼吼的吩咐围在门口的几个徒弟:“去,去柴房抓只鸡来,越老的越好,菜刀也带把过来,动作麻溜的,少班主耽误不起了。” 徒弟火急火燎的抓了只下蛋老母鸡过来。 徐骊左手揪住朴棱棱的老鸡,右手举起菜刀就砍。 鸡被砍了脑袋后,她把老鸡断脖对准了周玄,血水喷了一身。 又腥又臊的血气味,这才让周玄缓缓醒转过来。 撞邪的事,算是暂时平息了,但似乎更大的帽子扣头上了。 玩弄郑梅竹,这可是个屎盆子,一旦扣上了,他周玄就是别人眼中的变态。 徐骊和李霜衣还在跟吴云力争,争辩的主要核心,就是围绕着“周玄到底是否玩弄过郑梅竹”。 “吴老板,玄子就是中邪了,你也看到了,他都晕死过去了,指定没做那龌龊事儿。” “估计也就是中邪疯魔了,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手扒拉扒拉了您爱人的衣服。” 吴云却不这么认为,冷冰冰的说:“你们少拿话拐我,衣服都脱成那样了,没弄?你当我三岁小孩? 姓徐的,我说你为什么约我去和角儿谈谈呢,原来你就是把我支开,好让你那禽兽少班主行苟且之事。 亏你长得慈眉善目的,竟是一肚子的坏水。 我吴云虽然只是电车部的主事,人微言轻的,但好歹也认识几个颇有能量的同学,今天你们要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们周家班就瞧好吧。” 作为主要嫌疑人的周玄,倒挺冷静。 他觉得徐骊目前的争论重点,其实有些偏。 是否对吴梅竹做过越轨的行为,目前很难评说。 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影像证明, 难取证,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取证。 只有周玄自己知道没干,但他是当事人,自己能给自己作证? 情势既然如此,那便是罗生门,继续争辩,徒费口舌。 而且,周玄到底玩弄了没,对形势来说,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吴云把屎盆子扣瓷实了! 简而言之,就是让他闭嘴,停止瞎闹。 摆事实、讲证据,只是让人闭嘴的一种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 周玄趁着吴云情绪暴躁得又想捶他的时候,忽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怨生胎!” 吴云当即一楞,眼神有些躲闪,但很快他调整过来了,冲周玄怒骂:“小崽子,你周家班人多,老子捶不了你,但你等着,就这两天,老子让捕房……” 他眼神的躲闪,没有骗过周玄的眼睛。 周玄心里有谱了。 他醒过来之后,总觉得刚才撞邪时见到的、听到的、遇上的,如黄粱一梦,虚无缥缈,很没有真实感。 他对说书先生讲述的“吴云通过怨生胎的手法养鬼婴”的事情,并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事在现实里发生过。 所以,他需要试探。 此时吴云对“怨生胎”三个字,很有反应,便证明,说书先生讲的,绝不是生编臆造。 “呵呵。” 周玄大胆的凑到了吴云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对你老婆挺狠啊,剪舌、拔指甲……呵呵……” 剩下的毋需多言。 吴云自个儿就把情绪调平顺了,一声不吭,背上郑梅竹的尸体,撂下一句“都是误会”,便往落英厅的门外走。 徐骊很懵,她怎么也琢磨不明白,周玄不就简单讲了两句悄悄话吗,怎么就把吴云这头犟驴拾掇清白了? “玄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徐骊好奇发问。 周玄拿着湿毛巾继续擦脸,没顺着话题往下说。 他在思考怎么继续收拾吴云,别看吴云认怂了,但他可咽不下这口气,被鬼婴折腾一中午,好不容易醒过来还被吴云扣屎盆,必须不能让他好过。 给捕房写封匿名信?举报他? 听吴云话里的意思,他朝廷里有人,别到时候举报不成给自己惹一身骚。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证据,说书先生的话,可不能当证据。 把自己知道的吴云的短处,讲给姐姐周伶衣听,让有手段的姐姐,好好收拾收拾吴云? 这好像是个办法。 “等会去找她。” 周玄嘀咕着摇人的想法,才把脸擦干净,吴云也背着爱人的尸体,刚走到落英厅的门口。 忽然,一阵铜铃声传进了屋里。 周玄抬头,只见周伶衣打着伞进了门。 想姐姐,姐姐就到? 周伶衣将伞收了,右手再次摇动着牛铃,笑吟吟的说:“落英厅里真热闹。” 李霜衣、徐骊连忙低头打招呼:“班主。” “班主,刚才那顿闹腾……都是误会。”吴云主动打着圆场。 周伶衣斜靠在太师椅上,李霜衣有眼力劲,从柜子里拿出雪茄盒,掏了一根给她点上。 吐了口烟雾,周伶衣吩咐道:“三师兄、大嫂,我和吴主事聊点事情,你们先出去。” 李霜衣和徐骊连忙出了门,并且将落英厅的大门关上了。 吴云望着紧闭的门,问:“班主,你这什么意思?” “吴主事,我问问你,你的心呢?” 周伶衣问出个神头鬼脑的问题。 “我的心?我心搁肚子里。”吴云不知对方为什么这么问,有些不耐烦。 “你伸你肚子里找找,看看心还在不在。” 周伶衣极缓的抽着雪茄,中途没有换气,烟头的亮光,一开始还隐在烟灰中,随着持续抽吸,渐渐亮堂,直至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 周玄瞧得见,姐姐的眼睛,也随着烟头的亮光变化而变化,目光越发的深邃神秘,不能直视。 仿佛多看她一眼,精神便会受了她的牵制。 吴云受了周伶衣目光的影响,整个人变得呆滞,两只手一松,郑梅竹的尸体从他背上滚了下来。 没去顾及尸体,吴云此时很焦虑,像犯瘾的烟客,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同时喃喃道:“我的心肯定是在肚子里的,可我手伸不进去,真的伸不进去。” 在他快焦虑得直薅头发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桌上放着一把带血的刀。 徐骊用来斩鸡头的刀。 他像见了大烟似的,把刀猛的抓进了手里,对着自己的肚皮竖切了一刀,刀口从膻中穴延伸到肚脐眼。 然后横切了一刀,刀口从左侧肋骨开到右侧肋骨。 动作之麻利,手法之狠辣,让周玄都忍不住咂舌,甚至稍稍有点恶心。 前世的他,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不过是杀牛而已。 一个大活人,自己拿刀剌自己口子,刀口血肉外翻对感官造成的冲击力,比杀牛要强烈数十倍,看得周玄犯了生理恶心。 十字的刀痕打开了吴云的腹腔。 吴云两只手揪住伤口,狠狠撕开,得意洋洋的炫耀:“周班主,你看看我的心,在不在肚子里?” 周伶衣冷笑,压根没看。 周玄看得倒是仔细,但他差点把自己看吐了…… 第8章 血符 周玄差点看吐了,不是因为画面过于血腥,反而是画面并不血腥。 吴云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肝脏、脾胃、肠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血都流不出来一滴。 腹腔内的肉,发紫且涌出强烈的腐烂臭味,肋骨上,长着一团又一团的青黑霉斑。 “自个儿好好看看吧。”周伶衣吐了口烟,语气中带着戏谑。 吴云察觉情势不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肚囊,先是惊讶,惊讶自己的肝胃肠都不见了,然后觉得不服气。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心还在,不服化作动力,他右手伸进腹腔往上探索,非要找自己的心。 翻找了好几秒后,一无所获。 “我没有心,我原来已经死了。” 吴云想明白了生死,忽然眼睛一闭,躺倒在地,原本还算光洁的皮肤上,凭空出现了许多尸斑。 “呵呵,弟,瞧见没,这就是行尸走肉,不信自己已死,以为自己和活人无异, 他根本就忘了,他早把五脏六腑祭祀给了鬼婴,如今是活死人而已。 只要点破他,让他明白自己真的已经死去,他对生命的执念便会冰消瓦解。” 周伶衣的手段,让周玄很意外。 道行高明自然不用说,用话语从容点中吴云命门的过程,可谓庖丁解牛,入木三分。 他来井国几天,以为姐姐应该有手段,但没想到,手段竟有这般高度? “弟,把她抬那儿去。”周伶衣指了指角落的停尸床。 周玄抱起郑梅竹的尸体,扛到停尸木床上去了。 周伶衣缓缓走到床边,弯腰朝尸体脸上吐了口烟。 呼。 白烟掠过脸颊, 郑梅竹猛然坐起, 她眼睛紧闭,嘴里对着吴云骂骂咧咧,也道出了他们夫妻之间的私密之事。 原来,郑梅竹家里势大。 吴云能从一落魄的学堂教书匠,当上电车部主事,成功上岸,跟郑家关系很大。 谁知他上岸第一剑,就斩了枕边人,他前些时间,迷恋上了个浪荡窑姐儿。 东窗事发后,吴云害怕郑梅竹去家族告状,于是恶向胆边生,动手杀了怀胎三月的妻子。 完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动了养怨童子赚足财运的想法,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怨童子蛊惑,分文没赚不说,反而被坑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其间细节,与说书先生讲的,几乎一样。 周玄再回忆起说书先生用来总结“活娃娃”故事的判词。 “金楼惹是非,奇门起邪术。 浓怨入娘宫,鬼怪托于梦中。 魂魄不知处,人如行尸走, 娃娃坐嚣戏堂中,怎知深院有强手。” 金楼是非,便是吴云爱上窑姐的风流事,邪术自然说的是“怨生胎”,最后的“深院有强手”,多半说的是姐姐周伶衣。 这说书先生明明只是个吃瓜群众,怎么把活娃娃之事的起因、经过、暗藏的玄机尽数道破,他又是个什么道行? 周玄以为自己有点适应了暗伏诡异的井国生活,但真亲眼目睹了道行高明之人的出手,还是感叹自己的想象力不太够。 哀怨极深的郑梅竹,把一肚子的苦楚都发泄出来后,猛的睁开眼睛,眼白占了眼眶九成,身上的凶气逐渐弥漫。 凶厉之气,因郑梅竹的仇恨而凝聚,虽然吴云已经死去,但她的仇恨似乎并未止息。 “冤有头,债有主,郑梅竹,害你的人是吴云,他已经死了,把你的凶厉之气收一收,好好上路。” 周伶衣的话语,劝谏居多,但语气却十分强硬,算是警告。 郑梅竹本是将变的厉鬼,但周伶衣在侧,她显得格外听劝,凶气的发散,随着警告,戛然而止,不敢逾矩分毫。 等她身上再无凶厉之气,尸身便往后仰倒。 “姐姐,她彻底上路了?”周玄并不关心郑梅竹是否上路,他只是趁机垫话,然后把话题引到“说书先生”上去。 他太想知道那唱机里的说书先生,是什么来头了。 “活儿没做完。”周伶衣没给周玄往下顺话题的机会,冷冰冰的指着水盆,说:“弟,把那断头鸡的血,再挤点到盆里。” 周玄照做了,而且格外殷勤,明摆着姐姐是高人,好好帮她打打下手,争取抱大腿……尽管姐弟俩的感情有些淡漠。 但感情嘛,可以培养,都是姐弟,亲的,哪有趟不过去的梁子? 周玄提起鸡,用力挤了挤,鸡血顺着鸡脖子断口处流出,将盆里的水,染得像杯新鲜的石榴汁。 周伶衣并不满意,抽着雪茄,没让周玄停手。 “还不够?” 周玄更加用心的挤,先是挤奶牛似的捏搓,后来左手捏鸡脖,右手抓鸡大腿,双手错到极限,扭毛巾一般,努力榨干鸡身上的每一滴血。 周玄满头热汗,问:“姐,真没了!一滴都没了!” “嗯。”周伶衣虽然还是不满意血水的浓度,但没继续难为周玄。 她放下烟卷,挽起双手的袖子,左手作剑指状,蘸了血水,在右手小臂上,写画了起来。 写画的内容,在周玄看来,玄而又玄,尽是些看不懂的图案、字体。 周伶衣每写下一笔,隔着姐姐半米远的周玄,耳内生出“钵音、锣声、击鼓声”的幻听,细细听之,还能听到嘶吼的人声。 多种声音交织,震得他的五脏六腑颠倒了似的,难受得紧。 那种感觉,大概是重度晕车之后,再原地捏着鼻子转个几十圈。 周玄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眼里物事飞快旋转,有几个瞬间,他恍惚看见自己的太奶了。 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正在精心描画手臂的周伶衣终于开口了。 “弟,往后家里的生意,你终归要接手,既然周家做的是冥戏的生意,遇到些诈尸还魂、厉鬼夺舍的名堂,自然免不了。 你倒是个好性子,处事不慌乱,往后迟早能独当一面的。 恰好,趁着吴云与郑梅竹这场剧目,我便教你第一课—— ——若遇上山精魑怪,狐魂野鬼,切不可投入自身情感,多余泛滥的情感,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我们做事,只求一个原则,顺应天理,自然圆转。” 周伶衣的话,语速不快不慢,腔调从容,落入耳朵里,如沐春风,连带着周玄也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我心很硬的。”周玄附和着。 “嗯,你心一直很硬。”周伶衣瞥了周玄一眼。 没有夸奖的意味,似乎在诉说曾经姐弟之间的梁子。 “我和姐姐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主那么燥动吗?这么狠的姐姐都敢惹?” 周玄心里起了嘀咕。 很快,周伶衣便在手臂上书画完毕,整条小臂,被血水勾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她略查看一眼,确认符文没有任何纰漏后,朝着郑梅竹走去。 才走了两步,郑梅竹便有了反应。 准确来说,是郑梅竹母子都有了反应。 尸身的肚皮处,微微颤动,是母宫中的鬼婴,感受到了周伶衣的肃杀之意,自然而然形成的恐惧感。 郑梅竹则眼角处流淌下两行清泪,纵然肚内是个鬼婴儿,也是她怀的娃儿,不愿意它就此遭了毒手。 “既已成鬼婴,便不该再留在人间,投胎也没个去处。” 周伶衣站定在尸身前,布满符文的右手,向着郑梅竹的肚皮抓去。 手掌快速沉落,在抵住肚皮的时候,速度也没有丝毫衰减,符文闪着妖艳的光泽,然后手掌竟直直的伸进了郑梅竹的肚子里。 肚皮完整,周伶衣的手像从现实伸进了另外一个维度。 比一根竹篙撑进水里还要轻松。 一阵怨毒、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响彻屋内。 随着周伶衣暗暗使劲,婴儿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这趟活,做完了。” 周伶衣右手拔了出来,如葱玉指捏了一颗血红的小心脏,指头大小。 稍稍使劲。 砰, 心脏破碎,血水飞溅,场面窒息且迷人。 结果完了鬼婴,周伶衣打开了门,阳光透进了屋里,门外候着的徐骊,见了屋内的情景,找来两床旧棉被,将吴云和郑梅竹包裹了起来。 被面绣着白梅花,针脚细密。 周玄见着这幕,百感交集,旧棉被成了这两人的归宿,这走过一生的味道,是老棉花的霉味。 “大嫂,你去把四师兄找来,这两位客人后事的料理由他来做,他最擅长。” 吴云是活着进的周家班,现在成了肚内空无一物的尸体,这种事情,要给个交待的。 给吴云家人交待,给郑梅竹家人交待,给捕房一个交待。 怎么交待? 全仗四师兄左右逢迎、四处打点的本事了。 周伶衣重新打起了伞,往场院里走,周玄跟上:“姐……” “还有事?” “你说这屋里作怪的,除了那鬼婴,能不能还有点别的东西?” 周玄是想问问“说书先生”的事情。 “有吗?” 周伶衣郑重的往厅内环顾了一阵,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便又拿着铜铃,一阵摇晃。 边摇,她边努力去倾听铃声的回响,若是屋内真有动静,铃声会给她指引。 但是, 她没在铃声里,听出任何异常来。 “弟,看你是草木皆兵了,回去休息吧,没别的动静。” 周伶衣走进了场院里。 “啊?姐姐都找不出那说书先生的踪迹来?” 周玄默默嘀咕,感觉很意外。 但找不找得出,也不是重点了, 至少那说书先生没有恶意。 …… 周伶衣不太喜欢和人相处,最爱打交道的,便是花花草草。 她总觉得,打花草的交道实在简单,按时把水浇了,白天搬出去晒晒太阳,多用心伺候,它们总能长得茂盛,总能可她的心意。 人就不一样了, 投入时间、精力多了,容易恃宠而骄。 花的时间、精力少了,难免又走向生疏。 远不如花草好侍弄。 回了屋,她关照着窗台上翠郁浓绿的君子兰。 一共三盆,排成一溜。 左右两盆,盆土有些湿,根系硬得很,倒是中间那盆,盆土干得差不多了,根子软。 她拿了水壶,小心翼翼的浇着中间那盆。 “呵呵,周家班的大班主,向来以宽和待客自居,今儿个,竟然活生生的把客人逼上了绝路!”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第9章 说书人 一阵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从屋内的东南角传出。 目光望去,瞧不见人,只在墙壁上,映着个婀娜身材的影子。 声音,便是这影子发出的。 “绝路是客人自己走的,与我何干?”周伶衣没有回头,又去修剪一盆夜来香。 影子冷笑着说:“吴云已经主动与周玄化解了误会,你若不出手,他便能好生走出周家班,但你还是出手了,然后他成了一具尸体, 这便是你说的,做事要顺应天理,自然圆转么?” “鬼婴害人,我自然不会出手;吴云想讹我们周家班,我当然也不会出手,因为这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影子问。 “他们欺负我弟,这便是大事!姐姐替弟弟出头,难道不是顺应天理?” 周伶衣的回答,让影子愣住,接着她又哂笑着,说:“呵呵,好一个姐弟情深……都快把我感动了……你每天都在骗自己,骗得久了,是不是已经记不清楚你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况且,他是不是你弟弟,还是两说呢?” 周伶衣听到此处,忍不住蹙眉。 影子在屋里移来移去,一会儿停在屋顶,一会儿又落在镜子里,展现着自己窈窕的身段。 她嘴碎个不停,继续说道:“最近戏班里可传着呢,老太爷招魂出了差池,招回来的魂,不是周玄的,而是一个没有来路的孤魂野鬼, 呵呵,一个孤魂野鬼,那能是你弟弟?” 周伶衣只觉得影子的话,格外的多,很是聒噪,便将手中修花草的剪子,向前方狠狠剪去。 对着空气的一剪子,却剪到了停在屋顶的影子。 一声惨叫过后,影子黑黢黢的脸,多了一道红色血痕。 “你个没堂口的阴人,不过是我们周家养的一只狗!当狗,就得记住,什么时候该吠,什么场合该闭嘴。” 世道不太平,平水府许多大门大户都爱养“狗”。 周家班也养了很多条狗,不是为了放狗咬人、店大欺客,只为看个家护个院。 影子,是周家班里的狗王。 作为狗王,影子自然有她的特权,和周伶衣聊天态度不谦恭,周伶衣并不太在意,但是质疑起周玄的身份,属实过界了。 影子抹去脸上的血,心有不甘的说:“我是条狗,但我是老太爷养的狗,维护周家的利益,是我的职责。” “是维护周家,还是插手周家?有些分寸,别拿偏了,主人家的事,最好别龇牙!” 周伶衣似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警告影子:“你以后,离我弟远一点。” “今日,若不是我在落英厅里盯着他,他就被鬼婴……” 影子的辩驳被周伶衣打断。 “你没帮我弟,我弟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他福大命大,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明悟了睡梦避鬼之法……” “呵呵,有周家的神人盯着在,用不上你。” 周伶衣修剪完夜来香最后一片叶子后,将剪刀搁在床柜上,严肃说道:“周家班的这个神人,香火层次很高。 他是个说书人,脾气古怪得很,眼里不揉沙子,你这般鬼祟阴人要是离他近了……小心收了你!” …… 耍笔杆子,是平水府人最愿意去做的事。 府内的报业繁荣昌盛。 《平水日报》《平水晚报》这类作为府衙喉舌的正经报纸,式样倒不多。 但各种咸湿、花边、故事连载、花式吐槽评论的报纸,一份哪怕只露个中缝,然后摆成几溜,就报摊的长板车,没法全部铺开。 报纸多,需要撰写内容的人就多,各大报社抢撰稿人,开出的稿酬相当丰厚。 撰稿,不失为一条咸鱼翻身的路子,府内不少贫苦学生,就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登堂入室,跻身上流人士。 袁不语,周家班的老厨子,他也爱耍笔杆子。 平日他烧完饭菜,既不像别的大师傅爱逛窑子,也不愿去赌牌喝大酒,最喜欢宅在屋里,写写书梁子。 有时候,他爱从报纸里择出自己爱看的故事,重新编排后,再写一个新的书梁子。 有时候,他爱把自己遇上的稀奇事,记录整理。 不为了发表,单纯为了养养心性。 这会儿,他又把窗帘拉紧,开了屋内的电灯,写着书梁子——周家班对大师傅们的待遇不错,有独人独间的宿舍,同时也装了电灯。 这次书梁子的题目,是《活娃娃》。 袁不语边写,边回忆落英厅里的见闻:“周玄这小子,死过一次后,聪慧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怂包了, 只是这小子,好像因为回魂的缘故,似乎有什么喃喃之声在干扰他。 他要能入我的堂口,怎惧那喃喃私语?” 想到“入堂口”,袁不语自嘲起来,说:“我真是想瞎了心,周玄不学无术,怎能入得了我的堂口?” 他把已经写好的《活娃娃》的书梁子,端着仔细观看,看到末尾处,忍不住拍案叫绝,话语里掺着点孤芳自赏:“只有写出这种好书梁的人,才配点我的香,进我的堂口嘛,要才华的。” 袁不语, 所在的堂口, 叫“说书人”。 落英厅里,他孩童脾气犯了,玩心大起,专门在周玄面前讲了段《活娃娃》的段落,结果被周玄误当作了“鬼祟”。 …… 周玄在奋笔疾书。 他正在写一篇书梁子。 书梁子是评书中的术语,记录评书的重要内容和脉络。 撰写书梁,要简明扼要,该写的地方不能珍惜笔墨,不该写的地方,需一字不提,很吃水平。 有些水准不深的说书人,写的书梁,几乎不能用,拖泥带水,头重脚轻,搁个两天,就成了一团浆糊,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的书梁里写了些什么。 周玄前世做媒体公司,还没当领导前,每一个当牛马加班的深夜,不知写了多少企划案、文案大纲,笔杆子很过硬。 他现在写的书梁子题目叫《庐山恋》,没错,就是那部家喻户晓、国内银屏第一吻的爱情电影。 把电影改成评书,很需要花些功夫,它们原本就是两个艺术品种,前者重镜头语言,后者全凭个人演绎,中间隔着几重大山。 周玄写得费劲,但乐在其中,边写,还边拿来诵读。 “这耿桦,下巴方硬,国字脸,面色红润,眼神中有光,若是你打他旁边过去,少不得要回头端详几眼,夸赞两句,好后生……” 有点评书味,但也只是有点儿。 周玄对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有数。 他也不奢求自己写出来的评书梁子有多牛,只图写出来,自己演一演,镇镇随时会出现的白噪音。 自打从落英厅回来,那“沙沙沙”写字的白噪音又出现了。 而且这次明显上强度了,吵得他难受,太阳穴一紧一紧的。 就在快忍受不了的时候,周玄忽然想起落英厅里,那说书先生的评书一出,白噪音立刻消失。 他当即就学着说书先生的范儿,然后,自己念了几句传统评书。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龙争虎斗。” 这番评书词一出口,那白噪音立刻退了潮。 周玄这才明白,自己讲评书,确实能压制那白噪音。 其中什么原理,他不清楚,只知道这法子有用。 经验主义嘛,实践就是硬道理! 只不过,老的评书,周玄讲不了一点。 越是流传得久,流传得广的评书,演绎时需要的技巧越高深,别说讲书时候所需的气派神韵,哪怕是语句间的停顿都有颇多讲究。 早一点晚一点都会丢掉气口,听起来像个肾虚重症患者。 周玄打小爱听老评书,但顶天也就是个听众,没有专业技巧,演绎一塌糊涂,真要讲起老评书来,完全没味道。 讲评书毫无评书味,那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白噪音倒是镇住了,但自个儿能把自个儿恶心到吐。 好在他试了试电影改的评书,发现电影的台词,比较白话,模仿起评书的腔调来,从技术难度上来说,容易很多。 好比让普通人模仿三大男高音,嗓子喊破也就能学个杀猪叫唤,但要模仿流行音乐,稍微有点底子,都能仿个像模像样。 周玄写到黄昏,终于把书梁子写完。 对着梁子,用评书腔念诵一阵后,身心俱爽,再无白噪音的干扰。 “这就是我的金刚心经,每天诵读,有利身心。” 压在周玄脑门上的石头,总算被撬开了。 他心情大好,将书梁子放在一边,继续书写。 这次他要把《庐山恋》,再改写成一部短篇小说,作为送给周伶衣的礼物。 她虽然很飒,但总归是女生,大体应该爱看爱情小说的。 “姐姐是大佬,和大佬把关系搞好,总是没错的。” 这不是舔狗行为, 至少周玄不这么认为。 这只是维持人际关系的必要手段。 不寒碜。 …… 吃过晚饭,夜幕降临。 场院里渐渐热闹起来。 周家班的院子,分内院和外院,界线便是那棵奇粗奇高的祖树。 祖树的树冠,一半遮挡着外院的土场,一半将内院的宅子掩蔽得严实。 夜生活很单调,娱乐十分枯燥。 男人们除去喝酒打牌的,几乎都聚在外院里下棋聊天。 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做游戏,有些勤快点的妇人,借着院里的水龙头,冲洗着竹床。 将竹床洗透,再擦去表面的水渍,夜里躺上去,竹片缝里暗蓄的水分,缓缓蒸发,带走身上的燥热,很能消暑。 “喂,你们听说了没?下午少班主见脏了。” “好像听到一耳朵,具体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 “我听小猴子讲的,这事可邪乎了,那是位女客,要夺少班主的舍,结果……” “结果怎么着?” “少班主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对着那女鬼就是几杵……” “这也能杵?” “那可不?少班主那多横啊,把她杵得灰飞烟灭的……日散架咯。” 第10章 众生有相 谣言走过多少张嘴,便长出了多少种不同的面孔。 外院很大,院子东边的和南边的人,都在聊周玄,但两边聊天里塑造的周玄形象,竟然全不一样。 东边的认为周玄是银枪小霸王,枪法刚猛,稳健,几枪将女鬼超度。 南边的则认为周玄能活着从落英厅里出来,靠的并不是枪,而是“本相”。 “那女鬼行凶,可没找对人,以为少班主好惹,其实,少班主,另有身份哩。” 讲这话的人,一副“压低了声音,讳莫如深”的模样,好像在说什么触碰到禁忌的事儿。 生怕放开了讲,会被某些组织势力盯上,给自己带来莫须有的麻烦。 但实际上,他巴不得让更多人的听到自己绝妙的见解,声音比平常还要大些。 “少班主另外的身份是啥子?” “没听说?少班主前段时间不死了吗,被祖树、老太爷把魂招回来了……实际上,招回来的那个,不是少班主,是个游魂,凶着咧。” “那女鬼想对少班主不利,你们猜怎么着,少班主忽然变得青面獠牙,指甲老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女鬼给活吃了。” “那便是少班主的本相,他就是头披着人皮的凶鬼。” 一时间,恐惧感充盈着南边聊天之人的心头,有几个爱出风头的徒弟,故作悲悯,朝地上狠狠跺了几脚,痛心疾首的说: “唉,少班主是包藏鬼心,班主又不出来管管,长期如此,只怕周家班要完啊!我们得反思,好好反思。” 两拨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的,东边的“银枪派”听见了南边的“本相派”的议论,率先发难 本相派不甘示弱,也争吵了起来。 南边和东边的人,思想不统一,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颇有点粉圈撕逼的感觉。 两边吵得愈发激烈,几个性子火爆的,甚至有了动手的趋势。 好在不知是哪个眼尖的,提醒了一句“大师嫂来了”。 顿时, 争吵的声音平息了。 徐骊特别维护周玄,周家班的人都知道,要被她听见议论周玄,那少说也挨顿训。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达成默契,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有聊吃的,有聊最近哪个客人难伺候,几乎没有人聊周玄。 但偏偏有那不开眼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开眼的人叫韩见山,是周家班的司机。 周家班做生意,拉棺材拉货靠的是牛车、马车,也准备了送客人的黄包车,但因为生意做得大,客户里不乏有权贵富贾。 这些有钱有势之人,若坐马车、黄包车,就跌身份了。 所以前两年,周家班斥巨资,购入一辆美特汽车,然后专门花钱将韩见山送到府里的驾驶学校学习。 戏班里的美特汽车,也成了韩见山的宝贝与脸面,有空没空,他都要拿着棉布,把车子擦得锃亮。 要是有哪个不懂事的小孩,撒尿离车近了些,能被韩见山追着踢屁股。 车成了老韩的自尊心,汽车司机的身份,则让他很膨胀。 他的薪水,原本就比一般的师傅要高五十到一百块,有些讲究的客人,还会给些小费。 有时候,客人顺路让他帮忙再接几个亲戚朋友,通常会加些路费,这都落进入老韩的腰包里。 杂七杂八的加在一块儿,老韩到手的钱,比其余师傅高一大截。 有了钱,腰板硬,但也只是硬,真让老韩膨胀的地方,还是客人的身份。 能让周家班汽车接送的客人,在平水府都有头有脸。 老韩车里坐的,不是这个主事,就是那个司长,聊天聊得都高端,什么金融、政策、姨太太,酒会、绅士、夜场名伶。 熏陶得久了,老韩总觉得自己也是上流了,晚上场院里聊天,听到别人聊什么冰糕、茶摊、窑姐,他必会站出来,嘲笑对面。 “你们吃过玩过什么好的?夜总会那才是纸醉金迷呢,洋人喝的洋酒,喝一口,能把人香倒,巧克力知道吗?可甜了,你们一天的赚头买不上一块!” “别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眼光放远一点,今天平水府的戴绅士已经跟我透底了,政策利好再过两月就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所谓的见识,炫耀得久了,自己也当真了。 总觉得自己能和戏班里的师兄们平起平坐,那些徒弟、大师傅,根本不入他的法眼。 刚才,本相派和银枪派的吵得热闹,结果徐骊一出来,全给刹停了。 这在韩见山眼里,属于落了面子。 “我还没发话呢,你给刹停?凭什么?凭你是大师嫂?问过我意见了吗?” 他要不站出来说几句,便觉得脸面上过不去。 于是,他径直朝着徐骊走去。 徐骊晚上来场院,就是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听听收音机的。 最近电台播梅花大鼓《黛玉葬花》,她们每晚都守着听,热情很高。 这会儿,正播得精彩,鼓点一阵似一阵的密,眼看着精彩段落就要来了, “啪哒!” 收音机的开关被韩见山给扭了,声音戛然而止。 “老韩你搞什么名堂?” 徐骊埋怨了一句,急着去开收音机,却被韩见山伸手挡住。 “徐嫂子,你是周家班的大嫂子,有些事,你不能干看着……” “我干看什么了?” 徐骊平日里就有点烦韩见山,总觉得这人飘浮得很,这会还关她收音机、摆出一副教训的架势,也就是她宽和,要换性子火爆的二师嫂宋洁,早就破口大骂了。 “少班主的事儿啊!你也别装聋,现在戏班都在传,周玄,不是真的周玄,招魂招来了个假的……还不是个人,是头厉鬼……” “韩见山,你喝多了?去醒醒酒是正事,搁这儿胡咧咧个什么?” 徐骊对周玄原本就护短,下午出了事,她更是满心的愧疚,总觉得周玄撞鬼婴,是因为她的疏忽大意。 现在韩见山当着她的面,数落周玄,可把她的火给点起来了,直接开怼。 韩见山不服气,说:“我可没喝多,周玄就是个假周玄!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自从招魂之后,少班主是不是变了个人? 以前少班主,见人就非打即骂,见了戏班里的漂亮小姑娘,上去就调戏,现在呢,脾气温和,不惹事生非了……” “这不好嘛?玄子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彻大悟,开始见心明性,文明和善了, 这对大家也是好事,对戏班更是大好事,怎么落你嘴里,像十恶不赦似的?” 徐骊回应道:“难道说,善良还有错?” “呵呵,再恶那是真正的少班主,再善良也是个假货!徐骊,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戏班里,血脉纯正,压倒一切……” “嘘……” 徐骊在韩见山话说一半时候,已经组织好语言,准备好好喷喷老韩,但她见到快走到柳树下的周玄,不想让场院里的风言风语,影响到周玄。 所以,她暂时压住火,中指竖到嘴唇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像极了慈祥长辈的作派——怎么吵都可以,但不要当着小辈的面吵,尤其话题还牵扯到小辈的时候。 实际上, 徐骊有些多虑,周玄不是傻子。 尽管目前来说,还真没有哪个没眼色的家伙,戳着周玄的鼻梁骨,当面怼“你个假货”。 但周玄总能在逛院子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小非议。 只是他不在意。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个假货? 没有证据,就好好憋着。 他也不会蠢到主动去向别人证明他是真周玄。 这种事,他不下场求证,等风头一过去,议论声只会越来越小。 但他一旦下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再有几个别有居心的人推波助澜,数不清的坑等着他跳呢。 语不如默,动不如静。 有些桩冤枉事,甭管在哪个世道里,从来没变过。 周玄心里明镜似的。 他此时拿着一副手札本,朝着内院走。 他这一趟,是为了去内院的“静语厅”。 静语厅是专门给尸体化妆的地方。 冥戏班,是给死人唱戏的,平水府的死人听戏,得打扮得栩栩如生,置放在观众席的主位上。 给尸体打扮,属于冥戏里十分重要的一环。 这份工作,一般会在夜里进行。 做事的时候,班主周伶衣要到场。 周玄已经将《庐山恋》改成了小说,没全写完,但写了六千来字,当个样稿,要拿给周伶衣看。 如果周伶衣喜欢,他再把剩下的给续上。 这份样稿,他夹在手札里。 手扎里面写的,则是《庐山恋》改成的书梁子,这份书梁子,不是给周伶衣欣赏的,而是让周伶衣帮忙指点斧正…… 周伶衣会不会指点评书没关系,周玄主要借着这个机会,培养培养姐弟俩之间的感情。 在周玄走到柳树下时,瞧见了徐骊,抬手给大嫂子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往内院走。 猛不丁,他的衣袖被韩见山抓住了。 “别走,周玄,有些事,你得给大家交代一下。” 要是搁平时,韩见山再膨胀也膨胀不到这种程度。 但他今晚纯属失去理智,俗称“失智”。 一来他想出风头,结果被徐骊一顿怼,自觉颜面扫地。 二来,他对自己身份的判断比较盲目,周玄来了柳树,给徐骊打招呼,然后直接无视了自己,这让他很光火。 里外里,事赶事,让他毫无理智,竟然主动拉住了周玄。 “他现在说话这么嚣张吗?” 周玄指着韩见山,问徐骊。 徐骊呛声,喊道:“老韩,你把手放开,没规矩。” “我老韩,有规矩有分寸,但是周玄,你今儿个得证明证明自己是真周玄,而不是披着人皮的鬼,能证明,我给你磕三个响头!” “滚一边去!你爱给谁磕给谁磕,关我啥事?” “你是证明不了,你心虚。” “虚,还能比你的肾虚?瞧你脑门那头子冷汗吧,老登!” 周玄不在意别人编排自己,对人和善,不是因为他好欺负,而是他讲文明有素质。 文明和素质也得有时有晌,得分对谁。 对韩见山这种随意拉别人衣袖、一开口就摆副高高在上架子的老壁登,就没必要文明了。 周玄喷完韩见山,继续往内院走,韩见山更猖狂了,这次不但是抓了,而是揪。 揪衣袖的时候,甚至揪到了周玄手臂上的肉。 “淦!” 周玄回应得很干脆,回首直接抡了韩见山一个大逼兜。 “啪!” 第11章 折磨王 能治老逼登装相的,唯有大逼兜,如果一个不够,那就再来一个。 韩见山左脸先吃了一记,有些发懵,当时想的不是松手,而是更用力拽住周玄的手,试图撒泼。 周玄连招丝滑,再扇一记,抽得老韩一屁股坐地上。 “你……你……你敢打我?” 呵呵, 打你? 不深度霸凌你一下, 都没拿我当纨绔! “我……我不干了,明儿个我就找班主辞工,我不伺候周家班了。” 呵,拿辞工吓唬谁呢?分不清谁是大小王? 周玄可不惯他这一套——癞蛤蟆趴脚面,装哪门子的迷彩小吉普。 “开个小破车,瞧把你给能耐的,也别明天了,就今天吧,周家班不养闲人,以后那车你甭开了,我自己开。” 周玄撂下话,进内院去了。 韩见山委屈啊,他掉脸啊,这两年,他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总做着上流人士的梦。 结果被少班主的两巴掌,梦,碎了。 但他以为是周玄年轻,不懂事,不明白他的价值。 他可是汽车司机,平水府有执照的司机才几个? 若说周玄不明白,她徐骊还不明白吗? 韩见山咬死了逼宫计划,又去找徐骊,说:“徐嫂子,你也看见了,少班主容不下我,我辞工了……” 没有他期待中的挽留,也没有好言安慰,有的只是徐骊轻描淡写的一个“哦”字。 韩见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强调了一句:“我说我要辞工!” “耳朵咋还被扇坏了呢?我明明发声答应了呀,放心,晚上回屋我就通知老余,明早他就帮你出文书、结账,保管一个子不差你的,以后你和周家班就两清了。” 徐骊很支持周玄。 既然周玄让辞退韩见山,她说什么也不会挽留。 韩见山最后的倚仗也没了,他除了委屈,隐隐还生出些许后悔。 周家班的待遇本身不错,还有额外的油水,这饭碗要丢了,那以后再找份这么安逸的活,可就…… 原地僵持了一会儿,韩见山终归还是回自己的屋收拾铺盖卷。 他打也挨了,提出的辞工请求也得到同意了,再赖着不走,那不真成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只有百来米的路程,中途韩见山差点哭出声,但好在他还有精神胜利法——汽车司机少,大门大户谁家不需要?再找份新活儿,也就打个呵欠的工夫。 周家班不要我?韩爷还不伺候呢! 韩见山走了,柳树下也散了一些人,余下的人们,反而热烈的讨论周玄。 “回来了,我感觉少班主回来了。” “你瞅少班主揍老韩的气势,和以前一模一样。” “是真少班主,不是什么厉鬼游魂,天佑周家班啊。” 众人都松了口气,情绪高昂不少。 这时,有个一直在地上数蚂蚁的女娃娃,抬起头,一脸问号的说:“周哥哥对大家好,大家都很生气,现在周哥哥打人了,反而大家都特高兴,这是为什么啊?” 人们愣住了。 “是不是因为大家喜欢挨打,喜欢被欺负啊?”娃娃摇晃着母亲的手,问。 母亲低着头没讲话。 周围的人们,也没有讲话。 沉默的声音, 震耳欲聋。 ……… 静语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为死人准备的厅堂。 通常这类厅堂,会在墙壁上,凿出大小不一的壁洞,用来摆放神像。 静语厅墙上倒是凿洞了,但原该摆放神像的位置,现在摆的全是木制面具。 这些面具,还大多破损,有的额头烂一个大洞,有的脸颊布满裂痕,有的面具,通体被烧得焦黑。 眼神不好的,看过去,还以为供奉了一砣炭! “应该和傩戏有关?” 周玄中午听徐骊介绍了,周家班的金字招牌就是傩戏。 班子里还供奉了傩神。 傩戏的标志就是面具。 在静语厅里,摆面具,博个敬鬼拜神的名头,周玄可以理解,但摆些破损的面具倒让他想不通了。 不求将面具漆金涂银,你好歹整点新面具,人靠衣装,神靠金装呢。 周玄好奇,但也没多问。 班子里好多事儿都讲究,没道理在这种细节上不过关,可能有别的说法呢。 除去不合道理的面具,静语厅其余方面倒是正常。 厅里没有专门的分区,但大家都遵循某种默契,以厅里的长横桌为界,无关人等,在长横桌外等候,工作的师傅们,则在长横桌里面做事。 周伶衣坐在最里面的木椅上,闭目养神,小腹处,搁着把团扇。 “师弟,你来找班主嘛?” 吕明坤见到周玄,蹑手蹑脚的走出工作区,凑到周玄身边,打着招呼。 “是啊,五师兄。” “太不巧了,我们几个才上工呢。”吕明坤说:“原本两小时之前就该做事的,但今天水房的鸡娃和老周都有事请假了,人手不够,尸体灌得慢。” 葬仪整理的流程繁多,在周家班,第一步先净仪。 因为死人的皮肤会长尸斑,需要用水将皮肤洒湿,再用糟醋、食盐、活血的草药等,涂抹在表皮上,再用白纸盖住两小时。 等尸斑祛除得差不多了,再将皮肤冲洗干净后,用羊胃制成的气囊,利用高压气流,将水从尸体的嘴里灌入,把肠胃里的残渣从后门冲出。 此番流程操作三四遍后,尸体里里外外都被洗得干净。 净仪就算完成了。 这项工作一直都是水房做,做完了再把洗干净的尸体送到静语堂里,做尸体的防腐、添香、贴浆等流程。 净仪的门槛不高,但很费时间,也很辛苦,水房也招不到太多人手,如今请假两个,效率被耽搁得比较厉害。 “五师兄,你们大概要弄到几点?” 周玄要等周伶衣下班了,才能找她好好聊《庐山恋》小说及书梁子。 上班时间,都严肃着呢,谁聊小说啊。 吕明坤掏出怀表,掰着手指数了数,本想给周玄一个确切的时间。 但他想想今天的活儿有些急,计划赶不上变化,若说个时间,万一到了点,事儿还没做完,那不是惹周玄生气吗? 他干脆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说:“说不准,做咱们这事,哪有准点的。” “说不准啊?那我就等不……”周玄打算先撤,但很不巧,周伶衣忽然睁了眼睛,望了他一眼后,继续闭目养神。 “那我就等不了吗?等!” 周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要是姐姐没看见,走就走了,既然看见了,再走就不礼貌了。 “好嘞,我伺候着您。” 吕明坤在师兄弟里最小,也最懂礼数,别说对周玄客气了,哪怕是刚入戏班的小学徒,他见了也主动问好。 讨好型人格。 讨好归讨好,但他做事有分寸,且不露痕迹。 为了不打扰厅内做事的人,他在厅外的凉亭里,摆上了茶果点心,顺带拉了根线,接了个灯泡。 “师弟,里头热,外头又凉快,又敞亮。” 吕明坤赔笑完后,又给周玄递了三份报纸。 《平水夜话》,专门讲冷嗖嗖的惊悚故事。 《红袖生香》,讲平水府各大名伶的生活隐秘,花边新闻。 《饮食杂谈》,记录平水府里各大名饭庄、名小吃。 三份报纸,涵盖的是三种不同的内容,总有一款能让周玄满意。 周玄很满意,满意吕明坤会来事。 这么会来事的人,做内勤有点可惜。 他翘着二郎腿,翻起了报纸,吕明坤在一旁塞点心递水。 周玄问吕明坤:“辛苦师兄了。” “师弟来了,出来陪你吃吃喝喝,哪谈得上辛苦,里面做事的师傅们才辛苦呢。” 聊到做事, 周玄想起了那些当牛马的日子,心里很有共鸣,问道:“对了,师兄,你们都是上晚班吗?” “嗯,葬仪都是晚上做,白天太热,尸体还没等进香料,就会馊坏。” 吕明坤有些奇怪,以前的周玄,对家里的生意,从来不上心。 但他既然问了,自然要认真回答。 “都上晚班?那一般都工作几个小时?” “看情况,有时候生意忙,得做五个小时,生意清闲的时候,也就三个钟头多点。” 啥? 一天就上三个钟头的班? 这还叫上班吗? 都没有班味。 刚才周玄还牛马共鸣,合着牛马只有我自己? “五师兄,我觉得班子里的管理,很混乱啊。” “师弟何出此言?” “三个钟头的班太少了,咱们把时间拉长,每天上九个小时……” “这上班时间会不会太长了?” “这长什么?我还没说完呢,你再发个声明,愿意加班的,给双倍加班费,节假日给三倍,这出来做师傅当学徒的,谁不是图赚钱,听说有加班费,那不嗷嗷上工?” 吕明坤觉得不对,这工作时间是拉上去了,但双倍三倍发加班费,这花的钱也太多了。 “发呗,怕什么,你再设个绩效,达不到的扣钱,把规矩搞严点,换着花样的罚款,加班费迟早给他们扣回来。” 吕明坤:“……” 最近吕明坤听到风声,传周玄不是真周玄,而是个顶包的厉鬼游魂! 现在他不信这说法了。 鬼怪害人很专业,但要论挖空心思折磨人,鬼哪里比得过人。 “少班主,你说的事,我觉得要从长计议……你这想法有点……有点……离经叛道。” 唉! 果然井国人太懒狗了,前世习以为常的生活,井国人竟然觉得离经叛道……叛哪门子的道?知不知道什么叫福报? 周玄一声叹息,唉,挂电线杆之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pua。 又聊了一阵,周玄坐在凉亭,望见厅内做事的师傅,发现他们不是太认真,边做手里的活儿,还边交头接耳。 “他们做事这么不专注?” “因为今天的客人比较特殊,所以……”吕明坤想着给师傅开脱。 “不专注是好事……以后好扣他们工钱!坏习惯养出来了,想改好都难!” 吕明坤:“……” 他眉头快皱成地铁老头表情包了。 少班主啊,求求你做个人吧! “对了,你刚说今天的客人特殊?什么客人?”周玄把话题从虚无缥缈的“理想国、乌托邦”,转移到了现实。 “一共六个客人,都是刚毙掉的死刑犯。” “死刑犯直接埋了不就得了,用得着花大钱请冥戏班唱戏?” 周玄很诧异。 第12章 万物生 吕明坤解释,说太平府有一个团体,叫白云绅士,都是有头有脸,有钱有势的人物。 白云绅士爱行善,建学校、建庙、搞慈善酒会,都有他们的身影。 其中有一个叫戴思明的绅士,他做善举的区域很特殊,主要精力放在平水府的监牢里。 出资给牢们犯买合身的衣服、改善伙食。 这次,他又出了一大笔钱,要给六个死刑犯唱冥戏,对外宣称——用他微不足道的力量,让死刑犯在人生的最后一程,感受来自社会的爱。 还有这么缺心眼的圣母吗? “但凡这些死刑犯懂什么叫爱,何至于被杀头?” “那些绅士书读得太多,我也理解不了他们,反正赚钱嘛,有活就做。” 吕明坤看得开。 两人又接着聊了会天,静语厅里传来苍老的喊声。 “小吕,来帮把手,今天吃炝锅面、酱大骨。” 吕明坤听到喊,连忙跟周玄告辞:“师弟,老袁喊我,我先去帮手,到夜宵的时候了,你待会也吃点。” “我不吃,我等姐姐就行。” 周玄肚子不饿,真不想吃。 但吕明坤客气,在给袁不语端锅端碗端菜,安排好师傅们的伙食后,又盛了碗面,夹了几块酱大骨在盘子里,端到周玄面前。 “夜还长,保不齐会饿,还是吃点吧。” 唉, 你都这么客气了,不吃还有礼貌嘛? 周玄大口大口的扒拉,别说,味儿虽然有缺点,但填填肚子还是不错。 “慢点吃,小心给你小子噎着。” 语气很冲。 周玄抬头一看,是袁不语,周家班的厨子。 大厨的脾气一般都爆,天天围着锅灶,烟熏火燎,性子想不爆都难,讲话习惯性的冲。 “离噎还远着呢,你这老头儿的厨艺今天也太退步了。” “切。” 袁不语写《活娃娃》书梁子的时候,对周玄刮目相看,认为现在的周玄可比回魂之前强多了,勇了许多,精神也坚强不少。 但现在,他觉得,周玄还是以前那个周玄,自己本事样样稀松,还专爱给别人挑刺抬杠。 他抓起瓜子,磕了两粒,懒得搭理周玄。 周玄自顾自的说。 “这炝锅面,看着简单,鸡蛋、葱往锅里一滚,再下点面条,但真没那么简单。 要想好吃,葱得搁得多,煸的时候,得把味炒透,滚的时候,火力要大,面才能吸足汤汁,吃起来才香。 你这面条,葱不够多,火不够大,差了点意思。” 这番点评,惊到袁不语了,全说在点子上。 葱不够多,是老袁煸葱的时候走神了,手里没了准头,确实放少了。 火不够大,这倒是采买的问题。 烧大灶,得用柴木,火头硬。 这些天,产柴大区蜜林东区闹灾,柴木价格蹭蹭往上涨。 采买心疼钱,柴木买得少了,多进了些秸秆。 秸秆便宜是便宜,也确实能烧,但火头软,为这事,袁不语骂了采买好几回。 好在火头软也能做饭,没人讲秸秆不对,竟没想到,被周玄吃出来了。 袁不语朝周玄拱手,算作认栽,说:“没想到啊,你小子竟然是个吃家!” “就是嘴叼。” 周玄笑呵呵的说。 前世人别的不行,吃喝玩乐的技能树点满了,到处都是好饭店,加上周玄前世经常全国出差,大江南北的美食,不敢说吃全了,至少也吃了大半。 品尝美食,没别的,就是吃,眼光开阔了,舌头铁定灵。 再加上火爆全国的探店、烹饪教学视频,动不动就是国宴大师教你做菜,耳濡目染之下,理论水平非常高。 也仅仅是理论,真让周玄做菜,“能吃”已经属于超常发挥。 “改明儿我再做几个菜,端你屋里,和你小子再探讨探讨,你是懂吃的人,和戏班里那些榆木疙瘩嘴不一样。” 袁不语对周玄很服气。 靠手艺吃饭的人,心态往往纯粹,折了手艺就认,谁懂手艺就请教。 学艺无大小,达者为先。 “好说,到时候做点硬菜,太素了我吃不习惯。”周玄继续扒拉着面条。 还没吃几口, 沙~沙~沙。 来了, 白噪音又来了。 他连忙放下筷子,打开手札本,对着本子里的书梁子,连着念了好几段,把噪音给压回去了。 周玄忌惮边上有人,音量放低了很多,但依然被袁不语听得真切。 “你也喜欢评书?” 袁不语是个老小孩,输了认,但总想着找回场子,评书,可是他的主场。 “没事听几段,没有票友标榜的那么迷。” “本子上写的啥,书梁子?” “嗯。” “帮你纠纠错,我可是专业票友。”袁不语差点把周玄的手札望穿了。 周玄没当回事,递了过去。 袁不语已经急不可耐的找茬了,翻开手札,才看了一眼,立马指点:“首先啊,这梁子写法不对啊,要写一本好梁子,得先把书胆、书贼、书筋,都罗列出来。” 书胆指得是主角,书贼指得是大反派,书筋是书里的福将,插科打诨式的人物,写出特点了,很能打动听众。 有些评书里,福将在观众里的反响,比主角还要热烈。 把主要人物都先罗列好,书梁子的脉络自然也就清晰了,再丰富丰富骨肉,便能成一部好评书。 这是比较传统的做法。 不过,人有千般模样,书梁子的写法也有千般不同,有些名师大家,也有不写“书胆、书筋、书贼”的习惯。 袁不语是懂行的,自然不会在“写法不对”这个问题上深究,点一句就过。 他又看了几段,点评道:“这部书的皮太厚。” “皮厚”也是评书的术语,意思进主题太慢,也就是网友说的慢热。 看半天也没瞧出个劲头来。 “皮厚是个大问题,讲评书嘛,甭管是在茶馆讲,还是在街上练摊讲,听众都是生客,他们心里也明白,听你讲了第一回,第二回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第一回讲个书皮,人家听不高兴了,好脾气的当场骂你两句,喝个倒彩,遇上脾气冲的,掀桌揍你都有可能。 所以,甭管你是业余爱好讲书,还是以说书当营生,都得琢磨透一个道道—— 怎么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听众耳……” 周玄写书梁子,真就只为了镇镇自己白噪音,不为了练摊,更不可能把他当成一门营生。 哥们现在富二代、玩胯子弟,能指着说书吃饭? 但他依然听得很认真。 毕竟打小有这个爱好,多听听说书人的门道,当成讲古,配上炝锅面,像在听有声纪录片。 怪有意思的。 但他听着听着,袁不语就没下文了,这正来劲呢,老头你咋拉缸了? “袁老头?袁老头?”周玄推开面碗,提醒袁不语说词。 两人连一臂距离都没有,连声叫唤,对方愣是浑然不知。 袁不语跟老僧入定似的,要不是眼珠子还在往下缓缓移动,周玄真以为他宕机了。 “不就个爱情评书嘛,沉迷了?你也是没吃过好猪肉。” 周玄懒得管袁不语,继续扒拉碗里不多的面条。 袁不语的确是着迷了,是因为《庐山恋》的故事,但也不全是。 他刚才看那书梁子,确实越看越有味道。 以前他跟徒弟传授过评书里的门道——好评书,不是一读就来劲,而是像灶上的水锅,刚开始温吞,等火力上来了,慢慢就上劲了,再等到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热度已然滚烫。 “你们这辈子,要能遇到这么一本评书,那是攒出来的阴德,无论花多高的价码,都要把这书给讲出来,演好。” 《庐山恋》这本书梁子,就有袁不语曾经解释过的好评书的气质。 开始温吞,然后上劲,最后滚烫。 只是程度上没那么强烈,各个方面,都差着点火候。 有气质,终归只是有气质,并不是好评书本身。 这类的书梁子,能让袁不语喜欢上,但不至于沉迷成这样。 真正让袁不语入定的,是一种感觉—— ——万物苏醒、春雨延绵。 书梁子被他读到小半的时候,书里的两个“书胆”,活过来了似的。 珠圆玉源的女主周筠、阳刚青涩的男主耿桦,就那么活生生的从手札里走了出来。 再随着他往下默读书梁,越来越多的人、景物,都活过来了。 山、水、马路上疾驰的汽车,周筠与耿桦的心跳,一直就绕着他的身子转。 书梁子里在下雨,他耳边也传来雨滴打青瓦的弹响;书梁子里是春天,他身子也和煦。 种种感觉,让他很舒服,精神特别松弛。 “久违了……久违了……。” 袁不语激动、忘情,他知道这种久违的感觉,代表着什么! 但很快,他的感觉都消失了。 因为书梁子,被周玄劈手夺走了。 “唉,你怎么抢我书梁子呢?” 回过神的袁不语朝周玄喊。 “袁老头,脸都不要了?什么叫抢?我的,我写的书梁子!” 周玄都被气乐了,这书被你瞧了就是你的了?棒子都没有你能偷! “是在下口不择言了,小……小班主,能不能把那书梁子,拿……额……借……借我看一晚,明儿就还你。” 袁不语讲话,明显谦恭了许多。 第13章 大傩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评价书梁子时,一会儿‘写法不对’,一会儿‘皮太厚’的桀骜模样,你恢复一下子。” 周玄话里多少带点个人恩怨。 袁不语哪有桀骜,就剩谄媚。 他很是狗腿的笑:“我这人还是不稳重,有时候嘴太快,都管不住自己个儿,小班主,把书梁子借我看看,写得确实好……” 呵,合着你刚才叭叭给我上课,上着上着自己还沉迷了,就不给你看,让你心里没着没落的。 “袁老头,你别借了,我书梁子有用。” 周玄扭身进了静语厅。 刚才他把手札拿回来,就因为吕明坤来找他:“师弟,班主找你。” 周玄晚上干嘛来了,不就是为了给周伶衣送礼物,外加培养姐弟感情么。 哪有时间耽误在袁老头身上。 袁不语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周玄入厅。 厅内,周伶衣面朝着墙站着,她身后的工作区桌台上,摆着整齐的六具死刑犯尸体。 尸体已经添过香了,弥漫着新鲜的花香。 周玄小心的穿过盛放尸体的桌台,走到周伶衣身边:“姐姐。” “老韩的事我知道了,你不用来道歉,他目中无人不是一两天了,辞退了也好, 不过,平水府有经验的好司机不容易找,人是你辞的,找新司机,得你自己去招人。” 周玄感慨周伶衣的耳朵灵。 他和韩见山那点事才发生了多久,周伶衣人都没出静语厅,打听得一清二楚。 “姐,我不是因为韩见山来找你的。”周玄从手札里,抽出了《庐山恋》的小说样稿,递了过去。 “我遭了鬼婴,是姐姐出手,帮我解了后顾之忧,这情分我记着呢,回屋就想着送你件礼物。” 周伶衣扬起写样稿的白皮纸,故作夸张的说:“哦,这就是礼物?未免也太隆重了。” 这是反话,周玄听得出来。 他耐心解释,说:“纸不隆重,字也不值钱,但里面的故事,沁进了心血的。” 这话倒不假,只不过沁进心血的人,不是周玄,而是黄祖模——《庐山恋》的导演。 “好啦好啦,信你,回了屋我会认真看的。”周伶衣将白皮纸仔细叠成方块,收进随身的香囊里。 “对了,姐,我还写了个书梁子,和那小说写的是同一个故事,不过评书我头一回写,没经验,觉得很多地方没写好,我们探讨探讨?” 很多感情的升温,就是在探讨中培养起来的。 但周伶衣没有探讨的念想,她摇了摇手里团扇,推辞道:“姐姐书没你读得多、读得好,捏笔写字,更是远不及你,探讨起来,我怕露怯,呵。” 呵, 姐姐还羞涩了, 大佬原来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不过,姐姐不自信的样子,还怪可爱的,不像袁不语那糟老头,书梁子还没瞧两句呢,叭叭给你一顿上课。 真叫人头大! “姐姐,有个大哲人说了,做艺术,讲的是天生的灵性,没灵性,读再多的书也白瞎,灵性这一块,我自认不差,但跟姐姐一比,差了一截……” pua周老师开课了。 利用话术打击心理,击溃对方的自信,是一种pua。 同样,利用话术,提供情绪价值,促使对方盲目自信,又何尝不是另一种pua。 这裹着糖衣的话术,真管用。 周伶衣盲目自信方面倒还好,但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团扇捂着小嘴,笑着说:“我弟,你拿话讨我呢,最近真变了,嘴真甜。” “是因为姐姐分担了我生活的苦,我整个人,就剩甜了。” 周玄连土味情话都安排上了。 但别看话土,对周伶衣的触动,来得比刚刚那番无情吹捧更有效果。 她颓然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表情略带感伤。 意识到自己失态,周伶衣努力将情绪调整回来,又挂着极淡的微笑,对周玄说, “弟,评书就不探讨了,我是真没那本事,我给你推荐个人,你找找袁不语,别看他是个厨子,但他对评书,是真懂, 整个周家班,都没有人比他懂评书。” “你说那袁懂王,他还等着借我书梁子呢!” “什么?” “袁老头,看过我的书梁子了,开始他老厉害了,又是给我上课,又是给我讲说书人的生活,嘴都没停过。” “然后呢?” “沉迷了,一句话都不讲,喊他他也不搭理我,要不是我把书梁子拿回来了,他现在还搁亭子里看书梁呢。” 想起袁不语那认真的样子,周玄只觉得搞笑,猫着身子一动不动,隔远了看,还以为是断电了的变形金刚。 周伶衣并不觉得搞笑,只觉得吃惊。 她知道袁不语是谁。 最近三十年里,「说书人」堂口里名声最盛的那根香。 说书人,讲评书是专长,见过的好书梁子,恒河沙数。 这号人物,能对周玄的书梁子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书梁该写成什么样? 她恍神间,鬼使神差的从周玄手里拿过书梁子,翻开后仔细端详。 从头看到尾,她只觉得其中故事,婉转动人,别出心裁,但更深层次的东西,能让袁不语这位神人思之如狂的玄机,她真没瞧出来。 没瞧出来也正常,堂口和堂口之间的异处,本就悬殊,各有各的本事道行,这个堂口认为不过如此的物件,可能放在其余堂口的眼里,就是不得了的宝贝。 “姐,姐……你不会也沉迷了吧?” 周玄原本对往后生活的发展,没有什么规划,就想当个富二代躺平,最多当个资本家,享受享受盘剥劳工的乐趣。 这会儿,规划有了! 不然当个文抄公吧。 一部《庐山恋》,都能让袁不语和姐姐挨个沉迷。 假设我祭出还珠楼主、张恨水、金庸、金鳞岂是……,井国老百姓,该如何应对!? 那不得爱不释手,成宿成宿的看? 周伶衣终于从恍惚中走出,她语重心长的说:“弟,你今天送姐姐的礼物,太隆重了。” 这不是反话。 “照理说,当弟的懂事了,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当姐的不该再有奢望,但我还是捺不住心思,想求你,再送我件礼物。” 求我? 这感情突然就升华了。 姐姐的态度转变之大,像是突然贴了张新面具。 周玄挺大方,问:“还要什么礼物?” “把这本书梁子,借给袁先生读三天,行吗?”周伶衣知道这个要求提得很不合情理,声音到最后,小得几乎不能听见。 在井国,耍笔杆子能发财,诸多文友,都是自己写自己的东西,没有发表之前,是绝不可能将自己作品原稿借阅给旁人看的。 说是敝帚自珍也好,说是防人偷师也罢,风气就是这么个风气。 周玄这书梁子,还不比寻常笔杆子,能让袁不语着迷上心,必然有其非凡之处。 如此珍贵的文本,被旁人借去读上三天,心里肯定难割舍。 周伶衣提要求提得心惊胆战,周玄却答应得果断。 没有多余闲话, 周玄走到厅口,对袁不语讲道:“袁老头,你走运哦,姐姐让我借你读三天……” “借?” “你想直接要?” “不,不……就是,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袁不语急得抓腮挠喉,眼巴巴的望着周玄的手札。 这模样,这状态, 像极了等着粥棚放粥的流民。 “看完了记得还我。” 周玄一伸手,把书梁子递了过去。 “谢谢您嘞。” 袁不语猴急的接了,跟小孩似的,高兴得一蹦一蹦的往宿舍里小跑。 周玄打心眼里也高兴。 他本想填补填补姐弟间的感情坑洞,现在看,坑不光填上了,甚至有点鼓包。 姐姐欠上自己人情了。 周伶衣也高兴, 袁不语虽然明面上是周家班的神人,但实际属于合作关系。 如今爷爷已经仙逝,这层关系,有淡漠的趋势,风雨飘摇。 有了这次人情,双方的羁绊,反而紧密了些。 在不太平的平水府里,在各大堂口对周家班的觊觎之下,宅里有神人镇守,能少很多麻烦。 三方各自有各自的欢喜。 周玄是实用主义者,目标已经达成,就没必要逗留了。 “姐,我也没别的事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着。” “嗯……”周伶衣点点头,她凝望着周玄离去的背影,又念及香囊中的小说样稿——弟弟送给自己的礼物。 心肠终于有了软处。 她指尖轻轻掐了掐手心,下定了某种决心,朝周玄喊道:“弟,先等等。” “还有事啊?” “来了静语厅,拜拜祖宗傩面吧。” 周伶衣指了指墙壁上那一张张破损的面具,说。 原来这些破面具,是祖宗用过的傩戏面具? 它们有什么特殊作用? 怎么都破掉了呢? 尤其是那砣炭,就算是老物件,保养不周,那也不能保成这样! 周玄对此一窍不通。 好在原主也不懂。 周伶衣跟周玄介绍起来:“弟,以前你对家里生意不上心,很多事都没对你讲过,现在你长大了,懂事了,也该给你讲讲了。 “这世道上,有很多堂口,每个堂口,都有本事特殊的人,他们的本事,有一些是跟神明学的,所以叫神人,有一些是跟邪鬼学的,所以叫阴人! 我们周家班也立了堂口, 名字叫「大傩」,我们的本事,是跟傩神学的,自然是神人!” “姐姐就是大傩吗?” 周玄听得神往,下意识的问。 “不是,我拜的是明江府的堂口,大傩这个堂口,人丁一直就不旺,最鼎盛的时期,也不过两三人,到了我们姐弟这一代,一个大傩都没有了。 大傩这个堂口,要走的路,比所有堂口都要艰难险恶,可一旦养成了气候,本事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所有的堂口,都害怕, 害怕我们周家班, 出现新的大傩!” 第14章 一出好戏 “大傩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 周玄是实用主义者,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解释,他喜欢具体。 “请神上身! 对于大傩来说,一尊面具,就是一尊神明, 大傩的道行越高, 能戴上的面具就越多, 能请到的神明,也就越多, 其余神人,是借用神的力量, 而大傩, 是神明本身!” 周伶衣的回答,依旧模糊,比如说修出什么样的道行,才能戴上面具,又比如说,请到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模糊的地方太多,显得她的话像空洞的概念。 但又有什么办法? 周家班上一个出世的大傩,距今已经百年,时光冲淡了记忆,或许,并不存在什么记忆。 大傩的传承,属于意传心授,拜过祖宗傩面,得到祖先们的认可后,会被指引进某个秘境中。 进过秘境后的大傩,对秘境中的玄机,讳莫如深,几乎不会对旁人诉说。 而旁人没有进过秘境,自然也无法窥其奥秘。 周家班想了解大傩,也只能在家传手札那堆晦涩文字中找寻蛛丝马迹,亦或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野史故事里,捕捉大傩的一鳞半爪。 “怪不得大傩都没什么传人呢,藏这么深,谁学得了!都是自家人,大方点咯。” 周玄当着祖宗傩面吐槽傩神小气。 很勇。 “呵。” 周伶衣哼了声,不太认同周玄关于“自家人”的观点。 神人的本事是跟神明学的, 阴人的本事是跟邪鬼学的。 神人与神明、阴人与邪鬼之间,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关系,链接种种奇怪的情感。 但一定不是“自家人”的关系,链接到的情感,也决然不会是温情。 “弟,拜拜祖宗傩面吧,或许……我是说或许,你能进入大傩秘境……唉……弟,我还没说完呢,你都拜上了?着什么急?” 周玄拜得那叫一个稳稳当当,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祖宗们好,我是爱你们的玄。” 这态度,谁看了不得夸句虔诚。 就是变脸实在太快。 上一秒还在吐槽傩神,下一秒就如此饥渴的想要获得祖宗的承认、傩神力量的传承。 “姐,不是我着急,是我太想进步了!” “那……首先,咱把方向拜对。” 周玄一睁眼,好家伙,他面前的墙上,没有一个窟窿眼,自然也没有摆傩面。 傩面在他右手边。 “唐突了,没有注意细节。” 周玄换了个方向,虔诚拜祖。 这一拜, 毫无反应, 跟拜庙里端坐的泥塑偶像一般, 你拜你的,我坐我的,双方互不干涉。 “姐姐,如果祖宗认可我当大傩,会有什么征兆?” “面具会颤抖,嗡嗡齐鸣,厅外不管是深夜还是白昼,都会照进一缕天光。 天光将面具的破损之处补全,重现祖先们的辉煌。” 有这么花哨吗? 周玄望着不动如山的傩面,不敢相信姐姐口述的场面。 等等……! 祖宗傩面有动静。 墙上那尊如黑炭似的面具,似乎在抖动,如重度高烧畏寒的病人,大部分时候好好的,冷不丁就抽那么一下。 渐渐的,抖动愈发剧烈,一跳一跳的,一个不慎,横跌在墙洞里, 如此这般,傩面还在抽动,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 “啪嗒,啪嗒!” 抽动发出了有力撞击声,声音仔细听,像人在发怒。 傩面抽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这条鱼,似乎在积攒着力量,试图跳进水里,重获自由。 终于, 这张面具,积攒到了足够的力量,猛然一跃,竟然倒转了过来。 面具额头朝下,嘴巴在上,板板正正的立着。 静语厅里,关注着周玄拜傩面的几个师傅,脸色变得难看。 面具倒转,整个周家班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个认真做事的师傅,注意力全在面前的尸体上,没看到这场面,被身边的师傅轻轻捅了捅腰,然后对方“挤眉毛、打眼色”,提醒他回头看。 一看,发现傩面倒转,那认真做事的师傅,小声喃喃:“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傩面倒转,呵呵。” 所有人心照不宣,除去极少的窃窃私语,都冷眼旁观着。 周家班,有好戏看了…… 在厅中众人沉默等着看戏时,周玄忽然向周伶衣诉苦:“姐姐,这祖宗们咋还骂人呢?” “骂人?”周伶衣很是稀奇。 她拜傩面不是拜了一回两回了,从来也没听见祖宗通过傩面骂人啊。 “他们说我不孝,都成年了,才想着来拜他们……呀,他们还让我滚?呵呵……滚就滚!” 周玄气急败坏, 周家班祖先素质太差了! “咯……咳。”周伶衣被周玄“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的样子逗乐了。 拜傩面如此严肃的场合,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刚一笑,就意识到失礼,连忙咳两声,再用团扇遮住口鼻,掩去了尴尬。 周玄气哼哼的,大步走出了厅门。 …… 一直走到厅外, 周玄叹息一声,好险,幸好走得果断。 刚才在周伶衣那儿,他撒谎了。 祖宗确实骂人了,但内容与周玄讲的全不相同。 真实情况是, 在那块炭傩面跳动之时,周玄的耳朵里,涌进了嘈杂的谩骂声。 “他不是周家儿郎!他是鬼祟。” “鸠占鹊巢!” “周家血脉,怎能做他人嫁衣。” “放肆!何方小鬼,显出本相。” 几乎所有的傩面,都瞧出了周玄的真面目。 杂乱的声音,裹挟住了周玄,让他的心神一步步走向迷失。 幸运的是,白噪音发作了。 “沙~沙~沙。” 白噪音如一堵不透风的墙,周玄与那些谩骂之音,被分隔在墙的两面。 谁也影响不了谁。 心神重新回归了周玄的控制。 他思想清明的那一刻,只生出一个念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风紧扯乎。 傩面们的骂得那么凶,再待久一点,指不定发生点啥。 但离开静语厅,得有理由, 一句话不交待,撒丫子就走,傩面的事算躲过去了,可周伶衣怎么蒙混? 姐姐是个狠人, 诱杀吴云、摘鬼婴心脏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呢。 如果让姐姐怀疑上了自己,就冲她的手段,身份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一旦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假弟弟, 只怕自己的下场,不比吴云、鬼婴强多少。 周玄急中生智,故意把“祖宗骂人”的事讲了出来,但把内容重编,经过一番演绎、使相,让离开变得顺理成章。 “以后静语厅要少来,成不成得了大傩不要紧,小命很重要。” 周玄是真正死过的人,死过的人比寻常人更想活着。 …… 周玄离开了静语厅,厅中众人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墙上的傩面。 傩面倒转,是在向周家班的人传达意志,通常指引向周家班里某种蒙尘的冤屈。 如果关于周玄的传言属实,那可是周家班里天大的冤屈,所有的傩面都会倒转。 周伶衣是不可能接受周家血脉被外人玷污的,必然会用手段,清除掉周玄身体里顶包的游魂。 众人想看的戏,也就是这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大家期待的画面并未发生,除去“炭”傩面倒转了,其余傩面,跟钉在案板上似的,不动如山。 渐渐, 大家意兴阑珊起来,燃烧得旺盛的八卦之心,一颗颗的冷却,盯着傩面的人,越来越少,安心工作的人越来越多。 终归是没好戏看, 不过也是, 老班主是个高人, 祖树是庇护周家班多年的灵树, 老班主当祭品,唤醒沉睡百年的祖树,招来的魂,怎么可能出差错? “这些天,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不知信了谁的谣,竟然会怀疑老班主的道行。” 这类想法,在静语厅里,快速蔓延开来。 静语厅又如常运作,周伶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团扇依然置放在小腹处,右手捏拳放在腰间,像拽着什么东西似的。 师傅们继续处理着六具死刑犯的尸体。 该防腐防腐,该添香添香, 只是师傅们总觉得,今日这六具尸体,右手似乎攥得格外紧,掰都掰不开。 既然掰不开,那就不掰了, 都是死刑犯,少处理个巴掌心而已,明儿两台冥戏唱完,发送上山,差不多得了。 …… 忙碌到大半夜,六具尸体处理告一段落,只等明天戏台的化妆师傅,给尸体穿衣打扮、冥戏入席。 可以收工了。 吕明坤抱着拳打过招呼后,笑盈盈给每人发了个小信封:“辛苦,辛苦。” 信封里装了三十三块井国钞,钱不多,图个吉利。 众人收了信封,跟吕明坤道了谢,回屋睡觉去了。 “班主,事情忙完了。” 师傅们都走了,周伶衣似乎睡着了,没有起身。 吕坤明怕夜里凉,轻声提醒。 周伶衣睁开眼,望了望空荡荡的静语厅,指着那面倒转着的,像砣黑炭的傩面,说:“五师兄,你先回去吧,我弟惹祖宗不开心了,我跟祖宗说说好话。” “嗯。” 吕明坤出了厅,提着灯笼照路,回屋去了。 随着那盏灯笼光亮愈发的幽远,周伶衣这才痴痴的笑了起来。 她很早就执掌了周家班,平日里城府深,喜怒不形于色,时间长了,便不爱笑不爱恼,今天是她难得的真笑、真感动。 且全都因为周玄。 想到弟弟, 周伶衣嘴角又勾着一抹笑,自言自语地说:“弟弟,你和他很多地方都不像,偏偏撒谎的时候像……额……还是不像,你撒谎的样子,比他有趣多了。” 言至于此, 周伶衣目光又投向了墙上的傩面。 这些傩面,在寻常人眼里,自然没什么异常,但在周伶衣眼中,每一张面具,都被一根隐形的红线缚住了。 厅内有二十七张傩面,便有二十七根红线。 缚住傩面的红线,延伸出去,先被周伶衣的右手拽住,尽头处的线头,则被六具尸体攥紧。 周伶衣朝着六具尸体,说:“人都走了,不用绷着线了。” 六尸体闻言,蜷缩得紧紧的右手,猛得张开。 周伶衣也跟着松手,红线原本绷紧的气力,瞬间荡然无存。 一时间,“哗啦啦”的碰撞声音不绝于耳。 静语厅里的二十七张祖宗傩面,没有了红线的束缚,全都像蹦跳着的鱼。 先是抽动,然后借势,最后猛然倒转,无一例外。 “没有你们六个帮手,要稳住这么多祖宗傩面,还不能让外人瞧出名堂,我怕是要吃许多苦头。” 所有的傩面原本应全部倒转,但周伶衣出手按住了。 六尸则当了力工,帮她扯紧了线。 没他们六个帮手,周伶衣依然搞得定局面,但绝不像刚才那般举重若轻,说不定会被师傅们看出破绽来。 六尸体亦不是省油的灯,帮忙并非无偿。 他们尸体横陈,双臂却朝着天花板,举得笔直。 死人的手不放下来,代表他们的死有蹊跷……他们为着自己的死,想求一求周伶衣。 第15章 日游神 六尸体想为着自己的死,求一求周伶衣。 周伶衣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六尸上,她将像炭的傩面捧在手里,用蘸水的毛巾,轻轻擦试,语气软和,说:“老祖,你别生我气,周玄是爷爷找回来的,他是你们的心头肉,要怪啊,你们得怪他……” 爷爷并非大傩,但他从小就得了祖宗们的喜爱。 有一年祭祖,爷爷当时还是个孩童,贪玩,偷摸和几个小伙伴去剧场看戏,没有准时回家。 祭祖仪式上,傩面一个个吱呀乱蹦,像一群过大节没等到孙子回家,心情失落到吃不下饭的可怜老人。 非等全家出动,在剧院里把爷爷找回来了,傩面们才安静下来,愉快的接受后辈们的供奉。 爷爷如此受祖宗疼爱,为什么不能进入秘境成大傩?是因为没受祖宗的认可? 恰恰相反, 周伶衣知道,爷爷进了秘境,所有祖宗也认可,与傩神之间的链接,也成功建立。 是爷爷自己,主动放弃了成为大傩的机会。 在周家班, 成了大傩,是件很好的事。 成不了大傩,也是件很好的事。 前者可以与神共舞,拥有神才能拥有的力量。 后者……至少可以长寿, 而且拜入其他堂口,香火方面,同样能走得很远。 听闻周玄的事是爷爷的主意,傩面因为情绪上的惯性,依然很难受,轻轻抽动着。 只是这种抽动,形式感很强,动上一会儿就安分了。 像炭的那张傩面是周家老祖,地位极高,他都不躁动了,剩下的傩面,自然也都平息下来。 老祖们和周伶衣一样,对于爷爷,信任近乎于执念,但凡是爷爷使出的手段,哪怕看不懂,也会认为其中大有深意,坚信这是一招妙手。 在没有大傩的情况下,依然能操持周家班安度数十年的掌舵人,值得这种信任。 二十多尊傩面,不再倒转,复归平正,但面具并不是正对着静语厅的大门,它们齐刷刷的侧了一点点角度。 态度很明确。 他们默许了周玄受了污染这桩事儿, 但是, 骨子里不能接受。 周伶衣松了口气。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已经是个极好的结果了。 老祖傩面这边搞定了,周伶衣将傩面们擦拭干净后,走到六具尸体的桌案前,说, “你们死得蹊跷,跟那姓戴的脱不了关系,我碍于身份,不方便出面,周家班里,有人能帮你们。” 周伶衣伸出中指,轻轻划过,尖锐的指甲,在六具尸体的眉心处,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等你们得了闲,可以去找他,动静不要搞得太大。” 话音刚落, 六尸举得直挺挺的手,放了下来。 …… 添香夜读书。 周伶衣给自己倒了半杯黄酒,添了三瓣干茶花,半躺在床上,借着台灯,惬意的看着小说样稿。 她打小不爱看书, 正经书看了犯困,闲书以前能看一些,但执掌周家班后,操心的事多了,心闲不出空当。 刚把班子里的一团乱麻,从心里拾掇出去,另一团乱麻又挤进来了。 习惯成自然,不是说纠正就能纠正的。 她今晚也是这般,看了小半页,文字是文字,故事是故事,她是她。 三方全没形成默契。 周伶衣看得不入戏,觉得乏,想着再读几行后,就关灯睡觉。 偏偏这几行, 让周伶衣起化学反应了, 此时小说的剧情,是女主周筠去庐山游玩时,想着给枕流石拍照,男主耿桦因为坐在枕流石上读书,误入了镜头。 周筠发现后,礼貌发声请开了耿桦,可等耿桦离开,她瞧见对方跑得老远,才懊悔自己的无礼,将人赶跑了。 这段情感青涩的剧情,像一块小石子,投进周伶衣的心头,荡起了更青涩的涟漪。 那还是她八岁时。 周伶衣那年点了巫香,拜进了「巫女」的堂口。 「巫女」的传承,与大傩一衣带水,同属巫家支流。 刚入堂口,师父让周伶衣学着摇铃控制纸蝶,她练习的地方,就在老家后山的溪流旁。 好容易将纸蝶控制得勉强能飞动, 当时四岁的弟弟,笨拙的走到飞得不高的纸蝶处,伸手一扑,乐得直冒鼻涕泡。 “姐姐,我扑到蝴蝶了,给你玩……”弟弟张开手,一只破烂掉的纸蝶,躺在掌心。 周伶衣很生气,当场凿了弟弟两个爆栗,痛骂了一顿。 弟弟哭哭啼啼回家, 当天夜里,周伶衣还在生气,见到门口迎接自己的弟弟也没好脸色,哼了句就往屋里走。 弟弟追上来,揪住了她的衣角:“姐姐,姐姐……对不起哦,弄坏了你的蝴蝶,我赔你一只,别生气了。” 他边说,边摇晃着手里的玻璃瓶,一只黑翅蝴蝶,伏在瓶底。 周伶衣这时才留意到,弟弟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颊上另有三处擦伤。 显然,弟弟为了赔自己蝴蝶,在山里扑了一下午的蝴蝶。 周伶衣将弟弟抱进怀里,泪水流淌在弟弟发间。 往后,周伶衣经常逗弟弟,带在溪边玩耍时,便躲在树后,操控着纸蝶,引弟弟去扑。 弟弟扑得不亦乐乎, 周伶衣藏在树后,偷偷坏笑。 这段尘封了很多年的幸福回忆,倒是对应了《庐山恋》小说后续的剧情——周筠躲在树后,教耿桦背洋文。 现实与小说,恍惚交错, 原本清晰的边界渐变模糊,直至消失。 我成了书中人?又或者书中人原本是我? 已然想不清楚。 周伶衣读完样稿后,只觉口干,端过酒杯时,一颗晶莹的液体,滴入琥珀色的酒液中。 她摸了摸温热湿润的眼眶,心酸的喃喃:“原来我这样的人,也能流泪,真好,真好!” 连续两句“真好”,也不知在说流泪感觉真好,还是在讲回忆真好, 亦或者想夸夸周玄的小说, 写得真好。 “弟弟,你此生只怕无法成为大傩了,但在说书写书这个方面,或许能有建树。” 周伶衣已经想着撮合袁不语、周玄间的师徒缘分了。 “说书人,是江湖里顶尖的堂口。” “江湖人只知他们厉害,却不知「说书人」是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 日游神,便是如今的神人。 …… 《庐山恋》触动了周伶衣,也打动了袁不语。 只是,俩人被触动的原因,不尽相同。 周伶衣的触动,源于她在小说中偶遇了自己。 袁不语却是在书梁子里瞥见了心里那层阴魂不散的霾。 在宵夜时,袁不语只觉得这书梁子里人、物、景,全在他心里活过来了。 回屋翻看,仔细品味。 他才知晓,人、物、景,是怎么活过来的。 因为爱情…… 鸟语花香中,周筠主动亲吻耿桦,她胆子很大,大到敢将爱情放到阳光里晒。 “为什么我要夸她胆子大?” 袁不语质问自己。 “爱情比蜜糖还甜,比花还美,不就应该放在阳光底下,让更多的人瞧见吗?” 一时间, 袁不语呆住了, 这么多年,他总把自己的头扎在了过去, 自从目睹四个徒弟惨死后, 他把一切的爱恨情仇,铺成了心里的盐碱地,只把头扎在里面躲藏,哪管外面寸草不生。 该掏出来晒晒了, 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是见得了光的。 井国的报刊连载,以豪门争斗、江湖勾心居多,辅之些阴森森的鬼故事,人性之贪恶,被反映了不少,偏偏人心里最美的那点情感,无人讲述。 也就这纯真的情感,将袁不语早久尘封的心唤醒,自发的让书梁子里的人、物、景,都活了过来。 周玄这篇书梁子,让他瞧见了新的精神世界。 压抑心头多年的阴霾,散了。 心,开阔了。 “蹭!” 袁不语听见心头燃起了一束香火。 他走到窗前,将窗帘子一把拉开:“我,又是一个完整的说书人了。” 进堂口从“点香”开始。 心里那根香一旦被点着,便能感应到邪鬼、神明照亮的前路。 袁不语心里那根香,因为心境成魔,灭了十年,也迷惘了十年,前方无路,不知该往何处下脚。 他的道行,不得寸进,原地踏步了十年。 今夜,心魔已祛, 他重新看见自己脚下的路。 神明皓洁的白光照在路上像撒满了盐。 “周小子,你是大才。” “你若拜进说书人的堂口,必然比我这根老香,走得更稳、更远!” …… 早晨,往往是周家班最忙的时候。 化妆师傅给尸体做妆容,穿好寿衣。 赶车师傅,要将尸体送往主家。 戏台里各位师傅,要准备上午的头台演出, 忙成一锅粥。 周玄也没闲着,他吃过早饭,去往周家班的美特汽车前。 韩见山是他辞掉的,今天周家班要用司机,他得顶上。 他到车子处,大师兄余正渊正焦急,催着不远处的徒弟:“李德一不是找司机去了吗?还没来?” 徒弟嗦着炒饼丝,含糊道:“师父,别上火,德子才走多大会儿,再等等……” “等,等,等,再多等会儿,铁定要误戴先生的时辰。” “误不了,我来开。” 周玄找余正渊要钥匙。 余正渊半信半疑:“小玄,你啥时候会开车了?” “简单得很,看几眼都能开。” 周玄接过钥匙,半生不熟的打开车门,然后低着头,先摸索摸索美特汽车的驾驶结构, 这血外行的操作,让余正渊有下车的冲动。 误不误戴先生的时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不坐车上挨撞丢小命,才是大事。 “你真会开车?” “我不说了嘛,看几眼就会开,我正看着呢!” 余正渊:“……” 他非常恐慌,也不管周玄乐不乐意,建议道:“要不然……再等等,德子找的司机待会就来了。” “等不了,发车。” 摸清楚结构的周玄,发动了车子。 “这车带劲。” “是……是……是有点……带劲。”余正渊哆嗦得讲话都磕巴。 不是吓的,实在是周玄这车开得太颠簸了,一会儿刹一会停,余正渊明明坐在车里,却感觉魂已被甩到了车外。 这中年人被酒色所伤的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好在开了两条街,周玄和美特汽车磨合得差不多了,驾驶平顺很多。 余正渊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都说了,把心好好揣肚子里,开车很简单的。”周玄越开越松弛,甚至前世的肌肉记忆都涌出来了,伸手去摁空调按钮。 这会儿的车,哪来的空调,周玄按了个寂寞。 不再担心周玄的驾驶技术,余正渊心情放松不少,聊起了家常。 “小玄,我可听嫂子讲你的事儿了。” “啥事啊?拜祖宗傩面?” “不是,鬼婴的事儿,听说你把女客尸体的衣服扒了?” 周玄:“……” 你们为什么不觉得是那女尸垂涎我的颜值,自己主动扒衣服色诱我呢? “没那事儿,我正人君子!”周玄矢口否认。 “有也没关系,你年纪也大了,有需求就解决,今天完事就带你去找姑娘。” 哎哟! 大师兄讲话,忽然就好听了呢。 “影响不好吧。” 周玄欲迎还拒,心思却有点飘忽,偷偷瞥了眼大师兄。 “有啥影响不好的,你一没老婆二没订亲,找找姑娘发泄发泄怎么了,咱又不是不给钱。” 这话听得顺耳,大师兄真上道。 “对了,小玄,你老实跟我说,你喜欢几天的……我好提前安排。” 周玄有点不懂。 这平水府找姑娘,还问几天? 几天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说:“就是你喜欢死了几天的姑娘,非要大师兄说得这么直白!” 周玄:“……” 原来大师兄嘴里的姑娘,都不是活人? 合着你认定了哥们是非礼女客的变态啊,甚至还认为我有恋湿癖? 大师兄没察觉出周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还自我检讨上了。 “怪大师兄心粗,以前没发现你有这嗜好,要早发现了,早就带你去耍了……东郊虎婆开的白女店,全是好姑娘,特别水灵,一言半句说不清楚,你玩,玩一次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大爷! 这么好的地方,你自己留着玩吧! “大师兄,你试试你那边车门能不能打开。” “开车门干嘛?” 周玄恨得牙齿直痒痒:“给你一脚蹬下去!” 余正渊:“……” 第16章 能聊聊吗? “大师兄,你把我往好地方想想,我不是变态,我喜欢活人,喜欢鲜活的姑娘。” 周玄从来想不到,能用“鲜活”这词来形容姑娘,但此时此地,仿佛只有这个词,才能让大师兄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喜好。 “喜欢活的?那可不行,影响不好。” 还能比嫖死人的影响更不好? “那地方就不是我们正经人该去的!别惦记那些庸脂俗粉,脏!要去你自己去,大师兄本分人。” 余正渊还生气了。 自己去就自己去,但前提得有钱。 自从来了周家班,周玄把屋里翻遍了,钱包是没有的,至于原主有没有藏钱? 也没有! 屋里每个缝隙都找过了,蟑螂尸壳都找出来好几个,铜板一个都见到。 为了钱,周玄发动了自己全额的想象力。 他昨天不是弄到了原主的日记本和一把钥匙嘛。 钥匙现在还收兜里呢。 他就猜,戏班的人是不是都有一钱柜,钥匙就是钱柜的钥匙。 那么问题来了, 他的钱柜放在哪儿呢? “大师兄,我回魂之后,脑子没那么好了,以前很多事记不清,比如说钱柜,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它在哪儿。” “这不是脑子不好,你压根就没有钱柜。” 周玄:“……” 余正渊解释道:“你是真忘了,姐姐当班主之后,对你看管特别严,专门把你钱柜取消了,你去柜上支钱一毛钱都支不出来,没办法,实在是你以前太荒唐了……” “有多荒唐?” “一年里光去青楼耍窑姐、去戏场捧角儿,能花掉周家班两成的利润。” 这何止是荒唐, 简直是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太享受了。 淦! 好日子都被原主霍霍完了,哥们赶过来吃空饷。 点子也太背了。 “你也别怪班主,自从对你严格管理之后,变化真的挺大的。” “变化?比如说……” “比如说我们的薪水都上涨了。” 周玄:“……” 那都是朕的钱,朕的。 唉, 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但往后总要花钱的,哥们少班主,兜比脸都干净,不合适吧? 余正渊好奇:“你是真一点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以前班主给你配了个小力巴,只要你上街,他就跟着你,你吃喝玩乐,都由他付账,但每一笔明细,都要上报给班主。 对了,每月的花销有额度的,一千块以内。” 哦, 有专人付款,钱包都不用带,这就是玩胯子弟吗? 还真有点派头,就是流程似乎特别熟悉。 “啪”。 周玄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 微信亲情卡! 不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那小力巴呢?” “你魂跑了之后,他害怕班主责怪,工钱都不敢要,躲老家去了。” 余正渊有些可惜那力巴:“那小子灵光,我几次三番想把他讨来当徒弟,好好培养,可惜跟着你了。” “大师兄,你夸别人的时候能不能注意我的感受?” “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大师兄对你没意见。”余正渊也才留意自己无意中diss了周玄,连忙道歉。 周玄前些天没跟余正渊深入接触过,只知道他是戏班的大管事。 在外管商单,在内管人事。 戏班里除了姐姐外最有实权的人。 现在这一聊天,他觉得大师兄怪接地气的。 车子过太平西路的时候,余正渊喊停了车,去路边买了两碗豆腐脑。 “早上都没吃饭,肚子顶不住。” 早点摊就一个位置,余正渊让给了周玄,自己把丝绸长袍前摆后摆都撩起来,系了个扣,然后一屁股墩地上,转着瓷碗炫豆腐脑。 周玄都忍不住要来个抡臂大回环,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大师兄真地道。” 吃饱完事,余正渊起身拍拍屁股,把扣给解了,长袍前后摆回落下来,呵,又是一体面生意人。 “你付钱,我可没钱。” 周玄上了车,他觉得收工后得去找姐姐,聊聊往后亲情卡的事儿,顺带问问额度能不能上调,争取匹配上少班主的身份。 …… 太平西路属于棚户区,这条路长,经过十五分钟的车程,车子拐进了太平路。 太平路是平水府的经济中心。 两条路,只差一个字,但景象,天差地别。 “魔幻,好魔幻。” 周玄头回上大街,就瞧见路上交通工具很杂,汽车、驴车、马车、行商推的独轮车,把路上塞得满满当当。 路两边还架设了笔直的电车轨道,时不时,响着“嘤嘤嘤”车笛的电车,从他车边飞快驰过。 路边的摊贩,卖菜的、卖冰糕的、卖袜子卖鞋的,各个都蹲自己摊边,大声叫卖。 与之反差极大的,是临街的商铺,有的铺子装潢很精致。 豪华铺子里的店员,受了门外穷摊贩们的鼓舞,各个趾高气昂的,时不时还推开明净的玻璃门,凶巴巴的挥赶着离店铺太近的摊贩。 “死外边去点儿,别耽误我家生意。” 穷人、富人,野蛮、文明,工业、农业,极端的两面,在太平路上扭成了根麻花,挤榨出浓郁的窒息气味。 周玄小心翼翼的开着车,躲避着电车、黄包车的同时,也躲避着乱穿马路的行人, 以及一只爱在车前左右横窜的羊崽子。 他的心神全放在驾驶上,并没有留意到那只羊——有五趾,瞳孔并非横瞳,而像人一般,是圆形的瞳孔。 “小玄,你好好开车,我做点准备。” 余正渊嘱咐了周玄一嘴后,掏了根雪茄,点着了,每深深的吸一口,就夸张的把烟雾摇头晃脑的吐了出来。 “你给车敬烟呢?” 周玄调侃道。 “太平路一过,就是戴绅士家,他爱抽烟,尤其爱抽雪茄,我提前给车上喷出点雪茄味,等上了车,他高兴。” 余正渊是个好生意人,想得挺周道。 …… 戴绅士家住在太平路的王府胡同。 胡同很宽,能进车。 美特汽车一直往胡同的最深处开,抵达一个气派幽静的院子处停住。 闹市中取幽,向来都是有钱人颇爱的手笔。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接戴绅士。” 余正渊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提溜出两盒漱芳斋的点心,踱着步子,朝戴府迈去。 周玄透过挡风玻璃,望见了余正渊的另一面—— ——别看余正渊聊天的时候,又油腻又怂,像个才来城里找工作的糙汉子,对姑娘还有自己的理解,但现在他像换个人似的。 举手投足间,慢条斯理,竟然有种优雅的感觉,手里提着的两盒点心,那还是点心吗?简直是彰显绅士身份的手仗。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大师兄真是个好买卖人。” 周玄目送着余正渊进了戴府。 他一个人在车里待得无聊,便从怀里拿出袖珍记事本,摊开放在膝盖上,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是专注的写下一行字。 “我们俩能聊聊吗?” 落完最后一笔, 周玄端坐闭眼感受,没有接受到任何声音。 “还是我想岔道了?” 周玄从昨晚开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压在自己心头多日的白噪音,会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原本已经掌握了评书可以压制白噪音后,周玄就不打算再理会它了。 他做好了长期和白噪音共存的准备。 毕竟谁身上没有点小病小灾的, 但在昨晚拜祖宗傩面后,他不这么想了。 白噪音虽然很烦,但真的很有用,关键时刻能救命。 在落英厅,白噪音提示他厉鬼将至。 在静语堂,白噪音阻隔了祖宗的骂声,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探索白噪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变成了一件值得投入精力的正经事。 所以,周玄才想着找个单独的机会,和白噪音聊聊。 白噪音能结字,他就用文字的方式,试图去与它沟通。 但好像, 毫无收获。 “得换个思路。” 周玄正琢磨呢,忽然……沙~沙~沙。 “有动静了。” 周玄立马睁眼,他就瞧见自己的笔,竟然兀自立直,在记事本上写着字。 字的内容是——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 周玄看呆了,喃喃道:“啊?竟然真的有灵魂?” 虽然猜测白噪音有灵,但当猜测应验的那一刻的冲击力,依然让他发懵。 “不对!” 写字的“它”——不是白噪音。 它写的是“请高人救我”。 而白噪音,和周玄共存好几天了,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周玄,交流的时候,自然也不会使用“高人”这种代指很模糊的称谓。 “哦,估计是窜频道了。” 周玄很快想通了。 他知道自己写“咱们俩能聊聊吗”是试图与白噪音沟通。 但这行字,被附近游荡的鬼祟看见了,以为周玄是在和它对话。 鬼祟才附于笔上,写下了“我叫清莲,请高人救我”的文字。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 哥们是找老朋友聊天,结果招来了个真东西。 咋整? 按兵不动! 周玄决定在这场聊天里装死下线,不去回应记事本上的话,就当没看见。 并非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而是他当过鬼。 鬼这东西,和人一样,有善良的,也有凶狠的,有愚笨的,也有狡猾的。 狡猾的鬼最会骗人。 周玄无法分辨“救我”,是真的求救,还是类似伥鬼扮同情下的套。 既然无法分辨, 那就最好别管, “他已经动手了, 快, 水中央, 莲花池, 佛” 笔在飞快的写,越写字迹越潦草,墨色也越淡,写到“佛”字后,就再无下文。 然后, 笔失去了控制,啪嗒一声,滚落到了周玄脚边。 周玄全程都在默默注视,但他隐隐觉得,写字的鬼祟,或许真的遇到事了,确实在求救。 渐弱的墨水,代表他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 潦草的字迹,代表他周遭形势的紧迫程度, 但是, 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施救, 就算真的有时间, “我也救不了。” 周玄对自己几斤几两是有点数的。 他把记事本揣回兜里,当作无事发生。 又等了几分钟, 余正渊搀扶着拄着手仗的戴绅士,出了戴府。 戴绅士年纪没那么大,看面相,五十岁顶天,身子清瘦,带着金丝眼镜。 余正渊开了后座车门,将戴绅士扶进车,并给他点了根雪茄。 “哈哈,小余啊,做买卖的,得会伺候人,伺候我的人多,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遂心的。” “戴先生谬赞了。” 一波商业胡吹后,余正渊关上门,上了副驾驶位,同时抱歉的对戴绅士说:“戴先生,今天开车的是我少班主,他常年待在周家班里,不爱出门,不怎么认识路,我给他指指路。” “哦,原来是少班主给我开车,我福分大啊。”戴绅士从不吝啬对人的夸奖。 夸奖是最廉价的, 不用花一分钱,动动嘴皮子就行。 收获还不小,与人为善的名声、手下人的自我感动、陌生人的良好印象。 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周玄听到夸奖,对戴绅士的好印象倒没有,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一股味, 血的腥味。 血腥味是从戴绅士身上传出来的,尽管他身上有浓郁刺激的烟草味道,将血腥味遮掩得近乎闻不见。 但周玄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于血的味道, 保持着特有的敏锐。 …… 车子发动,奔着廊桥去了。 今天那六个死刑犯准备的冥戏,就在回廊河边演。 地点是戴绅士挑的。 车上, 戴绅士和余正渊聊上了。 “小余,政策已经开始偏转了,平水府今年要大兴工业,我也准备投资一家炼油厂,你是个能人,来跟我干,让你当厂长。” “我一粗人,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不像戴先生您,是咱们平水府里通了天的人物,您要松松手,随便掉点饼干渣,就够多少人吃的。” “哈哈,小余,你这话是在骂我,骂我不仁义,有了钱不周济乡里。” “不能不能,前些日子蜜林东区闹灾,灾民潮水一般的往太平西路那边涌,不都是您和善德会组织开粮救灾么? 现在灾民里都在传,说您是弥勒转世,普度众生。” “差远了差远了,我们善德会力量有限,只能给灾民一碗稀粥喝。” “有稀粥喝,已经算幸福的了,前两年明江府闹水灾,那些流民,要是能喝上碗稀粥,也饿不死那么多人了,哎哟,那场面,我看得流眼泪……。” “阿弥陀佛。”戴绅士面容慈祥,口宣佛号。 周玄只觉得戴绅士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 他稍带着问了一句:“戴绅士也信佛?” “不光信,还建庙呢。” 余正渊捧哽比做生意还专业,一个空挡没防住,他吭哧就能捧一口。 “小玄,东郊那一片,有一座弥勒山,绕山建了十多座弥勒庙,都是戴先生捐的钱,改明儿带你去拜拜,见见戴先生的造化。” 戴绅士微笑,对余正渊的捧,很满意。 余正渊专业捧哏,这都不算完,接着又跟周玄聊起了戴绅士的家:“你没去过戴府,那府里,佛光宝气,院子里有一方大湖,有咱们半个周家班大,名字也气派,叫水中央。 湖间有座宅子,修成莲花状,叫莲花池。” 周玄听得寒毛立起。 那头鬼祟,在记事本上写下的字迹,便是——他已经动手,快,水中央,莲花池,佛! 而戴绅士身上那股血腥味…… 第17章 病友 余正渊还在喋喋不休。 “莲花池里,有一尊石佛,快齐顶梁那么高,我去见戴先生的时候,他已经礼完佛,这么早就做完了佛课,绝对担得上虔诚二字。” 戴绅士吐了口烟,笑着说:“也是巧合,今天我恰好起得早,你刚进屋,我才冲洗完一身臭汗,这会儿暑气重,礼佛能出一身汗……换成平日,你怕要在屋外多等一个钟头。” “戴先生,瞧您说的,能等着您,是我小余的福分。” 周玄听着余正渊叨叨个不停,腻歪得不行。 大师兄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那戴绅士冲身子,真不是去冲礼佛期间生出的臭汗,而是冲洗杀人之后,身上沾染的血水。 血水浓稠,一旦沾染,气味持久,哪怕是冲洗得再干净,气味也会残存少许。 至于戴绅士杀的人是谁? 就是那窜了频道的“清莲”呗。 清莲在周玄记事本上,写下最后一笔的时间,就在余正渊与戴绅士出戴府的前几分钟。 按照戴府里的路程,周玄估算,就在余正渊后脚进莲花池前,戴绅士前脚才把清莲给“处理”妥当。 但凡余正渊早进戴府一会儿,走背字撞见了戴绅士的“好事”,戴绅士为了掩人耳目,怕是要取下大师兄的脑袋了。 别看大师兄身子更高大,更年轻,但真要动起手来,他铁定不是戴绅士的对手。 周玄之所以有这般推断,与“清莲”的成分有关。 如果清莲遭毒手之时,是个活人的话,她的魂绝不可能出窍,更不可能游荡到车里,在周玄的记事本上写字。 但清莲如果单纯是头厉鬼,戴绅士身上沾染的血腥味,没法解释。 清莲即不是活人,又不是厉鬼,那能是什么? 尸体! 周玄猜测,戴绅士下手处理染血的,正是“清莲”的尸体。 而且他处理尸体,就是为了杀掉清莲的魂魄! 听上去挺蹊跷的, 魂一旦出窍,与尸体的关联就不大了。 魂是魂, 尸是尸, 一个人躯壳里分流出去的两样东西。 能通过处理尸体,就能将已经游荡到戴府外的鬼魂,一并杀掉——这种手段,一般人做不到。 戴先生肯定是有道行傍身的狠人,不是寻常人。 余正渊,远不是他的对手。 想想,运气也好,要不是路上喝那碗豆腐脑,余正渊就早点进了戴府,然后就…… 大师兄啊,你这条命都是豆腐脑给的! …… 离回廊桥还有四、五里路, 戴绅士和余正渊越聊越投机——谁不爱和疯狂捧自己的人聊天呢? 眼看着戴绅士兴致越来越高,期间眉飞色舞,就差没把车窗摇下来飞出去,但眨巴眼的功夫,他忽然就萎掉了。 身子一歪,有气无力。 戴绅士似乎在用着最后的精力叮嘱着余正渊。 “小余啊,今天起太早了,现在有点乏,我先眯会儿。” 说完,他便闭了眼睛。 余正渊会来事,他让周玄刹了车,从后备箱里拿了副丝绸被面,轻轻盖在戴绅士的小腹上。 瞧瞧, 你搁哪睡都行, 但盖上肚脐眼,是国人最后的倔强。 车子重新发动,余正渊也累了,他是脑子累,捧哽得搜肠刮肚的想词,强度不是一般的高。 “小玄,就顺这条路,一直开,见到石头桥,就到地方了,我躺会儿。” “嗯。”周玄应了下来,想着耳边终于清净了。 一路上,戴绅士是真的爱吹嘘炫耀,还不直接吹,非得拐弯抹角的, 余正渊则跟着找角度瞎捧,媚俗! 这两人可给周玄烦的。 虽说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两人的聊天在他脑子里最多焯了遍水,可焯过的水里头有味啊。 精神污染需要时间来治愈。 但显然,余正渊并不想给时间,他刚眯瞪眼,就开始打呼噜了。 那动静,轰隆轰隆的, 周玄都想给他喊醒,嫌吵是一方面,主要是怕他打呼噜伤到胸膈膜。 “想清静一下,好难。” 周玄伸手从车门洞里,掏了盒“老刀”,抽出一根点上。 老刀牌香烟,每一根都藏着一段心思——鲁迅。 “呼!” 周玄吐出烟雾,感觉好多了,只是往车外掸烟灰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眼后视镜,瞧见戴绅士的手,在动。 这老犊子, 没睡着, 装睡? 周玄暗暗吐着槽,就在这时,后视镜里,戴绅士扭曲的脸庞,吸引了他的注意。 扭曲、额头流冷汗、耳朵一抽一抽的, 诸多症状, 周玄再熟悉不过了。 白噪音! 戴绅士也受了白噪音的困扰,周玄笃定。 这就像一些常年遭受糖尿病、风湿关节炎折磨的病人,出门在外,能一眼从陌生人的步态、精神面貌中,找出谁是病友。 病友遇上了病友,最愿意做的,就是探讨病情。 生怕自己遇上的是庸医,给出的治疗方案有偏差。 但病友是戴绅士, 才染过血的狠人, 跟这样的人交流,不异于与虎谋皮。 偷偷观察, 细心留意, 周玄很谨慎, 就在他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瞧着脸庞扭曲,面目狰狞的戴绅士的时候。 戴绅士忽然睁开眼睛,表情恢复慈祥,精神再次矍铄,目光盯住了后视镜里周玄的眼睛。 两双眼睛,在一片窄小的镜子里相遇。 周玄饶是脸皮厚,依然有些尴尬,但他不打算藏着揶着,主动出击。 “戴绅士,刚才身体不舒服?” “老毛病了,容易疲累,累了心跳也快,眼睛看东西也模糊,稍稍缓缓就好,倒是你……” “我……” 戴绅士从口袋里摸出个做工精良的钱包,打开后,捻出一张名片,递给周玄:“你这两天去找她,她对你的病,能有些眉目。” “病?我没病,身体好着呢。”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听见……奇怪的喃喃私语?” 嗡。 周玄只觉得身上起了一股电流,所过之处,身体发麻。 如果说他判断戴绅士被白噪音困扰,是通过对方发病时的身体征兆辨认出来的。 那戴绅士凭借了什么,判断出周玄也有同样的困扰呢? “我也没发病啊。” 周玄暗道一声后,怀疑戴绅士是在诈自己,为什么诈自己,出于什么动机? 他没去细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绝了戴绅士:“奇怪的喃喃私语?我没听见过……” 呵呵, 戴绅士笑了笑,没再继续与周玄争执,径自将名片放在车门洞里,说:“年轻人,有病要早看,贻误了病机,小心追悔莫及……是不是到回廊桥了?” 第18章 弥勒庙 周玄经过提醒,才发觉车子前方数百米处,有一座石头桥。 桥是廊桥,除去桥面、桥栏,桥头到桥尾,一共立了十六根粗柱梁,撑起了个巨大的顶棚。 几口烟的工夫,车子开到了桥头停住,周玄喊醒了余正渊:“大师兄,到地方了。” “这么快……?”余正渊感觉自己没睡一会儿。 爱打呼噜是这样的,看起来睡得香,睡眠质量其实不高,小憩的时候,总有睡不醒的感觉。 余正渊连伸了好几个懒腰,才想起来正事,连忙下车,开门,扶着戴绅士去往冥戏台。 周玄趁两人不注意,弯着腰,伸手把后车门洞里的名片揣进了兜里,熄火下车。 前往冥戏台的路上,周玄还是犯嘀咕,为什么戴绅士能看出他的毛病。 难道? 在戴府门口时,那个在纸上写字的“它”,并不是清莲,就是戴绅士? 不对,不对, 周玄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在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我们俩能聊聊吗”,这句话指向很模糊,能指引的方向很多。 可以是少年郎思春时写的内心表白, 也可以是写信件草稿的开场白。 但要理解成白噪音在窃窃私语——这得多大的脑洞? “先走走看。” 周玄觉得与其瞎琢磨,不如敞开心胸,好好耍耍,人生难得糊涂。 他将多余的思絮回收,着眼于河边景色。 回廊河的风景着实不错,小家碧玉,胜在精致。 河滩沿岸,建了许多小弥勒庙,比寻常商铺,大不了多少。 “这些弥勒庙,怪……怪……怪小巧的,小而精。” 实在是词穷。 以余正渊这样的好捧哏,也很难找到很精准的词语,去夸赞小弥勒庙。 确实是太小了, 佛家庙宇,通常讲究个气派。 想显气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往大了建,往高了搭,气势自然就显出来了。 若是资金匮乏,建不了大庙,那也有办法,把佛像往小了做。 小佛显庙大,和把裤腰带往上勒显腿长一个道理,利用视觉效果形成的假象。 可这旁边的弥勒庙,庙小也就罢了,佛还巨大,头都顶到庙棚,佛身因为太宽,把两边的过道挤得就剩半人宽,香客要是胖点,侧着身都挤不进通道里。 这一打眼望去,周玄都替弥勒们憋屈。 “这是回廊桥一带的风气,回廊桥这里的人穷,怕遭灾,只要风不调雨不顺,家家户户都啃树皮,所以哪怕没钱建大庙,也要把佛修得大大的,求佛爷开恩,调弄风雨。” 戴绅士指着不远处一户院子边的榆树,说:“以前闹灾就啃那种树,砍倒了,把皮剥下来,炒干了磨成粉吃!” “唉!” 余正渊叹着气,他对天灾有挺深的共鸣。 周玄则对戴绅士说:“所以,戴先生就是回廊河本地人?” “小玄,你可说错了,戴绅士是京城人,早年做生意才来的平水府,怎么会是……” “没错,我是回廊河人,小班主招子真亮。” 戴绅士兀自向着榆树缓缓走了过去。 余正渊偷偷问:“你咋看出来戴先生是本地人?” “呵,你瞅瞅戴先生,像不像一寻根老人?带着对家乡无限思念的那种?讲话句句带着哀伤。” “这听得出来?你耳朵也蛮灵光啊,唉,戴先生小心……” 戴绅士走在树前,树下有青苔,他不小心踩了上去,差点滑倒。 小跑过来的余正渊扶住他,问:“没事吧?” “没事没事,现在回廊河的人富了,人富了,就不想再看到穷时的物件,包括树。” 戴绅士轻轻拍打着榆树,夸道:“现在回廊河种它们的人少了,可它们是好树,好树,这树皮磨成粉,你们都没尝过,滋味不错的,软和。” 不光是对树有感慨, 一直走到冥戏台,每走几十米,戴绅士总会停下,对着某处房屋、某间小庙,甚至是河边的栏杆墩子,都要讲解一番。 不知道的还以为戴绅士是个导游,带着余正渊、周玄回廊河一日游。 感慨次数过多,等到了冥戏台,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约好是十点开场,到了都十点半了。 各大报社的记者,长枪短炮的等候着,见了戴绅士,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戴先生,善德会下一步慈善计划是什么?” “公众朋友们,觉得对死刑犯做慈善没有任何意义,你怎么看的?” “今年平水府要大兴工业,戴先生能为我们讲述一下这场政策的前景吗?” 问什么的都有。 周玄不觉得他们吵闹,只觉得他们的镁光灯太闪,一拍照跟电焊似的,嗞得眼睛疼。 除去记者,徐骊和二师嫂宋洁也来了,二人都穿着旗袍,化着浓妆,很正式。 “唉,小玄,开车没遇到啥麻烦吧?”徐骊招呼周玄。 “开车,看几眼就会,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徐骊趴周玄耳边,小声说:“瞧那些报刊记者没,都是戴绅士花钱请过来采访他的,戴先生还允许我们周家班也宣传宣传自己,班主就让我和宋洁过来了,我们俩形象很周正的。” 哦, 原来如此, 果然这好事没有白做的,给六个死刑犯安排冥戏才多少钱,发到报刊上去的好名声,才值钱呢。 采访的时间很长,基本镜头都在戴绅士那儿,徐骊的妆都快被太阳晒花了,才轮上采访。 但她挺高兴,毕竟没花钱,蹭的报纸版面,能有什么怨言? 倒是等着看冥戏的观众,一直在抱怨。 观众都是附近的回廊河人,听说有冥戏看,还是周家班排的,只要手里头没急活的,都来看了,自备板凳。 结果等了半天,戏都没开演,能不着急上火吗? 好容易等采访完,余正渊请示了戴绅士,得到对方的准许后,大师兄才向戏台报幕师傅竖了根大拇指。 报幕师傅拿着铁喇叭,宣布请主宾入席。 周家班的几个徒弟,充当了临时力巴,把六个死刑犯,背到了观众席的主位上。 他们六个,被打扮的干净气派,但周围看戏的老百姓,都往后坐了坐,有的忍不住往地上啐口唾沫。 六人落位,冥戏正式开演。 戏演得一如既往的出彩,周玄觉得周家班的戏台演员很专业,甭管是唱腔还是身段,都不比专业的差。 但是, 这场戏是戴绅士挑的,选段是《玉堂春》,文戏多,武戏少。 看得底下观众个个无精打采。 “咋没个翻跟头的。” “花枪也没人耍啊,没意思。” 他们可不管戏唱得好不好,就想着热闹热闹,瞧瞧武生站好几张摞起来的桌子上,倒着往下翻。 尽管大部分人不满意这戏,提前退场的人却很少。 来都来了…… 而且还时不时有戏班师傅提着麻袋发免费的糖果瓜子呢。 戏不好看,磕磕瓜子也挺好。 周玄听了大半台戏,开始挺爱听,但越到后面越犯困,瞌睡上来了,找后台要了两条长板凳,放戏台边上,并一块当个小床,躺上去准备睡。 睡之前,要把兜里的名片掏出来研究研究。 结果,他刚一躺,瞧出这些听戏的观众,有些不对劲, 这些观众绝大部分是回廊河本地人。 他们中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脚后跟踩不到地,就那么踮着,而且阳光顺着那些人一照,地上竟然没有他们的影子…… “蹭”, 周玄猛然从长板凳上坐起,以他做鬼的经验来看,这三分之一的人,都不是活人…… 第19章 通灵? 人躺着的时候,视角不自禁的压低,目光能瞧见的景象,与坐着、站着时决然不同。 有点像半大孩童的视角。 孩童总容易注意到成年人的腿、桌子下的垃圾,以及小卖铺里吊在柜上几乎贴住地面的零食与玩具。 周玄躺下时,很容易就看见了村人们踮起的脚,以及太阳映照不出来的影子…… 他当鬼那会儿,便有这些特征。 等于说, 看戏的村人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不是“人”。 他麻溜从长板凳上起来,去后台找余正渊。 余正渊此时和戴绅士坐在一条长凳上,正聊得起劲。 “戴先生,您是媒体大亨,记者采访您的时候,个个都低声下气,提问不敢太尖锐……您可不知道,那些记者平常可不是这番模样,一个个刻薄得很,三月份那会儿,我的主顾是个电影明星,被记者难为得当场抹眼泪呢……” “呵,人都是要成长的,我生意刚起步时,面对记者也紧张,但我这人沉得住气,别看我双手在袖管里抖得跟筛子似的,脸上绝对看不出来。 沉得住气,算我这辈子里,最值得骄傲的本事了。” 周玄听戴绅士的自我褒奖,听得很奇怪。 在车上时,戴绅士挺正常,就是个爱炫耀的生意人,但自打来了回廊河,“这辈子”“我这一生”“人生几个秋凉”等等带总结性质的词语,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往外蹦。 仿佛他预感到了什么。 “大师兄,嫂子喊你去一趟。” 周玄随口就骗,打着徐骊的旗号,喊余正渊出来聊聊。 听说是妻子喊,余正渊连忙跟戴绅士赔笑。 戴绅士挥挥手,说:“你忙你的,我趁这时间再背一背稿,年纪大了,文章总是记不住。” “嗯。” 余正渊应了声,跟着周玄一起出了后台。 “小骊在哪儿呢?” “嫂子没找你,是我找你。”周玄大方承认。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跟大师兄玩恶作剧?”余正渊抚袖又要往后台走。 伺候好戴绅士,便是他今日的唯一目标。 在平水府里谈了多年的商单,余正渊攒了十二分的好名声,试图挖他去做职业经理人的公司、工厂,不下二十家。 凭借的就是余正渊做事情投入、专一,动脑也用心。 周玄扯住对方衣角,说:“大师兄,你瞧瞧那些听戏的人,注意他们的脚!” 余正渊不知道周玄葫芦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他低着头,目光横扫了出去,观瞧了好大一阵子,真瞧出重点了。 “你说的是这个啊!?挺正常的。” “正常?” 这听戏少说几百号人,有一小半,是脚后跟踮起来没有影子的鬼祟,你管这叫正常。 那解释解释什么叫不正常? “是正常的,这回廊河一带的村人都是穷惯了的人,往上数几年,吃喝都啃树皮,别看现在阔了,但也没忘本,还保留着艰苦的生活作风。 比如不爱穿好鞋,就爱穿穿自家编的草鞋,甚至都不穿鞋……小玄,这我可得说说你啊,咱们戏班挺赚钱,家产厚,但不能因为咱们穿上皮鞋,就瞧不起人家穿草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合着又窜频道了? 大师兄,我是想让你看看他们脚后跟啊,谁关注他们穿草鞋穿皮鞋了?! “你看看他们的脚后跟,好多人的脚后跟都踮起来了。” 周玄提醒了重点。 余正渊骨子里是个愿意倾听的人,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又低头再看了几圈,点头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几个人踮着在,这也正常,别看回廊河戏迷少,瞧热闹的居多,但真有那么几个爱听戏的。 他们位置靠后,被前面人挡了视野,瞧不全演员身条、动作,没招,只能踮着脚呗,老话不都说了‘站得高,看得远’。” 余正渊说得诚恳细致,周玄自然不会以为他刚才走马观花,随便瞧个两眼就拿话糊弄他。 可, 为什么, 两人瞧见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大师兄,你再仔细看看,就你眼中那几个踮着脚的人,有影子吗?” 余正渊瞄了瞄,说:“有啊……你这话也奇怪,这人要没了影子,那不成鬼了?” “嗯……可能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周玄也没接着犟。 两人看见的景致差别这么大,在两人都没说谎的情况下,只有一个解释——周玄能看到正常人瞧不见的“东西”。 有点像, 见脏、通灵? 新的能力,还是和白噪音一样的古怪病症? 暂时不管它是什么。 周玄不能确定这份特殊“能力”一旦展现,会不会暴露自己“假周玄”的身份。 身份露了陷,就姐姐那手段…… 从情感上出发,他愿意帮助周家班——这可是自己的产业,以后能不能躺平,就看班子经营的运转是否良好。 但享受躺平的前提——自己得活着。 死人是不会享受的。 周玄不喜欢冒险,所以没再将话题继续深入。 “我先回去伺候戴先生了,小玄,别往心里去……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你还有怪病呢。” 说到怪病, 周玄忽然想起来,白噪音从起床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这并不合理。 昨天白噪音发作的频率很高,今天却悄无声息。 想到了白噪音的不正常,他又坐回长凳上,翻出了口袋里的名片。 名片鎏金,做工很细腻,反面画了一座宝相庄严的寺庙,供奉着一尊弥勒佛。 但佛像给人感觉怪怪的, 明明大肚子、眯眼笑,但周玄总觉得这佛像很阴柔。 气质不正。 到底哪里不正,他也说不出名堂。 名片翻到正面——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听名字,这是善德会旗下的医院。 戴绅士就是善德会的人。 这会儿的医院,分工没有那么细致,通常只有寥寥四、五个区域。 门诊、养病室、普通病室、药局。 服务态度好、资金雄厚的医院,还会加设烹药房。 药局,便是专门抓药的部门。 一个管抓药的,能治得好白噪音这种大脑内部的病症? 周玄有些怀疑,同时更怀疑戴绅士的动机,别是一个大套,等着他钻。 “改天约上姐姐,一起去。” 有周伶衣道行高明的神人作陪,什么套也不怕。 一力降十会! 周玄把名片收起,去找报幕员拿了戏码单后,先听了两耳朵台上的戏,再对着单子找到现在演的选段,一对比,便明白,这台冥戏,还差两个段落就结束了。 目前的状况,那些踮着脚没影子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一个个搁原地低着头。 或许是群爱听戏的“脏”呢。 周玄当鬼那会儿,虽然被意志召唤前往牧魂城,但路边瞧见什么热闹,也会强忍意志,驻足观看一阵。 鬼生前也是人,是人就有点喜好。 管它们作甚,戏唱完了也就散了。 周玄琢磨的时候,戏场里忽然传出欢呼声。 “来了,来了,没白等啊!” “没错,是柳叫天,啧啧,这场戏不愧是戴绅士请的台。” “那是,戴绅士面子大哟,听说上次刘见生的娘死了,花了三万都没请出来柳叫天。” 踮着脚后跟的“人”,没闹出动静,但听戏的活人们,嗓门一个赛一个洪亮,声浪一阵强过一阵,把戏场都喊热起来。 第20章 柳叫天 “柳叫天登场了!” 冥戏唱到尾声,整体氛围有点偏凉,主要是回廊河的真戏迷少,戏不热闹,他们听不痛快。 但一个柳叫天,光是迈着步子,水袖遮云眉,亮了下身段,就拿大火烧进了冰窟窿,将数百位情绪低落的观众点燃。 “不愧是周家班的头牌名旦。” 周玄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戏剧名伶出场时的震撼,也才知晓电台老先生们讲过的“赏角儿”的佚闻,并非臆造。 传闻以前赏角儿,出手都阔绰,有些名门大户听得高兴了,直接往戏台上扔钞票,但这类举动过于文盲,有斗富之嫌,被懂门子的瞧不上眼。 有底蕴的门楣豪客,会偷偷拿丝巾手绢包了镯子、小黄鱼,遣小厮猫着腰,去到戏台底下,轻轻扔到台角处。 既不打扰角儿的演出,也不让观众瞧出自己出手有几等阔绰,以免被有心人盯上,给角儿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有这等赏角的风气,与老百姓对角儿打心底生出来的喜爱离不开。 喜爱是对等的, 没那叫着天的本事,哪承得起捧星捧月的厚爱。 柳叫天,就有叫着天的本事。 她本人有三绝。 色绝、步绝、声绝。 色绝嘛,柳叫天是个姑娘家,这在传统戏园子里,是件稀罕事。 因为传统戏班,姑娘极少极少,唱旦角的,几乎都是男旦。 之所以绝大部分是男旦,主要是戏角儿的培养周期太长,都是童子功。 三四岁入了班子学艺,唱念做打天天苦练不说,老师傅还得隔三岔五的开小灶,从唱腔到身段教得极其细致。 一个字一个字的纠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细抠。 培养名角儿所花的时间、资源、心力,不可计量。 戏班不是善堂,花这么大功夫,自然是为了赚钱,但耗费了大量资源培养出来的女旦往往不够赚钱。 因为女旦一成名,就容易被看戏的有身份有地位的富贾贵人相中,一张局票,便被喊去喝酒聊情。 用不了几场酒局,女旦多半上位当姨太太了。 女旦当了姨太太,得向戏班出笔赎身费,这费用瞧上去还不少,但若比起名角儿连红十年给戏班带来的利益来比,差得远。 而且戏角儿若真成名了,勤勉些、用心些,红的年头远不止十年。 类似的事情多了,戏班便不再招女旦,遇上天分顶天的女苗子,也最多咽咽口水,然后转头离去。 不过, 冥戏班,倒不太怕惹这麻烦。 无他,不吉利耳。 专门给死人唱戏的戏班名旦,谁能娶回家当姨太太?不嫌晦气? 而且,就真有那不讲究,贪图冥戏班名旦姿色,也没有娶去当姨太太的,最多约场露水姻缘,逢场作个戏便罢。 始终不能上位,冥戏班女旦的心思就离不开戏场,就那几年好光阴,身后罩着的男人又不长久,还是自己多赚些,免得晚年落魄凄凉。 有了这般原因,周家班才敢培养出柳叫天这样的绝色。 她的模样那叫一勾人夺魄,这在平水府哪家戏院也找不到能媲美的。 这会儿,戏台前有个汉子,瞧见柳叫天,眼神直勾得都能拉丝。 他家媳妇都瞧不下眼了,大耳光子照他脸上劈,他捂着肿脸,眼神愣是没法从柳叫天脸上挪开。 除了色绝, 步子也绝。 戏台上,有种步子,叫“鬼步”。 演员扮成“鬼相”,穿着长裙,身子不摇不晃,两脚迈着极碎极快的步子往前走。 观众瞧进眼里,就觉得演员不像在走,而像鬼魂在往前头飘。 这种步子,极需脚力。 整个平水府,鬼步走得最为出彩的,便是柳叫天。 戏班的三师兄李霜衣,武生出身,全身都是力气,可只要聊起柳叫天的脚力,他便馋得话都讲不顺畅,含含糊糊,磕磕巴巴,仔细听了一夜,才能从他模糊不清的声音缝里,听出两个字——牛逼! 但话说回来,色绝、步绝,仅仅是名角儿的戏佐料罢了, 戏得用嘴唱,真让柳叫天在平水府名声响彻半边天的,是她的唱腔,也是她艺名的出处。 叫天,叫天, 柳叫天的高腔一甩,一抹亮音,从她眉心顶着天灵盖就往天上冲。 这还是在外头演,要在带盖的剧院里头演,那高音,能震得顶棚青瓦弹响。 三绝傍身, 柳叫天便成了如今的柳叫天。 唱前观众起哄吹口哨,这是激动。 可等柳叫天一唱戏, 观众们都不叫喊了,竖着耳朵听。 实在是好听。 周玄也听得起劲,柳叫天唱的选段,叫《游园惊梦》,出自京城名戏《牡丹亭》。 这戏,周玄以前就爱听,别说选段里“柳梦梅与杜丽娘在梦中相会”的故事,有些名段落,他连唱词,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戏,高腔不多,莺莺低语占了许多段落,又因为有“还魂”“惊梦”等等元素,需唱出低落中杂着阴沉的感觉,对女旦的考验反而大些。 偏偏柳叫天完成得极出彩,她低语时,那声音仿佛都不是从她嘴里唱出来的,而就在每个观众的背后生出,贴着后背往后脑勺上爬,最后才黏着头皮往耳朵里钻。 就一个字, 刺激! 她的唱段,让观众都忘记了这里是回廊河,还真以为自己真坐在杜丽娘惊梦的后花园里呢。 曲唱得动情,观众听得忘情, 但周玄越听越奇怪,不是柳叫天唱得不好,而是词似乎唱错了。 他最开始只是听得有些古怪,但他一业余票友都算不上的,自然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行业大拿。 但随着唱段越来越熟悉,他听到错词的地方,越来越多,就开始想“她不会真的唱错了吧?”。 一直唱到“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缘之至也。” 句头和句尾的两个“缘”字,在原段里,都是“情”字。 游园惊梦,原本讲的就是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爱情,情字当然没错,“缘”字,就来得莫名其妙了。 除去错处,柳叫天每唱到“缘”字时,就已经不是低语了,而是“鬼”语,声音如山中夜间有女人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是把唱腔也改了。 唱错词的同时还唱错腔……那就不是唱错。 “柳叫天主动改的?!” 唱名段,改词改腔调是大忌,虽然冥戏班不如传统梨园行讲究,但总不该乱改的。 “唉,难道,观众没听出来吗?” 平水府里,听戏属于主流娱乐,你可以不是戏迷,但你不可能不知道大戏名段的唱词唱腔是怎样的。 周玄目光看向场里听戏的观众,不望还好,一望,才发现……一大半的观众,眼睛睁得极大,目光麻木,仿佛中邪一般。 而一小半观众,也就是那些原本低着头、踮着脚没影子的“人”,此时已经将头昂得很高…… 周玄这才看清楚,这些人,全部只有一只眼睛。 左眼珠子通红,凶厉可怖,右眼眶里,空空如也。 他们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灼灼的盯着柳叫天。 周玄顿时生出个念头, 柳叫天改戏,难道就是唱给这些独眼“人”听的…… 第21章 碎傩 柳叫天改词,就是为了这些独眼“人”改的? 周玄一会儿看向柳叫天,一会儿瞄着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最后又看向戏台候场通道里探出来半张脸的戴绅士。 戴绅士脸皱得紧,显得沧桑,但落在周玄眼里,沧桑间似乎还杂着某种兴奋感。 就这刹那, 一连串的事,戴府清莲之死、回廊河、踮脚无影子的村人、柳叫天改词、戴绅士的异样神态…… 种种怪现状,像一粒粒浑身拧巴、满是疮孔的鬼脸菩提子,被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穿成了串,在周玄脑海里飘荡着。 周玄总感觉只要稍稍使劲,就能把那串菩提子,摘到手里,看个真切。 可越是想抓,就越是抓不到,没办法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 但他有一种预感…… “今天戏场子九成要出事!” 周玄自言自语,但话音一拐,又说:“不过这桩事,不是冲着周家班来的,它应该是冲着……” 既然苦主不是周家班,那管他作甚,好好看戏得了。 把精神再次拉回到戏场,周玄只觉得柳叫天过于有天份,天生带着魅惑的属性。 让他想起了擅长迷惑人心的海妖塞壬, 眼目前得亏是没有坏人,不然就那些被柳叫天唱腔迷得中邪了的观众,对着他们后腰捅一刀,保管不吱声。 …… 好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柳叫天便是这般,选段唱完了,观众们还没走出惊梦的游园会,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嘴咂巴咂巴的,真像在品着一道可口菜肴。 “多谢老少爷们捧场。” 柳叫天微欠了欠身,谢过观众,步履蹒跚的下了场。 唱戏是体力活,又耍身段又叫嗓子,疲累在所难免。 周玄此时已在后台,帮着老师傅们收椅子,搬箱子搬柜子。 就差最后一个节目,这场冥戏就演完了,该收拾家伙事了。 徐骊和宋洁,一件一件接过演员们换下来的戏服,叠整齐了,往皮箱子里装。 “嫂子,怎么没见大师兄啊。”周玄没见着余正渊,问徐骊。 “老余你还不知道吗?一心扑工作,他在候场通道,照应着戴绅士呢。” “戴绅士上台了?” “上了啊。” “最后一个节目,不是《猴王出世》吗?”周玄看过节目单。 “原本定的是猴王,但戴先生想发表演讲,提前写了稿子,就把最后一个节目砍了。” 徐骊指着不远处一群围拢了低头抹眼泪的小孩说:“瞧瞧那些扮猴的小娃娃,为这场戏准备了好几天,哪怕演砸了,至少能上去演,现在连台都上不去,一个个都不甘心,委屈得很。” 进戏班做艺,最需经验,经验都是一台接一台演出来的,今天这台戏没上去演,便缺了份重要的演出经验,难过伤心是难免的。 周玄也觉得小演员可怜,但哪有没时间去可怜他们,他更担心大师兄。 “小玄,你去哪儿啊,那边缺个搬水锅的,你帮帮忙。” “等我回来搬。” 周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候场通道,瞧见余正渊倚在通道口,一只手抓着幕布角,一只手不停给演讲的戴绅士打各种鼓励的手势。 “大师兄,你往后站着点。” “我往后站了,戴先生就看不清我的鼓励了。”余正渊说着,又给戴绅士翘起了大拇指。 呵呵,别待会戴绅士出事的时候,溅你一身血! 周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估摸着今天戏班要出事,而这桩事,应该是就是冲着戴绅士去的。 他怕余正渊与戴绅士走得太近,也跟着吃挂落。 周玄紧张的看着戏场里那些眼睛通红的独眼“人”,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把大师兄弄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都别动,千万别动。” 周玄预感会出事,但同时也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没人喜欢惹上麻烦。 不同于紧张的周玄,台上演讲的戴绅士,似乎很享受舞台,表现得极轻松。 他捏着大铁喇叭,悠扬的喊着,沉浸在他用话语织就的蓝图里。 “乡亲们,我戴思明是回廊河人,也是拜过佛爷的,和大家一样,苦过,穷过。 现在,我有钱了,政策也来了, 平水府要大兴工业,今年,我个人出资,要在回廊河里,建三家工厂, 我在此保证, 我们工厂招收工人的月薪,不会低于四百块!” 提到钱了,台下的村人们,齐刷刷的鼓掌。 四百块,码头工人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工厂上班,活儿又没有那么累,还稳定,一年到头,月月都有得赚,这可谓是大好事。 但周玄只觉得戴绅士絮叨,嘀咕着:“丫别叨叨了,赶紧下台,趁着没出事儿之前……” “当然了,这三家工厂只是我戴思明个人的目标,善德会也会拿出大笔的资金,到时候,工厂、学校、医院,都会在回廊河这个小镇子里,拔地而起。” 哗啦哗啦,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谢谢乡亲们捧场,我老戴年事高了,身子骨也不硬朗,多余的话讲不动了……” 哎哟! 周玄心里的石头可算落下了。 演讲都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是公式演讲了,讲两三句吉祥话,然后鞠躬、招手、退场。 到这儿,冥戏也就结束了。 戏班该收拾收拾,戴绅士该结尾款结尾款。 再把台子一拆,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爱站哪站哪儿去,至于他们会不会私下再去找戴绅士的麻烦,那周玄管不着, 别往周家班的招牌上溅血就成! 算盘是打得啪啪响, 偏偏世上的事,总不按着你拨的算盘子去展现, 明明就剩两句“吉祥话”,台上的戴绅士,却怎么都讲不出来。 光张嘴,不出声,像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往他嘴里竖着支了根小棍,导致他上颚下颚合不上。 “说词啊,戴先生……”余正渊以为戴绅士紧张了,急得直拍腿。 还说个毛的词。 周玄就想让余正渊赶紧把戴绅士背下台去,别惦记演讲了,不出事最要紧。 他出声呵斥:“去把戴绅士背……背……。” 喊了一大半,他也喊不出声了。 久违了大半天的白噪音,又来了。 这次可不是“沙、沙、沙”那般温柔了,更像是麦克风炸麦时候产生的电流音被放大了数十倍。 刺耳,尖锐, 一瞬间周玄感觉自己耳膜都被击穿,剧烈的痛苦,立马让他沁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这声音也就坚持了两三秒钟,来得快去得快,时间再长点,他小命都交代了。 电流音在消失的一瞬间,他又听见了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 忍着疼,周玄循着声音望去,望向了戏台的横梁上,挂着的一张木制金乌傩戏面具。 金乌又称“太阳神鸟”,民间广为流传的形象是三足乌鸦,居于红日中央。 但随着信仰的分化,各地的金乌形象不一而足,周家班的金乌傩面,大体上遵守着传统形象,面具造型为鸟头形,涂得漆黑,只是额头处,雕了三根竖直向上的骨刺,使得神鸟相貌凶了很多。 有这番改动,为的是“凶神镇恶鬼”。 冥戏班给死人唱戏,难保没有恶鬼厉魂来戏场搅风搅雨。 镇鬼的物件,便成了演出刚需,从开戏一直悬挂在戏台横梁上,直到曲终人散,才恭敬取下。 金乌傩面,便是周家班悬挂的镇鬼物件之一。 但此时,金乌傩面,破碎了…… 第22章 血梦 金乌傩面的眉心处,有一个指头大的孔洞,像被某种外力击穿。 穿孔后的力道并未完全卸去,辐射到孔洞四周,撕裂出数十道错杂繁乱的蛛丝纹路。 周玄在电流音消失后,听见的破碎响动,便是傩面碎开的声音。 镇鬼傩面破碎,便预示着戏台里失去了对阴鬼邪魂的防御。 鬼祟,要作乱了。 “呵呵。” 一阵诡异的笑声,清晰的落入周玄的耳朵。 笑声,从观众席主位上的六个死刑犯尸体嘴里发出。 他们在笑! 原本一直安心听戏,没有丝毫动静的六尸体, 在傩面破碎之后,他们开始笑了, 笑得很僵硬,有种“笑容不是自发而笑,而是有人用铁钩勾开他们的嘴角,强行让他们发笑”的感觉。 观众也在周玄的眼里消失了。 不是那些踮脚无影的独眼村人消失,而是正常的观众消失了。 周玄瞳孔映照出的人影,只剩下独眼村人、发笑的死刑犯,以及发不出声、迈不动腿的戴绅士…… 而戴绅士的模样,也发生了异变。 “我只是打个比喻,没想到……”周玄有点意外戴绅士此时的形象。 不久前,周玄暗自吐槽戴绅士发不出声——像有人拿了个小棍竖着卡他嘴里了。 现在看,确实有东西卡住了戴绅士的嘴,但不是小木棍,而是一双手。 两条苍白颀长的手臂,从地里长了出来,穿过了戏台,左右各一只,手指勾钳住戴绅士的嘴角,往两边撕扯。 力度太大,周玄注意到戴绅士的嘴皮,出现了许多被外力拉扯开的小口子。 戴绅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呵呵呵。” 六个死刑犯的笑声大了很多, 是戴绅士痛苦的样子,勾引得他们发笑。 他们的笑声,仿佛是指引独眼村人的号角。 台下那些独眼村人,听了笑声后,瞧向戴绅士的目光中,越发仇恨,脚步也蠢蠢欲动了起来,朝着戴绅士缓缓挪着,但碍于某种威慑,动作又不敢太大。 不过,这上百个人里,总有胆子够大的,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身形大动,脚下生风,兀自飘荡到了戴绅士的身边,张开嘴,一口生生咬在了戴绅士的鼻子上。 一个人有胆子了,其余人胆子也跟着大。 一个人行动了,其余人自然会跟上。 有了第一口,第二口还远吗? 一位年迈的妇人,一口咬在戴绅士的耳朵上。 戴绅士皱巴巴的脸颊,则被一个带着草帽的男人撕咬。 人越来越多, 将戴绅士紧紧围住,落在周玄眼里,只觉得他们像一堆正在吸血的蚂蟥。 周玄他先前只是预感那些独眼村人会害戴绅士,但全没想到场面如此血腥。 “哈哈哈,哈哈哈!” 六个死刑犯笑得更加猖狂,前俯后仰。 笑声成了村人的鼓点,鼓舞着他们更加疯狂的噬咬戴绅士。 六人彻底满足了,捧腹大笑,笑得身体摇晃个不停,然后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摔裂了身体。 第一个死刑犯,将眼睛摔掉,两个骨碌碌的眼珠子,在地上到处乱滚。 第二个死刑犯,摔掉了左手。 第三个则摔掉了左腿…… 六个人,每个人都摔开了身体的某处零件,不多不少,刚好一处。 此刻,终于安静了, 独眼村人,全都从周玄眼里消失了。 周玄又能看到正常的事物,他看到戏台上,周家班的人,围着戴绅士的白骨,各有姿态。 有的人被吓哭了。 有的人则不知如何是好, 余正渊捧着破碎的金乌傩面,不停跺脚,脸色很焦急,但又时不时的抹去嘴角流下的口水。 “咦,大师兄为什么抹口水?他看到的景象,应该和我看到,很不一样吧。”周玄只觉自己刚刚看见的,既像现实,又像一场迷离的血色梦境。 双方看到的确实不一样, 在周家班的人眼里,他们只是看着台上的戴绅士,身上接二连三的出现血洞,然后在太阳底下,身体血肉一块块的变少。 “戴先生,像一根被太阳晒化的西瓜味冰糕。” 这是许多戏班师傅,不约而同的默契联想。 周玄不愿去想太多,只觉得精神过于疲累,他卯足了气力,迈着灌铅的腿,挪到戏台柱子边,靠紧后,缓缓坐下,他迷离的眼神,看向了戴绅士的头骨。 “好奇怪……我怎么感觉,戴绅士,在笑?” 周玄歪着头,又看了几眼后,也笑了。 一连串怪现状穿成的手串,周玄终于将它把玩得通透,瞧了个真切。 瞧真了,想透了,周玄也就不再想了,沉沉睡去。 …… 平水府不太平,或者说整个井国都不太平,各地时常出现灵异事件。 所以,捕房除了设立便民局、防疫站、消防队、缉捕队之外,还加设了调查局。 调查局的办案对象,便是那些诡异离奇的案件。 刘天恩,是调查局副局长。 他接到报案后,一个头两个大。 “戴绅士出事了?他怎么能出事呢?而且还在周家班出的事!” 戴绅士在平水府,那可是个响亮人物,他出事了,有些马虎眼可打不了。 但是……处理诡异离奇的案件,就需要打马虎眼。 灵异案件中,并不光是恶鬼害人,挺多桩案子里,人的意志在里面起主导作用。 平水府堂口众多,神人阴人不少,借鬼神之力害人的,自然也多。 有些神人阴人,道行不高明,师承不深远,这类人要犯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呗,秉公执法。 但有些神人阴人,背后站着的堂口师门极不简单,他们就难缠了……马虎眼,就是这儿开始马虎的。 刘天恩办案多年,就弄懂了一个经验——鬼比人好对付多了,鬼没背景,人有! “希望别牵扯进来太多。” …… 刘天恩和助理乔雨到了戏台。 两人亮明身份后,刘天恩见到了戴绅士的尸骨。 他有些不敢信,指着地上的骨架问:“这真是戴绅士?” “是。”余正渊还没从惊恐中调整过来,脑子有些麻,只顾着回答问题,没想着介绍现场情况。 徐骊反而胆子大些,跟刘天恩讲道:“冥戏快结束的时候,戴绅士忽然就遭邪祟了,没人碰他的情况下,身上的血肉,一块块的没了。” “凭空没的?” “嗯,不光是我们看见了,听戏的观众也看见了,刘局你要是不信,可以找他们问问。” 问也问不出个名堂。 刘天恩绕着戴绅士的身体,转了三圈后,说:“肯定是鬼祟作案,这鬼祟得摸清楚是哪一路的!” 他抬起头,又问徐骊:“对了,周家班是唱冥戏的,冥戏开场前,要悬挂镇鬼之物,你们镇鬼物在哪儿?” “哦,在……”徐骊正要指向摆在案桌上的破碎傩面。 话才出口,就被一阵沉厚的男人声音打断。 “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第23章 替罪羊 “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刘天恩的问徇被打断,隐隐有些不耐,瞥头望向发声的男人。 这男人他认识,叫余嘉,是周家班的四师兄。 余嘉接到了周家班出事的消息,就往回廊河赶路,西服上沾了不少灰尘泥土,都没有时间清理。 一路风尘仆仆,他好不容易赶到戏台,见徐骊差点犯大错,连忙出声打断。 “余老四,你动作倒挺快。”刘天恩白了余嘉一眼,算打过招呼。 余嘉脸上堆着笑。 笑容中或有少许谄媚,但更多是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将他本身的攻击性降到最低,人畜无害的样子。 “刘局,吸颗烟。” 余嘉右手捏着烟递去,左手护着右手,配上他轻微的驼背,姿态可谓谦恭。 “嗯。”刘天恩没有落余嘉的面子,接了烟,由对方点上后,说:“余老四,我们算老相识了,平日里也打照面,戴绅士死了,上头还不知情,但他们很快就知道,必然雷霆大怒,督促我办案,我压力很大,你别耍花招。” “真人面前,谁敢露假相,我……” “都说了别把江湖上那套插科打诨的活儿使这儿,真当我不了解你们周家班?” 刘局朝着余嘉脸上喷了口烟,带着几分敲打的意味,说:“周家班是出了名的谨慎,甭管白天黑夜,只要唱戏必请镇鬼之物!别藏着揶着了,赶紧拿出来……”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刘局雪亮的招子。”余嘉装作泄气,对徐骊说:“大嫂,去把镇鬼之物请出来吧。” 一边说,他右手一边在腰间轻轻摆了摆,打着暗语。 意思让徐骊别把真正的镇鬼物拿出来。 徐骊木讷的点点头后,没去拿破碎的金乌傩面,转身去了戏场后台,找个其余的傩面交差。 拿傩面的途中,徐骊渐渐想明白了余嘉阻拦她的用意,有些后怕。 她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少,但余嘉这人常年与各大堂口、捕房、戏局来往密切,是戏班与实权势力间的润滑剂。 余嘉太明白刘天恩这类人的行事作风了——追凶其次,交代第一。 戴绅士的案子,事关重大,也许刘天恩内心已经做好案子搞不定,给不出交代的准备。 给不出交代,肯定不是一个好交代,要想把事情了结,找只替罪羊是最稳妥的。 没准,他心里已经把周家班定成了替罪羊。 在这种前提下,周家班要想明哲保身,首先就不能太配合,比如金乌傩面,它已被厉鬼击碎,面具上必然存留厉鬼气息,一旦交出去,刘天恩很容易在上面做手脚,然后把脏水泼到周家班身上。 “幸好老四回来得及时,他要不在,我们毛手毛脚的,可招呼不了刘天恩那老坏种。” 徐骊从后台一个已经封好的箱子里,拿出一张火龙傩面,交给了刘天恩。 “就是这张?”刘天恩抓着面具,也没多看,反手递给了身边的助理乔雨。 乔雨当着众人的面,咬破了中指,将指头伤口抵在鼻尖处,鼻子像活过来了似的,毛孔打开,鼻翼生出两团像蠕虫的软肉,将指头裹住。 然后软肉像婴儿吮吸奶嘴似的,吸着指头上的血…… 一旁的徐骊和余嘉对视后,苦笑不已。 看来,这次刘天恩是真上心啊,案子刚上手,就带了个阴人过来。 “啥堂口的?”徐骊偷偷指指乔雨,小声问余嘉。 余嘉摇摇头。 阴人的手段学自异鬼,绝大部分都以血、肉、皮、骨为媒介,落在常人眼里,觉得他们七分残忍,两分恶心,一分晦气。 有了这个特征,通过施展出来的手段,来分辨对方是神人还是阴人,难度不大,但要准确的说出阴人的堂口,却很难。 阴人的堂口极多,传承藏得也深,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很难将阴人的堂口认全。 等鼻翼软肉吸饱了指血后,乔雨将面具捧到面前,狠狠嗅了几下,血红的软肉空扭了几下,毫无收获。 他朝着刘天恩摇头。 “没灵性,没香火气,没死人味,这傩面不是冥戏班用来镇鬼的……” 虽然每个堂口的镇鬼之物都不一样,但请“镇鬼之物”的流程大同小异。 其中“养、供”,是家家都有的步骤。 养,即是将镇鬼之物提前养上。 用什么方式养,每个堂口都有各自的办法,有的堂口用血来养,有的堂口将镇鬼物缝入牲畜的胃来养…… 养是为了让镇鬼之物生出灵性。 养出了灵性的镇鬼物,会被供起来,上香。 供过的镇鬼物,表面便裹了一层香火气。 周家班是冥戏班,给死人唱戏的,把镇鬼物悬在戏台上,唱一出戏,镇鬼物上也多少会沾上死人的味道。 灵性、香火气、死人味,这三种味道,不好作假,徐骊找来应付交差的傩面,自然不存在这三味。 “哼!” 刘天恩听了乔雨的话后,右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甩下,将傩面摔成六瓣,戳着徐骊的鼻尖:“胆子大着嘞,都警告你们不要耍花招,你们还骗!骗!骗!” “刘局……” 乔雨忽然闻到熟悉的气味,身子不由打了个摆子,鼻头软肉蠕动个不停,甚至分泌出黏稠液体,像闻到了腥味流口水的猫。 他拉了拉刘天恩的衣角,朝着案桌上破碎的金乌傩面一指,说:“那一张……味道很浓,它才是镇鬼之物,上面不但有死去不久的灵性气息、香火气、死人味,还有厉鬼残存的气息。” “是……嘛?” 两个字的间隔,被刘天恩的强调硬生生拉长了许多,语气中透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周家班的镇鬼之物里,竟然有厉鬼气息,这张面具弄到手,案子就很好办——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备选交代。 周家班与恶鬼勾结,合力害死金主戴绅士——商海谋杀,或者谋财害命?嗯,听上去就很可信。 他朝着金乌面具走去,每迈出一步,徐骊与余嘉的心都沉落一点,可他们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天恩的胖手,伸向了面具。 呼! 刘天恩眼看着就拿到面具了,但却抓了个空,面具,被一位年轻人截胡拿走。 “你是谁啊?” 刘天恩打量着面前抢面具的年轻人,问。 “查案子为了查个真相,面具上线索再多,也不过是探寻真相的工具,我把真相说给你听就行,要面具何用?” “嚯,口气挺大,大得真相像一场电影,一幕幕摆在你面前,等着你泡杯好茶再搂个歌伶慢慢观赏呗。” “你形容得挺像那么回事……在我这儿,真相确实和电影差不多,戴绅士的死,和周家班无关,杀他的人,是他自己。” “自杀?” “不是!” “杀他的人,是他自己。不是自杀,又能是什么?”刘天恩有点搞不懂年轻人想表达些什么。 周玄将破碎的傩面罩在脸上,目光通过面具的眼孔凝视着刘天恩,说道:“血祭仪式!” “戴绅士,既是仪式的主持人,又是仪式的祭品!” 第24章 戴绅士的漏洞 “血祭?仪式?” 刘天恩不是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事实上,他还听闻不少。 阴人与神人,都有类似的仪式,尤其巫家流派的神人,莽山娘娘一支的阴人,很迷恋这类仪式。 但据他对戴绅士的了解,戴思明这人信的弥勒佛,没道理会热衷这类仪式。 刘天恩沉吟道:“像戴绅士这样的弥勒信徒,应该不会主持血祭仪式吧?” “你说的是那种弥勒吗?” 周玄手指着回廊河沿岸那些憋屈的弥勒佛像,说。 “不然呢?” “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不是真弥勒……” “嘶!” 刘天恩不得不承认,他被年轻人的话语给拐带住了,竟然开始顺着周玄的话题,往下思考。 这些弥勒佛像,在回廊里摆了多年,从来没人质疑过他们是假的。 每年明江府、广原府的外地弥勒佛徒,来了平水府,都愿意去回廊河的庙里拜一拜,都说这里的佛灵验,他们难道都没有看出来这佛是假的? “这年月,骗人的事多了,又有几个能分出真假……” 周玄猛的将话语收住,凑近刘天恩的耳边,小声说道:“比如说戴绅士做善事,要为那六个死刑犯唱冥戏,这事在报纸上宣传的满城皆知,可有几个人知道……那六个死刑犯,根本不是死刑犯呢?” 嗡, 周玄的话,像一根抡圆了往头上招呼的粗棒子,砸得刘天恩脑瓜子嗡嗡的。 别人不知道,他刘天恩可是知道。 那六个死刑犯确实不是真死刑犯,只是戴绅士向外宣传那六个人是死刑犯而已。 别看是宣传,但也需要跟平江府的典狱长打招呼,后者接受了戴绅士的“体面”的打点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 典狱长郭长夜和刘天恩是多年朋友。 戴绅士出事后,郭长夜一通电话打进刘天恩办公室,将事情全盘讲出,求刘天恩千万帮忙,把那六个死刑犯的身份压住。 “老刘,戴绅士的案子是人命官司,查案自然要往人命的方向查,怎么着都别把我牵扯进去啊。” 有些事,不上秤就三两重,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郭长夜懂,刘天恩也懂。 “借一步说话。” 刘天恩从周玄身上,读出“危险”的感觉,要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聊天,指不定要抖落点什么隐秘事出去。 “好。” 周玄指指戏台前方的空地,不久前,这里可是坐满了听戏的观众。 那伙分食了戴绅士的独眼村人,也从这里出现。 空地里的草植厚得像被窝,踩上去极松软,空地周围长了一圈柳树,树长得茁壮,枝条茂盛,枝桠树干表面像抹了一层哑光,看着就有活力。 刘天恩将聊天选在一棵柳树边。 他对周玄的态度不再凌人,客气了很多:“小兄弟,你叫什么?” “周玄!” “哦,周家班的少班主。”刘天恩抬起头,望着略有些远的戏台,问:“那六个死刑犯,确实不是真死刑犯,但他们原本的身份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郭长夜也不知道,他只管给戴绅士提供方便,哪有空询问几个死人是哪路来头? “嗯。” “别光嗯啊……你讲讲血祭仪式,戴先生既是仪式的主持,又把自己当了祭品,到底怎么回事?” 刘天恩等着正题呢。 虽然他已经将周家班当成了备选交代,但之所以是备选,因为他并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案子能顺利查出真相,当然会正常查,查不出来再想歪门邪道。 先礼后兵,他是个讲究人。 周玄没有直接切进话题,而是问:“刘局,你和戴绅士的关系怎么样?” “认识吧,见了面能打个招呼,他是平水府的大人物,白云绅士之一,善德会的成员,而我……呵呵……” 刘天恩苦笑:“一个天天和稀奇古怪的’病人’打交道的酷吏罢了。” 恩, 刘局心里有点逼数。 周玄接着问:“那你觉得,戴绅士的身体怎么样?” “很好。” “但是我今天和戴绅士接触下来,他像活不过明天了似的,动不动就是‘我这一辈子’‘这一生’,都是带总结性的字眼儿,而且从桥边到戏台,他一直在感叹,见到一座屋子要感叹,见到一座庙要感叹,有时见到一个栏杆墩子,也要感叹。 现在想,那不是感叹,那是他在向自己的回忆道别,向自己的一生道别。 他压根就知道自己今天死。” 刘天恩头摇了起来,说:“也许你误读了他的意思呢?来的时候,手下人跟我汇报过了,戴绅士有详细的商业计划,在冥戏结束的时候,也宣布了他的计划,要建工厂、联合善德会在回廊何建医院……” “那是他编造的谎言。” 周玄说:“在车上的时候,他跟我大师兄说,他今年要投资一家炼油厂,但在宣布计划的时候,又说自己要投资三家工厂! 一会儿一家,一会儿三家,他是一个精明透顶的商人,商人对数字的敏感,远超常人,不会在这么简单的数字上记错的。 可他偏偏错了,只能解释为他的计划都是编的谎话,他自己知道是谎言,很多细节上也不较真记。” 刘天恩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但这都是推测……准确点……猜测! “你的推测,只能证明戴绅士预知自己的死亡,在‘血祭仪式’的方向上,一点进度都没有。” “走!” 周玄抬腿朝戏台走去。 “去哪儿?” “找柳叫天,找你想要的证据。”周玄回应。 …… 柳叫天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性格有些冷,有些傲,这也符合她的天才人设。 天才就是狂傲,就是那么不可一世。 不过,这会儿的柳叫天,浑身都在抖,脸色苍白,她戏唱得再好,归根结底,也就是一弱女子,面对刘天恩这种狠吏,紧张得很,尤其她原本就心虚。 “柳先生,别紧张。” 周玄懂戏班的行规。 唱戏的名角儿,都称呼先生,甭管男女。 “嗯……嗯……”柳叫天只是简单的回应,嗓子都忍不住打颤。 “今天的戏,你唱的段落是《游园惊梦》,对吧?” “啊?” “啊”字,代表了柳叫天对周玄的刻板印象。 她记得少班主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天天花大钱去捧戏角儿,却连一句词都记不住,他怎么知道自己唱的是游园惊梦? 没等到柳叫天的回答,周玄又问:“这出戏,你改了很多词!” “没……没有!” “你不但改词了,还改唱腔了,如果不承认,我现在去找三师兄,让他来说说。” 三师兄李霜衣是戏班总教头,戏唱不唱得好另说,但绝对懂戏,有没有改词,他一清二楚。 “改了……”柳叫天也不敢嘴硬了,只好承认,同时为自己改词这么不规矩的事,找了套说辞:“但是,我们是唱冥戏的,不比正规梨园行,改词经常有,有些时候……” “你改不改词,与我关系不大,不用解释,我只问你——你是不是收了戴绅士的钱,才改的词。” 周玄的话极干脆, 干脆到柳叫天都不敢相信,这还是少班主吗?讲话这么锋利? 她觉得自己在少班主前,好像都没穿衣服,被他那双眼睛瞧得透明。 咦,说到眼睛……少班主眼睛,似乎比以前好看了很多,眼角高挑,瞳仁真亮…… 周玄是没法看透人心,要看得透,当口就得吐一口老血——哥们这神经紧绷得一比,你搁这儿跟我玩病骄言情戏? “你就回答是不是?”周玄耐心槽疯狂衰减。 奶奶的,跟名角儿聊天这么难沟通吗? “是!戴老爷给了我三千块井国钞……特意让我改了词和腔调。” 刘天恩听到这儿,“蹭”的站了起来,问:“改了什么词。” “改的是这个。”周玄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刘天恩:“早给你写好了。” 纸条上写着柳叫天改完后的唱词——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缘之至也。 这首词,放在戏里,挺正常。 但单单拿出来,扎眼的“缘、生、死、复生”,再联想起周玄讲的“血祭仪式”, 刘天恩只觉得毛骨悚然! 第25章 信仰 “还真有血祭那个意思……”刘天恩的话,声音越讲越小,生怕惊到了什么东西似的。 周玄帮着分析。 “这首词,原本的意思是‘机缘,在不知不觉中激发出来,而且越来越深厚,活人可以为了机缘主动去死,死人又能因机缘而复活!如果活人不能主动去死,死人不能复活,是因为机缘没有达到极点。” “当然,唱词本就固定,只改变几个字眼,还是很难表达出戴绅士的切身体会,但只依这首词看,戴绅士肯定是掌握了某种机缘,这种机缘带来的神秘力量,能超脱生死 这种强大的机缘,不会凭空而来,自然来自……”周玄讳莫如深的指了指天,再指了指地,剩下的话语,不再赘述。 天与地, 神与鬼。 “哦,机缘来自神明、佛陀、邪鬼……所以,戴绅士才会血祭,拿自己的命当祭品,接受机缘的点化。 我们确实在向真相靠近……靠得还很近!” 刘天恩享受投身于思考的洪流中,尽管他思考得不多,但也思考了。 双方谈话的节奏,大部分已被周玄掌控,但刘天恩也并非完全被带着走。 他不是个草包。 能在平水府,和那些稀奇古怪的阴人、神人、灵异事件打上许多年交道的人,自然有他的能耐。 他仔细咂摸周玄的推测,隐隐瞧见某个关键节点,说:“周兄弟,你这番推测,可谓入木三分,但其中有所纰漏……” 什么?还有纰漏? 听听你刘局的建议,完事了我接着编! 讲述的节奏被打断,周玄丝毫不慌。 他表情淡定依旧,作了个“请”的手势,大大方方说:“刘局,你指点。” “指点谈不上……我曾有幸听云何寺的见痴禅师讲法,他说,佛祖点化世人讲究机缘,禅机一过,缘即灭矣,而禅机未到,虽点亦不中。 戴绅士的机缘,未必来自佛陀,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对时机有极苛刻的要求,可今天,戴绅士的血祭仪式,并未出现时机这个因素。” “出现了!” 周玄默默嘀咕——原来刘局怀疑的是时机,这其实不用编,实话实说就好了。 呼!他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最核心的节点,刘局并未怀疑,不然还真不好编。 不过,这个核心节点, 整个周家班与数百名充当目击证人的听戏村民,除了周玄,应该再无人看见。 只要他闭口缄默,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什么时候出现的?关于戴先生血祭仪式的时机。” 刘天恩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扭开了铭勒钢笔甩了甩,随时准备记录。 周玄则暂时离开,去找了一份戏码表,铺在桌上,指着左上角的一排代表日期时间的数字说:“通常,客户在挑完戏后,我们双方就会沟通好冥戏开场的具体时间,我已经找大嫂问过了,今天这场戏的时间,并不是双方沟通的结果,而是戴绅士自己挑的,他没有听从戏班提出的意见。 冥戏的开场时间是固定的,演出时长也是固定的……” “你们演出时长能固定吗?”刘天恩有些怀疑。 “当然能了,正统梨园戏班,只要心情好想唱多久唱多久,我们是冥戏班,那么多参加葬礼的宾客等着呢,葬礼还有种种环节要走,演出时间一定要固定,不能耽误主家的白事。” “老总,的确是这样的……” 柳叫天一旁帮着腔:“冥戏班的演员,心里时刻装着一块表,要求只演五分钟,就只演五分钟,这是我们吃饭的基本功,外面人怀疑不了的。” “嗯。” 刘天恩听完,在本子上记下了,又眼巴巴的看着周玄:“周兄弟,你接着说。” “演出时间固定,戴绅士的血祭仪式是在演出后立马开始的,等于说,他只要挑选好冥戏的开场时间,就完全能让血祭仪式的时间,按着他的计划实现, 这就是时机! 他选的!” “原来是这样……”刘天恩兴奋得写字的笔尖都有点抖。 案子的进展,比他想象的顺利多了。 他现在头也不大了,精神也有劲了,写笔录,嘿,一口气写五页不费劲。 但兴奋劲才上来,柳叫天兜头给刘天恩浇了一盆冷水:“少班主好像忘记一件事情了……今天,你们接戴绅士来戏台,时间晚了,错过了开场时间……额……好像晚了半个钟头。” 刘天恩听完,又将目光投向周玄,迟疑着说:“难道,这晚点的半个钟头,也在戴先生的计划之内?故意晚的?老家伙这么贼?” “不是故意!戴先生确实晚点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所以,他为了不耽误机缘时机,做出了补救。” “怎么补的。” “他利用金主的身份,砍掉了冥戏最后一个节目《猴王出世》,这是段热闹戏,时长刚好半个钟。 晚半个点开场,早半个点结束,里外里,时间依然在戴绅士的计划之内。” “有这事儿?”刘天恩问柳叫天。 但柳叫天直摆手,说:“我不知道,我每次唱完戏就会乏,然后回更衣间里小憩一会儿,所……所……以……” 她又紧张了。 刘天恩看着嘟哝半天讲不出话来的人就烦,挥手让柳叫天离开,然后把徐骊喊了过来,问戴绅士是否砍掉了最后一个节目。 徐骊听到这个就来气,说:“是啊,那些扮猴的小娃子,准备了好多天,又机灵又勤奋,个个都是好样儿的,结果连戏都没演上,还不如去街上圈个摊耍活,白白耽误时间……” 不得不说,徐骊讲话别看絮叨,但真挺感染人。 周玄听她一吐苦水,不由的想到了后台演不上猴戏的小演员抱团哭的画面。 可怜啊, 眼看着小猴子们马上登场,文体即将两开花,这花没开上,根儿还让人拔了! “对了,刘局,还有一细节,戴绅士死的时候,脸上是挂着笑的,笑容里带着极大的满足……”周玄提了个醒。 其实, 他原本也以为,村人分食戴绅士,只是一场恶鬼食人的灵异事件。 但当他感受到死去的戴绅士在笑后,他才把一串事彻底联系起来,琢磨出戴绅士是自己来送死的。 “因为完成了血祭,所以才满足的笑?” 刘天恩把所有的讯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等思考成熟了,火速在纸上画出这场案子的线条脉络。 先是戴绅士寻找到某种“信仰”,“信仰”答应赐予他关于超脱生死的力量,这种赐予不是无条件的,“信仰”挑选了戴绅士的血肉生命做为祭品。 然后,戴绅士策划了一场血祭。 以冥戏作为血祭的地点, 以冥戏结束的时间作为接受“信仰”点化机缘的时间。 再然后, 血祭在戴绅士的主持下开始,以他的血肉凭空消失,活人化作一架森森白骨而结束。 作案的动机、时间、过程、现场全都有了,查案已经基本完成,只差最后一个疑问。 如果这个疑问依然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刘天恩就可以把调查结果,移交给捕房的缉查队,让他们寻找有力的证据……一旦重要证据找到,立马结案,奖金到手。 其实奖不奖金的无所谓,主要是有一颗想追求真相正义的心啊! 嗯, 刘天恩自己差点把自己都给骗了。 他忍住喜悦,把心绪又投入到案子里。 “最后一个疑问,周兄弟,既然血祭之事,戴绅士早有谋划,为什么他不偷摸进行,反而请到你们周家班这样的知名冥戏班,还登报宣传,搞得满城皆知?” 刘天恩不是第一次接触血祭事件,他也很了解平水府最近几年在祭祀方面管控严格。 管控有很大成效,虽说祭祀依旧屡禁不止,可规模小了很多,几乎都往田野乡间转移,每次祭祀参与的人数也少,几个到十几个人不等,哪有像戴绅士这般嚣张的。 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搞! 周玄托着腮帮,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周兄弟这样的能人,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不是,我是害怕……” “我老刘给你撑腰!怕什么?!” 周玄:“我怕你案子完结得太顺利,会骄傲!” “……”刘天恩。 第26章 地下有诡 “周兄弟,你是我亲兄弟,可别卖关子了,我可盼着把案子赶紧调查完,移交给缉查队。” 刘天恩等着周玄的答案。 他已经唯周玄马首是瞻了,这人吧,就是现实,谁有本事,他对谁热情,绝不含糊。 周玄手扬了起来,食指中指做剪刀状。 刘天恩心领神会,掏出根烟,搁周玄手上卡妥贴后,“噌”的划了根火柴,点烟。 周玄吸了口烟,说:“刘局搞错了,如果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并不是调查结束了,是案子结案了……” “啊?” “我说,结案!” “……”刘天恩真想骂周玄一句——你小子挺能吹牛逼,知不知道你刘哥局里结案有多难? 调查灵异事件,狐魂鬼怪大多看不见,摸不着,还异常凶悍,破案难度本身就比正常案件要大,再加上缺乏有力证据就没法结案,多数卷宗,都被束之高阁,当成了悬案处理。 现在你说结案就结案? 局长是你二舅姥爷? 肚子里吐槽一大堆,但刘天恩依然恭恭敬敬,就刚才周玄的表现,确实让他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那您指点,我仔细学习学习。”刘天恩这会儿比余正渊还能捧。 “老刘,你的疑问,其实是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戴绅士要假借做善事的由头,来置办这场血祭!” “为什么?” “他是白云绅士,也是善德会的成员,大搞血祭,他自己机缘倒是点上了,但他搞祭祀的血腥坏名声,会传扬出去,这等于在白云绅士的脸上抹黑,事后,白云绅士饶得了戴绅士的家人吗?” “可戴绅士的家人,早几年就搬去了明江府,硕大的戴府,就留了一个老管家。” “只是搬去了明江府而已,又不是死了,白云绅士势力大,把手伸到明江府又不是很难。 为了不让家人遭罪,戴绅士就只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 “那这样的话,戴绅士更应该偷偷摸摸的做血祭啊。” “做不了。” 周玄说:“一来,这场血祭,他一个人完成不了,至少需要另外一个人。” “谁?” “柳叫天!” “他也是戴绅士的同党?” “想哪里去了,戴绅士需要她的声音。”周玄清楚记得,就是在柳叫天鬼魅如海妖塞壬的唱腔出现之后,那些分食戴绅士的独眼村人,才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认为, 可以将柳叫天的声音,视为这场血祭的真正开始。 柳叫天是平水府的声绝, 嗓音之奇特,平水府中再寻不出第二人。 戴绅士需要柳叫天的嗓音,就需要找周家班做冥戏,若是单独把柳叫天约出来做活,偷偷做血祭,他敢请,柳叫天可不敢接活。 周家班的大院里,可坐着周伶衣呢。 姐姐平日不太管戏班,是因为戏班人都不太出格,但私下接活是行业大忌,这事儿要被她知晓了,那就…… “除了柳叫天之外,戴绅士还有一个不能偷偷做祭祀的理由, 他的血祭,需要在回廊河这里做,而且血祭仪式里,牵扯到的亡魂数量,远超过你的想象。 祭祀的规则刘局你应该知道,牵扯亡魂数量越多,祭祀仪式难度越大,做祭祀的时候场面就要越热闹,场面不热闹,招不出那么多的亡魂。” 这个规则,是周玄通过自己的经历领悟的。 他是被周家班的招魂仪式找到井国来的,那场仪式,发挥作用的只有周伶衣、爷爷、祖树,但仪式本身却用了周家班几十号人敲边鼓,就是为了把场子吵得热闹些。 “牵扯到的亡魂数量,远超过我的想象?大概有多少呢?” “有多少……你自己挖挖看喽。” 周玄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戏台的边缘,他手指向戏台前方的空地。 这片空地,便是周玄最先发现独眼村人的地方,也是观众听戏的地方。 周玄认为那些独眼村人,不是从别的村镇山头过来的。 鬼魂走路的姿势,他了解得过于透彻——毕竟他当过鬼。 那伙独眼村人的人数众多,如果从别处乌泱泱的过来,那得多扎眼,周玄不老早就发现他们了? 因此, 周玄认为,是听戏的村民都汇聚到了戏台后,那些独眼村人,从地下冒出来的。 村民多,有遮挡,才让周玄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从地下钻出来的独眼村人。 再加上,戴绅士被分食前,是被两只从地下钻出来的长手,扯住了他的嘴角,固定在戏台上。 “我怀疑……这戏台空地的地下,有大诡异,得挖一挖,真要挖出来了东西,便能……” “当成我们结案的证据。” “你学得挺快……都会抢答了。” “……”刘天恩。 刘天恩干劲十足,招呼周玄:“那还等什么,周兄弟,把你戏班的人都喊上,一起开挖……” “打算付我们多少钱?” “都是为了心中正义,要什么钱?” “正义咱们都得维护,但是吧,这地下的大诡异,只怕牵涉很深,我们周家班人多嘴杂,要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再往外一说……” “别,别,我自己找人。”刘天恩和乔雨摇人去了。 嗬~tui! 周玄冲刘天恩的背影啐了口唾沫,想白嫖我们周家班劳动力,门儿都没有! …… 力工们的身体粗壮结实,扛着锄头高高举起,逆着光,周玄只觉得他们如同一尊尊铜雕。 他们挥洒着汗液,锄头舞得上下翻飞, 不多会儿的功夫,空地的绿草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半米深的大坑洞。 “挖没挖到啥?” 冰镇汽水能镇住暑气,却镇不住刘天恩心里的燥热。 “挖快点,挖快点。”刘天恩仰头咕嘟了一整瓶汽水,气也没顺点,周扒皮似的催促铜雕般的力工们。 周玄心情就放松多了,同样注视着空地,但他除了欣赏力工们健硕硬朗的身体线条外,剩下的就是观察乔雨的鼻子。 “这鼻子,真他娘的丑!” 看丑陋的东西,有时候能消乏祛燥,前世他心情烦躁的时候,浏览一阵挤黑头、掏耳朵、洗牙、刷地毯的短视频,能好上很多。 “乔雨那鼻子虽然丑点,但用处大着呢。” 刘天恩蹲了下来,又拿了一瓶汽水,“嘭”的起了盖,咕咚了两口后,说:“他是西北一带的阴人,堂口叫「沙客」,做的是地下的买卖。” 地下买卖? “就是盗墓。” 刘天恩见周玄有兴趣,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讲讲古。 “盗墓的堂口很多,分门别类,江南江北还各有名堂,「沙客」久居西北,人数很少,每代也就几个人,他们盗墓,靠的就是鼻前那两砣软肉, 软肉只要轻轻碰触地下封土,就能分辨出土里的气味、年代、外封还是内封。 他们的鼻头肉,就是墓里行走时的眼睛,跟蚯蚓似的,瞎子一个,就靠着触觉认路。 所以,懂行的,也管他们叫沙蚯蚓。” “这么灵吗?哎,刘局,我给你找点变态辣的辣椒,你让乔雨那软肉碰一碰,看看会不会肿。” 刘天恩想想那画面,眼睛眯成一条线:“我有点想把捕房上刑的给开了,让你去替他……” “有门路了,有门路了。” 一直趴在土坑里闻的乔雨,猛的抬头叫喊。 刘天恩汽水瓶都扔了,朝着土坑跑去,周玄慢悠悠的跟上。 “你小子闻到什么味了?” “尸气……佛气……阴煞之气!”乔雨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讲得含糊。 刘天恩听完火大,一耳光扇过去,把乔雨抽得原地转了两圈:“脑子放清醒点,到底是尸气还是佛气?” 乔雨很委屈,打着哭腔说:“刘局,我意思是,尸气、佛气、阴煞之气都有!” 第27章 地庙 阴煞之气先不谈, 尸气、佛气…… 这两样属性相冲的东西,怎么能凑得到一起? “气味从哪儿传出来的?”刘天恩眉头紧皱。 “这儿!” 乔雨小跑到气味最浓郁的方位,照着地上的泥土用力踩了一脚。 清晰的脚印,成了标记。 刘天恩指着脚印,发号施令。 “就从那儿挖,把力工们全喊过来,边挖边告诉他们,甭管见了什么,都别瘠薄往外瞎传……谁传谁吃牢饭!” “唉。” 乔雨冲力工们挥舞着手,把人聚拢。 众民工聚集在目标点,以脚印为中心,将挖土的范围扩成五米方圆,抡圆了锄头就开挖。 “嘿,哈! 嘿,哈!” 在整齐划一的劳动号子鼓舞下,土层下得极快,半个钟头不到,已经下去了一米。 “噗”, 一声空响, 队伍里一个力工的锄头,竟然在土里抡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洞来,趴地上往洞里瞅了瞅,黑黢黢,看不真切,应该挺深。 “乔老总,您看看这……” 他想喊乔雨来看看这个坑,可劳动号子的声音太洪亮了,将他声音尽数遮掩下去。 旁边几个力工倒是听见了,但机械的抡锄头是有惯性的,他们几个虽然眼睛看向了洞的方向,手里的动作却依然持续,锄头照抡不误。 就这几锄头,挖出事了。 脸盆大小的坑洞,周围再次受力,不厚的土层,碎成块,唰唰掉进了洞内。 坑洞的面积,从脸盆大小,直接扩成了洗澡盆般大,而后,被力工队掏出来的五米方圆的大坑中,坑土迅速龟裂。 像极了破碎的那张金乌傩面——先是眉心被击穿,然后力道散开,整个面具遍布蛛网纹路。 面具裂开,只要不去掰扯让它重新受力,倒也不会崩得四分五裂。 可坑土就……每条龟裂的纹路上,都站着铜雕似的力工呢,本就支离破碎的土地,哪受得了这么大力。 嗡!嗡!嗡! 龟裂纹路的数量呈几何倍数的增长,大坑土面已经有明显的震感了。 乔雨老盗墓贼了,对于土层、地势的变化,极敏感,用力招着手,冲力工们喊:“爬上去,爬上去,土下头有穴。” 点穴必寻龙,“穴”在盗墓行里,指的是墓穴、地宫。 乔雨也是急了,老本行的术语都搬了出来。 但为时已晚。 几乎就是两三个瞬息,大坑的土面尽数坍塌到了地下,空地里凭空凹出了一个地坑。 地坑上方尘土飞扬,卷成了风,风往天上涌,凝成了一朵黄色的蘑菇云。 等尘云落定。 周玄和刘天恩站在塌洞的边缘处,低头望去,好家伙,地坑里竟然有一座佛庙。 庙顶青瓦被掉下去的力工砸得七零八碎。 庙中间,坐着一尊约莫六七米高的弥勒佛像,身材比例,比寻常庙宇里的弥勒,矮胖了一大截,但气势挺肃穆。 一番挖掘,让这座埋在地下的庙与大佛重见天日。 “哎哟,哎哟……” 力工们吃苦叫痛的声音,一时间,在庙宇中响彻。 “乔雨……活着在没。”刘天恩趴在坑口,朝地坑里喊去。 周玄则转头跑向了戏台。 “活得好着咧。” 乔雨摔在地坑角落边,他擦了擦脸上的血,靠着土墙,吃力的撑起身体,站在泥水淹到膝盖的地庙土面上。 等他身体缓过劲后,双手拢成喇叭状,箍在嘴边,冲刘天恩喊。 刘天恩绷紧的心松了一点,又说:“活着就接着干活儿!检查检查工人们有出事的没。” 力工是他雇来查案的,这案子还没查好,要摔出几条甚至十几条人命出来,回了局里,那可遭老罪了……处罚会不会顶格不知道,但往后再想晋升,难如登天,他也会成为局里的笑柄。 好在乔雨细致检查后,汇报了好消息:“都能喘气,有庙顶的青瓦卸力,坑是个半水坑,没人摔出大事……” 半水坑,也是盗墓黑话,地宫内进了水,但水不深的,叫半水坑。 如果地宫密封不严,地下水灌得它跟汤包似的,皮外头没水,扎进去全是汤汁,这便叫水坑。 刘天恩脚底的地庙离河不远,河水长年累月往地庙里头渗,不但积了膝盖深的水,还把土面泡成了厚厚一层稀软的烂泥。 人摔上面,跟摔救生垫上差不多。 青瓦、水面、烂泥,三重卸力,才保佑着众人没摔出个好歹来。 “没大事,那小事呢?” “两个摔折了腿的,一个手腕折了,其余人都没毛病。” 刘天恩真想跪地上大喊三声“老天保佑!”,人没摔出大事就好…… “刘局,下面情况咋样了?”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夹着周玄急促的询问声,灌进了刘天恩的耳朵里。 刘天恩回头一看,瞧见周玄手里提着一卷麻绳,后头站着乌泱乌泱的周家班人。 周玄刚才跑路,并不是被吓的,而是估摸会出大事,去戏台组织人来营救坠入地庙的力工们。 他是不想刘天恩白嫖周家班劳动力。 但人命关天的大事, 那能丢分嘛! 必须精神点。 “周……周兄弟……” 刘天恩以为周玄是个爱占便宜油盐不进的商人,结果人家心肠挺热的。 他一时间,心头竟有了暖意。 “出大事了?摔死多少?”周玄瞧刘天恩打着哭腔的样子,他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没出什么事,两个人摔折了腿,一个摔断了手。” “那你哭丧个脸?给我吓得!” 周玄都想一脚给刘天恩蹬到地庙里去。 “没啥事就好,整得我热血沸腾的,叫来这么多人……”周玄站在地坑边缘往下望望,感叹道:“这么高,工人都没摔出什么毛病来,还得是身体好。” 他瞧见地坑里渐渐龙筋虎猛的力工们,脑里闪过一个词——体育生。 既然事情不大,营救的人手就不需要那么多了, 周玄点兵点将,留下八个戏班里搬道具的徒弟,各个胸肌比脑袋还大,一膀子力气。 “你们几个,把受伤的拉出来,到桥上找黄包车送他们去医院。” 周玄把麻绳扔给一个徒弟后,又从口袋里掏钱,掏半天连个铜板都没掏出来。 “淦,我都忘了我用的是亲情卡……” 周玄一拍额头,又想起一件事,送医院、治伤,这钱轮不动他出。 “刘局,这钱得你们出吧?他们属于工伤……” “额……” 刘天恩调查局干了半辈子,只要出外勤,哪个商人、老板见了他不上赶着请客出钱,他从来也没有自掏腰包的习惯。 这冷不丁被周玄要钱,他有点懵。 “算……算是工伤吧……但……我也没带钱包。”刘天恩经常不带钱包。 局里吃喝有食堂,路上买点零嘴香烟都是乔雨付账,出外勤又有老板请客,钱包带着也没太大用。 “你承认是工伤就好。”周玄嘱咐徒弟说:“把人救上来之后,去找大嫂要车费和汤药费,就说是我让给的……” 话说一半,周玄又表情很严肃的对刘天恩说:“车费汤药费算借你的,记得还,要是不还,我会去调查局找你要……” “我一定还!!!” 刘天恩快被“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周玄逼疯了,而且他真的相信,自己如果不还钱,这年轻人是真敢去调查局讨债……他丢不起那个人! …… 随着徒弟们将最后一个受伤的工人救出,营救的事情便告一段落。 刘天恩又将注意力投入到寻找证据的工作中。 “乔雨,你说的佛气找到了,那尸气和阴煞之气呢?” “找不到了,我今天指定是不成了。”乔雨沮丧着说 “因为啥……” “鼻子摔坏了……您瞅瞅。” 乔雨仰着了面孔。 第28章 立地佛诵经 乔雨仰起了面孔,就见他鼻子本体肿得巨大,还充血,通红通红的。 至于他鼻翼两边的软肉,更肿,像两条红色海参挂脸上飘荡。 在周玄看来,乔雨眼目前的形象挺像一游戏角色——虚空假面! 它有一个外号,响亮但不甚文雅, j8脸…… 周玄原本很同情乔雨的,但看了他这个凄惨又搞笑的形象,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是脸着的地啊?能不能长点心,不知道掉下去的时候,拿手护着点鼻子?耽误我大事!” 刘天恩的建议,很反人类。 高处掉下来,拿手护鼻子?鼻子是保住了,人估计就没了。 “刘局,要不我们先撤?”乔雨跟刘天恩商量。 “不行,今天必须得把尸气、阴煞之气找出来,鼻子摔坏了,你想想办法治。”刘天恩没法忍受今天能办好的案子拖到明天。 “没办法治,我鼻子要养一养,改天吧。”乔雨叫苦道。 “放屁,我给你想辙。” 刘天恩边走边想,发动了为数不多的智慧,终于……有辙了。 “想起来了,有一个偏方。” 刘天恩一本正经的说:“童子尿!童子尿能快速消炎治伤……” 周玄真的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库库库!” 还得是刘局,能想出这么骚气的点子。 但其余人没一个笑的,竟然都觉得刘天恩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嘶!” 周玄不禁反思自己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但很快他想明白了。 他和其余人之所以有这种反差,源自两种文化教育的熏陶差异。 周玄成绩再渣,好歹上过全日制本科,在生物课里学过尿液的组成。 尿里头除了水就是盐,再掺点尿酸、尿素。 没一种成分能杀菌消炎, 但平水府的人,对童子尿有种天然的信任,总觉得它能治病。 绝大多数人不用,单纯是它太骚气了,用不习惯。 成长在这种文化氛围里,不会觉得童子尿有什么不妥。 他们唯一觉得难受的是——这地方,上哪能找到童子尿…… 乔雨渴望的目光,望向离自己最近的力工。 在井国人的理解里,只要没尝过女人滋味没破过身的都算童子。 那工人忙不迭后退,摆着手说:“乔老总,我娃都仨了,真不是童子!” “那你……”乔雨跟抓壮丁似的,又点了另外一个工人的名。 “额……我上个月还是童子的……但中途逛过一趟窑子,现在已经不是了。” 问了一大圈,没一个童子。 抽着烟的刘天恩,眼瞧着找不着童子,那叫一个气啊。 “俗人!一群贪图女色的俗人!” 只见他把烟头往土里狠狠一插,作“大义凛然”状,哐当哐当的开始解皮带,边解边骂:“临门一脚,都得指望着我……” 淦! 周玄连忙把刘天恩按住:“刘局,别盲目,破案迟两天早两天的不是事,但你不能自己骗自己。” “周兄弟,你信我,我真是童……” 童你大爷, 你都能尿出结石来! “不就找童子尿吗,我戏班有的是啊。” “对哦……”刘天恩这才想起来,戏班里有伙扮猴的小孩。 那是如假包换、成色十足的童子尿。 “等着,我去找人过来给你们撒……” 周玄真不信童子尿能治乔雨的鼻子,他就是想涨涨见识,开开眼界。 …… “对准点撒。” 周玄指导着十来个小孩排着队往汽水瓶里撒尿。 只是单纯的指导, 扶瓶子的是刘天恩。 “差不多得了吧?只是给鼻子消炎,又不是拿来泡澡……” 周玄望了望刘天恩身旁两瓶满满当当的杏黄液体,劝道。 “小孩子尿一次不容易,多尿点,万一中途出点差错呢……来,下一个。” 他想着待会要用长绳,把尿瓶捆好吊到地庙去,下面人说了,地庙坑里,阴风很大,万一把瓶子吹到洞壁上,瓶碎了,那不就白尿了? 所以,要有备案,多尿几瓶,先吊一半下去,不成再吊另外一半。 刘天恩拨开了提裤子的小孩,招呼下一个开撒。 队伍挺长, 排在队伍最末尾的小孩,叫铜豆子。 铜豆子是艺名。 他这会儿,两条腿夹紧,同时大腿用力磨挲,实在是尿急,很急,特别急…… 之所以这么急,主要因为他嘴馋。 周玄去戏班招呼尿娃子们,怕他们没尿,一人发了两瓶汽水。 铜豆子逢年过节才能喝上汽水,还得跟几个师兄弟共着一瓶喝,这次好不容易能喝得这么撒欢,全然控制不住,咕嘟咕嘟的喝,喝完了,还眼馋师弟手里的。 周玄瞧见了,就问:“是不是还想喝?” “嗯” 周玄又给补了两瓶。 汽水利尿,谁喝谁知道。 铜豆子那连炫四瓶,初时只觉得肚子有点鼓胀,等排队的时候,就晓得厉害了。 他就觉得肚子里像灌满了山洪,时刻都得崩闸。 此时他探头往队列前方看,前面还有好几个人,这啥时候能排得上啊,别待会儿尿一裤子。 尿裤子他是绝不情愿的,师父心疼他,瞧他今天第一次登台演出,专门去裁缝铺给他选了块好布,缝了身新衣裳,要尿湿了,他得难受好多天。 “只能这样了……” 铜豆子下定了决心,趁着周玄和刘天恩不注意,偷跑去尿尿,这儿是空地,没树没草,站着尿肯定被发现。 他胆子大,摸到地坑边缘的低矮处,缩着身子尿。 这地方是地庙大弥勒佛的背面,没人注意。 他尿得畅快,淡得像水的液体,像一条透明的线,往地坑里洒落,才洒了一米多,被地坑里的阴风一撞,竟然吹偏了方向,朝着佛头上洒去。 尿在佛头上流淌,再从头流到了脖颈处。 在大佛脖颈与后背的连接处,有一枚石刻的符。 符不大,巴掌大小,符文并非佛家的梵文咒,也不是道家的符箓,更非巫家的犁头符。 非佛非道非巫,这张符,极难说清楚出处,但它在佛身上,却有极高的分量。 符是阴刻,字迹凹陷在佛身里,佛头佛颈上被刻刀塑造出巧妙的线条,一场雨从天上而下,便会延着线条,汇聚着流入符内。 以雨露之精,滋养石符——这是雕刻人最初的巧思,只是他聪明的大脑,穷极一生也想不出,会有人在佛头上嘘嘘。 铜豆子肚子里存货过多,足足撒了一分钟,都被阴风吹到佛头上,再被巧雕引入石符之中,将其中符文,一点点的浸湿…… 童子尿不能治病消炎,但作为出了名的污秽之物,能破除某些符的禁制与功能。 …… “这小破孩,憋不住就随便找个地方尿,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撒。” 铜豆子刚刚脱裤子的时候,就被周玄留意到了。 但周玄没有大声去喊。 这时候也不能喊。 毕竟铜豆子就蹲在极危险的地坑边缘,若是冷不丁一嗓子喊出来,小孩吓一蹦跶,失足掉下坑…… 当!当!当! 周玄目光关注着铜豆子呢,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厚重的钟声,以及诵经的声音。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诵经之声,极阳刚,洪亮庄严。 “谁在诵经?哪儿来的钟声?” 周玄仔细听着钟声来源。 咚!咚!咚! 钟声没有再次响起,却传来一阵凶猛的鼓声。 鼓声中,也参杂了诵经声。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这一段诵经之声,很阴柔,像是妩媚女子在诵读。 “钟、鼓?念经声?” “晨钟暮鼓?” 周玄反应过来,他前世去过几次寺庙,庙里头早上诵经时会敲钟,晚上做晚课时会敲鼓。 可哪有钟鼓轮流敲的。 “不对,这不是正常的诵经声,这是我耳朵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 周围是空地,耳朵没来由的听见诵经声,唯一的可能,就是地庙中的大佛。 他刚琢磨明白,诵经的声音忽然癫狂起来了,不像和尚在念经,像疯子在念经。 “南无阿弥陀佛……哈哈……哈哈……南无阿弥陀佛。” “嘻嘻嘻嘻……南无阿弥陀佛……嘻嘻……嘻嘻……南无阿弥陀佛。” 无论是阳刚的诵经声,还是阴柔的诵经声,越来越癫狂,越来越邪门,震得周玄心头激荡。 “不能听,不能听。” 周玄连忙捂住了耳朵,不去听经,却没有任何作用。 而且越抵抗,诵经声越阴邪,两段诵经声也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南无阿弥陀佛中的“佛”字,因为这种重叠,已经听不清楚发音到底是“佛”还是“魔”。 “南无阿弥陀魔。” “南无阿弥陀佛。” 魔、佛,佛、魔…… 两个字眼,来回的折磨周玄的耳朵。 “到底是佛还是魔啊。”他神智开始错乱,眼睛通红的望向弥勒佛像。 佛像此时已经不再庄严,嘴唇红得像血,眼睛妩媚得像狐,宽大的佛肚,一张一翕。 “我好像,饿了……” 一股不知因何缘由而起的强烈饥饿感觉,在周玄与佛像对视后,在身体里疯长, “南无阿弥陀魔,南无阿弥陀佛”。 诡异的诵经对饥饿感有加持的作用。 它每萦绕周玄耳边一次,周玄的饥饿感觉便会强烈数倍。 “好饿,我要找吃的……哪有吃的……” 周玄望向了大佛张翕富有节奏的肚子……或许,那里有。 一产生这种想法,周玄坚决地抬起腿,往前走去,也不去管前方不远处,就是深深的地庙…… “哪怕跌进地庙,把我活活摔死,我也要变作厉鬼僵尸……爬……往佛的肚子里爬……那里有吃的……吃了就不再饿了。” “不能往前走,佛在蛊惑我,他不是佛,他不是佛,他是魔……他到底是佛还是魔?!” 周玄的精神被佛像勾入了癫狂的涡流中…… 第29章 大肚僧 周玄精神癫狂,自我的念头,分成了两股。 一股是欲念,一股是本能。 人的欲念本来就多,色相、馋酒、贪食、享乐……。 他的贪食之欲被妖异的佛像勾出,饥饿感充盈,只想着去佛肚子里找寻饱腹的食物。 哪怕浑身骨碎。 哪怕佛肚食物只是源于他的想象,如海市蜃楼、泡影空虚。 本能则是他求生的念想,让他在极危险时清晰的知晓所面临的危险。 这股念想让他短暂的获得清醒,但随着诵经魔音绕耳蛊惑,念想越发孱弱。 本能与欲念,成了两条扭缠在一起,都想将对方吃掉的蛇。 欲念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本能的生命几近枯竭。 “你到底是佛?还是魔……” 周玄精神中还在重复着癫狂挣扎。 挣扎的动静已经很微弱了,一旦本能彻底死去,挣扎将会立刻消失,而他会成为佛像忠诚的信徒,或者叫—— ——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 周玄忽然回想起了自己做鬼时候的经历。 他前世死后去往牧魂城的路上,有两次夺舍的经历,第一次因为夺舍的不熟练,差点被阳光晒得魂飞魄散。 第二次,他趁一女人熟睡,妄图去夺舍,却被女人梦境中数不清的呢喃私语缠住。 他后来怎么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梦境里脱身的。 现在他依然无法回想起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什么都没做,才脱身的?” 周玄蹦出这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都没做,才导致他什么都没回想起来。 此时佛像使的手段,与那梦境低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脱身的办法,应该能够借鉴。 “活马当成死马医!” 周玄已经别无选择,他离欲念堕落仅有一步之遥。 “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想。” 周玄努力让自己平静,给自己下达了指令。 偏偏这个平平无奇的指令,却像妙用无穷的巫咒一般。 先引导着卸去了他全身的力量,然后周玄身体如棉花一般,轻飘飘,精神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 他好似躺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草原中,天上是漫天的繁星。 周玄有一种感觉:那些横亘于夜空的繁星,仿佛在注视着他。 除去繁星,周玄的面前,盘旋着许多萤火虫,它们缓慢的飞来飞去,尾部的光点忽明忽暗。 周玄对萤火虫很感兴趣,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指,对着离自己最近的虫戳了过去。 啪嗒。 萤火虫并无实体,被手指一点,虫身涣散成了光屑,在空气里荡开了几圈波纹。 波纹中,映照出了周玄被诵经干扰时扭曲表情。 “哦,这些莹火虫,应该就是佛像蛊惑我时候的记忆画面。” 是, 但不全是, 周玄将众多的萤火虫一一戳破,有许多与自己无关的记忆画面,也从波纹里展现出来。 这些记忆画面的主人,竟是佛像与回廊河村人。 画面是静态的,初看时杂乱无章,但出现的画面多了,周玄捕捉到了画面间的逻辑。 其中有五幅画面,在周玄重新排序后,将当年佛像与村人间的往事,讲述得较为清楚。 第一画, 【回廊河遭遇旱灾,河水干涸。 饿得面黄肌瘦的村人聚集在回廊桥上,打着黄纸做的万民伞祈雨,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注视着村人。】 第二画, 【回廊河依旧干涸,一位大肚僧人,坐在廊桥上,手里捧着食物,赏赐给前来跪拜信奉他的村人。 这个大肚僧人,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第三画, 【地下的庙宇中,有一尊巨型的弥勒佛石雕,肚子大开,肚内空空。 上百位健壮的村人,有的手里捧着新鲜的人头,有的提着冒热气的血水桶,朝着石雕的肚内走去。 他们在血祭,用人头与石雕,感谢大肚僧人为回廊河村人所做的一切。 而在石雕的背后,大肚僧人却面露凶相,满嘴獠牙,黏稠涎水横流,饥饿感十足的盯住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 第四画 【深夜,回廊桥上,大肚僧人躺坐着,他的大肚皮已经剖开,肚内物什并不是心肝脾胃肾,而是一道道可口的食物,烧鸡、烧鹅、猪头、蒸鱼,以及一些暂时没转化完全的残肢断臂。 僧人咧着嘴在笑,仿佛是在嘲讽回廊河里信奉他的村人——竟然会相信所谓的恩赐?呵呵,不过都是等价代换罢了!】 第五画 【清晨,大肚僧人又在桥上给跪拜信奉他的村人赏赐食物,这次的信徒数量明显增多了,跪得廊桥内黑压压一片。 大肚僧人贪婪的目光,锁定在桥头一个眼睛灵光的小男孩身上,他嘴角不自禁的流出了晶莹的口水。】 “回廊河的弥勒佛果然是假的,它不过是顶着弥勒佛号,遮掩自己凶相的魔!” “惑乱人心的魔。” 周玄又望向了远方,远方有山,山上,有一尊参天的石像。 石像被氤氲的雾气环绕,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见它高高竖起的尖耳朵,以及穿透了雾层,闪着碧蓝光泽的眼睛…… …… 地庙的阴风呼呼的刮动,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将弥勒佛背后石符的尿液吹干。 周玄醒了过来。 “周兄弟,你醒了?你刚才吓死我了,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刘天恩蹲在周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帮着顺气。 周玄则兀自站起,指着佛像,冲乔雨和力工喊道:“砸,把它砸了!真相,就在他的肚子里。” 刘天恩一听,有些慌,说:“周兄弟,这不好吧?这么大的佛,砸了得染多大因果?” 比刘天恩更慌的,是那些力工们,听说要砸佛,腿肚子都没劲了。 “乔雨,你砸!” 周玄又冲乔雨喊。 “我……我……我也不敢砸啊。”乔雨面色土灰,可不敢动手。 鬼、怪、神、佛,只要建了庙,有了雕像金身,便能掏去许多人的胆子,丝毫不敢冒犯。 雕像越大,带来的压迫感也越大,人们就更不敢造次了。 “好,都不敢砸,我来砸!” 周玄满腔愤慨,既有佛像差点害死自己的愤怒,也有对惑乱人心天生的憎恨。 他找了三个戏班徒弟牵引住粗麻绳,顺着麻绳,滑到了地庙里。 周玄马不停蹄,从泥水里捡起一把锄头,疾冲到了佛像面前,高高将锄头举过头顶! “佛?” 砰! 一锄头,砸在了佛像的肚角上,几道裂纹浮现,深褐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渗出来。 恶臭、血腥的气味,若有若无的钻进了周围力工的鼻子里。 “哎哟,周老板,别砸了,这佛显灵了。” “佛像在流血,周老板,您手下留情啊。” “再砸下去,指不定犯多大的罪业呢?” 第30章 故事 “显灵?” “罪业?” “它就是一尊毫无灵性恶贯满盈的石雕偶像罢了,老子让你们好好瞧瞧它的真面目!” 周玄狠话扔出,掷地有声。 他甩动着膀子,拿出全身的劲,一锄头紧跟着一锄头的砸,小缝隙扩成了大缝隙,血液顺着缝,哗哗流淌,周围的力工,连连后退,有些胆子小的,甚至跪地双手合十,求佛陀不要怪罪。 刘天恩也愣了。 他先前对周玄是很佩服的,佩服对方有个好脑子、眼力过人,但现在,他对周玄……更加佩服了! 佩服那一股子草莽劲。 “办大事的人,就得有这股子劲头。” 他都恨不得滑下去,指着周玄吼一句:“周兄弟,我来助你!” 话到了嘴边,他愣是喊不出声来,只化作一声叹气:“唉,我终究不是个办大事的人。” 热血拯救不了怂人…… 咚,咚,咚, 连续的砸击,一把好端端的锄头,被砸卷了刃。 周玄又换了一把,接着砸。 终于,佛肚被砸开了个巴掌大小的口子,血液流淌得更加肆意,像被切开的管道。 “口子还不够大!你们都看不清楚里头的东西……” 周玄表情冷峻,再砸了几锄头。 佛像内部中空,一旦被凿穿个小洞,再往大了扩洞,比刚才要容易得多。 直到周玄把佛肚的孔洞,砸到两个人头的大小,终于,第一波物事,被血液带着冲了出来。 那物事灰白带着褐,竟是一个染血的人头骨! 周围力工们看傻眼了, 佛的肚子里,怎么会有头骨? “给我看好了,这到底是佛像,还是个藏污纳垢的肮脏魔窟。” 周玄又连连几锄子捣去, 肚洞扩开得极快,十几个人头骨,一并被冲出,流泻在地上,互相撞击,发出“砰砰”的沉闷响声。 每一记响声,都在唤起力工们心中的胆色。 “周老板说得对,这就不是佛……砸他。” “砸。” 力工们一个个捡起了锄头,凿向了石雕的偶像。 …… 满地的头骨,衬得地庙气氛极阴森,但浑身热汗的众人不再有一个怕的。 流血的佛象,都敢拿锄头敲,还怕什么死人的头骨? 哪怕这些头骨,被血染得久了,养出了极重的阴煞之气,也不过是草丛间乱窜的蚱蜢罢了,一脚就给踩得稀巴烂。 周玄此时已经收工了,他重新回到了地坑的边缘,和刘天恩并排站着,低头凝望着热火朝天的地庙。 “我以为你要从头砸到尾呢?”刘天恩说。 周玄摇摇头。 他有胆气,但身体不如力工们那么结实,只要力工们被他带动了,敢把锄头挥向佛象,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刘局,下面这些白骨人头,够你结案了吧?” “够了,够了。”刘天恩心里还嘀咕,这哪儿是够啊,简直是搞出了个大新闻。 一肚子的人头,这多少条人命? 这么大案子,都顺利告破,这业绩不得蹭蹭往上涨。 以后的调查局,我老刘那是啥牌面?横着走! 局长上班前都先进屋给我泡杯茶! “我觉着还不够。” 周玄拍拍刘天恩的肩膀,说:“如果还想要业绩,继续往下挖,下头还有收获,只要你不嫌事大。” 佛肚里的人头,来自血祭的村人。 但还有些被大肚僧人吃掉的“食物”,总有些许残缺的肢体,被埋在地庙之下吧。 死不可复生,但尸骨重见天日后,找块地方好好埋葬,也算不错了。 “事大我不怕,就怕奖金不够多……谢谢你啊,周兄弟。” 刘天恩窃喜中夹杂着的这句“谢谢”,挺发自内心的,也带着十二分对能耐人的尊重。 “呵,戴绅士的案子落定了,我们周家班可以走了吧?” “那是自然。” “刘局既然发了话,我就不便叨扰了,告辞!”周玄往戏台的方向走去。 刘天恩紧跟其后:“送送你。” …… 戏台上,徐骊手里捏着个绸布小袋子,嘴里哼着欢快的小曲。 她高兴了一整个下午,戏班都传疯了,先议论少班主如何把刘天恩整得服服贴贴的,然后又传,说少班主一己之力,把戴绅士的诡异之死的真相,查个明明白白的。 戏班都以为事情差不多的时候,刚才还有人来报信,讲少班主把回廊河里数十年前的大命案给挖出来了。 每一次听到周玄办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徐骊打心眼里的高兴。 “早就跟你们讲了,小玄不是平常人,脑子聪明着呢,你们这堆人,听风就是雨,还说小玄是顶包游魂,咋样了?昨天他拜了祖宗傩面,祖宗都认他了!今天要不是小玄,我看周家班这趟浑水,不折根筋骨也得脱层皮。” 徐骊教训戏班人时,嘴角都洋溢着姨母笑。 “哟,小玄回来了,你们瞅瞅,你们瞅瞅,刘局那么大个官,跟小玄勾肩搭背,跟铁哥们似的……” 戏班众人瞧着也羡慕,但心里依旧纳闷——这少班子以前混球蠢人一个,现在咋这么拿人? 倒是四师兄余嘉,他望着周玄和刘天恩谈笑风生,心情过于复杂,很不是滋味。 余嘉打小学戏,学了四、五年,确实不是学戏的材料,但老班主觉得他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就给他介绍了个牙人师傅学做买卖。 这条路倒是走对了,他有急智,也会与人相处,左右逢迎,再难伺候的主顾都能被他周旋得妥帖。 到如今,他羽翼已丰,在硕大的平水府里,闯出了名声,白云绅士中,有四五位与他相熟,隔三岔五邀他聚会。 一路平步青云,可他这般顺遂骄傲有人脉的能耐人,今天替戏班平事,却被周玄那浪荡公子哥彻底比下去了,他心里实在难受。 “他凭什么呢?” 余嘉叹着气,低头缓缓揉了把脸,祛祛心里的焦躁,等他抬头,周玄已经站他跟前了。 “少班主。”余嘉起身,跟周玄哈腰。 五位师兄里,余嘉是唯一一个称呼周玄“少班主”的。 这不代表他敬重周玄,师兄们和周家几乎等同于亲人,亲人间称呼职位,只说明感情没处到位,或者瞧不起对方,故意保持着隔阂。 “四师兄……”周玄刚开口,徐骊已经凑过来了,堆着笑将手里的布袋子塞给他。 “大嫂,这是?” “钱啊,徒弟找我要车费汤药费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你手里头没钱,给你准备了点,过两天我去跟班主提提,把你钱柜重新立起来。” “那嫂子你可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小玄,真厉害,嫂子瞧你的出息样就高兴,行了,你们聊吧,我替师傅们收拾东西去了。” 徐骊知道周玄有正经事找余嘉,识趣的开溜。 收起钱袋,周玄对余嘉说:“四师兄,有事托你办。” “关于哪方面的?” “戴绅士。” “他的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吗?” “额,怎么说呢……” 周玄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便指着已经远去的刘天恩背影,说道:“刘局破案子,讲究‘追凶其次,交代第一’,对吧?” “对。”余嘉表示同意。 “我欣赏他的思路,我也一样,追凶其次,交代第一。” “不太明白。”余嘉有点听不太懂了。 “戴绅士的案子,瞧上去被我查得明明白白,但实际上,那是我编的故事。” “故事?”余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故事是个好东西,当你相信它的时候,它就成了事实,我编的这个故事,是我给刘局的交代。” “你就靠编的故事,把刘局给拿住了?” 余嘉没想到周玄胆子这么大,敢当着刘天恩的面编故事,而且编得像模像样,把刘天恩耍得团团转。 “最好的故事,便是真中藏假。有真有假,假假真真,故事才能唬得住人,所以,我编的破案过程中,大部分是真的,唯独有一桩事是假的。” 第31章 头条 周玄掰着手指一桩桩的数,说:“戴绅士是自己送的死,并且提前布下周密的送死计划,这是真的;回廊河的弥勒佛是假佛,这也是真的;戏台地下有大诡异,这真得不能再真,尸骨都挖出来了。” “哪一桩事是假的?”余嘉问。 “戴绅士自杀的仪式……它可以是任何仪式,但一定不是接受‘信仰’点化的血祭,他的死,和冥戏的六具尸体有关系。” 周玄的眼睛见了脏,知道戴绅士的分食死亡,是六具尸体大笑发起的。 六尸的笑声,仿佛一阵号角,笑过后,上百个回廊河的独眼村人,才得了号令,冲上去分食戴绅士。 这一幕,他相信当时只有自己亲眼瞧见了。 周玄仰头望天,说:“我向刘天恩讲了那么多桩真事,才铺垫出了‘戴绅士死于血祭仪式’的故事,累够呛,哎……啥年月当个骗子都不简单,好在是蒙混过关了。” 这桩案子,最重要的就是戴先生的死因,碍于他大人物的身份,找不到他的死因,捕房就不能潦草结案。 任何年代,大人物的案子,总是办得极认真的。 结不了案,调查局估计三天两头来周家班里搅风雨,周家班打开门做生意,哪经得起这般叨扰? 余嘉此时看周玄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个生意场上周旋的行家,一眼就挑出周玄编故事的难度在哪—— ——周玄和刘天恩才打一个照面,就点出了戴绅士是死于血祭仪式,偏偏就这个点是假话。 也意味着,周玄只用了一个照面的时间,便将往后庞大的局面想得一清二楚,然后牵着刘天恩的鼻子,一步步踏进了他提前做好的笼子里。 光是思维缜密,已经难以形容面前这位少班主。 少班主, 你什么时候涨的能耐? 怎么不带上我? 余嘉心里已经很嫉妒了,讲话有些泄气:“少班主,既然戴绅士的事情办妥了,那你还找我办什么事?” “故事毕竟是假的,它和真相再像,也并非真相本身!急之易不暇,缓之或自明,别看现在刘天恩蒙在鼓里,但过两天,他缓过劲,或许会觉查出我故事里的破绽……” “那怎么办?” “我们抢先出手,不让他缓过这口气!” “意思是……做掉他……” 余嘉声音都有些颤抖,周家班以前用过类似的手段,但那些人都是走江湖的,做了就做了,这可是副局长,真动了他…… “想啥呢?我又不是天生杀人狂……你用用脑……” 周玄被余嘉气得手抖,劈头就是一顿骂。 “你说不让缓气的……” 余嘉有些委屈了。 “我只是不让他缓气,不是不让他喘气!” 周玄拿过桌上的报纸,摁在余嘉胸口,说道:“花钱找记者,让他们偷偷把地庙里的血腥场景偷拍下来,写成新闻,连夜登报,无论花多少钱,买到头版头条的刊位! 新闻的内容就写——戴绅士恐惧衰老,恐惧死亡,重启多年前回廊河血祭仪式,妄图寻求异鬼点化机缘,获得长生。” “这条内容……不就是你给刘天恩编的故事吗?” “是!但是刊登上报了,就不再是故事了,会成为铁一样的事实。” 周玄跟余嘉解释:“戴绅士名声响亮,他的死,在平水府是一件大事,也是捕房的烫手山芋,现在或许没有那么烫,捕房估计还有闲心闲时间继续磨蹭调查, 但只要登报了,在民众里引起轩然大波,舆情热度一上来,山芋烫得谁都拿不住,白云绅士会想着降热度出来道歉,并且指责戴绅士是害群之马,主动切割,捕房会一心快速结案,对媒体发出案件公告,彰显自己办案高效。 我的故事,绝大部分都站得住脚,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真的,至于戴先生死因是假的…… 舆情到了那份上,谁还去关心他真正的死因? 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必然急赤白脸拿我编的故事,给媒体、公众火速交差。” 一篇头条,把编的故事给按瓷实喽。 余嘉开始听得有些迷糊,但越听越觉得心惊,利用舆情,倒逼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像公众交代,这种狠辣的想法,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现在听周玄一说,还有些激动呢。 激动过后,他又畏惧起来。 “少班主,这条新闻会招惹白云绅士和调查局,我怕那些记者不敢接。” “格局,把格局打开,平水府报业繁荣,但报社也多,都想着抢热度抢头条,咱们这条新闻里既有戴绅士这样的名人,又沾染鬼神血祭,长生机缘,爆点十足,只要登出去,热度一定高,或许有一两家报社不敢登,但总有搏出位,不怕死的报社敢登…… 超过百分之百的利益,会有人铤而走险, 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 咱们这条新闻,利益远不止三百,有的是报社抢着干!” 余嘉彻底震精了! 他是个传统的买卖人,做生意时,逢人便笑,开门见喜,周旋时,主打八面玲珑,互不得罪。 说白了,还是伺候人的老一套。 再琢磨琢磨周玄今日的手段,从见刘天恩,到计划买头条登报,可谓反客为主,一扫生意人低三下四的卑微姿态,进攻锋利如刀,初见时不像做生意的路子,可往深处一想,种种手段都能实现,处处藏着门道。 “还能这么做生意做事的?” 一瞬间,他多年攒起的生意心经,有那么一点点崩。 “利益超过百分之三百,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少班主这句话,精彩。” 余嘉喃喃着。 “对了,四师兄,别只顾着买一天的头条,多买几天,这事不能怕花钱,既然出了手,咱就要做得彻底,使劲使一半,不如不使!” “唉……” “行了,有什么新情况,向我汇报。”周玄转身去找余正渊了。 “汇报啊……我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余嘉叹着气。 汇报,自然是下级对上级才使用,多少年了,周家班里谁敢对余嘉讲这个词? 哪怕是周伶衣和老班主,也会顾着他的功劳情分,不使这个情感上冷冰冰的词。 余嘉也觉得这个词很刺耳,可打心里又觉着,周玄让他汇报,又谈不上不妥,好像按照两人的本事差距,他本就应该汇报。 “我算知道少班主凭什么能拿住刘天恩了……” 余嘉不甘中也夹着佩服,佩服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看不上的周玄。 他望向远处,只觉得一切都变了,连光与影都变得有些恍神。 …… 周玄走进戏班后台。 此时余正渊正听徐骊眉飞色舞的讲述周玄今日的光辉战绩。 余正渊一边听,一边点头,也附和着说:“我早就发现小玄不是一般人,你说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开车!” 周玄听到前面一半,心里挺舒服,但听后面那一半——开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我去考驾照,多少年都没考上啊。”余正渊羡慕得直跺脚。 哦, 那确实值得骄傲。 “咳,咳,大师兄。” “哎,才聊你呢,你就来了,今天大家都挺累,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想着干脆把戏班人都召集起来,下馆子。” 余正渊还生动的跟周玄介绍,说回廊桥边有一家驴肉馆,驴杂汤、驴肉饺子一绝,香得食客直打牙。 “能这么好吃,主要是他们家养的驴子好,水灵得很。” 周玄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但余正渊竟然拿“水灵”形容驴子,这让他回想起大师兄是一个对女人有自己理解的人。 他顿时倒了胃口,摆摆手:“饭不吃了,也累,想着回去睡觉。” “那也成,你早些休息。” “对了,大师兄,那六具尸体,你打算咋处理?”周玄询问道。 第32章 眉间血线 周玄对六具尸体挺上心。 戴绅士的死,没有查明真正的原因,但一定与六具尸体有关系,也与那地庙多年前的血祭,有很大关系。 只是,他仔细回忆过地庙血祭大肚僧的记忆画面,当时参与血祭的村人里,确实没有戴绅士及那六具尸体。 可六具尸体,能控制住地庙里血祭大肚僧后的游魂;戴绅士做仪式,别的地方不去,就选了地庙上头的空地, 这应该都不是巧合。 六尸、戴绅士、地庙血祭。 这三者之间,有一种讲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很复杂。 好在,周玄不打算在这团乱麻里纠缠,一封报纸头条,直接快刀斩净乱麻。 戴绅士的死因,他不打算继续追究了,但是六具尸体的后事得处理。 他们六个都不一般,别到时候诈尸。 “六具尸体?他们不是被调查局带走了吗?”余正渊都没搞清楚状况。 “带他们走做啥,案子都结得差不多了。” 周玄提醒着余正渊:“大师兄,我可跟你说,这六尸都是扎手的点子,得好好入棺,你要是怠慢了,我怕……” “怕啥?” “怕他们从地里钻出来,挑着灯笼把你带走。” 余正渊:“……” 徐骊一旁咯咯笑,轻拍着周玄的肩膀,说:“别吓唬你大师兄,他胆子小,而且那六尸的治丧费,戴绅士出过钱了,我们肯定要好好埋……” “戴绅士都死了,尾款没人结,哪有多余的钱治丧。”余正渊听说要出钱,他这戏班大管家有些肉疼。 徐骊白了他一眼,数落着:“你这叫什么话,咱们做了头就得做尾,尾款没付那是戴先生出差池了,但管唱不管埋,传出去了,人家得戳我们周家班的脊梁骨。” 余正渊权衡了一阵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那就埋,我去招呼。” …… 要没有周玄的提醒,六具尸体还在戏台空地上放着呢。 余正渊问了治丧的师傅:“这六个,今晚能入棺吗?” “能,冥戏戴先生就定了一台,唱完就发送的,棺材板都准备好了。” “那就安排他们六个进棺。” 师傅们忙活起来。 这六人,在戴先生被分食之时,都哈哈大笑过,笑得从椅子上跌落了下去,摔掉了身上一个部件。 有的摔断了手,有的摔断了脚…… 余正渊瞅着零散件,皱着眉头:“怎么一个个尸体都摔裂了?椅子上摔下去,劲那么大?” “他们六个送到周家班的时候,就是缺手缺脚的,净仪的时候,水房师傅们拿了戴绅士给的钱,去找人买了尸体手脚给他们接上去的,毕竟是后接上去的嘛,自然没有那么牢固,可不就摔裂了。” “重新接回去,这人不完不整的,咋能进棺。” 在余正渊与治丧师傅聊得认真之时, 六具尸体眉间都有一根血线。 此时血线像蚯蚓一样,胡乱的扭动了几下,然后安静下来。 血线, 来自班主的手笔。 周伶衣亲手留的。 …… 沿河往桥上走, 周玄路过一溜的弥勒佛庙,每家门口他都吐口痰。 当年大肚僧人,趁着大旱灾回廊河人吃不饱饭,顶着弥勒佛的名号,通过赐予食物的方式吸纳信徒。 但那些食物,不是凭空来的,无非是吃了人,在他肚子里变成了食物的模样。 就靠这一手邪门术法,蛊惑人心,他反而享受上了香火供奉,被人当成佛来礼拜。 欺世盗名! “怎么没人治他呢?” 周玄想起姐姐说过,井国有神人、阴人,都是有特殊本事的人。 这些神人阴人,就没本事管一管大肚僧?或者说不想管? 脑子里瞎琢磨,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回廊桥,车还在桥头停着。 周玄开了车门,忽然闻到一股煎饼香,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声。 “老板,来套煎饼。” 煎饼摊小老板有点受宠若惊,平常人都喊他“贩子”、“摊煎饼的”,甚至称呼都没有,想买饼就睃他一眼,然后甩句“摊个煎饼”,从没有人喊过他老板。 听了客气话,摊主心里高兴,拿蘸水布搓了搓手,问:“客人,吃个啥样的?” 周玄走到煎饼摊前,往摊上瞧了眼,配料是萝卜丝、咸菜头、大葱、还有一小盆酱猪头肉。 “一个煎饼,萝卜丝两份、咸菜头两份、大葱两根、猪头肉两份。” 摊主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客人,要不然你买两个煎饼吧?我还能多饶你一勺面糊呢。” “我至尊霸王无敌猪头肉大煎饼,能贪你那勺面糊?开摊!” “好嘞,一共八毛。” 一勺面糊,浇在烧热的鏊子上,小老板拿根竹片,快速将面糊匀开。 “对了,有鸡蛋吗?” “有!” “加两个。” “那就九毛。” 周玄拿出徐骊给的钱袋,掏了一块,递给摊主。 摊主打开摊柜找零,扫了眼柜子里的鸡蛋后,找回来两毛:“实在不好意思……鸡蛋就剩一个了,算饶你的,不收钱。” “讲究。” 煎饼摊得快,卷好了小菜、猪头肉金黄喷香。 周玄双手捧着煎饼,正想啃,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小师弟,小师弟。” 周玄扭头望去,瞧见三师兄李霜衣牵着一个小孩,恶虎扑食似的,朝他一路疾奔。 “好家伙这是要做啥?” 周玄侧了侧身。 李霜衣到了跟前,等喘匀了气,说:“师弟,我这徒弟肚子不太舒服,怕是走不了远路,我俩想坐车跟你一起回周家班。” “就这?”周玄一挑眉毛。 “就这啊……” 周玄这才松了口气:“多大个事儿!还以为你俩抢我煎饼呢。” 他摆正了身体,把煎饼掏出来,啃了一大口,嚼着饼,说:“你们先车上坐着,吃完就开车。” “谢谢师弟。” 李霜衣给徒弟开了门,徒弟却并没有坐进去,望着周玄手里煎饼流口水。 小孩嘛,贪吃也正常。 但是, 我手上这饼不能给你吃,这饼里有最后一个鸡蛋! 想吃自己去买。 周玄钱袋里掏了两块,递给李霜衣:“三师兄,请你俩吃饼,不过事先声明啊,摊主没蛋了。” 摊主听见了,提醒道:“客人,我有蛋,只是没鸡蛋了!” 周玄,李霜衣:“……” …… 煎饼摊好, 三人凑一圈,蹲在车边啃煎饼。 周玄认出小徒弟是谁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下午炫了四瓶汽水,朝佛头上尿尿那娃……叫铜豆子,这脑瓜子,唉,三师兄,你这徒弟长得真灵,这机灵劲,三师兄?” 见李霜衣半天没有讲话,周玄转头望了过去,这一望,不得了。 他瞅见,李霜衣正盯着他看,目光里似乎还有点深情。 周玄早就听说戏班里的师傅生活作风有点乱,女人很少,男人很多,容易滋生龙阳之癖。 难道三师兄? “小师弟,你真好看……”李霜衣半天不开口,开口就是雷击。 周玄鸡皮疙瘩爬了一身,直打冷颤,被基佬盯上那可惹上大麻烦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要是哪天睡着觉呢,门吱呀开了,那画面…… 他连忙要解释自己的性取向,把三师兄不正经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李霜衣又开口道:“你眼睛真好看,比以前亮多了。” 周玄听完,眉头猛然皱紧。 今天,不止一个人夸他眼睛好看了, 上一个是周家班的台柱子柳叫天说的。 “我眼睛变了嘛?” 周玄连忙起身,凑到车后视镜前,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眼睛…… 第33章 雪庙 周玄对着后视镜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眼睛,倒没觉得有太多的变化。 眼眶硬朗,眼珠子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细细看,略带点清澈感。 眼角的弧度也没变化。 “漂亮是有点漂亮,但也没有那么夸张……”周玄在想,会不会自己在镜子里瞧自己太多次,已经被帅习惯了,但李霜衣、柳叫天平常不怎么关注自己,偶尔认真一看,被惊艳到了。 “估计是我最近照太多镜子,自己把自己照得审美疲劳啦~~” 原本臭个美,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周玄有个优点,没事好瞎琢磨。 他往深处琢磨了一层,觉着“审美疲劳”的想法站不住脚。 柳叫天是什么长相? 平水府的色绝,唱个戏能把男观众勾得五迷三道。 李霜衣武生出身,自然是大帅哥,武生不像老生、武丑,对形象的要求极高,尤其是眼神得有气势,有大将的风度气魄, 五官稍微有点不正,立马被挑苗子的戏班师傅择出去。 再说回审美,正常人评判美的标准,都是从自身出发,遇见比自己俊一点美一点的,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样貌不错,长得还行”,只有遇见比自己俊得多,美得多的,才会衷心夸赞一句“真俊真美真好看”。 周玄再臭美,也绝不会自恋到长相已经超出柳叫天、李霜衣一大截。 可偏偏这两人就跟陶醉沉迷了似的,盯着周玄眼睛,大夸好看。 事出无常必有妖。 周玄三口两口吃完煎饼,扎个马步,食指大拇指配合着撑开上下眼睑,眼珠子都快凑到后视镜里头了,使劲的瞅。 在瞅到眼睛酸痛像瞧了十分钟探照灯,眼白处都爆血丝的时候,他瞧出些名堂了。 眼里竟然在下雪, 他明明在瞧后视镜,眼中却看到了一座古庙。 庙门紧闭,门口处接了条回廊,自然是雕梁画柱、玉阶明柱,布局在周玄眼中,只觉森严。 如絮的雪飘飘扬扬,似将庙中的森严遮掩,又像不情愿周玄瞧见庙宇的真相。 渐渐雪厚了,再厚一些,庙门便隐约在雪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朦胧。 “美,太美了。”周玄神情痴迷,只顾赏着雪景,已忘记周遭现实。 雪越发厚了,将庙彻底盖住,天与地,人与庙,回廊画柱,上下一白。 至此,周玄眼中事物,才恢复如常。 周玄如梦方醒。 他这时才知晓,原来柳叫天、李霜衣夸美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眼睛里的雪与庙! “不好,七月飞雪,我成窦娥了?”周玄自嘲道。 …… 车发动了,驶向周家班的方向。 周玄刚开动车子那会儿,有些魂不守舍,看后视镜明晰路况时,总想多望一望,看自己眼睛会不会再次看到那场雪。 但开到半路,雪没再次出现。 “眼睛里能看到的雪,应该跟我今天眼睛能见脏有点关系。” 周玄只是猜测,但既然雪没再次出现,就没去理会,专心开着车。 就刚才他跑神的时候,还差点撞到一位穿马路的老太太。 …… 周玄怎么也想不到,在汽车保有量这么小的平水府,也会堵车。 而且堵得水泄不通。 太平路上,周玄四周都是汽车,偶尔穿插些黄包车,行人也多,跟走不完似的,过个马路,走了一岔又来一岔,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师兄,这地方人怎么这么多?” “哦,太平府里玩的花样多,戏院、影院、夜总会、歌舞厅,这会儿都开业,有头脸的人物都出来耍了,自然会堵, 前面不远还有个夜市,很出名,这些过马路的,大半是去那夜市的。” 额, 晚高峰! 等着吧。 周玄见车流实在没动,干脆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虽然睡不成,养养神也好,他今天实在太累了。 结果这还没闭上呢,李霜衣又教上铜豆子戏了。 其实一路上,李霜衣都有在教,有时候教唱戏怎么用嗓子,有时候教铜豆子如何摆手摆身段。 他教得挺细致,而且很有耐心,言语也温柔,这在平水府的教戏师傅里很罕见。 其余师傅教课只信奉一条真理——棍棒之下出高徒! 徒弟撕腿怕疼?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唱戏唱跑偏?板子打一顿就好了。 没有一顿板子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 那就两顿! 师傅们相信,打得不狠不长记性,唱戏就得要记性。 所以,许多戏班的教戏师傅,收徒弟的时候,会跟徒弟父母立下一份文书契约。 契约上,往往有这么一段——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李霜衣的教学作风,温柔得像慈母,像极了个另类。 周玄喜欢这样的另类,如果不是在开车的话! 实在是李霜衣太絮叨了,跟唐僧似的,一路上叨叨咕咕,嘴就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周玄还觉得有趣,听久了,只觉得很吵闹。 如今,吵闹依旧。 周玄闭眼没一会儿,李霜衣把车窗摇下来了,指着路边的一个打扮时尚穿着短裙,衣服亮片闪着光的舞女说。 “豆子,你看那舞女姐姐的腿,大腿粗壮,必然蕴着气力,这与她的职业有关,常年用腿,但用法又不对,蹬踏时太过用力,导致肌肉孔武而弹性不足,你以后可不能那样,唱戏的人用腿,要轻重有致,才能让身形灵动……” 周玄:“……” 三师兄,你教学花样是真不少,但是,得有点功德心啊,没瞧见这儿有人休息? 铜豆子听得津津有味,李霜衣讲得入神,师徒俩甚至都忘了车上还有一个周玄。 “豆子,你看见那走街卖烟的大娘没?你听听她的吆喝,用的是真声,费力气不说,嗓子也容易哑,要记住,学会用小嗓,嗓子……” 铜豆子正想听师父下文呢,结果李霜衣说到“嗓子”处竟然不说了,像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脸色先是变得难看,然后忽然就直勾勾的往前方瞪着。 “咋不接着讲了,三师兄良心发现了?”周玄虽然觉得后座师徒吵,但他素质高,并不想出声呵斥二人,毕竟人家也是努力好学,努力还有错吗?得支持! 现在李霜衣突然停下讲话了,周玄竟还有些好奇,想看看后头发生了什么,回头望去,别的没瞧见,就瞧见李霜衣愤怒的瞪着他! 那眼神里的怒意,非是一般浓烈,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三师兄,你瞪我做什么?”周玄挑眉问道。 “哦,没,没,没什么。” 李霜衣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将瞪周玄的愤恨眼神收了回来。 在接下来回周家班的路途里,李霜衣的情绪低落似冰,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三师兄,不会和原主有梁子吧?”周玄握着方向盘,偷偷嘀咕着:“好像,还不是小梁子,应该有大仇。” 他打算回了家,接着翻看原主的日记,这两天忙,还来不及看呢…… 第34章 拐子 美特汽车开至周家班的外院停住。 周玄和李霜衣下车。 李霜衣冷冰冰的跟周玄道了声谢,从车里轻轻抱起熟睡了的铜豆子,向徒弟宿舍里走去。 “弟,你回来了?” 倚靠在内院铁门处的周伶衣,微笑着冲周玄招手。 “姐。” 周玄走了过去。 “喏,拿好。”周伶衣递给周玄一把铁制钥匙。 “这是……” “大嫂跟我提意见了,说你该有钱柜了,也是,你大了嘛,手里没钱不像样子,柜里每个月三千块,不够用再跟我讲!” 周伶衣说完,往内院走。 周玄原地愣住了,他很意外……意外吃完驴肉馆的徐骊竟然提前回来了! 果然, 交通高峰期,跑得最慢的,永远是私家车。 “对了,弟!” 周伶衣想起了什么,停在原地,她淡淡笑着,说:“今天回廊河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嘿,我也是周家的一份子,举手之劳。”周玄深藏身与名。 …… 周玄回屋后端着刷牙杯、脸盆、换洗的衣服,去了外院。 外院有澡堂,大锅炉烧的水,水温很劲,等洗完,浑身骨头都热络开了,躺床上就彻底懒了。 “我要干嘛来着?” “看原主日记。” “要钻到床底下,把砖翻开,再把日记拿出来,这步骤过于繁琐,算了……明天找时间看……” 周玄的拖延症犯了,翻了个身,关灯睡觉。 …… 茶室内有电灯,但云阿四不爱用,四面墙上,分别挂了盏有年头的煤油灯,将橘红的光洒满室内。 他喜欢这颜色,美好得像夕阳时的老街巷。 垂眉坐在光晕里,云阿四手搓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戏子」堂口的白纸扇李利生,显然没有他这么好的耐性,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期间因为烦躁,将紧箍在脖子上的领带扯松后,终于顺过一口气来,质问云阿四:“阿四,我怀疑你从头到尾就没有杀过周玄!” “杀过,现在的周玄是假的,我以我的信仰担保。”云阿四重重搓了搓木鱼。 “呵呵,你嘴里那个假周玄,已经拜过祖宗祠堂了,如果他是假的……周家先祖会没发现?” “他怎么通过祠堂祖先考验的,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假周玄,我以我的信仰发誓!” 云阿四表情严肃了很多。 “是真是假,我先不跟你计较!你上次说,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现在呢……” “现在?周伶衣应该不会向周玄动手了。”云阿四神色沮丧,老实承认。 “那周玄的人头怎么办?你什么时候取?”李利生只关心周玄什么时候死。 “我取不了,早就告诉过你了,周家有神人盯着周玄。” “据我的消息,那个神人和周家有过约定,只有在周家班院子里,他才会确保周玄的安全,可一旦周玄出了院子,他就撒手不管了,你不如……” 云阿四知道李利生是想让他去外头动手,再一次杀掉周玄。 但他很坚决的否决了这个看似靠谱的建议。 “我很谨慎,谨慎的人最怕变数,外头动手,变数太多,我不会做的。” “呵呵……那你就是抗命不尊?如果香主知道了,你……” “香主如果知道了,只会嫌你傻,好机会不知道等着,非要自己舞刀弄枪,把自己置身于火坑。”云阿四讥讽道。 李利生很愤怒,他最讨厌有人说他傻,虽然这是事实,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到处乱讲,尤其当着他的面讲。 他揪住云阿四的衣领,正要发作。 云阿四口若悬河般说道:“周玄这次惹上事了,会有人对付他……” “你是说戴绅士?” “戴思明?”云阿四摇摇头,说道:“一条狗罢了,当狗也没有当狗的觉悟,竟然妄图剪断自己的狗链子!” 他顿了顿后,似在讥讽戴思明,也像在自嘲,冷哼道:“呵呵,剪得断吗?狗没了链子用不了多久又会被戴上一根新的链子!不过是重新换了个主人罢了……” 云阿四彻底泄气,垂着头说:“周玄不该挖出那个地庙,那是「拐子」的总庙,拐子高手多,狗王春梦艳中刀,他们仨都是爆脾气,会找周玄清算的,我们俩,看戏就好。” 拐子, 平水府中, 最臭名昭著的阴人堂口。 …… 周玄睡到太阳晒屁股,伸了个懒腰,浑身舒坦,唯独觉得眼睛有点肿胀。 对着镜子瞧,没瞧什么变化来,也没再见到那场古庙与雪。 “自愈了?” 周玄觉得既然身体没事,就别多想,别没毛病想出点毛病来。 他端了刷牙缸子,蹲门口水沟刷牙。 “小师弟。” 吕明坤捏了个纸袋子,走了过来。 周玄刷完牙,收了杯子,问:“五师兄,咋了?” “给你带了俩花卷。” 周玄接过袋子,掏了花卷就吃:“五师兄,你太够意思了,还专门给我带早餐。” “顺路带的,找你有别的事。” “啥事啊。” “昨天班子不是遇着事了吗?班主说晚上摆个席,给大伙压压惊。” 摆席你摆呗,摆好了哥们去干饭,不用提前通知,我闻着味儿就去了。 “做席的是袁老爷子,他可说了,别的席面菜随便烧烧就得,但是班主师兄那桌主席,他得搞几道新菜,找你去跟他探讨探讨菜式呢。”吕明坤说。 探讨个球! 袁不语那老头,还借了我书梁子没还呢。 “我又不懂,我去做啥?” “去吧,去吧。” 吕明坤推着周玄的腰,好说歹说给劝到厨房去了。 现在离午饭的点还早,灶没开,就几个切墩徒弟在“噼里啪啦”的剁肉切菜。 袁不语坐在窗前,和澡堂烧锅炉的老马一起看报纸。 老马是个纯盲流,不认字,他看报纸主要靠袁不语大声朗读,他旁边听个乐,时不时还催袁不语读快点。 俩人凑一块,就差没唱: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 总之,一对有趣的老年cp。 “戴思明为了追求长生机缘,接受异鬼的点化,重启了多年前回廊河的长生血祭仪式……” “你读快点,这新闻真好听。” “你要再催我,你自己看啊……”袁不语有点不耐。 老马委屈巴巴在小马扎上坐正。 他从1认到10都费劲,看报纸跟看天书差不多。 袁不语继续念新闻,念了两段,把报纸往老马怀里一拍,骂道:“不念了,什么破新闻,当年回廊河大肚僧那点破事,快三十年了,还被人捕风捉影当个大事来编!” 刚进屋的周玄,听到袁不语的抱怨,对他顿时刮目相看。 “咦,老袁这喷子,还见多识广呢,竟然知道大肚僧?” 周玄走到袁不语跟前,问:“袁老头,你听过大肚僧的故事?” “切,我老袁走南闯北,大肚僧那点事能瞒得了我?他呀,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手吃人变食物的戏法。” 哟, 这老袁,挺有东西啊。 袁不语拿过报纸,指着地庙血祭的图片,说:“瞅见这佛没?这佛的背后,有一道石符,一般人不知道来历……我知道。” “那你给讲讲?”周玄对袁不语起了很深的兴趣。 他一直认为袁不语就是个老年愤青加火爆厨子,没想到这老哥们肚子里是个杂货铺。 “讲……不能干讲吧?”袁不语作了个“喝酒”的手势。 “等着,我去给你打两桶啤酒去,刚好我也渴。”周玄转身出了厨房。 袁不语朝着周玄的背影偷偷瞄了眼,暗自窃喜:“这小子上套了。” 他现在有心想收周玄当徒弟,刚才念报纸发的牢骚,就是故意讲的,他打算今天先甩点干货,争取在周玄心里留下个高人的初步印象,为两人往后的师徒缘分打下坚实的基础。 “收徒弟得小火慢炖,不能急。” “尤其是像玄子这种后生仔,全身总共两百零六根骨头,有两百零五根反骨,不好对付呢。” 第35章 异鬼起源 啤酒是泊来的名字,井国人更多人称呼它麦酒,本地的酒厂没建大发酵罐,大米、糖浆的比例低,喝起来反而麦香味浓郁。 周家班师傅大多爱喝酒,酒度数高了,容易上头发酒疯闹事,啤酒度数低爽口还解渴,渐渐成了戏班酒蒙子们工作时间解馋的首选。 周玄提着两个大广口玻璃瓶,从橡木桶里接满,回了厨房。 老马馋酒,提前洗好三个杯子,两个放桌上,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就等着放酒。 玻璃瓶的铁皮盖才扭开,老马急不可耐的上手,倒满杯子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大口,大胡子上挂了些绵密的泡沫,然后“啊”的叫唤一声,再打个气嗝, 嚯,喝啤酒的标准公式。 周玄给袁不语倒了杯,递过去,开着玩笑说:“喝吧,别装大尾巴狼了。” “年轻人说话真难听,我年岁大了等着你给我倒杯酒,怎么叫装?” 袁不语呷了口酒,喝得慢条斯理。 周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拉了把马扎,问:“大肚僧人,啥来历啊?是人是鬼?” “既是人,也是鬼。” 袁不语有点卖关子,属于说书人的通病,讲书的上台就把底给透了,往下怎么讲? 这毛病搁台上没毛病,放生活里就烦,难沟通。 “你能不能好好讲?” “酒不得一口一口的喝吗?急什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异鬼?”袁不语问上了。 周玄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从姐姐那里听过异鬼的名字,阴人的本事是跟异鬼学的嘛。 但异鬼与普通人的游魂厉鬼有什么区别,他就不清楚了。 “游魂是人身死后离体的魂魄,厉鬼则因为执念过于强烈不肯散去,与魂魄合为一体而成。不要小看执念,活人有执念能愿穷尽一生去发明各种稀奇的玩意,游魂因为执念能抵抗牧魂城意志的召唤,化作厉鬼。” 袁不语果然有东西。 讲得很对啊。 在落英厅里,有过做鬼经历的周玄,目睹了女客郑梅竹因为执着的恨意差点变作厉鬼,如果不是周伶衣让她收收味的话…… “怪不得我死之后就被召唤到牧魂城了,但总有一些脏东西,可以不接受意志召唤,继续在人间游荡。” 周玄忽然觉得袁不语有没有可能,不是个真正的厨子。 大厨每天忙得很,早上就得监督徒弟备菜切墩,快到饭点要绕着灶台转,好容易烧完了菜午休个把两个钟,又得忙活晚饭了。 晚饭完事还要做夜宵,一天到晚,能忙里偷闲就不错了,哪还有精力琢磨些别的…… 当然,可能有个别卷王,精力比小孩还旺,堪称“人形永动机”,完全不知道“疲惫”两字怎么写,工作再忙再累总能再挤出时间卷自己。 但怎么瞅袁不语都不像永动卷王的样子,动两下都喘大气的主,还永动? “袁老头,你真是个厨子?” “厨子……呵,我以前是个说书人,剧场台柱子。” 啧啧,还是老袁会吹逼, 台柱子?你台厨子吧! “就吹吧,那么能耐,怎么当厨子了?” “说书人是伺候人的活儿,见谁都点头哈腰的,懒得伺候……” 袁不语讲着话呢,忽然听到案板上的切墩声不对劲,起身把徒弟切的蓑衣黄瓜拎了起来看,才瞧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骂了过去。 “白娃,你切个狗屁的蓑衣黄瓜,教你多少次了?刀口细密那是基础,想切好还得切得齐整,蓑衣一打开,孔洞大小要一致,瞧你这孔,大的大,小的小,切成条烂袜子,要饭的都嫌弃,重新切!” 黄瓜被袁不语“啪啪响”的扔在桌上。 教训完徒弟,袁不语又秒入聊天状态:“玄子,瞧见没,当厨子就这点好,日子过得顺气得很,想骂谁就骂谁!” “……”周玄。 合着老头当厨子就图个泄愤? “玄子,我可跟你说,在井国当个说书人不简单,嘴皮子要溜嗖,台风要稳健,演出时的动作眼神要入戏,多少年学艺才磨出来的功夫,但这都不够,还得这里的东西要多……” 袁不语猛的一拍肚子:“狐魂野鬼秘闻,三皇五帝野史,市井百般模样,世事人情长短,都得在肚子里装着! 就你问我的那点诡异事,不过是我生平听过的怪闻里的九牛一毛。” “那以后得多请教请教你。” 周玄相对放心袁不语的知识来源了,接着询问心中疑惑。 “游魂,厉鬼,你讲明白了,他们和异鬼,有什么关联?” “毫无关联。” “……”周玄。 都叫鬼,一点关系都没有? “游魂是亡魂离体,厉鬼是执念控制了亡魂,两者本质上,区别不大,但异鬼并非来自亡魂。” “异鬼的起源,目前没人说得准,但有三种主流的说法,第一种叫‘灾祸论’,天灾人祸无时无刻都在出现,每次大灾祸中有无数人惨死,生灵惨遭涂炭,大量尸体的血煞之气,无数民众哀嚎时的苦痛之气汇流凝聚,衍生出了异鬼。 第二种是‘龙脉说’,有个词叫风水宝地,风为水之影,水承风之形,风水好的地界往往宜居,有风水玄师定言——任何风水宝地之下,都盘伏一条无形大龙,也就是我们常讲的龙脉,龙脉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五爪或角聚雷电,但无论何种龙脉,都有其寿数。 寿数一到,龙脉便会死去。 龙脉若是够宽广辽阔,死后便会孕出异鬼。” 周玄听得神往,但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 “不真实就对了,这都是神话故事带猜想,你不会当真了吧?”袁不语没好气的说。 行, 这话接地气,一下子将心驰天外的周玄拉回到地上锅灶旁。 “第三种呢?”周玄端了杯子,喝着啤酒。 “第三种更玄之又玄了,传闻异鬼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哪个外面?明江府?” “更外面。” “阿美坎国?” “还要外面,”袁不语站在窗台处,向着天空望去:“天穹之上,星空外的世界!” “噗!” 周玄一口啤酒喷出。 第三种异鬼来源里的内容,周玄太熟悉了,听完跟回家了一样。 “你咋了?”袁不语盯着周玄。 周玄指了指酒杯,说:“酒里进了虫,剌嗓子眼。” “当然这些说法,太过于玄奇,你只需明白,异鬼不是真正的鬼,它与神明平齐。” “对了,我们不是聊大肚僧的吗?怎么聊到异鬼了?” 周玄才想起来聊天的初衷。 “因为大肚僧是接引异鬼的‘行走’!” “或者说……大肚僧是被异鬼选中的脚!” 第36章 血井 “脚,行走?等于异鬼得靠着大肚僧在人间游逛呗?异鬼既然与神明平齐,还要靠人来当脚?” 袁不语极郑重的点头,说:“需要,异鬼如人一般,也有婴儿牙牙学语的时期,刚刚诞生的异鬼,有其天赋术法,但是,它太弱小了,它需要有人喂食、保护,然后慢慢成长。 等异鬼成长起来后,他可能还不满意自己的初次挑中的行走,会再去挑选新的行走。” 周玄明白了,他在地庙血祭记忆的画面里,看到的那双山林中注视村人的通红眼睛,并不是大肚僧的眼睛,而是异鬼的。 “每头异鬼的食谱都不一样,大肚僧身体里的那头,喜爱吸食人类灵性,所以,大肚僧通过冒充佛名,吸引受众,暗中挑选一些灵性十足的小孩去吃,这便是当年的地庙真相。” 呼应上了, 袁不语讲的大肚僧往事,与周玄见到的地庙血祭画面里的五张图,全部呼应上了。 许多疑惑解开,周玄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 他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大肚僧哪去了?回廊河的异鬼长大了吗?” 在现在周玄的眼里,袁不语跟gpt4似的,什么问题都答得上来,干脆把心里的疑问一股脑全问出来。 袁不语咬紧后槽牙,挤出一句话:“我看你是在难为我,我是说书人,不是神仙!” “那我换个问题,你说回廊河地庙大佛背后有一道石符,那石符什么来历?”周玄问。 重新拿过报纸,袁不语指着新闻图片说:“看见这满地的人头骨没?” “瞧见了。” “这是当年地庙血祭留下的遗骸,唉呀,当年那场景,很恐怖,上百个回廊河村人,手里捧着人头,往大佛的肚子里面走, 他们为什么往里面走,因为受了那道石符的蛊惑,精神被异鬼控制。 而那道石符呢,符是道家的桃花符制式,但书写用的符文,则是来自异鬼的文字。 异鬼的文字带有它独特的感悟,作用非凡,每一次,新的异鬼出现,在它使用的文字没有被破译之前,阴人神人一旦着了异鬼符文的道,很难有掣肘的手段,哪怕那头异鬼还很弱小。” “有人能破解异鬼的文字?” “当然,明江府有个堂口,专门破解异鬼文字,但最近这些年,新异鬼出现的次数太少,那堂口也没生意做,饭辙都没有,早解散了,堂口上过香的弟子,如今已全部流散到民间,若想再破译异鬼文字,需要在民间把那些弟子找到。” 袁不语又说:“回廊河的这头异鬼,文字在地庙血祭十年后被破译,有个神人才明白该怎么破解此符,连夜赶到回廊河,于石符的空白处,再刻上了一道静心符,成了一道符中符,让异鬼的石符失效。” 哦? “不是吧?如果失效的话,那怎么下午挖地庙的时候,我……额……我一个哥们被那大佛蛊惑了呢?” 周玄差点把真话说出来。 “你们应该是误打误撞,破坏了石符上的静心符的禁制功能,才让异鬼符重新生效。” “撒尿会不会破坏禁制?”周玄想起铜豆子好像站在大佛背面尿尿了。 “当然可以,污秽之物嘛,不过效力有限,能破道家正符,但破不了邪门的异鬼符。” 所以,铜豆子的尿破了静心正符,失去压制的异鬼石符便生效了。 “那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异鬼符生效后,就把我……我哥们给蛊惑住了,其余人屁事没有?” “那是因为你已经通灵,进入了点香的前兆。”袁不语直接挑明了。 周玄还想着编:“不是我,是我哥们……” “别藏了,你眼睛里都下雪了!” 周玄:“……” 合着通灵这事,完全藏不住? “得懂行的人看得出来,不懂行的人,就只会觉得你小子眼睛好看。” 袁不语笑着说:“大佛那背上的符,毕竟年代久远,又有静心符日夜压制,现在重新生效,符力远不如从前,因为符力不够,正常人灵识迟钝,感知不到符力,通灵的人感知力敏锐,反而会被符迷惑。” 有些时候,迟钝也是一件好事! “你小子通灵了,是好事,意味着你能拜堂口了,但要注意,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通灵开悟的机会,通灵的时间也有限,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如果错过这段时间还没有拜入堂口,以后再也不会通灵了,泯然众人矣。” 袁不语就差没把“拜入我说书人的堂口”讲出来,周玄此时却对拜堂口兴趣不深,他更关心自己的身体,说:“堂口不堂口的,先不提,我自从通灵后,眼睛越来越疼,这玩意有说法吗?” “老天爷给你东西不能白给,通灵的副作用便是肉体上的疼痛,哪儿通灵哪就难受,难免的,不就疼吗?熬一熬吧。” “能熬好吗?” “额,通常是可以的。”袁不语用词很谨慎。 “那不通常的情况呢?” “活活疼死的人当然也有。” “……”周玄。 唉,先熬熬看吧,至少目前来讲,不太严重。 “到点了,该探讨晚上大席的菜式了。” 袁老头停了聊天,不研究异鬼开始研究菜谱了。 …… 周玄担心自己眼睛,兴致不高,从记忆里找了十道淮扬菜,给袁老头讲了讲烧这些菜的重点,等到中午饭点,随便扒拉了两口再喝了几杯啤酒,就回屋养眼睛去了。 “哎哟,我这眼睛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才在厨房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现在周玄只感觉眼睛里像进了针似的,酸痛得不行,还见不得风,一吹就流眼泪。 “袁老头让我熬,这玩意能熬吗?别熬瞎了。” 他往床上一躺,闭上疲乏酸胀的眼睛,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然后借着酒劲,沉沉睡去。 等醒来后, 周玄眼睛感觉舒服了很多,拿过镜子一照,发现肿胀依旧。 “还是这么肿……咦……” “又下雪了?” 周玄眼里又看见了那座雪中的庙。 只是,不同于上一次,这次的庙门,不是紧闭着的。 门, 打开了, 庙门里面,不是宝殿,也不是佛像,更不是道门祖师画像,而是一口井。 井口血迹斑斑,天上的雪才飘扬到井口上方半米,便被井里的血气染得通红。 …… 周玄有点搞不懂这血井代表着什么,便去了厨房,袁不语不在。 他又去了袁不语的宿舍。 宿舍门没关,袁不语摇着蒲扇,面朝着墙,躺角落的竹床上休息。 “袁老头……袁老头……” “你不养眼睛去了吗?” 袁不语慵懒回话,眼睛都没睁开。 “我眼睛里的雪庙山门打开了。” “看见什么了?是佛还是道还是跳神的巫?” “都不是,是一口井!” “啊?” 袁不语“蹭”的坐了起来,拖板都没穿,光着脚走到周玄面前,撑开他的上下眼睑,仔细一瞧,当场愣住了。 “竟然真的是血井?” 第37章 井国之梦 “竟然真的是血井?” 袁不语再三确认后,表情变得极复杂——惊讶,欢喜,疑惑,恐惧,在他皱巴如狗尾巴草似的脸上,一层层的变幻着。 “咋了,袁老头?” “嘶~你怎么会是这样的点香前兆?” 袁不语不放心,怕自己老眼昏花,又细细看了一阵后,盘坐在竹床上,如“思想者”石雕一般,右手托着腮帮子,左手垂下搭在膝盖上。 周玄也不好意思催,就紧临他身旁坐着,闭眼继续养眼睛。 结果眼睛刚闭上,耳朵又不好了。 沙~沙~沙, 白噪音来了, 从昨天开始,周玄不光是能瞧见一些不应该瞧见的东西,耳朵也能听见一些本应听不到的话。 比如在铜豆子朝佛背上尿尿后,他便听见了妖邪的诵经声、晨钟暮鼓之声。 现在,在白噪音拉开了声场序幕后,他又听见不该听到的声音。 “话说,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本事虽大,周遭弟子可曾有三两真心?手段再高,肉做的人儿又能挡暗箭几许?” 这段声音,云遮月的嗓子,顿错有致的腔调,地道的评书范儿。 书的内容,周玄没听过,不知是何本何段,但这声音,他熟—— ——落英厅里,通过唱机讲《活娃娃》那位说书人。 当时在厅里,周玄便感觉唱机中的说书人必是个高人。 往后的日子,他遇上了袁不语,哪怕在上午听袁不语讲了神叨叨的古事,知晓了对方是个说书人,肚子里装着能耐,也依然没有将袁不语与那位说书高人的形象重叠起来。 这是周玄的思维定势造成的。 说书高人的《活娃娃》,是从唱机里传出的,他便误以为这高人不应是活人,当时也才会找周伶衣帮忙,利用巫家牛铃,要将那高人寻出。 如今周玄对诡异力量有了新的理解,知道平水府中的神人阴人,有比鬼祟更胜一筹的能耐,唱机发声,轻而易举,但思维已成定势,便不那么容易撬动。 如今双耳通灵,再次听到说书高人的声音,而他又坐在袁不语的身边。 两者之间的联系,便不再难猜。 这下,老袁与那说书高人的形象,彻底在他心里重叠上了。 “老袁,原来你就是那说书人!” 周玄睁开眼睛,瞪向了袁不语。 袁不语此时已经从“思想者”状态钻出来了,老脸堆着坏笑,一看就像个不正经的老登。 “这通灵见了血井的人,感知真是拔尖的强,光往我身边一坐,便能查觉出我的身份。” “你承认了?” “我的身份,你姐姐知道,没什么好遮遮藏藏的……”袁不语挥了挥手,风清云淡。 “砰!” “哎哟我草……” 袁不语的风清云淡荡然无存,抱着脑门痛号,他被周玄当头凿了一爆栗。 “老袁,落英厅里你吓我一跳,正经高人不当,跟个游魂野鬼似的,跑唱机里讲评书?亏你想得出来,当时也就是我心态硬,换一般人,没被鬼婴害死,先被你吓死!” “我当时就想跟你耍耍,等死到临头再救救你,让你感受感受人生的大起大落,没想到你小子机智,躺地上就睡着了,鬼婴拿你没办法。” “少废话!你先告诉告诉我,我眼睛里的血井,到底怎么回事。” 周玄混不吝,知道了袁不语是个说书高人,也没畏畏缩缩,更没有纳头便拜,低声下气求高人传授要诀心法。 这点倒对袁不语的脾气。 “血井这事,说来话长,井国为什么叫井国,便跟一口血井有关。” 周玄一听,来神了。 他一直都觉得井国的名字怪怪的, 霸气谈不上,小家子味倒挺浓——现在才知道,这名字竟是有说法的。 “血井在井国哪儿?” “在井国神人阴人的梦中。” 袁不语仰头望望天花板,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数了数,井国改名的那年,是六十四年前,那会儿,我还没出生,犹记得我师父讲,那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下立着冰棱柱子快抵到地……” “老袁……不是在说书,改改职业病吧,讲重点。” “你这小子真没耐心,我才酝酿的情绪就被打断了,难受得很。” 袁不语像小孩似的生着委屈气,可嘴里没执着,长话短说, “六十四年前的腊八夜,井国所有的神人,都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口冒着血的井。 虽说都梦见了井,但是梦境却各有不同,有的人,梦见井里出现自己挚爱但早已故去的亲朋,纵身跳井;有的梦见井水泛滥,将他淹没;有的则听见井里有喃喃之声,似乎在述说着某种人间秘闻。 这一场举国的大梦中,有不少阴人神人,中途梦醒后,急急忙忙的找了亲人,交待了后事,然后继续做梦,这一梦,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有多少人没醒呢? 具体数字不清楚,但我师父大概估算了一下,大概百中有一。” 一百个人就有一个人没醒过来,比例看上去不大,但毕竟基数大,死于梦中的神人阴人数极多。 袁不语打开抽屉,摸出了白铜水烟壶,装好了烟,接好了水,点着后,递给周玄:“正宗的青城水烟,来一口?” “我抽根卷烟得了。” 周玄前世跟二舅爷逛公园,靠角落里抽水烟,他好奇也吸了一口,差点没呛晕过去,劲实在太大了。 “我平常也不抽……心烦了抽两口。” 袁不语紧含住铜烟嘴,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瓶里的水咕噜咕噜作响。 周玄瞧得出,袁不语的手在抖。 百中选一死,这跟阎王爷点卯似的,其中之恐怖凶险,只有上了年纪,离井国改名年份近的老人,才能切身感知到。 “那口梦中的井出现后,各大堂口的香主,汇聚京城,合力推演,妄图寻出井的来龙去脉。 可那口井,如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之后,便再无影踪,无迹可寻,后来全国各地发动人去找,翻遍了大山高岭,也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井,却找到了七个点香前兆里见过血井的少年少女。” “往后的事情,细节我不再得知,只知晓,国家以井为名,而那七个少年少女,被送往京城,由大神人、大阴人悉心调教。 调教的目的有两个,一来,那些少年少女个个天纵之资,感知力超群,拜堂口点了香之后,香火极旺,一个个道行突飞猛进,成长速度,连见多识广的大神人大阴人都不曾见过。 第二个目的,源自井国高层的私心,他们试图等血井少年少女成长之后,感知力非凡之时,破解血井中蕴含的玄机。” “目的达成了?”周玄问。 “没有,七个少年少女,在点香之后,不超过五年,全都疯癫了。 在京城里,有个玄门堂口的大神人,他是个疯子、偏执狂,他觉得少年少女疯了没有关系,也许从他们的身体里,能找到破解血井玄机的线索, 于是,他将其中一名少女用铁链锁住,关在他设下的牢阁中,剖腹、取五脏、挖肠、取脑……” 淦! 人体实验? 周玄只觉自己的腰子都隐隐作痛…… 第38章 画 “人体实验后来有什么进展……”周玄摸了摸自己的尚在身体里的腰子,竟生出奇怪的安全感,接着询问道。 “疯了呗,那大神人从假疯子变成了真疯子,见了人就喊井!井!井!有时候身边的丫鬟伙计一个不留神,他趁机就逃,逃到茅房门口,一边喊‘井!井!井!’,一边往屎坑里跳。” “丫是真该!”周玄很解恨的吐槽。 “后来,没人再执着于去破解血井玄机,但对血井的探索倒是没有停过,一些饱含兴趣且极聪慧之人,通过对血井的深入钻研,倒是慢慢知晓了那七个少年少女全部疯掉的原因。” “啥原因?” 关乎自己未来的精神状态,周玄那是竖起耳朵听。 “疯的原因,与点香人的通灵有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通灵,需要天分。 天分有高低,有人天生反应迟钝,有人天心思细腻,感知敏锐,越是心思细腻、感知敏锐的人,越容易遭遇灵异事件,道理和那石符一样。 大多的游魂鬼祟,灵力道行皆不足够,迟钝之人感知不到他们存在,他们便无可奈何。 感知敏锐之人,能察觉到那不太足够的灵力道行,游魂鬼祟便能在他们面前作祟。” 不克菜鸡,专克高手, 这游魂野鬼也太缺德了。 怪不哥们才来井国几天,便遇到两桩灵异诡事。 “感知敏锐之人,在遭遇灵异事件之后,感知得到锻炼,会越发的敏锐,当敏锐超过某个限度,便是通灵,和切墩的厨子一样,菜刀使久了,刀法自然炉火纯青。” “那我要是不让自己再遭遇灵异事件,感知力会不会变弱,然后通灵有没有可能消失……” 周玄听袁不语一番讲解,忽然觉得通灵和强感知力,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又容易遇鬼撞邪,还踏娘的有副作用,哪里通灵哪里疼。 要这能力有何用? 倒不如消除这破能力算了, 哥们反正富二代,戏班子经营好了,吃喝不愁,舒舒服服的躺平不好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戏班子真黄了,他还有一大堆找饭辙的手段,实在不行,当个文抄公,报纸上写小说连载,衣食无忧不成问题,没必要非钻到与鬼神打交道的路上。 “唉,只要是手艺,便遵循用进废退的道理,可偏偏通灵不行,你不切墩,菜刀不会找你,可你想避着鬼祟灵异?它们有手有脚,会主动来寻你……” 奶奶的,狗皮膏药了是吧?躲都躲不了! 周玄气得抽了两口卷烟。 “抽抽我这个吧……我得说说你的事了,这烟劲大,不抽,我怕你捱不住。” 袁不语再一次将铜烟壶递了过来。 周玄摇头,说:“尽管说,我扛得住。” “通灵这份本事,也不能一概而论,高低区分明显,通灵越强之人,能感知到的诡异更多,诸如闹市中的鬼影、鬼魂趴你耳边的私语…… 这些鬼影私语,会很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但若是看久了,听久了也就习惯了,便觉得不过如此,再加上各大堂口,有镇静精神的秘法,几乎可以保证堂口弟子不会堕入疯癫的深渊。 但你这种通灵后能见血井的人,是通灵人之中感知力最高的,高到突破了阴人神人的想象力,你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不讲出来,我们根本无法想象。 感知力过于强大,堂口镇静精神的秘法,只有在你刚刚通灵时还有些许的效用,可随着通灵时间越来越长,秘法的效果便会减弱甚至毫无作用。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点香,道行再日益精进,感知力爬升到巅峰,你能听见的声音、看见的画面会愈发神秘诡异,每一阵声音每一幅画面,都会摧残你的精神,让你变得易怒、疯狂、漠视生命、试图毁灭一切,直到彻底癫狂。” 周玄听得都冒冷汗,说:“既然这么危险,那我不点香不入堂口呗,我就做个正常人。” “也不行,我说过的,通灵是老天爷给你的东西,给不能白给,会额外加持你一些副作用。 给得越多,副作用越大……你通灵感知力这么高,你琢磨琢磨副作用有多大?” “这老天爷你咋这么客气呢?我都不要,你非往我手里塞……” 周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才生出郁闷,忽然想起袁不语上午讲过的知识点,说, “对了,老袁,你说一个人,这辈子只能通灵一次,时间是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是不是我把这三个月的副作用熬过去了,就没啥事了?” 周玄讲完还有点紧张,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额……那是对于正常同灵人而言……” “对于我这种不正常的呢?” “据血井探索的新发现来看,见过血井的通灵人,如果不拜入香堂的话,那通灵带来的副作用会一直持续。” “完全不会停?” “除非你死。” “额……”周玄陷入沉默许久后,方才开口:“对了,老袁,你说我这样的人拜入香堂会疯对吧?多少年之后会疯?” “没有超过五年的先例。” 五年啊? 五年倒是能干不少事了,要是平均两天逛一次窑子,还能逛九百多次…… 够本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周玄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事情想得开。 “老袁,你是个高人,我周家祖宗不稀罕我,不让我入「大傩」的堂口,咱爷俩投缘,要不然,以后你教我得了,对了,你啥堂口?” “就叫说书人。” “还有这堂口?怪不得你借我的书梁子!” “我们堂口出名着呢,想入门点香,哪有那么容易,法不可轻传,我先考考你的天赋。” 袁不语出了门,说去借考试用具。 “我的天赋你还要考?你话里行间不都讲了吗?我这样的通灵人,虽说不是成了疯子就是活活疼死,但天赋异禀。” 周玄提出抗议。 “再天赋异禀也得走过场,这是我们堂口的规矩。” 老袁一走, 周玄有点想入非非,测天赋能怎么测? 找块大石头,手往上一搁,然后——斗之气,三段! …… 没几分钟的功夫,袁不语回来了,抱进来一卷白纸。 白纸在桌上摊开。 袁不语递给周玄一只铅笔,说:“闭眼!” 周玄接过铅笔,闭上眼睛,问:“然后呢?” “画!” “闭着眼睛画?” “嗯。” “画什么?” “画你姐姐周伶衣,脑海里回忆她的模样,然后随便画。” “说书人的堂口测天赋考画画?你哪怕让我背个绕口令,我都觉得不是那么离谱。” 周玄百思不得其解。 “少废话,让你画你就画。” “好,好,画!” 周玄回忆起了姐姐的样貌,手上的笔动了起来。 沙,沙,沙。 笔尖在白纸上初时移动得僵硬,等姐姐斜躺在太师椅上慵懒晒太阳的样子,在周玄脑海里由轮廓丰满成形像后,笔尖瞬间灵动起来。 半个钟头后,周玄觉得作画完成,想要睁开眼睛瞧瞧自己的杰作时, 一阵醒木的响声传来。 啪! 听到声音,周玄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他立马喊袁不语。 “袁……袁……” 袁老头三个字,在周玄的嘴里拐着弯,愣是找不到气口,发不出声响。 “玄小子,考你通灵呢,别说话,听我的就行。” 袁不语对着周玄耳语后,又说:“给你换了一张纸,你再画!画我!” 周玄又努力在脑海里回忆起袁不语做菜时候的形象,笔成了手的延伸,在纸上游走得十分自然。 这次绘画的速度,比画姐姐还快,不消十来分钟的功夫,便已画完。 啪! 又是一阵醒木拍桌的脆响,周玄身体的禁制被解除,他猛的睁眼,瞧见桌上摊着两张白纸,纸上的笔迹凌乱,东一团,西一团,比小孩的信手涂鸦都不如,全然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这是我画的?不像样子啊。” “闭着眼睛画,像样子就怪了,不过通灵的感觉确实不错,你看这画的线条,不错不错。” “你评价的不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别贫嘴,收你入我堂口的事情,我再琢磨几天,回去等消息。”袁不语挥了挥手,开始赶客。 “那不耽误你琢磨,我回屋养眼睛去了。” 等周玄离开了屋子,袁不语望着两张画,叹了口气。 “我画画这么没天份吗?画成这样?” 这两张画并不是周玄画的,而是周玄作画时,袁不语偷偷在旁边画的。 他将两张烂画揉成了一团,扔进了纸篓里,从抽屉里拿出两幅画。 这两幅画,出自周玄的手笔。 第一张画——周玄坐在太师椅上晒着太阳,他身后的屋子横梁上,垂着一根绳索,勒住了周伶衣的脖子,将她吊起悬空,她的胸口,抵进一柄锋利尖刀,刀鞘则横在周玄的膝盖上。 第二张画——周玄在厨房里烧菜,大锅里炖了一锅鱼汤,金黄的小鱼似泛着喷香的气味,汤的中央,浮着一颗煮得浮囊的人头,这颗人头瞧五官面相,不是别人,正是袁不语。 望着周玄画的两幅画,袁不语又拿过铜烟壶,在浓雾似的烟气中,他的脸色阴晴变幻。 第39章 鱼生 壶瓶里的水咕嘟咕嘟如同沸腾,直到水烟丝全部烧成了灰烬,袁不语才将铜烟壶重重放下,起身去了床铺前。 床是四脚铁艺床,床底有空间,塞着两个涂红漆的梨木箱子。 一箱换季衣物,一箱古籍书稿,是袁不语的全身家当。 古籍箱子上灰落得不厚,袁不语将浮尘吹去,打开扣锁。 箱子里的古籍尽是关于书梁子的,书稿则全是手抄本,封面有袁不语的手写书名,字迹和他的画一样,歪七扭八,难以辨认。 抄本的名字,几乎全与血井有关,比如《民间血井通灵人追踪调查》、《血井梦中死亡者家属口述》等等。 这些抄本里的内容,有价值的极少,尽管如此,袁不语还是将每一篇抄写稿牢记在心,一字不漏。 他将抄本一一挪开,拿起了最下面的一个抄本。 这本的封面没有名字,整本用的是道林纸——被诸多印刷行公认的高档货,纸面光洁,哪怕保存多年,也极少有纸张老化脆裂的情况。 袁不语表情凝重,将抄本翻开,每一页都是画。 第一页的画,是用铅笔胡乱绘出的线条,像个打散后再随意捏成团的毛线球,远了看瞧不出来不对,但要仔细感受,便能从这团线条里体会到一种很浓烈的情绪——愤怒。 第二页的画用钢笔画的,画得极用力,每一笔都在厚沉的道林纸上留下深痕,足见画者作画时的暴躁程度。 画的内容是一只没有眼睛没有鼻孔的兔子……三个明晃晃的窟窿眼,让人瞧了便觉毛骨悚然。 袁不语缓缓翻看,直翻到最后一张画。 这幅画,与其说画,倒不如说用许多根凌乱的线条勾出了一句话——师父,我想吃了你! “嘿嘿,小果儿,你生命最后的疯癫,还不如玄小子才通灵来得凶哦。” 袁不语坐在原地苦笑着,笑着笑着,小果儿的音容笑貌,渐渐在眼前清晰,他猛然低头,用衣袖遮住脸,数秒后泪才滴下,仿佛时光已过数年。 …… 黄昏的橘光柔和,周家班的野猫也贪这份闲适,纷纷躺在屋顶青瓦上发呆。 院里的压惊宴席摆得齐整,四冷碟没上全,戏班里的男人们已经喝酒划上拳了。 内院里也摆了三桌席,但只坐了两桌人,五位师兄及家属、周伶衣周玄分坐两桌主陪位。 除了余嘉还在报社里忙活,其余人都到了。 “四师兄有事在忙,托徒弟带话,让我们不必等他,我们先吃吧。” 周伶衣发了话,众人才动了筷子先吃冷碟。 随着时间推移,热炒也一道道上来。 席间菜式是周玄出的淮扬菜谱,每道菜烧制的重点都提前跟袁不语讲过,不过,一来袁不语吃过做过的类似菜品少,二来只靠讲菜就把菜品的卖相滋味精准复刻,不太现实。 老袁出品的淮扬菜,便没有好饭庄那般精美,好在清鲜略带甜、口味平和的特点烧出来了,众人吃得停不下筷子。 除了周玄教的菜式,额外还有一道鱼生。 这鱼生做法很怪,一条鲤鱼剖开了洗去内脏,用黄酒浸泡,酒里加入葱段、蒜碎、姜片,鱼嘴还能轻微翕动。 “这是鱼生还是生鱼?” 周玄盯着鱼生,不禁陷入沉思,葱蒜姜用来去腥,但用在这条生鱼上,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哦,上菜伙计上错桌了。” 徐骊起身跟众人道歉,撸起袖子,将鱼生端到了第三张桌子上。 这张桌上摆的席菜,与其余两桌无异,周玄问回座的徐骊:“大嫂,那张桌子的菜留给谁吃的。” “嘘,别惊到它们。”徐骊先是打个眼色,指了指地面,然后小声说:“咱们是冥戏班,有讲究的,每次做席,都给它们留一桌。” “它们?”周玄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就说那生鱼都不像人吃的。 “小师弟,昨天你为咱们戏班躲过一劫,大师兄敬你。” 余正渊端起了酒杯,朝已经站起的周玄举了举,一饮而尽,周玄也喝光了杯中黄酒。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也都热络起来,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 李霜衣是个戏痴,见人就聊戏该怎么唱,众人便笑:“三师兄,你能不能有那么一刻不聊戏?!” “就是,跟徒弟们还没聊够?再说了,咱得有追求,聊点民生,你们都不知道,最近潜龙山遭灾了,那地方下雨,山洪爆发,给那山里的村庄冲得……” 余正渊讲得起劲,众人却听麻了,这还不如聊唱戏呢。 徐骊出言劝道:“老余,喝得高兴你别搅了气氛,自己爱捐钱捐钱,爱出力出力……” “大师兄咋这么爱聊灾情呢?”周玄问。 “你大师兄主要是杂七杂八的书看太多了,一个管戏班的比府衙里那些当官的还忧国忧民,他平常还写诗呢,那诗写的,我听了都摇头。”徐骊嫌弃得要命。 余正渊听到徐骊周玄在聊诗,以为在夸他呢,诗性大发,凑到跟前非得念一首。 “小玄,大师兄给你念一首诗,让你开开眼。” 周玄实在躲不过,只好让他念。 余正渊一抱拳,先谦虚道:“献丑了!” “周家班早上白茫茫,大树小树像姑娘,伸手轻轻摸一摸,摸来摸去也白忙。” “啊?” 周玄觉得很开眼——诗原来是这么写的?! “小玄,大师兄这诗怎么样?” “诗如其人,主打实诚……说献丑就献丑,一点不扒瞎!” 余正渊:“……” 余正渊、李霜衣破坏气氛是把好手,真正将席面气氛带起来的人,是二师嫂宋洁。 她扭着肥臀,挨个敬酒,讲话的声音酥软,表情也妩媚,一圈酒敬下来,二师兄郑九江脸绿油油的,尤其发现周玄还瞧了眼宋洁的臀桃,脸更绿了。 周玄通灵后感知力强了不少,他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扭头一看,瞧见翡翠绿的郑九江,尴尬的笑笑。 郑九江和原主以前就有梁子,加上做的是采买的工作,极少在周家院子里露脸,周玄与他不熟。 “二师兄,多余的话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哼。”郑九江喝完了酒,依然生着闷气。 宋洁没去照顾郑九江的情绪,反而在周玄这桌坐下,跟众人聊起了自己公司的事情。 “哎哟,最近公司来了个新导演,说要拍艺术片,每个女演员都想着上手去摸……” “你也被摸了?”徐骊关心询问。 “咦,他倒是想摸,我哪有那么容易得手?不过,这导演虽然是个色鬼呀,但人蛮有水平的唉,他带过来的那个编剧,写的剧本我看了,是文化人出的本子,看完我哭了一晚上,现在还没从剧情里走出来。” 宋洁没有参与周家班的日常管理,她是一个电影演员,虽说咖位不够大,但电影对于平水府都是新鲜事,周家班每日与戏、白事为伴,对电影就更感兴趣了。 大家都听宋洁讲,周玄却不爱听,影视圈那些撕逼潜规则,他听得太多了,便离席去院门口的石墩上坐着抽烟。 烟才点上,周伶衣的声音便飘了过来。 “弟,有心事啊?” “一点点。” 周玄低头吐了口烟雾后,对周伶衣说:“姐姐,我想点香,成为神人……” 第40章 竹林猫影 “拜哪个堂口呢?” 周伶衣讲话总是很利索,并不问周玄为什么想点香。 “说书人,想跟老袁学手艺,但我估摸他不一定答应,我想着跟他把师徒这事儿说开了。” “嗯,我知道了。”周伶衣轻轻点头后,说:“刚多喝了几杯酒,有些撞头,我先回屋休息,袁老那边我回头帮你说说情。” “不用……” 周玄还想说不用呢,结果姐姐转身就走了, 真酷,真飒! 话讲出了口,周玄心绪缓解了些,抽完烟就回席上继续喝酒。 这场酒,喝到深夜。 周玄是最后一个离席的人,他在等! 等袁不语, 但等到席间空无一人也没等上。 “老袁既然不来,那我就去找他。” 周玄起身,在穿过第三张宴席桌的时候,发现一桩怪事——这张席上的菜是给“它们”吃的,现在,其余菜都在,唯独少了那条“鱼生”。 “喵!” 一声猫叫,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传来。 “或许给猫子叼走了吧?” 周玄没多想,走向了袁不语的宿舍。 他的宿舍在周家班内院的最北面,内院不像一整片土场的外院,假山幽亭修了不少。 袁不语的宿舍外边有个亭子,亭边有片小竹林,平日里没人来这个地方。 周玄路过小竹林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不像风打竹叶的响动,像野猫在啃咬着什么…… “这群猫大半夜挺忙。” 他刚想继续走,眼睛余光瞧见竹林里,好像有一道人影。 谁? 周玄歪着头,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走到了竹林边缘,扒开挡眼的竹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黄酒味。 然后,他瞧见一个人蹲在竹林深处,手里抱着一条生鲤鱼,大口大口似野兽般的啃食。 鱼尾鱼腹的肉已被啃得干净,就兀自有半条森白的鱼骨,像条绳子晃来晃去。 “原来席上的那条生鱼,不是被野猫叼走了,是被人给拿走了?” 周玄只觉场面有些惊悚、恶心。 他奶奶的,周家班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 他想往前走,好看看那人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趴这里啃生鱼。 刚刚抬脚,一只手按在周玄的肩膀上。 “不好……” 不详的念头,从周玄心底涌了出来,席间时,徐骊说生鱼是给“它们”吃的, 也就是说, 这个啃生鱼的人,或许是…… 周玄紧张得呼吸都在变重,但也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他胆子又大了起来。 这是哪儿? 周家班! 两大神人坐镇,能怕“它们”,他大大方方的扭头,去看手的主人,“它们”……没瞧见,却瞧见了袁不语。 “袁……” “嘘!” 袁不语中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周玄不要发声,然后他指了指宿舍的方向后,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掌上作缓慢行走状,意思是“轻轻的离开,不要打扰吃鱼的人”。 周玄信得过袁不语,按他说的做了,在出竹林的那一刻,他仿佛听见啃食生鱼那人,发出一声惬意的猫叫…… 两人到宿舍后,周玄问:“老袁,吃鱼那个人是谁啊?” “哎,名字就不讲了,但我保证他是一个好人,顶好的人,哪里遭了灾他就去捐钱,吃生鱼也是迫于无奈,和他小时候遭过的天灾有关,别去打扰他。” “老袁,你这话跟直接点名有什么区别?” 整个周家班,除了余正渊,谁还能到处捐钱? 周玄靠紧椅背,没有当面讲出余正渊的名字,他觉得袁老头把他带出竹林做得对……若真把大师兄狼吞虎咽生鱼时的血腥模样,瞧个清清楚楚,往后生活里再相处,便会回想起这一幕,日子久了一定会有隔阂。 就像不小心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但心里总知道地下埋的是什么,哪怕地上开出了花,长出了树,想的却依然是地下的骸骨。 周玄不再继续聊余正渊,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天灾导致大师兄啃食生鱼,更不去想大师兄为什么会发出那声猫叫,他并不想挖出那具骸骨, 因为,大师兄是个顶好的人。 袁不语也很默契,像忽然忘记了竹林之事,只告诉周玄:“你现在来找我干嘛?拜师是件大事,我得好好想想,退一万步,总得准备准备吧,你回去等几天。” “我没说是来聊拜师的。” “那你干嘛来了?”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给袁不语点上:“我就是想劝劝你,别有压力,我拜你堂口自然挺好,但你要真不收,我去找找别的堂口点香也不是不行,拜师收徒,得双方自愿……” “你从哪儿瞧出老夫有压力的?”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个急脾气,上次借我书梁没借上,站在门口等,你要是没压力,下午就收我点香了,还需要等几天?” 袁不语“嘶”的吸了口气,这小子比猴都精,以后要入了门,管理起来很伤脑筋。 “反正咱爷俩说开了,我先回去了。” 周玄揣了烟,才打开门,便听见袁不语问他话。 “玄子,如果我真没收你当徒弟,你怎么想?” 周玄站在原地,很认真的想了想,回头微笑:“就说明咱爷俩,缘分到了,福分没到!” “福分?咋解释?” “你没收到个好徒弟,我……没找到个好师父。” 说完,周玄轻关上房门,回屋去了。 袁不语像座石雕,呆呆的立在门口,许久,他想起了什么,衣袖将眼角擦干,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药膏,冲出门去。 “玄小子,下午熬了几副膏药,忘记给你了……” …… 周家班今天没做生意,处理尸体葬仪的静语堂里自然没有劳作的师傅。 周伶衣负手立在原地,凝望着墙上二十七张祖宗傩面。 “老祖宗们,让我弟拜进大傩吧,他哪怕不是周家的血脉,可他认可周家,也认可我这个姐姐, 昨天周家班遭了大事,是他出面化解的,他是个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 祖宗傩面岿然不动,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周伶衣藏在背后的双手,用力攥紧,指甲都差点刺进肉里。 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松了手,转身出了静语堂,回了房间。 房间的灯刚刚点亮,屋里墙壁上出现一道婀娜的影子。 “哎呀呀,周伶衣,你明知祖宗不会答应周玄入大傩的,何必再去求情!?” 周伶衣懒得搭理影子,自顾自的在箱子里翻找,她在找一封信。 “还想帮着周玄?你被人迷了心智了,周玄有手段,我承认,可偏偏是这种有手段的人,最懂得拉拢人心了,拉拢了你的,拉拢了周家班的…… ……到时候你等着看吧,你忘记了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玄会让你全部想起来,嘻嘻嘻嘻!” 找到了! 一封牛皮纸封住的信件,出现在周伶衣手里。 她将信塞进了袖子里,勾起一盏煤油风灯,剜了影子一眼:“今日没空搭理你,明天你若再说出格的话,小心一些。” “哼。” 影子冷哼,却不敢继续顶嘴,她感觉已经快到周伶衣忍耐的极限了。 耍耍嘴皮过过瘾还行,真要挨周伶衣的训,疼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她自己。 “七日回魂,三日醒尸,今晚是那六尸死掉的第三天,他们会来找周玄的,我不在的时候,你盯紧了,周玄若是出一点事情,你就不用再给周家班当狗了,去葬牛岗,陪你那死鬼老哥去……” 周伶衣点亮风灯,走进了夜幕中, 她要用牛皮信去换一件东西, 一件能让袁不语答应收周玄进「说书人」堂口的东西。 第41章 六尸执念 人死之后,魂魄随尘,尸体归土,就如瓜和蒂,原本一体,熟透后便分开,再不相遇。 但凡事有例外, 有些高明的手段,能将魂魄钉于尸体之中,魂尸便不再分离,反倒成了一尊活死人。 周伶衣在六尸眉心处留下的血线,便是这般手段。 …… 云山乱葬岗好几处,往山里走得深一些,随眼可见坟包,有些新坟做得太过随意,封土没有夯实,被野狗扒开了坟,将裹在草席里的尸体拖出,啃噬成散乱的骨头。 山里唯一有规格的墓地,是半山腰的云山陵园。 说是陵园,不过是砌了圈红砖围墙,有个胆子大的老猎户看坟罢了。 条件简陋,但胜在价格便宜,一些手头紧但又不想糟蹋了先人骸骨的人家,往往会把坟墓定在这儿。 钟表指针刚过十一点,三更天,也是野狗最爱出现的点,老猎户背着柴刀,挑着灯笼去巡园,园子逛了半圈,忽然听到一阵泥土翻动的声音。 “还真有野狗敢来?” 老猎户将灯笼照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瞧见——六个“人”,站成一条队列,队列中,每个人都双手搭着前面人的肩膀,领头的那个“人”,眼珠子已经被腐烂成黏液,蛆虫在眼眶里肆意爬动…… …… 周玄躺在床上,两张膏药贴住眼睛,膏药裱褙呈黑色,他此时像带了一副墨色蛤蟆镜,有些滑稽。 膏药是袁不语给的。 老袁讲,这药膏能镇痛,抵消一些通灵带来的副作用,虽然效果不算很灵验,但聊胜于无。 除去镇痛,膏药最大的作用,便是能消去周玄眼中的血井。 刚得到膏药时,听袁不语讲完了功效,周玄显然有些误会,喜出望外:“消去血井,意思是我就不再通灵,是个正常人了?” “你想多了,仅仅是消除你眼睛里的血井影像而已。” “有什么用?” “消掉之后,不管是神人还是阴人,都不能再通过你的眼睛,轻而易举的发现你是血井通灵人。” “就这?”周玄彻底搞懂了药膏的作用,显得很失望。 “还就这!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波血井通灵的少年少女下场如何?” “被做人体实验了。”周玄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子。 “我可告诉你,试图拿血井通灵者做实验的阴人神人现在还不少呢,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老老实实贴上!” 周玄知道了真相,恨不得在路上就把膏药焊在脸上。 “这药,怎么一会针扎似的,一会又像拿锤子砸眉骨,好痛。” 周玄疼得额头直冒冷汗,最痛苦处,他甚至想将膏药揭了,但想想人体实验,还是忍住了冲动。 疼痛持续了半刻钟,痛苦巅峰熬过了,然后再迅速沉落,等完全没有痛感后,周玄才将药膏撕下,迫不及待的对着镜子照了照, 眼睛的肿胀消退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而且,眼睛瞳孔里那种诡异的美感也不见了,这估计就是袁不语讲的——血井影像消除了。 “老袁真是个好师父。” 周玄更加坚信自己内心的选择——他对袁不语的道行从来没有怀疑过。 不过,如果仅仅是道行高,他不会那么干脆的将袁不语当成拜堂口的第一选择。 对血井的深刻理解,才是真正原因。 从与袁不语的谈话来分析,周玄觉得老袁这些年一定对血井进行过深入的研究,所以才能在言谈中,做到应答如流。 周玄对道行兴趣不深,最想做的便是解除血井非疯即死的“诅咒”,尽管希望渺茫。 “再渺茫也得找答案,万一找到了呢?” 他总是很乐观。 当然,他也没有将解决血井的所有希望,都放在袁不语身上。 自己的命自己最珍惜。 “她……会不会懂血井呢?” 周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戴绅士给周玄推荐的能“治病”的医生。 “戴绅士在车上时明显也遭了白噪音的困扰,他和我是病友,会不会戴绅士也是血井通灵人?” 车上时,周玄瞧出戴绅士显然也是懂道行的,也就是说,他拜过堂口通过灵。 如果他真的是血井通灵人,还活了将近五十岁……如果不是他自己做仪式送死的话,或许还能活得更久。 难道他摆脱了血井的“诅咒”,是那位叫杜凯丽的医生的功劳吗? “过两天去找找她。” 周玄收起名片,躺平睡觉,对于瞌睡好的人来说,天大的事儿,睡醒了再说。 刚刚关灯躺好, 周玄没来由觉得有些冷。 七月的平水府,暑气极重,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风,这股冷来得莫名其妙。 不, 不光是冷, 是冻得慌, 周玄感觉手都冻僵了,拿到嘴里哈气,才暖和点。 “天气这么怪?” 周玄下床想去柜子里拿床棉被,刚穿好拖鞋,听到门锁扭动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他当即就觉得情况不妙。 “难道……难道是三师兄来了?” 他对三师兄夸他“小师弟,你真好看”的那一幕,还记忆犹新。 玛德,大半夜溜门撬锁来搞我? 基佬果然残暴! 他想着找点什么趁手的家伙事儿,比如木棍铁棒之类的,给三师兄一点教训。 才翻到条木棍,门忽然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不是三师兄,而是一盏灯笼和一张陌生的脸。 “你谁!?” 周玄横着棍,指着提灯那人。 “噗通!” 提灯人朝着周玄猛的双膝跪地,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六“人”也都下跪了。 那六“人”的膝盖僵硬,下跪过程极缓慢。 因为下跪速度不一致,便有了先后顺序。 刚才七人列成一队,因为角度关系,周玄以为对方是一个人,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下跪,他才瞧清楚,对方有七个人。 “你们七个都是谁啊,太客气了,大半夜跑我屋里磕头?” 灯笼光太暗,没有照清楚后面六个人的脸,周玄把电灯按亮,顿时吃惊。 “怎么是你们六个?” 提灯的是老猎户, 他身后六人,是已经入土的六尸。 六尸的眉心处,闪着一道血线。 “眼睛……”、“鼻子……”、“手……手”…… 六尸朝周玄含糊不清的嘟哝着。 周玄听了半天加揣摩,才搞清楚了状况——这六尸专门找他下跪,是求他帮忙的,帮他们寻找身体残缺的部分。 这两天他听戏班师傅讲了,六尸被送进周家班净仪之前,就缺胳膊断腿的,而且每个人不多不少,刚好缺一个部件。 “你们身上零件掉哪儿了?” 周玄没说要帮忙,就是单纯好奇,随口问问。 “鼻子……”“脚……”“眼睛……” 六尸似乎讲不出复杂的话,就惦记自己身上缺的部件,根本无法交流。 “你们胳膊腿掉哪儿都讲不出来,那我上哪儿找去?帮不了你们,快点走快点走……尤其那缺眼珠子的,丫眼窝里长多少蛆啊,看给我屋这地面糟蹋得!没法住人了!” 周玄越说越气,就在这时,提灯人的眼里闪过一阵幽绿的光,他放下了灯笼,伸手将周玄的右手腕抓住,然后手指用堪比蜗牛爬的速度,在周玄手掌上,写了五个字! “戴思明没死。” 戴思明便是戴绅士! 第42章 通灵、寻人 活死人智商明显不足,除了他们那点执念,几乎不具备任何思想,沟通也很费劲。 他们眼睛甚至都瞧不清楚路, 只能依靠邪祟的本能, 迷惑了老猎户来给他们带路当向导。 现在,他们跟周玄做如此简单的交流,依然要靠着老猎户。 “戴绅士怎么能没死呢?”周玄不禁沉思。 他亲眼看着戴绅士被一百多个独眼村人分食,骨头架子被啃得老干净了,骨头表面甚至能反光,苍蝇站上头都打滑! 这样都没死? 这老登命得多硬啊! “你们不会拿话骗我吧?” 跪下的七人用力摇头,脖子骨头摇得咔咔响,又甩下身体烂肉里的一堆蛆。 周玄都心疼, 心疼屋里的地啊。 “别踏娘的动了,瞅你们这智商也知道你们骗不了人。” 周玄制止七人的动作,问:“是不是找到了戴绅士,就能找到你们身体缺的零件?” 七人又都点头。 “别都点头,派个代表点头摇头就可以了。” 老猎户点了点头。 “怎么找戴绅士?” 周玄问。 既然找身体零件是六尸的执念,那找戴绅士的办法一定是他们执念的一部分。 他们应该知道。 果然, 老猎户有新动作了,他又在周玄手掌上写了七个字——“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这个恨啊:“能写点我看得懂的不?这没头没尾,我都不知道你们想干啥!” 七人没一个动的。 显然是不能。 “就这七个字,我咋找戴绅士?” 提到戴绅士,六尸就有动静了。 老猎户再次当了六尸的“替身”,右手举到与脸平齐的高度,眼睛盯着手看。 做个动作就完事了?这是让哥们猜啊? “让我看手?”周玄真猜上了。 老猎户摇头。 “照镜子?” 摇头, “看手相?” 再摇头, 周玄感觉自己很滑稽,他大好青年,竟然和六具尸体在玩综艺节目里最常出现的憨憨游戏——你演我猜! 猜错急眼的时候,周玄甚至忍不住想喊个“过!”。 “看书?”周玄再猜。 老猎人点头再摇头,意思是接近答案了。 “哦,知道了,念书!念!” 老猎人终于点头。 周玄也松了口气, 总算猜到了, 要不是戴绅士有可能藏着关于“血井”的秘密,他真没耐心陪这帮尸体猜来猜去。 周玄猜到了找戴绅士的方法,立马行动,他先轻轻的念叨了一句“诸佛之母大金刚。” 没反应, 气温还是那么凉,七人还是跪在地上仰头凝望着他,甚至屋里连阵阴风都没起。 周遭没有任何变化。 会不会是声音小了?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强忍羞耻感,然后用很中二、极洪亮的声音,大声念读一遍。 话语的前半截与正常发声没有区别,但后半截“大金刚”三个字一出口,声音像有了形状似的,撞着墙再回到耳朵时,打得周玄的耳窝疼。 似乎在这一刻, 声音有了硬度。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已经快把找戴绅士的目的给忘了,而是专注于自己的声音。 他用尽了全身最大的气力,去喊这句话。 这次,不光是声音变了,周围的事物也变了。 墙不再笔直,门边缘变得歪歪扭扭,质地坚硬的物事,比如说电灯、桌椅、墙壁、门板,都缥缈了起来,如纱亦如雾,周玄好奇的伸手去触碰不远处的台灯。 灯罩是铁皮质地,他的手指,竟然轻轻穿了过去,这种感觉,他有些熟悉。 他当鬼的时候,摸任何实质之物,便是这般。 除去这些变化,还有一阵声音,飘进了周玄的耳朵。 “诸佛之母大金刚……” 同样的内容,不一样的音色,与周玄区分明显的讲话力度。 仿佛在远方的某处,有个人用与周玄一模一样的话作为回应。 周玄更好奇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得到了更清晰的回应,同时,讲话那人的身形,在周玄眼前,模糊显现。 那人体格魁梧,穿着黄包车行的马甲,面容看不清,只是隐约感觉他留了个络腮胡子。 此时周玄的行为已经完全脱离“找人”,一种面对新奇玩具的快乐感和好奇感,在催着他继续念那七个字。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忘记了身体与精神的疲惫而喊出的话,这次起到了更加出色的效果——他看清了车夫的脸。 只是那车夫的脸,时而扭曲时而清晰。 周玄通过仔细辨认,瞧出那车夫是个圆脸,目光狂热又虔诚,嘴里念动着与周玄一样的话语。 “这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和我念一样的词……难道,他就是死而复生的戴绅士?” 正想着呢,忽然车夫的脸再次扭曲,一阵密集的雪花音,没等周玄做出准备,就强行往他的耳朵里灌。 再然后,是数不清的喃喃私语声,像无孔不入的虫,顺着周玄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爬。 “老公,娃子学费要交了,学堂老师来催过好几次……” “你也配当我爸?瞧瞧你那醉熏熏的样子!” “老板,要车吗?我腿脚利索着呢。” “这电影好看不喽,我看挺一般啊。” 私语阵阵,将周玄引得接近疯狂…… “完喽,周玄完喽。” 窗台外面,有一道窥视屋内情况的影子。 影子隔窗看见周玄表情怪异,他讲话的声音情绪不停在变,一会儿模仿催老公交学费的老婆,一会儿声线变粗,模仿拉活的车夫…… 她知道,周玄是被通灵时候的私语缠住了。 被私语缠住的人,有一种特征——会本能的将听见的私语声用自己的声音演绎出来。 影子很是幸灾乐祸:“周伶衣,你那么聪明怎么想不到呢?周玄通灵后的感知力再强,也不过是个没点香的普通人,呵呵,让他用感知力去找戴绅士?他没那个能耐,现在他通灵已到极限,却没有及时从状态里退出,被那些私语缠住喽…… ……呵呵,周玄要是死于通灵,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没有人敢从他的通灵意识里,将他救出来,我不敢,那个神人也不敢!” 但影子没有高兴得太久。 一直跪地的六尸,这会儿不跪了,而是趴着。 六尸匍匐在地面上,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嘟哝声,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述说什么。 随着他们的嘟哝,屋里的温度再次骤降,窗玻璃上竟起了一层霜。 周玄私语的演绎,戛然而止,他精神恢复正常了,眼中那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形象,再次清晰。 与之一起清晰的,还有络腮胡子周围的环境——他坐在蒲团上,左手边有个书架,右手是一面墙,墙上挂了个硕大的牛头。 瞧清楚了这一切,周玄满足了,猛的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了,墙壁复归平正,周遭的电灯、桌椅又有了坚硬质地。 “讨厌,竟然让他从通灵状态里逃出来了!这六个活死人,竟然可以加持周玄的通灵感知!”影子气得够呛。 周玄睁开眼,精神已经极其疲惫,指着七人说:“有一个络腮胡子,跟我念一样的词,他在蒲团上打坐,屋里墙上挂着个牛头,左手边是个书架……” 他话还没讲完,七人朝着周玄磕了三个响头后,提灯出门。 显然,他们从周玄描述的场景里,已经找到了戴绅士的下落…… “说走就走?等等我!” …… 七人重新上路,与来时一样,排成一列,老猎户提灯带路,其余人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往前走着。 周玄也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但他没有靠走, 而是开车。 “你们走快点,我车发动机现在都不怎么转。”周玄坐在车上不腰疼。 随着七人走过的路程越来越长,周玄这么个“外地人”,竟然对周遭的路况越来越熟悉…… “他们这是往哪儿走啊,我怎么感觉来过?” 第43章 照片三十年 路况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哪儿。 此时周玄握着方向盘,听到车外有更夫巡夜的锣音。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打的是四更。 锣音听得周玄心里有点慌,随着车子往前开,每开个数百米,他总能听见更夫锣音。 “锣音这么密集?” 周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了鬼打墙——自以为车子在往前开,其实一直原地打转转。 直到他看到旁边一家估衣铺的招牌——西市估衣。 “西市”的名字他听过,太平西路最大的集市,说它大,其实也冷清。 毕竟太平西路是出了名的棚户区。 棚户区与闹市区、富人区最大的区别,便是更夫的数量。 如今钟表日益廉价,平水府经济在井国又是准一流,闹市区、富人区基本普及钟表,对更夫的需求量不大,也就一些力巴扎堆的穷苦巷子,会有更夫打更。 而太平西路的住户,光是一日两餐的嚼谷就够让大部分家庭捉襟见肘了,钟表更是奢侈品,只能高度依靠更夫。 太平西路地势狭长,一两个更夫都忙不过来,路公所自然会多雇些人。 “怪不得熟悉,前天和大师兄在这儿喝过豆腐脑。” 周玄开着车继续跟着七人,好不容易穿过了太平西路,结果又进了太平路。 路况越来越顺眼了, 再走一大段路后, 周玄就瞧见七人已经离一条胡同越来越近了——这胡同他更眼熟。 王府胡同, 戴绅士家就住这条胡同的最深处! “搞了半天,我是把接戴绅士的路,又开了一遍,这七人提灯来王府胡同……难道,戴绅士那老登还窝在戴府?” 对于戴府,周玄稍微有点心理阴影。 上次接戴绅士,他突发奇想和自己的白噪音聊天,结果被一个叫“清莲”的游魂窜了频道。 通过“清莲”留下的字迹,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清莲的人,被戴绅士杀掉了,身死魂灭的那种杀…… 经历过这桩事,周玄想到要进戴府,心里多少有点抵触。 在车子跟随七人拐进王府胡同时,周玄回过头,瞧了眼后车窗玻璃,不多的抵触感也在心里消失了。 一整块车窗玻璃,左半边的颜色明显比右半边的深上一些。 周玄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个影子趴在车后面嘛。 这影子在周家院子里刚趴上车的时候,就被他感知到了。 周家班出来的诡异影子,必然不是找他麻烦的。 “他应该是姐姐派来暗中保护我的。”周玄想。 …… 深夜的戴府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的白灯笼离周玄越来越近,在抵达门口后,他停了车,跟着七人走到门口。 老猎户伸手急促的敲门,连敲好几声后,门打开了,一个皱纹颇深的老人,探出半个身子。 老人穿着素白西装,是戴府的老管家。 周玄听刘天恩讲过,戴绅士早几年便将家人转移到了明江府,佣人只请临时工,不住戴府,家里就他和老管家俩人。 老管家提着风灯,风灯位置太低,光亮照不到七人的脸,看不清,他将风灯举高,打算仔细瞧瞧, 结果他才和老猎户打了一个照面,目光便涣散了,头一低,麻木的走到了队列的最后,双手举起,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他被六尸给硬控住了。 门开了,周玄跟着引路的老猎户,大步的往戴府里走。 车上的影子化作一条长蛇,游了下来,前后脚进了戴府大门。 胡同里恢复了安静。 但这份安静没有保持太久,伴着窣窣蝉鸣,胡同口出现了一道纤细人影。 她挑着煤油风灯,往胡同深处的“戴府”走去…… …… 戴府的气派,称得上富贵逼人,回廊画柱,工艺考究,每条柱子上雕纹线条极细。 雕得细便费神费力……也费钱,但匠人打磨出来的漂亮手艺,远非寻常富裕家庭可比。 在回廊的众多柱子上,还悬挂着大幅的照片。 周玄见到的第一张照片,是戴绅士在去年底,接受了府衙的嘉奖。 照片中,他身形清瘦,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张嘉奖令,最下方还打上了府衙、府政的双重钢戳,风头很劲。 往后再看到的照片,内容在本质上与第一张大差不差,基本都是戴绅士生平的风光,得意的经历。 看了十几张后,周玄倒瞧出个规律。 这些照片不是乱挂的,他合乎一条时间线,越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照片里的戴绅士就越年轻。 若是从回廊入口一直走到回廊尽头,便仿佛经历了戴绅士人生的倒叙。 “戴绅士中年那会儿人还挺胖。” 周玄站定在一张廊柱前,他眼前的照片,已经是戴绅士的中年时代,从面相和精气神判断,当时的他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肥头大耳,挺着个将军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玄看戴绅士这张中年发福的照片,不由生出奇怪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我总不能十几年前就来井国了吧?” 周玄一边琢磨,一边又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了十几米,在连续目睹了戴绅士三幅更年轻的照片后,熟悉感越发强烈。 “一定在哪里见过,我确定。” 周玄喃喃自语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模样,像一束电流,激得周玄皮肤酥麻,他甩开腿,整个人朝回廊尽头飞奔,边奔跑,他边扭头看廊柱上的照片, 直跑到尽头处, 周玄心里的猜想印证了! “果然是他!” 一连串的照片,里面的戴绅士一张比一张年轻,也一张比一张胖! 或许相邻的两张照片里,戴绅士的相貌差距并不算太大。 但第一张照片与最后一张照片之间的跨度,足足有三十年,相貌简直天差地别,也导致周玄一直没将戴绅士与大头僧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回廊尽头照片里的戴绅士,二十岁左右,体型与回廊河里的假弥勒一般无二,肥得冒油光的肚子,宽厚的耳垂…… ……戴思明,就是回廊河旱灾时,被异鬼挑中的“行走”,异鬼的脚! 原来戴绅士这么大的来头? “或许戴绅士作为血井通灵人,能活五十岁的功劳,并不在那个叫杜凯丽的医生身上,而是体内异鬼帮的忙……?” 周玄一时有些踟蹰,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去找戴绅士,毕竟他昨天才听袁不语科普过异鬼。 异鬼不同于游魂厉鬼,用老袁的话说——与神明平齐。 和神明一个档次,那得是什么道行? “而我……周玄……只是一个还没有拜过堂口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书生啊! 现在竟然想着去从戴绅士的嘴里挖情报?还解决血井的诅咒? 那可是异鬼! 我何德何……不对,好像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周玄得知戴绅士真实身份的一瞬间,心里还在嘲讽自己个儿做白日梦,但很快,他敏锐的觉查到了戴绅士与异鬼之间的链接状态,顿时冷静了下来。 “戴绅士有破绽的!”周玄暗自说道。 第44章 行刑 周玄觉得戴绅士的破绽,就在他的体型上。 三十多年以来,戴绅士每年都在变瘦——他体内的异鬼,种种迹象表明它极贪吃,最爱的食物是人类的灵性。 小孩的灵性最足。 灵性不能简单的从人类身体里剥离出来。 作为异鬼的脚,戴绅士消化掉小孩的身体后,剩下精纯的灵性,才像一个去了皮的水果,被异鬼享用。 异鬼贪吃,戴绅士的胃口也需要同步,他不吃,异鬼就得饿着。 所以他进食量一定很大。 长期可着劲儿的吃,体型怎么反而变瘦了? 在周玄看来,大肚僧时代的戴绅士,是最符合他“当脚”人设的时期。 “所以,戴绅士准确来说,并不是异鬼的脚,而是被异鬼废弃的脚。” 袁不语曾经说过,异鬼随着成长,可能会不满意旧脚,去寻找新的脚。 这个特性的形成,是因为异鬼刚刚诞生时过于弱小。 力量太弱小,它首先想的是如何生存下来,没有“脚”的保护,每一刻都会遭遇意想不到的风险,它哪有足够的时间去挑选最合心意的“脚”,自然是逮到谁用谁。 等异鬼的神通道术渐渐有了气候,便打心眼里嫌弃本事不济的戴绅士,小甜甜变成牛夫人,时间一久,异鬼便抛弃了戴绅士,另寻新欢去了。 所以,此时的戴绅士身体里,压根就没有异鬼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可担心的? 异鬼不在,就算戴绅士有道行傍身,哥们还有影子护着呢。 “找,接着找!” 周玄迈步跟上了八人的队列,继续走上“寻戴之路”。 …… 走过了整条回廊,入眼的便是一方活水人工湖泊,也就是余承渊上次说的“水中央”。 人工湖地下有暗渠,湖周围竖着路灯,湖水中则立着庭院霓虹汽灯,高出水面半米,散出五光十色的灯彩。 岸边靠着艘中型乌篷船,装饰简约却不显得笨,夜里若是在船里打牌吃酒,自然惬意。 华灯映水,画舫凌波,也不过这般气象。 周玄却不觉得美,只觉得快累吐了。 那八个“玩意”都什么成分?六具尸体的运动能力,等于白给,另外两个被尸所迷,手脚也慢,划船的重任自然落到周玄身上。 这船的个头大,吃水深,就靠他一人一浆的划…… “戴绅士你个老登,非整这么大的船,小点的怎么了?小就不能满足你了吗?” 周玄费了牛劲,终于将船划到湖中央的屋堂里,屋堂极雄壮,屋棚修成莲花状,它有个名字,叫“莲花池”。 “可算到了!” 周玄热汗淋漓,脱下上衣,错手一拧,“哗啦啦”,跟水龙头似的。 行吧, 真要找不到戴绅士,也算没白来。 锻炼身体也是正经事。 莲花池是佛庙常用的木殿门,厚且重,老猎户吱吱呀呀推开了门,一行人涌入。 水,还是水! 莲花池的屋子里,除了三间厢房外,和水中央相似,屋内也有个人工小湖,应该与外面的大湖通过暗渠相连。 小湖中央,竖着一尊巨高大的弥勒佛像,头快顶住屋棚。 湖边与大佛靠一条石板小径连接。 八人看都没看厢房,提灯踩在石径上,往大佛走去。 周玄也跟着走,每走出一步,他总能听见大佛的方向传出阴魂惨叫之声,凄厉程度,听得人心窝里闹得慌,挠挠的。 直到走近大佛四五米处,周玄才听真切了, 惨叫之声,并非佛像传出,而是从大佛的底下唤起。 此时老猎户已经走至大佛脚下,在佛像衣角不起眼之处,伸手捏住了个小铜环,轻轻一拉,只听一阵清脆的机簧转动声响起, 不多时,一条长长的甬道,显现在周玄的眼前。 甬道的入口,便在大佛圆鼓鼓的肚子上…… 竟是一条秘道。 周玄有点懂了,他前几天总想不通六尸和戴绅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看来,戴绅士凡是做过的肮脏事情,必然有这六尸帮手。 不然怎么会如此知根知底,连暗道机关都一清二楚。 周玄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倒不是惧怕,实在是不耻与他们为伍,能给戴绅士做帮手能是什么好玩意? 八人进了甬道,周玄稍等了片刻才进去,沿着甬道还没走太深呢,一股扑鼻的恶臭味、血腥味凶猛袭来,熏了他一个踉跄。 “好踏娘的臭!” 臭也就算了,这甬道石壁上凿出了许多孔洞,里头置放了香料。 香料味与臭味搅和在一起,味道更奇怪了。 “回去这衣服也不能要了,太埋汰了。” 周玄加快了步子,想让事情速战速决,不是心里着急,实在是担心再多耽搁会儿,自己被腌入味了,气味怕是洗都洗不掉。 可越往里头走,他越瘆得慌,第一个拐弯处,甬道的上方,垂下一条铁链,悬挂着一具穿着袈裟的女尸。 女尸暴露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孔洞,孔洞和针眼差不多,但细细分辨,大小不一致,每个孔都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这种规则凌乱、长在皮肤上的密麻孔洞,看得周玄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沿着甬道再走一段,他又遇见一个被吊起来的男尸,有了目睹女尸的心理建设,周玄这回反应小多了,而且这人死得至少还算正常,“仅仅”是被剖腹,取掉了五脏六腑而已…… 周玄接着往前走,直到甬道走完,一路上,他还遇见了四具尸体, 死法也皆不一样。 一个被火烧成炭, 一个手脚躯干分家,被数条铁链分开吊起, 还有一对老头老太太,被硕大的铁钩穿过,将两人紧紧勾连在一起。 “这戴绅士也太变态了,天天搁外面做慈善,偷偷搁暗道里做人体实验是吧?” 周玄以为这些尸体与“血井人体实验”有关,顿时又觉得腰子疼,赶紧摸摸肾,左边右边都在,还好还好…… 甬道尽头是一道木门。 木门推开,是一间过渡用的屋子,摆设和正常的客厅差不多,墙上挂着一幅幅的字画,墙角放着沙发,屋的西墙上,还有一道门,通向下一个房间。 此时那道门开着,六尸又不在,显然是到下一间屋子去了。 周玄没有着急前往下一间屋子,而是点了根烟,他心理冲击有点大,需要看看墙上字画放松放松…… 他吐着烟,观摩着墙上的字画,其中有一幅书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幅书法是一篇祭文。 对于祭文,爱好书法的周玄,较为了解,毕竟绝大部分书法爱好者临古帖时,都绕不过那篇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 祭文书写有它的规格,尤其是前面数句,无非是那几种范式。 看得多了,这几句制式话语被周玄忽略。 他将目光直接投到祭文的正文上。 这篇祭文的内容,严重冲击了他的三观。 内容如下:「我妻香桂,你受吸血之刑,痛苦难当,我感同身受,受思明一拜。 我儿明华,你受苍鹰啄腹之刑,我观刑时潸然泪下,受为父一拜。 我女戴娟,你受烈火焚躯之刑,为父牢记在心。 高堂二老在上,受穿钩合身之刑,儿子感激涕零。 逆子明寒,你数次忤逆于我,让你受斩身之刑,是为父宽容,让你戴罪立功!」 祭文的倒数第二行,有朱砂赤色的抬头,写着三个字“行刑人”,后面有手印及钢笔签名。 签名一共六个——朱田、赵东升……李水渠等等。 这六个名字,周玄不熟,但他用屁股猜都猜得出来——他们是六尸的名字! 六尸在戴绅士的指示下,将戴家人全部行刑了。 至于戴绅士对外宣传家人被他转移到了明江府,现在看来,只是对外遮掩家人“蒸发”的障眼法而已。 “这是为啥啊,因为啥啊!” 以周玄的道德观念,若不是亲眼目睹,真的很难理解人竟然可以残忍无耻到这种程度……残害自己的家人,甚至还用一种君王封赏、高高在上的姿态,写出一篇令人作呕的祭文。 周玄又将目光扫到祭文的最下一行…… 第45章 清莲尸身 祭文最下一行,写着:诸佛之母大金刚。 “又是这句话?到底代表着什么?” 六尸教他念动这句话,找到了戴绅士的藏身之所。 戴绅士也念这句话,然后被揪出藏身之所。 现在祭文底下又出现了这句话! “诸佛之母大金刚……” 周玄嘴里重复着这七个字,仔细分析着墙上祭文。 这篇祭文里,写了戴绅士家人死去的受刑种类,也写了执刑六人的名字,但还差了点东西……戴绅士的名字呢。 按照祭文里的内容——戴绅士把残忍的斩身之刑当成赏赐,好像死在他手上,是一种了不起的荣耀似的,足见他有多自恋。 这种老变态,写下洋洋得意的祭文时,怎么会不留下自己的“尊姓大名”? 可祭文里偏没有“戴思明”这仨字,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诸佛之母大金刚”就是戴思明的自称。 想通了这点,周玄下面的推测便清晰许多。 诸佛之母,带个“母”字,想来也不是男人的自称,戴绅士只是个极端残忍的老变态,又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自个儿是男是女拿捏得清楚。 而大金刚! 佛陀座下有金刚护法,还不止一个,民间有说四大金刚的,有说八大金刚。 甭管几个,大金刚自然指的是排行第一的金刚护法,算是一种职位。 按照这个称号来理解,戴思明,便是“诸佛之母”座下的第一金刚护法。 那问题来了,诸佛之母又是谁,真正的佛陀?异鬼?抑或是某个顶着佛陀旗号的江湖骗子? 周玄倾向于“异鬼”。 首先,井国人是拜佛的,刘天恩以前就讲过,每年都有大量的明江府香客,来回廊河拜弥勒佛,周玄也见过戏班有些上了年纪腿脚不太好的师傅,在宿舍里搭了佛龛,拜药王菩萨。 井国佛陀的香客数量众多,可挑选的余地极大,怎么也轮不上戴绅士这种人渣来当大金刚。 佛陀图什么? 图戴绅士杀人不眨眼嘛!? 可以直接排除这个选项。 至于顶着佛陀旗号的江湖骗子,这个选项也不靠谱。 江湖骗子最难骗的人是谁? 另外一个江湖骗子, 曾经的戴绅士顶着弥勒佛的旗号,在回廊河一带兴风作浪,他太懂假扮佛陀里头的道道了。 在江湖骗子的领域里,他拥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只剩最后的选项——所谓的“诸佛之母”,就是异鬼。 异鬼所谓的“金刚护法”,不就是“脚”吗? “明白了!” 戴绅士是被回廊河异鬼抛弃的脚,如今,他又伺候起了另一个异鬼——诸佛之母。 “原来戴绅士的体内,还是有异鬼的存在……” 诸佛之母,听名字似乎挺唬人,但周玄觉得她的道行术法不算厉害。 异鬼的成长需要时间,想来戴绅士给自己家人行刑,与这异鬼的现世有很大关系。 两年前戴绅士才对外宣称将家人转移到了明江府,按照这个时间线来推断的话……诸佛之母现世,最多不超过两年。 两岁大的异鬼,缺乏了成长所需的时间,能耐应该不会很高,但这种天生异种,不能以常理论之。 “是走为上……还是接着去找戴绅士?” 周玄有点犯难,拿不准主意。 他是一个不愿意冒险的人。 不过,“不愿意冒险”并不代表“绝对不冒险”,一切还是跟利益挂钩。 当利益足够大,风险相对较小时,冒险也不是不可以。 戴绅士的身上,可能藏有解决血井诅咒的方案,对于周玄来说,利益方面是足够了。 只是风险的大小,却很难判定。 他记得袁不语普及过异鬼的另外一种特性—— ——每种异鬼都有自己的文字,文字里有它独特的感悟,在这些文字没有被破译之前,异鬼哪怕很弱小,一旦它布下符文陷阱,而不幸又中了它的套,哪怕一些道行高深的阴人神人,也几乎没有掣肘的手段。 加上他还是个门外汉,对神秘学说了解不深,又不像眼力高明、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很难准确判断异鬼的实力…… 他判断不了,就得找人判断。 周玄忽然放声,仰头向盘伏在天花板上的影子说:“两岁大的异鬼,你应该有一战之力吧?” 影子跟了周玄一路,周玄时刻都能感知到她的位置,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到了抉择的十字路口,周玄不想白白失去解决血井诅咒的机会,只好发声询问。 影子骨子里憎恶周玄,因此她没有出声回答,但她往前方游了一段距离。 往前,便是影子的态度,代表她有足够的自信,对付那只两岁大的“诸佛之母”。 有了影子的表态,周玄信心十足,起身去扭开了通往下一个房间的屋门。 门前是一条长走廊,走廊的尽头处,是一间房,被迷了的老猎户与戴府管家,低着头站在门口等候着。 六尸眼睛没一个好使的,没有老猎户与管家带路,找路费劲得很,现在既然没带着他俩,前方房间肯定是戴绅士的藏身之所,六尸“到站”了。 周玄脚步加快,抵达了门前,手刚搭到门把手上,他便闻见一股血的味道。 血液很新鲜,周玄甚至能通过浓郁的气味,想象出血液表面冒着氤氲热气的画面。 “淦……不会六尸顺带手给戴绅士弄死了吧?” 六尸在生前是戴绅士的帮手,但死之后,明显双方有梁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咯哒, 门锁被大力扭开,周玄猛的推开门,屋内的画面过于有冲击力,他不禁愣住了。 满地的血肉碎块, 四处飞溅的鲜血痕迹, 只剩上半身的戴绅士,满眼惊恐,双手撑着地面,努力往前爬,身体断口处汩汩淌血,因为拖行,身体像只蘸饱了墨的毛笔,在地上划出一道宽阔的血痕。 但是, 将戴绅士折腾成这幅凄惨模样的,并不是六尸。 六尸正朝周玄跪拜着! “怎么又给我跪……”周玄话才讲了一半,发现六尸并没有正对着他,而是朝他的左手边偏了一些。 周玄受了影响,也往自己左后方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头皮很麻…… “姓戴的,你踏娘的,这么吓人的玩意,摆在门旁边?小爷进来都没瞧见……真他娘缺大德!” 不爱说脏话的周玄,被刺激得出口成脏,门旁边的玩意是什么? 一具尸体。 尸体主体部分是个女人,瞧她脸部大致的轮廓,五官原本应该很精致……嗯……原本很精致,但是现在…… 周玄就见那女尸的眼眶太小,眼球却过大,被眶骨挤压得严重变形,像只金鱼眼睛。这大眼珠显然是被人强行塞进她的眼眶里的。 鼻子也大得不像话,甚至连她的上嘴唇都遮住了。 女尸的左手很粗壮,右手细了一圈,两条腿也是如此,一条过粗,一条偏细,落在周玄眼里极其不和谐! 周玄知道不和谐的原因—— ——这女人的眼、鼻、双手、双脚全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六尸的。 至于这女人,周玄觉得她应该就是上次找自己求救的清莲。 男人的身体零件被白色的线缝在清莲身上,不男不女,给人一种极度扭曲的诡异感觉。 六尸下跪的对象,也正是清莲! “都跪着做啥?不是要拿回自己的身体部件吗?赶紧拿啊……”周玄冲清莲的手脚努了努嘴,催促着六尸。 六尸已经没有“取回身体部件”的炽热执念,一个二个动都不敢动,瑟瑟发抖…… 第46章 十指 “你们不一直惦记着自己的部件吗?怎么找到了不敢拿?” 周玄对六尸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话语里阴阳怪气:“那就别怪我不帮忙喽,要怪就怪你们太怂!拿自己的东西怕什么?拿啊!” 周玄一声暴喝,六尸胆子反而对清莲更恭敬了,梆梆磕响头。 他们怂包的样子落入戴绅士的眼里,惹得“半截”戴绅士愤怒大骂:“都给老子起来,不准磕头!她就是个骗子!骗子! 诸佛之母她狗娘养的,骗了我们……我们两年来把她当成我们最崇高的信仰,她呢?一现世就离开了,扭头就离开了,把我们当成了一团惹人嫌弃的垃圾!” “啧,啧,啧,啧!戴绅士,你诸佛之母大金刚,怎么成了个半截子了?” 周玄蹲在戴绅士身边:“你这比腰斩还惨呢?被异鬼连续抛弃两次啊,啧啧,你咋这么遭鬼嫌弃呢!?” “诸佛之母那个狗娘养的,她是个表子! 两年前,他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显出了自己的佛陀法相,告诉我她虽是异鬼,却是诸佛的母亲,她要现世,现世需要五劫之刑的接引仪式! 我开始并不相信。 在往后的半个月里,她在我梦中与我讲法,我陶醉了,陶醉在她深奥富有哲思的佛法中,每天我都渴望睡觉,只要睡着了,就能梦见她,沐浴在她洒下的佛光里,谧静祥和,我终于成了她的信徒! 她说她挑中了我当他的行走,我激动、高兴,时隔了将近三十年,我又能成为异鬼的行走,而且这一次,我是诸佛之母的行走,唯一要做的,不过是五劫之刑而已。” “所以,你把你家人全献祭了呗,包括你爹娘!?” 哄堂大孝了,戴先生! “呵呵,他们不是献祭?” “那是……” “他们是将自己的生命化作莲花,接引诸佛之母的降临!” “……”周玄。 周玄冷笑:“既然这么光荣,那死于五劫之刑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我是被佛母挑选的大金刚,我有自己的使命。” 周玄:“……” “所以,冥戏班你主导的那场分食仪式也是为了接引诸佛之母?” “那是为了斩去我与食为天的连接!” “食为天?就是上一个把你当脚的异鬼?” “不是脚,是行走!” 丫都半截了,还有劲跟我较真拽词? 周玄问:“你都和食为天掰了那么久,他还能连接你?” “呵呵,他抛弃了我,但又欣赏我的能力,想让我继续为他的堂口做事,我当过他的行走,体内有他留下的痕迹,他能通过痕迹控制我,如果我不听从他,他便会通过痕迹,在我的耳边喃喃私语,折磨我……” 什么? 周玄很意外。 原来戴绅士听到的不是白噪音,而是异鬼的喃喃私语,还以为是病友呢! “呵呵,食为天在抛弃我的那一天,不再把我当成行走,他把我当成了狗!‘痕迹’就是圈在我脖子上的狗链子,诸佛之母要现世了,我要剪断那条狗链子,所以,我杀了他们六个……” 周玄指着六尸,问:“他们跟你啥关系?” “他们都是食为天的狗,直到两年前,受了我的感化一起信奉诸佛之母!为了自由,我杀了他们,利用他们对我的仇恨,召唤回廊河地庙里的亡魂分食了我的身体,也剪断了食为天的狗链子! 他们六人身体缺损的部分,如今都成了佛母神像的一部分,这是他们的幸运。 而我,魂魄受了佛母的帮助,转移到如今的躯壳里,可是……她走了,佛母嫌弃了我,抛弃了我……她是个贱人!” 戴绅士越说越伤悲,甚至在抹眼泪。 玛德,跟这帮傻x信徒沟通不了。 周玄现在只想搞清楚,戴绅士到底是不是血井通灵人。 “你的眼睛能通灵吗?” “不能!” “那你上次,怎么看出我有病的?” “我没看出来。” “你给我发了一张医生名片了,还劝我去看病,那个医生叫杜凯丽。” 戴绅士慢慢摇头,说:“当时是食为天通过痕迹控制我,让我那么讲的。” 又是那个食为天! “它给我发名片的目的是啥?” “你让狗在地下打滚,会跟狗解释为什么打滚吗?” “不会!” “食为天也不会。” “淦,白忙一场……”周玄现在很气愤,忙活了大半夜,觉没睡成还划船划一身汗,他是越想越气。 “食为天罄竹难书,他的黑料我知道得最清楚,我活不过今日了,便全都告诉你,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宣扬到……” “砰!” “……啊……”戴绅士的半截身子被周玄凌空一脚,抽出老远。 “扯你娘的淡,哪有功夫陪你聊闲篇!” 周玄以为戴绅士是血井通灵人才来的戴府,得知了真相,才知道全是误会。 周玄现在一刻都不想呆在这儿,至于食为天的罪恶,先不说他正义感没那么爆棚,就算真要打抱不平,不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 他可是三十岁的异鬼啊……动动嘴私下谴责一下是可以的,吃饱了撑着去主动招惹就大可不必了! 周玄大步往屋外走,六尸还在给清莲磕头,戴绅士喊痛,却不是为了周玄那一脚。 “痛啊,佛母,我骂你是气话,求求你回来吧,我依然是你忠实的信徒,我对你的爱此生……” “her~~tui,一屋子舔狗!”周玄恨得牙痒。 …… 周玄出秘道的路上一脸愤懑,直到出了莲花池,重新上了篷船拿起船浆,他才放松微笑,自言自语道, “我最近演技进步了,戴绅士也没瞧出什么我异样来……他的演技倒挺拙劣,装伤感装得一点都不像!” 在周玄看来,诸佛之母并没有抛弃戴绅士,她就在戴绅士的体内,毕竟……六尸的感知力不俗,一直磕头还不敢拿自己的身体零件,一定是感知到了佛母的气息。 周玄不是害怕跟佛母异鬼拼一下,而是既已确认戴绅士对于血井一无所知,根本就没拼的必要。 没有利益,全是风险的买卖,他是绝对不做的。 …… 莲花池中央的大佛甬道口,一盏风灯亮起。 一道身材纤细的黑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了甬道。 …… 戴绅士躺在血泊里,依然只有半截身子,周围的碎肉、碎骨,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他的身边爬动。 等肉和骨聚成了堆,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捏着碎肉骨头,一片片一团团的往他身上贴。 贴的位置找得极准,一点差错都不带有。 戴绅士惬意的接受着身躯的重塑,六尸此时也掉转了方向,朝着他磕头。 “你们六个引狼入室,要不是佛母感知到有人通灵来找我,定下这条苦肉记,佛母的踪迹就被外人知晓了……等着吧,等我身体恢复了,看我怎么责罚你们……” 六尸身子抖得如同糠筛,他们来之前哪里知道佛母真的现世了,只想来拿回自己身体部件而已。 “哼!” 戴绅士仰脸望天,说:“请冥戏班真不该找周家班的,这个少班主周玄鬼精的很!” “食为天说得很对,周玄是上好的祭品!”戴绅士的头颅里,发出一阵不男不女的声音。 这阵声音来自于诸佛之母。 她真正现世的时间并不长,不是周玄猜想的两年,甚至晚于戴绅士被分食转生的时间,仅仅两天。 在戴绅士将家人献祭之后的两年中,诸佛之母只是以意志的形式,出现在他的梦中、意识里。 两天前,佛母先是降临到清莲尸体中,然后才以实体现世,藏在了戴绅士的身体里。 现世时间过短,她的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苏醒过来。 而周玄的话题,却意外的吸引了她的兴趣。 “恭迎佛母法驾。”戴绅士双手合十,抵在额头。 佛母的声音极冷漠,说道:“我的身体很孱弱,需要最好的祭品,大金刚,用最短的时间,把周玄抓到我的面前……” “他刚才明明……”戴绅士很委屈,周玄在这儿你不吞了他,等他走了,你让我去抓? “刚刚有道影子跟着他!那道影子……很厉害。”佛母不避讳说自己目前的实力弱。 每一头异鬼刚刚现世的实力都很弱,不需要遮掩。 “大金刚,我希望我下次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周玄作为祭品出现在我面前……” “我弟不是祭品,你才是!” 周伶衣提着风灯,表情不冷不淡的走进了屋内。 “找你很久了,十指,你很有耐心,在信徒的梦中躲藏了两年,直到最近两天才现世。” 诸佛之母, 是异鬼用来哄骗信徒的假名声。 这头异鬼真正的名字,叫「十指」…… 第47章 老殿、游神 “周伶衣,你弟弟才走,你又来了,还满嘴胡言乱语,什么十指,叫佛母。” 戴绅士指着周伶衣,语气严厉,像呵斥下人似的。 他认识周伶衣,也知道这年轻女子并非寻常人,是个拜过堂口的,香火层次他倒不清楚,反正比他高就对了。 但香火高,并不代表可怕! 他丝毫不畏惧周伶衣,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端庄女子带来的压迫感,甚至不如那个鬼精鬼精的周玄。 只因周伶衣是周家班的掌舵人,周玄是个只需吃喝玩乐的少班主。 平水府三教九流的大班子,戴绅士见得多了,越是大班子,班主越辛苦。 上百人得跟着班主吃饭穿衣,大生意得班主拿主意,还得时刻防备手底下的人搞小动作,每日心力交瘁…… 越是这般辛劳,生意越做得大,肩上责任也越大。 沉重的担子,总能让班主生出诸多焦虑,比如生意止步不前、财房银钱不够周转、班子人才大量流失…… 说白了,都是钱闹的, 戴绅士自衬不够聪慧、香火方面也无过人天份,但他钱多! 平水府的豪门大户,有几个敢拍着胸脯夸句口——“我家的院子里能划船?” 钱,是戴绅士面对周伶衣时的最大倚仗。 他平日总愿意跟人讲一个道理—— ——江湖与商海是两样人情,以“江湖拼杀”去理解“商海浮沉”,香火层次便成了唯一注解,实则远离了真相,却不知,有时,半根金条能让英雄汉下跪。 戴绅士用钱拿捏过很多成名神人、阴人, 今日,他依然觉得可以靠钱拿捏周伶衣, 钱啊, 就是那些做大了班子的神人、阴人的短处! “周伶衣,我和你们周家班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瞧得出来,周家班师傅们的薪水比外头同行高出两成,做事还没那么辛苦。 师傅们倒是满意了,但周家班的银钱,怕是捉襟见肘吧?估计撑不过三年五载,周家班这块传承千年的招牌便摇摇欲坠了。 三倍!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让你们周家班到手的利润翻三倍! 而且这只是前期的合作, 佛母目前很虚弱,你拜过堂口的人,自然知晓。若你愿意替佛母保驾,我戴思明往后的生意,周家班入三成干股,若是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商……” 戴绅士右手比了个“三”,口中滔滔不绝的讲计划。 忽然,周伶衣如葱似玉的无名指在袖口内轻轻勾动,戴绅士的脖子处,绽开了朵彤红明艳的花, 花开后,戴绅士目光中已没有活人眼睛里的灵动之感,身体僵直如雕塑,右手中指食指还保持着“比三”的动作。 戴思明怎么都没想到,周伶衣很恐怖,恐怖到觉得拿捏住她八成的时候,她却利落出手,一指封喉…… 主事的死了,六尸极怕,一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六尸生前的香火层次不错, 六人是师兄弟,各个都点了三炷香头,其中两人甚至能隐隐望见第四炷香的淡淡青烟。 他们堂口走的是通灵一脉,感知力虽不如血井通灵人那般强大,但也有其独道之处, 只是通灵一脉的堂口,大多传承无序,香火不太正宗,寻不到老神,哪怕点出了第四炷香,对于手段道法的精进,也无甚益处。 可即便是三炷香火,六人合力,也非寻常高手能轻松打发的。 戴绅士能杀了他们六人,靠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利用他在「拐子」堂口的职务之便,请来了艳中刀…… 死于艳中刀之手的六尸,清晰的感知到了对方的香火层次,但他们却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香火层次。 无法感知,便意味着对方的层次远高于自己,周伶衣到底有多高呢? 六尸想不明白! 更让六尸想不明白的是——静语厅时,他们见过周伶衣以红线控制祖宗傩面的出手。 那次出手在他们六尸看来,明明很平平无奇的。 出手那么弱的周伶衣,怎么会有那么高的香火层次! “放……放过……” 此时六尸既不敢直面周伶衣,又不愿自己的信仰死去,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哝之声,表示求饶。 又是小指轻勾,六尸眉间血线兀自脱离皮肤。 然后红线飞至六尸面门前一寸处,线头对准他们鼻头,悬空停住,只等周伶衣的指示。 六尸感知到危险降临,纷纷面向周伶衣。 周伶衣目光极冷,并不怜悯六人,右掌轻挥,掌心朝天托起。 血线得了令,如针般刺进了六尸眉心, 六朵的血花整齐绽放, 血线从六尸脑后飞出后,温柔落向了周伶衣托起的手掌上。 “呼。” 周伶衣将血线吹至空中飘舞,仰头微笑望着, 今日的她,格外好看,穿宝石蓝长衫,衫角垂至膝盖。 长衫镶绲边,绲是顶级的十八道,使了牡丹带的花饰,领口处的烫条精巧,头发涂了冰麝油,平水府柳家粉行出品, 这一身华美装扮,倒不像在杀人,像大家闺秀于春日踏青赏花。 飘飞的血线,或许在她看来,不过是红柳絮、血色蒲公英罢了。 周伶衣越是随性轻松,潜伏在戴绅士体内的异鬼压力便越大。 异鬼,也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层次。 甚至它觉得面前这位吹着血线的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与东街买布、西市买胭脂水粉的女子无异。 可她又过于可怕,快到连眼睛都眨不过来,便杀了一屋子的人。 更可怕的是, 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十指! 十指终归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阴人?神人?香火什么层次?” “层次?香火?” 周伶衣吹走了最后一根血线后,走到戴绅士的尸身前,蹲下身,中指蘸了蘸他脖子上的血。 她很嫌弃手指沾上别人的血,但老殿有老殿的行事风格,尽量予以尊重。 只见,周伶衣复站起身,蘸血的指头凌空画着,仿佛前方有一块看不见的画布。 血在透明画布上留下痕迹,先是一顶竹屋屋檐,然后是一根根竹子搭成的屋身,最后是屋子主体下的四根柱子,一座吊脚楼简笔画,便画成了。 如此简单的画,却将十指紧张的神经拨动。 它一改慵懒的声线,不自禁的用出了本音——音色中既有男人的雄浑,也有女人的绵柔。 好像强制让一男一女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每个字都精准重合。 “老殿?老殿来的夜游神?你是镇山、平香、还是巡夜?” 不同于十指的惊慌失措, 周伶衣轻轻的笑,手轻轻抚过简笔画,画中线条宛若红色细砂,撒落在地上,泛起一阵沙沙声。 “平水府,巡夜游神,周伶衣,以巫神殿之名,狩猎十指。” 第48章 彼岸咒 周伶衣发声的响度并不大,但落进十指的耳朵里,不亚于洪钟大吕, 夜游神的名号,对他来说,便是一张催命符。 在井国,有日夜游神之说,随着时代的变迁,其中的含义也有了变化。 最早的“日夜游神”,指代的是阴人与神人。 阴人是夜游神,神人是日游神。 但随着阴人与神人的数量众多,“日夜游神”渐渐演变成了超然的职位,只有香火层次极高的神人、阴人才能担任。 阴人可以出任日游神,神人也能成为夜游神,日夜游神早已不是专门代指“神人、阴人”的含义了。 在井国,每个州府都有各自的日夜游神,不同的职责,对应不同的游神。 光夜游神,便分出了巡夜、镇山、平香、斩魈等等。 巡夜游神的职责,便是狩猎辖地内出现的新异鬼。 无论是夜游神还是日游神,皆由堂口的点香弟子担当,但是只有九个最古老最正宗堂口的弟子,才有被选中的资格。 周伶衣便来自九大堂口之一的「巫女」,巫女总堂唤作“巫神殿”,走江湖的都喊它“老殿”。 “该上路了。” 周伶衣朝着戴绅士的尸体走去。 十指语气明显急促,喊道:“日夜游神每年只能出手三次,我不信你……” “所以我几乎不出手。”周伶衣从容回应。 日夜游神于人间行走,常年与井国深层的隐秘、大诡异打交道,这些隐秘、诡异会极大程度的污染精神与心性,导致他们作风霸道、行为诡谲,甚至会主动堕落…… 若是不加以限制,原本是井国平衡秩序的超凡利剑,反而成了祸乱之变的源头。 因此九大古老堂口联手定下规则,限制了日夜游神的出手次数。 周伶衣对于规则予以尊重,在周家班里极少真正出手,大多时候只依靠法器牛铃、巫符等等。 在落英厅里除掉鬼娃娃,替周玄出头时,便依靠手臂上画出的那道符咒。 她控制傩面,使出自己的情丝红线时,也只是漏了一丝本念。 正因为她有出手次数的限制,所以她才一定要将袁不语这位神人留在周家班。 “起!” 周伶衣已经离戴绅士的尸体很近了,她轻轻唤了一声“起”。 戴绅士的尸身随风落叶一般,轻盈飘起,悬浮于空中,面孔正对着周伶衣。 “剥离你,是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周伶衣似是自言自语,她右手作刀,在左掌上划了一条极细的口子。 伤口从左到右,贯穿手掌。 鲜血顺着伤口快速流淌,周伶衣手掌朝地,淌出的鲜血径直落于地面后,快速游走,仿若一只无形之笔,于地面上作画。 画是一朵花。 若是周玄在这儿,必然认得出,这是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开在冥界,接引死者亡魂。 周伶衣的右手作剑指状,蘸了左手鲜血后,在自己脸上也画了幅与地上一模一样的彼岸花。 血红的花,如一道刺青,为端庄秀丽的她平添了几分巫的神秘。 周伶衣闭上双目,嘴里喃喃念叨了起来:“生死成篇,缘生缘灭,千年回眸,彼岸花开……接引!” 她脸庞上画的彼岸花,随着“彼岸咒”的念动,越发的滚烫,然后在一声“接引”的指示后, 地上的反卷的彼岸花瓣,迅速疯涨,半寸的瓣,长成了一尺,然后两尺……三尺…… 花瓣长到了六尺后,又分裂成了两片花瓣。 一生二,二成四……便是这般周而复始,不多时的功夫,成千上万,如红线一般的彼岸花瓣,齐齐伸向了戴绅士的额头。 花瓣极有力量,却又被控制得不失秩序,它们钻进了戴绅士的皮肤里,往后一拔,皮被撕去,露出了他森白的头骨。 第二波花瓣再次袭去,细腻触手一般,顺着极窄的骨缝,探进戴绅士脑内,再往上用力,将头骨掀掉……紫色尚且还在蠕动的脑仁,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第三波花瓣几乎没有等待,它们一根根的钻进了脑仁中,其中有的花瓣,负责打扫十指在戴绅士脑内留下的痕迹。 更多的花瓣,则寻找十指,找到之后,将它迅速勾稳,缠住……往外拉扯。 “巡夜游神,我愿意出价格,出一个戴思明出不起的价格,只求换我一条命……” 周伶衣没搭理它。 与异鬼打交道多了,她便知晓异鬼的禀性,所谓给出的价码,无非是替他做事的酬劳罢了。 一旦替异鬼做上了事,便是跳进了满是岩浆的火山口里。 也只有那些傻子信徒才会相信异鬼的谎话! 在一阵阵疾呼间,异鬼被花瓣拉扯出了脑仁,先是五根带血的手指在激烈的扭动,然后是另外五根安静的手指,这五根手指,是认命了,放弃了挣扎。 随着“噗”的一声,十根手指下头的物事,也被花瓣从脑仁里“挖”了出来。 这便是异鬼「十指」的全貌:两个人类的巴掌反长在一起,手背贴着手背,一个手掌厚手指粗,是男人的巴掌,另外一个手掌薄手指纤长,是女人的巴掌。 十指,便是这般不男不女的诡异产物。 正因为它有这个特性,所以戴绅士接引他们现世用的清莲,便是将男人的“手足鼻眼”与女人的“身脖头脸”拼接在一起。 特性相近,才能成功接引。 十指被顺利揪出,数不清的花瓣朝着它缠去,然后紧紧的裹住,缚牢…… 周伶衣这时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掏了个匣子。 匣子木制,外层裹了一层人皮。 皮上有“锁链”刺青,周伶衣将匣子打开,彼岸花瓣将裹牢的十指,扔入了匣内。 匣盖自动关上。 刺青上的锁链,游蛇般缠绕,伴随一阵阵铁环叮叮撞击的声音后,人皮匣子将「十指」封印。 这个匣子,便是老殿分配给周伶衣的禁器。 周伶衣低头望着手里的匣子,淡笑着说:“早就说过了,我弟不是祭品,你才是!” 她收好匣子,手指朝着地上的彼岸花一勾,比树林还茂密,肆意疯长的彼岸花瓣,即刻消失。 周伶衣将风灯扔出后离开。 风灯玻璃罩破碎,火将书架点燃,随后火势迅速蔓延,将甬道之内烧得彤红…… …… 周玄从戴府回到周家班,天都微微亮了,他困得不行,但自己屋里又被六尸那一身蛆糟蹋了,回屋睡是不行了,他找了间空宿舍,躺床上就呼呼大睡。 睡得还没过瘾呢,忽然,门开了。 “啊?这屋原来有主。” 周玄挣扎着坐起来,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解释:“我屋太脏睡不了,不知道这屋有人,我现在就……” “找你半天了!弟!” “姐姐,这是你屋吗?”周玄立马醒了一半神,不揉眼睛了,要跟姐姐道歉。 道歉的话还没讲出口,周玄却瞧见,姐姐不对劲……她左右手臂血红一片,两只手还捧着“反长着的双手”。 让周玄觉得惊悚的是——反长的双手,手指竟然还在扭动。 “两个巴掌咔咔在动?我这是做梦吧?我再睡会儿。” 双手过于诡异,导致周玄有些分不清周遭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49章 祭品 诡异的双手,让周玄恍惚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别睡太死,但也别醒得太清明……半梦半醒最好。” 周伶衣的声音仿若一首催人安睡的眠歌,周玄不自禁的打了个呵欠,眼皮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他又睡不了太死,眼睛刚刚闭上几秒钟,清醒的意识袭来,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只是眼前的画面不像正常视物时清澈,隔了一层淡黄的薄纱似的。 一帧帧的画面于眼前流动,像部惊悚老电影—— ——周伶衣捧着“那双手”,用极古怪的调,唱着听不清楚词的老歌,歌声嘛,老实讲,不好听,音符和音符之间,似乎缺少最基本的和谐,周玄觉得很刺耳。 但随着难听老歌的唱动,周伶衣手里的“那双手”,更加不安分了,手指由扭动变成了抓挠手掌,好像手掌奇痒难耐一般。 因为抓挠得过于用力,抓一次,便在手掌上挠出五条血痕,连续数十次的“抓痒”后,皮肉外翻,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血,顺着伤口流出,再快速滴落到周玄的脖子上、脸上、眼睛上…… “凉……爽……真舒服。” 血一经滴落,便被周玄的皮肤迅速吸收,然后有一种类似嚼薄荷后的凉气,在他身体里极快的蔓延,所过之处,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爽快放松。 只是,半梦半醒的他,再次视物,只觉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像被涂了一层红雾。 雾初时半透明,渐渐颜色越来越浓,直至变得黏稠腻人,周玄甚至觉得这浓稠的颜色有些糊眼睛。 “睡吧,弟,做个好梦……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瞧见的一切都会忘掉,忘得一干二净。” “会忘吗?” 周玄听到周伶衣轻柔的声音后,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会忘……” “会……” “……” 周玄的言语信息越来越少,明明才看到的画面,像越飞越高的风筝,然后无端吹来一阵风,将线刮断,风筝便再无踪影。 “该睡了。” 周玄眼睛重重的闭上了,沉沉睡去。 …… 周伶衣捧着“那双手”,走在回屋的路上。 十指很愤怒,他没想到,周伶衣真的把他当成仪式的祭品。 “你这种做法不符合巡夜游神的规则,异鬼被抓捕后,就应该被送到九大堂口发落,你送我过去……” 九大堂口有规则,凡是巡夜游神抓捕到的异鬼,都要送往游神所在的总堂。 所以, 按照规则,十指应该被送往老殿。 周伶衣表情严肃的说道:“我对规则予以尊重……” “那你还敢用我当祭品?” “但不代表绝不打破规则。” “……” “我弟弟的病很重,不用你来做祭品,我怕他熬不到点香的时候。” 周伶衣冷漠说道:“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送我去九大堂口!” 十指歇斯底里的呐喊。 戴绅士先当过食为天的脚,知道一些关于异鬼的隐秘。 作为十指的信徒,他自然将这些信息无私的分享了出来。 所以十指知道异鬼去了九大堂口后的处境——大部分的异鬼,难逃一死,但小部分的异鬼,会被囚禁起来。 井国囚禁异鬼的意图是什么? 戴绅士也不知道, 十指不认为自己一定是那小部分被囚禁的异鬼,但去了九大堂口,至少意味着有活下来的机率。 机率再小,总好过死在这疯女人的手上!祭品的终点,便是死亡,毫无尊严的死去。 “送我去九大堂口,这是规则,违反规则的代价,你一定清楚……” “安心做好你的祭品吧,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周伶衣的冷漠与坚决,让十指彻底绝望。 但他觉得,此刻,亦是最后一搏的好时机。 它要趁着周伶衣轻视它,对它放松警惕之时,发动自己的术法,污染掉周伶衣的精神与心性,就像污染戴绅士一样。 只见,十指浑身不停的颤抖,皮肤每一个毛孔里都长出白色的长毛,缠向了周伶衣的双臂。 只要缠住了、勾实了,他的意志就会灌入周伶衣的身体里。 污染、侵入、控制…… 只可惜, 周伶衣不是戴绅士, 她很谨慎,提前在两条手臂上画下了血符,防止双手触碰十指时被污染。 十指的白毛才缠住周伶衣的手臂,血符光芒闪动,将白毛迅速点燃…… …… 清晨时分,周玄醒了。 他明明没有睡多久,却觉得自己精神饱满,眼睛也消肿了。 “难道是因为我昨晚划船划的?锻炼身体真有用,精气神就是好。” 下床后,他忍着自己屋的邋遢,拿了换洗的衣服后,给了外院晨练吊嗓的小福子四十块。 “福子,把我房间扫干净,要一尘不染的那种。” “唉。” 小福子捏紧了四十块,眉开眼笑的去打扫了,并不是爱钱,主要是热爱劳动。 周玄则继续往澡堂子里走。 去澡堂子要经过锅炉房。 烧锅炉的老马躺着休息,手里盘俩核桃,但也奇怪,俩核桃在把玩时,能碰撞发出两种声音。 “老马,你玩的啥核桃啊,咋发两种声?”周玄端着盆,凑老马面前。 “有吗?这可是正宗的闷尖狮子头……”老马把手掌展开,露出两个盘得油汪汪的核桃。 只是这核桃上,每个都打了十几根洋钉。 周玄打眼一瞧,差点乐出了声, 这核桃有bug吗?打这么多补钉? “你核桃咋这么多洋钉?” “小侄儿不懂事,给我祖传的核桃摔得四分五裂,我打了洋钉救回来的。” 怪不得盘起来有两种声呢,核桃发一种声,铁钉子再发一种声,不过都打这么多洋钉了,都不如盘俩不锈钢,至少声音均匀,还摔不碎。 “老马,我也想盘俩核桃,你玩核桃久,下次帮我挑一对?” 周玄不是临时起意,主要是钱多了烧得慌,姐姐一个月给三千块呢,也该过点富家公子哥的生活。 公子哥什么样?出门左手提溜个鸟笼子,右手盘两核桃,找个饭庄子一坐,把伙计招过来,大喇喇喊一声“给我家雀儿喂点水”,然后一边等上菜,一边靠着椅背“嘎啦嘎啦”盘核桃…… 聊到核桃,老马话可就多了,又是什么核桃得选桩型、选品种,还得两核桃长得一般模样,种种讲究,听得周玄都好奇…… ……好奇老马这满头冷汗,嘴唇带紫,一脸虚亏模样,哪来这么大的劲头讲核桃。 “下次找你请教,我洗澡吃早饭去。”周玄拍拍老马的肩膀,又劝道:“对了,老马,你昨晚是不是没好好上工,又钻哪老太太被窝里去了?” “没……没有!” “瞅你那一脑门子虚汗,嘴唇都发紫,肯定去了,喝点枸杞茶,你这身子骨得好好补补。” 周玄调侃了两句,迈步去了澡堂。 老马却原地发愣,喃喃道:“少班主咋知道我昨晚钻被窝了呢?难道我真虚了?” 他回屋拿过一面旧镜子,认真的观瞧,这脸色红润、嘴唇带血色,怎么也瞧不出虚的状态啊! “肯定是少班主诈我……不过枸杞茶是要喝点,那老姑娘都说我身体不如以前了。” 老马喃喃道。 第50章 望相 周玄洗完澡,回屋放盆时,发现屋内已经整洁如新了,连窗户玻璃都锃亮。 “小福子办事效率真高。” 周玄放好盆,便去了食堂。 戏班的食堂比较简陋,青瓦屋顶,垒了两个红砖烟囱,屋内摆了十几张四方桌,椅子是长条凳。 打菜的地方,放了一溜木盆,菜装在盆里。 袁不语一脸闷闷不乐,拄着勺,来一个人就舀一勺炒饼丝,跟机器似的。 周玄去柜子里拿了饭盆,朝袁不语走去,没走两步,余正渊刚好进食堂。 “玄子,你气色挺好啊。”余正渊这不是客气,是真觉得周玄气色好。 红光满面,眼睛炯炯有神,身板感觉都直了些。 “大师兄,你气色也挺好,就是你最近腰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老弓着?” “没弓着吧?”余正渊忍不住望向碗柜。 碗柜的门是两块玻璃,一前一后,分别竖在相应的木槽里,想拿碗就把玻璃往旁边一滑。 柜内涂了黑漆,有它作底,玻璃成了一块不太清晰的镜子。 余正渊对着玻璃照了照自己身形,这也没弓着腰啊,挺直的。 不过,确实如周玄说的,他腰最近是不太好,前两天锻炼时候闪了一下,矬到了骨头,现在还贴着膏药在呢。 虽说腰闪了,但余正渊作为戏班经理,每天都要出门跟人谈商单,弓腰驼背不利于形象,所以,即使腰疼,他也时刻提醒自己把腰板挺直。 “难道我刚才跟玄子打招呼,下意识弓腰了?” 余正渊边走边琢磨,不自觉脚步就快了,明明他在周玄后面来的,可打饭的时候,他已经站到周玄前面去了。 “袁师傅,咋不高兴呢?”余正渊把饭盆伸到袁不语的跟前。 袁不语不爽的说:“徒弟请假了,我一烧菜大师傅,还得负责打菜,心情能好吗?” 啪!一大团炒饼丝,甩到余正渊碗里。 “你忘了?我不爱吃炒饼,来点别的。” “那就馒头吧。”袁不语塞两个馒头。 “没点荤的吗?”余正渊探头探脑的往菜盆里看。 袁不语不耐烦的挥手赶人:“有白面馒头就不错了,多少人窝窝头都啃不上……再给你一碟酱菜,吃去吧。” 余正渊叹了口气,端着窝窝头、酱菜,等周玄。 周玄也将盆伸过去:“老袁,两馒头。” “你不配吃馒头。” 周玄都愣住了,我一少班主,馒头都不配吃? “你只配吃这个……” 袁不语一低头,从桌下摸出来一个小篮子,装着一大张油香四溢的肉饼,四个肉包子,一碗汽水肉汤,一碗豆浆。 “先吃着,生烫牛肉面一会儿就上!”袁不语把篮子往周玄面前一推。 余正渊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馒头,又抬头瞧了一眼周玄琳琅满目的筐,目光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玄子好吃的那么多,我就啃馒头?” “你能跟玄子比吗?他要多吃点。” “为啥啊?” “他长身体呢!” 余正渊、周玄:“……” …… 余正渊和周玄并排坐着,周玄瞧大师兄咽口水的样子不落忍,撕了半张肉饼递给他。 “大师兄,你也多吃点,外面跑差事,营养要跟得上。” 余正渊接过肉饼,心态总算平衡了一些,他朝周玄说:“我往后得带着你了。” “啊?带我干嘛?” “上工啊!班主说了,以后多让你参与班子里的生意……” “不好吧?” 周玄只想躺平,不努力张嘴等人送吃送喝那种,要是雇个人给他抬下巴,他饭都不想亲自嚼。 余正渊明显是领悟错了意思,以为周玄是觉得他自己做生意不在行,有些怯场。 他当即热心的劝慰:“别怯场,你甭管做啥,跟好你大师兄,师兄必然给你抬上路,保管你把生意做得四平八稳。” 一番话下来,周玄有点感动,大师兄这人吧,没得说,心眼是真好,就是不太善解人意。 “我先干几天看看。”周玄想着先参与几天生意,等过几天再跟姐姐说说——往后能不能只吃喝玩乐。 余正渊拍着周玄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有时候大师兄都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个能力强、懂分寸、热心肠的大师兄!” “……”周玄。 周玄觉得大师兄是真适合干经理,能拐着弯给自己脸上贴金,贴到你猝不及防。 “又掰扯些啥。”袁不语端来了牛肉面,劝余正渊:“老余,你说你腰闪了,还强撑着直腰,小心以后落个隐疾。” “我就说你腰不好吧,你还不认。”周玄也数落着余正渊。 余正渊嘿嘿赔笑。 “你又从哪儿知道老余腰闪了的?老余这么要强,小病小伤的,不能跟你说吧?”袁不语问周玄。 周玄扒拉面条,说:“我看出来的啊,和大师兄打照面的时候,他弓着腰在……现在还弓着在呢。” 袁不语歪头看了一眼腰挺得笔直的余正渊后,有点不明白周玄的话。 没弓腰,你非说弓腰,你瞧见的和我们瞧见的不一样? 忽然,袁不语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桌子:“对,我们不一样!” 这一惊一乍之下,周玄拿手帕擦着脸上的牛肉汤汁:“老袁,你下次再激动,别在别人吃面的时候拍桌子,汤好悬没溅到眼睛里。” “玄子,你晓不晓得,你的通灵又进步了?” “我啥时候通灵了? “现在!” 周玄托着腮帮子,往屋里头望了一圈后,说:“也没瞧见什么鬼影子啊,哪通灵了。” “你就一生瓜蛋子,当然不懂,‘见脏’那是通灵的一种特性,通灵感知要是更进一步,就能望相。” “望相?看面相看手相那种?”周玄问。 袁不语摇头,说:“面相手相那是另外一种瞧法,我说的望相,是望出身藏之相。 人有诸多相,家世显赫之人,身藏华贵之相;大生意人,身藏巨富之相;患疾症之人,身藏苦痛之相,你大师兄闪了腰,他的苦痛因腰伤而起,此相呈弓腰痛苦,被你小子望出来了。” 周玄恍然大悟,他去澡堂那会儿,瞧老马一脸虚,也是不小心望出他的相来了! “我有这本事,去当个郎中,给人瞧病那不是手到擒来?” “暴殄天物!糟践天分!这么大的能耐想着去当郎中?” 袁不语气得把碗收了,接着去忙活了。 周玄和余正渊倒是吃饱喝足,上工去了。 余光瞄着周玄出了门,袁不语叹着气,说:“玄子这望相的能耐,跟我们说书人,真是绝配啊,难道真是天赐的缘分? 不对啊,他通灵感知力进步为什么会这么快?从见脏到望相,哪怕是血井通灵人,也需吃许多苦头才能做到……” 第51章 绣花鞋 袁不语打扫着灶台,思索周玄的通灵为什么进步如此之快? “进步越快,代表通灵越强,疼痛的副作用也会来得越凶猛,但看他刚才的精气神那么好……或许……” 袁不语忽然想到了什么,扫帚停住了,愣了好大一阵儿,才自言自语:“当姐姐的……真疼弟弟!” …… 红灯笼胡同。 胡同名字给人一种暧昧的遐想——晚上小红灯笼挂着,一个个面相姣好,穿着旗袍的女人,往胡同里一站,朝着过路的客人妩媚勾勾手指头:“大爷,玩会儿……” 有遐想就对了,这胡同改过名字,以前叫皮条胡同。 只是如今艳景不在,尽是些吃吃喝喝的饭庄子。 周玄开车载着余正渊到了胡同中段,停下车,催道:“大师兄,别睡了!到胡同里了该怎么走?” “嗯?要吃饭了?”余正渊睡得太香,忽然被喊醒,脑子还没及时开机。 “这不是睡就是吃?比我还纨绔?”周玄拍拍车窗玻璃,说:“醒醒神吧,你说那个大牙人,住胡同哪一家?” 牙人,说难听点就是中介,往好听了讲叫经济人。 余正渊终于正常开机了,望了一圈周围的屋子店面,确认了定位,指着前面说:“再往前头开,有个老头搁门口晒太阳,到他那儿停下来就行了。” 周玄发动车子,调侃着余正渊:“大师兄,你带我来上工,到底是为了教我做生意,还是图我会开车?” “坐车那也是享上你的福了,我这腰要是坐黄包车,非得颠散架不可……” 停了车,余正渊去后备箱里拿了登门的礼品,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扫病娇中年人的凄苦样子,昂首阔步,气质蹭一下就上来了。 余正渊没急着登门,而是站门口叮嘱周玄:“这屋的牙人叫冯希贵,是我们平水府的‘牙绝’,但凡是达官贵人,他手里都牵着线,见了他要讲礼数……” 一番生意场的热心讲解后,余正渊才捏着铜门环轻轻叩门。 啪~啪~啪~ 响过三声,门开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穿着黑马褂,长相气质绝佳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冯老板,两个多月没见,气色倒比上次见你时还好了。” “余经理客气,你早上给我家来了一通电话,我都不敢出门,家里泡了好茶候着你呢……进屋聊进屋聊,对了,这位小哥挺气派,他是?”冯希贵指着周玄,问。 做牙人的,招子都亮堂,眼力个顶个的犀利。 余正渊找到节骨眼了,连忙给冯希贵介绍:“周玄,我们周家班少班主……” “那是贵客,请!”冯希贵弯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玄站原地没动。 冯希贵脸上笑容依旧,心里却起了计较——请了都不动,别是这公子哥想来我家耍派头吧? “冯老板,你最近过于忧愁了,要去药房抓点除心郁的药……” “嗯?”冯希贵瞧周玄的眼神都变了,他最近半年确实有烦心忧愁事,和他大女儿小儿子有关系。 但冯希贵可从来没跟外人聊过这档子事,也没跟余正渊讲,周玄从哪儿知道的? 余正渊没想起来周玄能望相,以为他讲错了话,忙跟冯希贵赔礼,却被对方伸身拦住。 冯希贵郑重对周玄说:“少班主好眼力,不过我那点忧愁,都是点家事,不劳神絮叨它……屋里请。” 三人进了里屋。 屋里头摆设精致,红木的八仙桌上摆着白梅瓶,瓶子器型典雅,线条流畅,都让人看着就舒服,屋内其余摆件皆是如此,足见冯希贵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冯希贵爱抽烟,大师兄登门与这位“牙绝”联络感情,虽然不会抽,也赔着吸。 两人聊起了天,主要聊的无非是最近经济形势不好,需要互相帮衬的场面话。 周玄听得很无聊,眼睛不自主的往门外撇,瞧瞧院子里的树,多看看绿色,放松放松眼睛也挺好。 才瞧了几眼,忽然,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急匆匆的去牵冯希贵的手。 “爹,姐姐回来了……你快去接她……她回来了。” “罗儿乖,爹跟客人聊事情在呢,你去院子里玩,有新买的蝈蝈,叫起来可好听了……” “不嘛,姐姐回来了,你去接她……你去接她?” “一边玩去!” 冯希贵似乎有股憋不住的火,有客人在场,也压不住自己的风度,起身就冲院子里咆哮:“芸妈、芸妈……把罗儿抱走,我这儿聊事情呢。” 一个穿着短衫的老妇人,着急忙慌的往屋里小跑,边跑边数落:“哎哟,我的罗少爷哦,我就洗个菜的功夫,你就跑进来打扰老爷……” 芸妈不由分说,把小男孩强行抱进怀里,往屋外走,小孩奋力挣扎后,对着芸妈的小臂啃哧就是一口。 “哎哟。” 芸妈本来岁数就大,气力不够,抱着个乱动的娃已经极吃力了,又被狠狠咬上一口,手哪里还抱得住。 小男孩挣脱了出来,跑到冯希贵跟前,拽紧了父亲的裤子,嚎啕大哭:“哇……哇……接姐姐……去接姐姐……哇……” 娃娃使了吃奶的劲发出来的哭声,没脾气的人听了就得有脾气。 何况冯希贵正在火头上,他恶狠狠的揪住小男孩的耳朵,骂道:“你每天都念叨姐姐!都跟你讲过很多次了,你姐姐回不来了,听清楚了没,回不来了!” 小男孩痛得龇牙咧嘴,但双手却没有去护耳朵,他凭着一股执拗的劲,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双绣花鞋,递给冯希贵看:“你看……这是姐姐的鞋,她就在外院里,不敢进来,让你去接!” “接你娘个捶子!” 冯希贵望了望小男孩空空如也的双手,终于忍不住了,劈脸一耳光,将小儿子扇倒在地。 小儿子能看见父亲却看不见的绣花鞋,也被摔得滚落到了地上。 凝望着小儿子脸上清晰通红的指印,冯希贵反手给了自己重重一耳光,表情沮丧,蹲地上,极其自责。 他足足叹了一分钟的长气后,才将小儿子搂进了怀里,语气中悲意浓得能流出泪来,说, “罗娃娃,当爹的也心疼姐姐,你娘更心疼,这半年来,疯了一样去找她,先把平水府找了个遍,再去了广原府,现在又去了明江府,只要哪哪儿听到关于你姐姐的消息,坐上火车就去了…… ……可你姐姐回不来了,姐姐或许是……死了。” 讲到“死”字的时候,冯希贵的牙齿都在打着颤,这半年,他托人找了算卦先生算了好几次,每次推演的卦象都是大凶,十死无生的大凶之卦! “他姐姐确实回来了……”周玄蹲在绣花鞋边上。 那双绣花鞋,黑色的底,黑色的边,粉粉的颜色,绣了朵牡丹花, 啪嗒, 一滴血, 没来由的滴落在牡丹花上…… 第52章 佛手印 周玄向绣花鞋抓去,手指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鞋面,什么都没有抓到。 他再次说道:“她真的回来了……” “额……”冯希贵茫然望着蹲在地上的年轻人。 周玄起身冲着男孩招手:“带我去看看你姐姐。” 小男孩第一次见周玄,却不怕生,在他眼中,这个说“姐姐回来了”的大人,比爹爹还值得相信。 他从冯希贵的怀里钻出来,挽住了周玄的手,往外院带。 穿过了两道门,小男孩站在石阶上,指着外院中央的石榴树,兴奋的说:“姐姐就在那里。” 七月份的石榴树,结了一串串果子,院内无风,还算密的叶片却被吹得窣窣作响。 周玄向树下望去,一个小女孩,穿着棉夹袄、黑裤子,弟弟拿到里屋的绣花鞋无端回到了她的脚上。 她在树下转着圈,好像在琢磨些什么,越琢磨越想不出来,越想不出来越急,急得流泪…… ……她的泪,是血色的,一滴滴掉下,将脚上绣花鞋淡红的牡丹花染成大红。 周玄叹了口气,问小男孩:“你姐姐几岁了?” “八岁。” “嗯!” 八岁的小姑娘,长这么高了,模样也出挑,可惜她那张好看的樱桃小嘴,却被人用棉线给缝住了…… “这他娘的畜生!” 周玄没忍住,骂道。 他走到小女孩的身边,喊住她:“小妹妹,你在想什么?” 小女孩依然急得流血泪,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又指了指自己被缝住的嘴,意思是她想不起来,也说不了话。 周玄现在对诡异事件已经积攒出了不少的经验。 他知道面前这个小女孩,是个厉鬼——有执念的游魂。 但不同于其他厉鬼,她一点也不凶,举手投足间还有点憨憨的可爱劲儿。 厉鬼要想正常往生,需要解开执念,但这小女孩,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执念心结是什么。 周玄很想帮忙解开小女孩的心结,便伸出指尖去挑女孩嘴唇上的缝线,但挑了个空,人鬼毕竟殊途。 好在他有自己的办法,他闭着眼睛,让自己进入通灵状态,血井通灵人强大的感知力,凝成一条看不见的线,探进了小女孩的眉心处,将两人链接了起来。 女孩所思所想的念头,一股脑的向周玄涌去。 许多声音在周玄的脑中作响。 好在一个小女孩的念头信息量并不算巨大,思绪比较清楚,不是那种颠三倒四的语言。 对于经历过梦境、通灵私语的周玄而言,倾听这些念头,只是有些辛苦,压力倒没有太大。 “弟弟会不会想我?” “娘,我想你了,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想你做的菜,想你熬的汤。” “好冷,有人往我身上泼了一大盆水。” “爹,快来救我。” “他们怕我喊,拿针缝我的嘴,好疼啊……” 纷乱的念头,全是小女孩生前回忆,这些回忆的声音,一句一句,成了一片洪涛,而小女孩化作厉鬼的执念,却像洪涛深处的一粒沙。 只靠一句句的寻找,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就算周玄时间上耗得住,他的精神也消耗不住,但他却依然坚持着,闭目搜寻小女孩的执念。 搜寻是一个无声的过程,周玄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落在冯希贵的眼里,周玄就直愣愣的望着石榴树,什么也没做。 “余经理,少班主在做什么?他不是说我女儿回来了吗?” 余正渊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心里叫苦,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知道的,讲给冯希贵听。 一番天人纠结后,余正渊终于还是讲了,讲得很委婉,说:“冯老板,我们少班主不是常人,他能通灵……” 听到“通灵”二字,冯希贵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通灵人见得到他女儿,他自己却见不到,这就意味着……回家的女儿,已经是道鬼魂。 他只觉浑身力气猛的被抽空,脚下站不稳,连连踉跄,而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虽说冯希贵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他内心总还是有些侥幸的——万一那算命先生的卦算错了呢?命中无常,难道卦象全能推演? “啊……唉!” 冯希贵想叫苦,却叫不出,终究只能叹着沧桑的气。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此时的周玄,满头大汗,他的精神已经熬不住了,但始终无法将小女孩回忆的声音掀开,找寻到那抹执念。 “你女儿的魂,在那树下,她有执念,还有许多回忆,执念回忆纠缠到了一起,导致她思绪繁杂,想不出她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执念不解,她便不能往生……我能力有限,冯老板去寻个高人吧!” 周玄沮丧的说道。 “少班主,多谢你了,这份恩情,我冯希贵绝不忘记……” 周玄没太听清楚冯希贵的感谢话,他的心神其实还在小女孩身上。 那凄楚的模样,很难让他不悲悯。 “小姑娘心绪太乱了,要是能让她心静下来就好了。” 周玄想到此处,忽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金色断手。 断手一只是男人的手,一只是女人的手。 两只手捏了个手印,手背朝下,十指相接后扣出个桥洞状的拱形。 周玄并不知这双断手从何而来,只是本能的模仿手印。 手印结出后,他的手指手掌微微颤动,女孩的魂也在颤,频率幅度完全一样,像共鸣一般。 随着时间推移,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但频率却低了许多,周玄仿佛听见一阵诵经之声,经声听起来使人心绪平和。 有了经声与共鸣,女孩迷茫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光,而后越来越清明,焦虑急躁一并消去,然后她轻轻的拍了拍脑壳,嘴角上咧,表示高兴,朝着里屋跑去…… “早上才会望相,我咋又会结手印了?”周玄不觉得这手印是通灵进步带来的,可这新本事哪儿来的,他真想不出来。 不过,他也没时间想了。 他跟着女孩小跑。 冯希贵问:“少班主,你要去哪儿!” “你女儿的执念想起来了,我跟着去看看。” 听到这儿,冯希贵也抱着小儿子,跟上了周玄。 女孩跑去的地方是间空屋子,什么都没有。 她站在靠墙前半米远的距离,弯腰抓起什么,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轻轻放了下去…… 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做完,她魂魄的色彩便单薄起来,直至透明、消失。 在女孩随风往生的前一刻,她朝周玄与弟弟分别挥了挥手道别。 弟弟哭起了鼻子,说:“姐姐走了,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冯希贵抱紧弟弟,问周玄:“少班主,我女儿的执念是什么?” 周玄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来,她就这样……然后这样……” 他边说,边走到刚才女孩所在的位置,弯腰凭空一抓,然后往一尺外的地方放了下去…… 冯希贵已是热泪纵横,终于将那声苦叫了出来:“闺女啊,你命苦……” “老冯,节哀节哀!”余正渊劝慰着。 “老余啊,你不晓得,这屋子如今收拾空了,可它以前是女儿和小儿子玩玩具的房间,小儿子玩性大,玩累了,躺在沙发上就睡,我女儿总会给他盖被子,怕他凉着……” 周玄和余正渊皆默然, 生前遭遇非人待遇的小姑娘,唯一的执念,便是担心弟弟着凉…… …… 周玄和余正渊不愿再打扰冯希贵的悲伤,在宽慰一阵后,便要离开。 冯希贵则求周玄:“少班主,我想问问,我女儿死状是什么样子的?” “这……”周玄不太想说,怕冯希贵接受不了。 “但说无妨,我女儿的死,不能这么算了……” “她……这儿……”周玄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被缝起来了。” 冯希贵僵在原地。 等周玄和余正渊一走,他愤怒的冲向电话,打到了明江府:“船夫,去春风巷104号通知霞儿,女儿死了,是狗娘养的「拐子」干的,这个仇,老子要报!” 「拐子」,平水府最臭名昭著的堂口,他们是阴沟里的老鼠! 冯希贵却不怕「拐子」,平水府里混出头的人物,谁还没点堂口的背景。 他的老婆霞儿,便是阴人——獠鬼! …… 美特汽车在周家班院子里还没停稳,早已等候多时的余嘉,急促的拍打着车窗。 “咋了,四师兄,狗子咬屁股了?”周玄开着玩笑。 余嘉却把一份报纸塞到了周玄的胸口:“小师弟,你这次摊上大事了!你惹到拐子了……拐子的人要清算你!” “拐子?这名听起来熟悉啊。”周玄一回忆,想起来了。 异鬼食为天的堂口,就是拐子。 “我瞅瞅。” 周玄展开了怀里的报纸…… 第53章 入门 周玄展开报纸,粗黑标题映入眼帘——《连续捣毁数个人贩窝点,还平水府朗朗青天》。 新闻配图是回廊河一众弥勒庙被砸。 余嘉瞧周玄表情没什么震动,便解释道:“前两天,你让我买了新闻头条,宣传回廊河地庙血祭砸大佛的事,舆论爆了,报纸卖疯了。 有些报社没有抢到头条,有些不甘心,派记者去地庙现场蹲,看能不能搜刮点边角料,再把新闻炒一炒,好卖报纸,结果有个记者拍到了有个拐子,把拐带来的小孩,塞到回廊河弥勒庙里去了。 然后他把这事发报了,舆论又爆了一波,引起了民愤,连夜去了许多老百姓,砸了一排的弥勒庙,然后发现那庙里头有玄机,大佛挡着庙门,其实庙的后半截有秘道,下头藏着地窖,拐来的人都关在里面。” “拐的小孩救出来了吗?”周玄问。 “拐子耳朵灵,绝大部分都转移走了,就剩几个女人和小孩没来得及转移,已经被送到捕房录口供了。 拐子的生意很野的,不光是做活人的,他们很多桩生意还会杀人取骨取魂,骨头放铁罐子里存着,魂用符笼养起来……阴人里有些歹毒流派,法器由魂、骨炼制,他们材料都找拐子买。” 周玄听了余嘉讲述的拐子生意后,才知道为什么冯希贵女儿的魂今天回家了,应该是拐子忙中出错,把关她的符笼弄破了,她才趁机逃回家的…… “所以,拐子就是因为我带头砸了地庙,引爆了第一波舆论,然后就把那排贩子庙被砸的责任全栽我头上了?” “反正说你搅了他们的生意,白云绅士里消息已经传开了,拐子要拿你开刀,他们都是群疯子,什么都敢干……”余嘉气喘吁吁的说。 周玄下了车,锁了车门:“他们要真什么都敢干,我今天能活着回来?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怕他干球……” 他今天去了冯希贵家,一路上也没见拐子找他麻烦。 他猜测,拐子的报复若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就是不敢明着来,总想躲你背后扎刀子…… 多留点心、谨慎点不会出太多错。 …… 夜幕来临,周家班的场院活动如常,该聊天聊天,该下棋下棋,丝毫不受拐子风波的影响,照他们的话说——巴不得拐子找上门,来一个揍一个! 周伶衣则在屋里修花草。 影子不声不响的游进了屋内墙上。 “五师兄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周伶衣拿出了本子、钢笔,开始记录。 影子讲道:“小狗说他没出门,和昨天一样。” “四师兄呢?” “上午去了报社,中午没出门,晚上去了梅园路,和白云绅士的理事荆玉堂喝酒。三师兄在宿舍唱了一天戏,二师兄和二师嫂……额……” 影子顿了顿,不好意思讲,周伶衣在本子上画了条杠,又问:“大师兄呢?” “上午带周玄去见冯希贵了,周玄结了道禅定手印,帮冯希贵女儿找到了执念。” “嗯。” 周伶衣一一记下,合上本子,说:“明天继续让小狗把几位师兄盯牢。” “周伶衣,你还是怀疑家里头有内鬼?” “希望没有……”周伶衣挥了挥手,说:“办事去吧,我去见见袁老。” 周伶衣出门后,影子游向了祖树上,宽大如巨伞的树冠里,还隐着许多道黑影。 他们是周家班的小狗,也是周伶衣安插在周家班里的眼睛。 …… “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世间的火熄灭了,黑暗将大陆笼罩。 沉睡的说书人,于梦中倾听了神谕,醒来后将神谕写入书中,传唱至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周伶衣小时候便听过的故事。 故事只是故事,不能全部保真,但也不是尽数作假。 至少异鬼与佛之间,确实有某种关联。 周伶衣自从进了老殿后,从殿阁中查阅过关于异鬼的古籍,她观察发现,绝大部分的异鬼,天生具备佛性。 有的异鬼佛性深厚,有的佛性较浅但不至于完全没有。 异鬼顶着佛号吸引信众,除了佛陀的名号好用以外,他们体内的佛性也提供了扮佛的底气。 十指天生佛性还不错,但毕竟才刚刚现世,年岁过小,综合来说,血液中蕴含的佛力相当有限,但对周玄已经很有好处了。 首先,佛性能暂时镇压住他通灵时的副作用。 第二,具备佛性有助于拜堂口点香。 最后一点,佛是魑魅魍魉天生的克星,不管是驱鬼还是渡化,都能事半功倍。 “佛性有了,也通灵了,弟也见了血井,这一切都是为大傩而生。” “大傩这种颠倒疯狂的神明,才是血井通灵人最适合的堂口,可惜那帮老家伙……” 周伶衣正感叹着,落英厅的门被推开了。 夹着两张画的袁不语走进了屋。 一改往日不修边幅的模样,袁不语穿着素色长衫,崭新布鞋,坐在周伶衣对面的位置上。 “周班主。” “袁老,我想与你聊聊周玄拜堂口的事情。”周伶衣右手向左袖口里摸去。 “你先看看这个……” 袁不语将两张画递了过去。 画都是出自周玄的手笔,一张画是周玄用锋利的尖刀洞穿了周伶衣的心脏。 另一张画是周玄将袁不语的人头煮了。 周伶衣暂缓了掏袖口的动作,端着画看了一阵后,微笑着说:“我弟画的?画得挺好。” “玄子是血井通灵人,这种人天分高,身世却凄惨,拜进了堂口不超过五年就疯,疯癫之后,会先将亲近之人杀掉,疯癫程度越高,手段越是残忍。 这两幅画,是我指引周玄进入通灵状态画的,看看他能有多疯,测过之后,我才知道,在所有我见过的血井通灵人的记载里,他是最疯的那个……” “所以?” “所以,谁当了他的师父,下场会很惨烈。” “额……”周伶衣听到此处,便知道没有理由去说服袁不语,她叹着气,想再聊几句场面话便走,拜堂口的事情,再去想想其他的办法。 袁不语却话锋一转,说:“但我愿意收下他, 我这大半辈子收了四个徒弟, 老大偷了我的女人,老二偷了我的名声,老三偷了我的钱,只有小徒弟是我最好的徒弟,他也是血井通灵人。 他什么都不贪,帮我报了仇,杀了三个师兄,最后他疯癫了,在他彻底癫狂之前,他逼着我杀他,我没下得了手,他将自己封进了血井之梦里,与死无异。 从此我一蹶不振,香火灭了, 这些年,我闲时总爱钻研血井,盼着能破解血井的奥秘,打开血井后再见见我那小徒弟,可我终究是办不到…… 玄子和我那小徒弟很像,不贪、不躁、啥时候瞧见他都乐乐呵呵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爷俩,缘分到了,福分也到了。” 第54章 神启 望着袁不语坚定的眼神,周伶衣的心放下了。 她将从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轻放在桌子上,推给了袁不语。 东西是一块醒木,四四方方,表面涂一层亮面水漆,木质是黄花梨,四面都是麦穗纹。 “听说这块醒木,是袁老的师承一代代传下来的,伶衣花了些代价换来,现在物归原主。”周伶衣介绍。 “周班主用心了,只是这块醒木我二徒弟用过,便不想再用它了,非要强留此木在身边,反而闹心。” 袁不语将醒木推回给了周伶衣后,说:“明天就拜堂口……” “不挑个吉祥日子吗?”周伶衣问。 袁不语不在乎什么黄道吉日,说:“我哪天收徒弟,哪天就是吉祥日子!” ……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徒弟,接班!”袁不语将一柄折扇郑重的交到了周玄手上。 周玄握着扇,总觉得气氛不对啊。 这里是厨房,周围油烟燎绕的,还站着几个噼噼啪啪切墩的伙房徒弟。 “我感觉不像在拜师,像在参加厨师学校的开学典礼。” 周玄觉得需要点仪式感,要不然还是老一套吧,摆茶摆酒开拜师宴, 袁不语摇着头,说, “不想那么折腾。不就仪式感吗?我琢磨琢磨,对,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行头不对,换一身去。” 他去宿舍拿了两套讲评书的红大褂,自己穿一身,周玄穿一身,然后拜师地点选在了祖树下。 “这会儿味道对了吧?”袁不语问。 周玄上下一打量,回问道:“师父,你觉得呢?” “你别叫我师父,厨房每个人都叫我师傅师傅,你一叫师父,我感觉又回厨房了,还是叫我老袁,师父这名号,心里记挂着就行。” 袁不语纠正称谓后,又聊回了拜师仪式,说:“感觉还是没你说的仪式感,我们俩穿大褂站树下像撂地讲书的,寒碜!” “那我想想招,有招了,照相留影,我们爷俩照几张……” 周玄开车拉着袁不语去平水府的照相馆,约了照相师傅,装好了照相设备,一起回了周家班。 回了场院里,周玄给袁不语设计了不少动作,比如袁不语高高把扇子举起来,做武松打虎状,他在一旁做鬼脸;师徒俩一起把扇子指着前方;师父开扇,徒弟醒木拍桌…… “你小子真能整景。”袁不语都玩开心了。 玩了十来个动作后,师徒俩最后正正经经的合拍了一张照片,拜师礼就算又土气又洋气的结束了。 反正照相师傅都请了,周玄干脆把周伶衣、五个师兄都喊来拍了个全家福。 周家班难得如此喜气洋洋。 …… 拜完师,就得入堂口点香了。 “这点香啊,最少三天,辛苦吃力在所难免的。” 袁不语搬了张桌子搁到祖树下,再搬了一个香炉。 香炉放到桌上,旁边放着一把折扇,一块醒木。 “来,点香,点一根香。”袁不语指示着周玄。 “才一根?是不是太少了?” 周玄入门后第一问。 他以前拜庙,都是三根起步,这一根香太少,实在拿不出手。 “上香不是越多越好,都有讲究的,点一根香叫万法归一,还不是每个堂口都可以点的,只有九大古堂口的神人才可以点。” 讲究挺多,周玄拿了火柴点着了一根香,插进了香炉里。 “老袁,然后呢?” “然后就复杂了。” 袁不语绕着香桌边走边解释,说:“这个炉子了的香,叫外香,点了外香是为了引动心香。 来,跟着我做, 闭眼, 想象,在你的脑海里幻想出和外香一模一样的香炉出来。” 周玄努力在脑海里凝聚出香炉的画面。 铜制炉身,鳞片纹路,灰色香土,淡黄长香。 画面一点接一点的想象,从开始的容易涣散,到画面越来越结实,在脑海里凝聚的时间越来越久,最后,那画面就像打印在脑海里。 只是画面香炉中的香是灭的,没有火光。 “画面稳住了没?”袁不语见周玄眉头越发舒展, “稳了!” “记住,你脑海中的香炉便代表你自己,香炉旁边的折扇,醒木,我会请神明落降,它们便代表神明,你要在脑海里把它们想象出来,与神明建立连接, 你心与神明一旦相连,便能使用通灵感知去慢慢点燃香火。 香火点上后,会出现神启。” “老袁,神启是什么样子?” “折扇无人碰而自开,醒木无人砸而自响。”袁不语讲到此处,询问:“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 “好,说书人弟子袁不语,开扇风动,醒木惊堂,请祖神落降。” 袁不语凝视折扇与醒木,右手食指点中眉心。 眉心处皮肤泛起金色光光点点,一一附着到他的手指上。 等凝出一层金色后,袁不语往折扇、醒木分别一指,折扇与醒木上便裹了层金。 与此同时,天上原本阴云,此时云层拨开,一缕阳光,射于扇、木之上,将表层的金色烧刻出了云霞纹路。 有了纹路,代表祖神落降成功了。 “祖神已到,玄子,点香。” 袁不语示意周玄可以开动了,然后坐旁边椅子上,点了一锅水烟,咕嘟咕嘟的抽着。 点香最少要三天,时间长着呢,不好好歇着一直站,非把腿站肿不可。 周玄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折扇与醒木,这一步倒不难,毕竟刚才那么大的香炉都想象出了,扇、木才多大一点。 不费什么功夫,扇、木也刻在周玄脑海中的香炉旁。 在扇木完全稳定画面的那一刻,周玄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刚才使不出来的通灵感知,汹涌的喷薄出来,将脑海中的心香裹住。 这一裹,他听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 他听到风声吹响的声音,看到了一缕几乎透明的烟,感受到香体特有的类似草药的香气,还混杂了点锯末燃烧的味道。 香其实已经在燃烧了,只是燃烧的程度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烧得再剧烈点就好了。” 周玄暗自说道,所思即所得,心香之火真的大了,他听到“刺啦刺啦”的燃烧声,火光已然肉眼可见,锯末燃烧的气味更浓了。 “再剧烈点……”周玄再次下了指示,这次燃烧确实剧烈了,只是有些过于剧烈,香的火势蹭蹭猛长,像一条数米高的火龙。 火势凶猛,像把周玄全身都引着了,精神都在混乱,他连忙捏了禅定手印,看看能不能先把精神稳住,在慢慢将火势引导得小一些。 不过,手印没有丝毫用处,周玄心中引导让火势小些,也不起作用。 在被烤得快虚脱之际,周玄忽然回想起地庙被大佛诵经缠住时,自己什么都没做,直接躺平,反而收获奇效,他觉得要不然可以试试…… 一旁围观的袁不语,望着满头大汗的周玄,不动声色,惬意抽烟。 “呵呵,你小子操之过急了,点香要的是循序渐进,你要火气大,它火气更大,还别较劲,这是神明压压你的心性呢,你能掰得过神明?” 袁不语笑了笑,一锅烟刚刚抽完,低着头,冲着竹椅子腿敲烟灰,敲得砰砰响。 “噗,啪!” 一声是开扇,一声是醒木砸桌。 袁不语听见声,猛然抬头,待看清楚折扇醒木后,默坐良久后,表情不可思议,歪着头看向周玄,发出一句:“啊!?” 第55章 熬鹰 袁不语惊讶的“啊”了声,脸上的皱纹似乎拧成了两个字——“费解”。 周玄瞧了眼香炉旁打开的折扇、与挪了位置的醒木,问袁不语:“老袁,我已经神启了?” “先等我一会儿。” 袁不语走到站在打着遮阳伞,在一旁观礼的周伶衣,说:“班主,怕是隔墙有耳哦。” 周伶衣微笑,说:“外院的沙场没有人。” 为了不耽误周玄点香,周伶衣提前就让五位师兄帮忙清场,再遣散了五位师兄, 外院内院已经没有闲杂之人。 “还是小心些,我老袁,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袁不语提醒道。 周伶衣也认同,从腰后解下牛铃,朝着祖树摇了摇。 伞盖般的树冠大幅度抖了一下,抖出了许多道黑色影子,向着周家班内院的各个角落、通道游了过去。 “这些小狗,即受了祖树的滋养,自然也受祖树的禁制,它们但敢透露出不利于周家班的任何秘密,保管它们泄密的念头才动,便魂飞魄散。” 院子每条通道角落都有小狗盯着,小狗又能守秘,袁不语这才不怕周围有耳朵。 他先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发声喊道:“玄子,你像话吗?!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哪有这么快的神启?像话嘛,像话嘛……” 袁不语还是没忍住,一连串大声嚷嚷的“像话嘛”出口,才让他泄了一口浊气,心里舒服了些。 “老袁,我真是神启了?” 周玄也觉得意外,袁老头刚才说过,点香神启是体力活,辛苦不说还需要时间,三天便算快的。 袁不语倒没有否认:“折扇无人碰而自开,醒木无人砸而自响,这分明就是说书人的神启征兆,绝不会错……对了,你给我讲讲,当时你点香时候,瞧见了什么?” 周玄先讲了自己如何感受到了香火,如何催动香火变旺,再变得像条火龙,将自己烤得难受。 “听到目前为止,都算正常。” 袁不语点着头, 周伶衣却持反对意见,说:“袁老,我弟已经不正常了,堂口弟子初感香火之时,心绪杂乱,光是要将那香头望实,便要费上一天功夫,更别提催动香火……” 对于点香,周伶衣自然极有发言权。 袁不语苦笑,说:“班主,你提说的重点,我怎能不知,催动香火,靠感知力将香火与内心连得紧密, 宛如婴儿手脚,虽然不会使劲,动起来不太灵活,但手脚已经是它自己的了,常人感知力不够,手脚生出得慢些,自然需费一天功夫才能催动香火, 但玄小子不是常人,他是血井通灵人,见过血井后,感知力极其强大,他没入堂口之前,感知便能与小有气候的通灵一脉的阴人媲美,催动香火,于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听袁老先生这么一说,确实是这般道理。” 周伶衣对于血井的了解不如袁不语深,又加上袁不语带过血井通灵的徒弟,教学经验丰富,琢磨周玄的异状更加清晰明朗。 “玄子,你能如此快的催动香火,属于感知过人,天分超群,但这属于正常范畴,最多就是天分比正常弟子高个两三层楼,尚在能理解的范围之内……” 袁不语是个吃过见过的高人,十年前他便是说书人中最富盛名的几根老香之一,天分高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 “我不能理解的是,神明要压你的心性,却能被你轻松挣脱。” “他啥时候压我心性了?”周玄问。 “就在你催动香火,火势成龙之时。火势由神明促成,祂见你天分太高,便烧了把旺火,好叫你吃些苦头。 等你半只脚进了棺材,他才会主动降了火势,再等你精神恢复个七七八八,又促成火势,如此反反复复,痛苦难熬,若你还能坚持到最后,便说明点香心性虔诚。” “怎么听起来像熬鹰?”周玄挑着眉头。 “就是熬鹰,把你精神熬得强大些,性子熬得沉稳些……” 袁不语解释完后,还讲了些堂口弟子点香时遭遇的厄难。 因为点香短则三天,长则四五天,冥想不能停,吃饭喝水得闭着眼睛,一直关注脑海里的香影,不能涣散,散了又要重来,得亏点香时神明在心,不会产生睡意,不然更加辛苦。 有些弟子熬不住,师父就拿了藤条,对着他们屁股、大腿抽,以痛苦来支撑精神。 打得狠了,腚能打开花,裤子都沁出血来。 “弟子们点的香,那都不是香,那是一顿又一顿的藤条板子。来吧,仔细说说你怎么挣脱那条火龙的?” “瞅呗。” “怎么瞅?” 周玄说道:“我就什么都没想,把所有的念头都清空了,和那根香火大眼对小眼,然后一直瞅。” “就干瞅?” “嗯!” “光干瞅就能行?!”袁不语感觉脑子有点挤得慌,都转不动。 这人比人,气死人,神明点的火,啥都不用干,直接能瞅灭? 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袁不语的理解范畴。 “但凡香堂弟子,只靠瞅便能点上香火,那得少挨多少打!” 袁不语心疼那些弟子,也心疼自己,他点香时足足挨了四天的藤条。 “对了,点香的时候,倒是遇见了桩奇怪事……”周玄回忆。 “是吗?”袁不语来精神了,略带激动的说:“我就知道事没那么简单,讲出来听听,让我心理平衡平衡!” 周玄说:“我啥都不想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站着,而是坐着,坐在一艘白篷船上,船上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个香炉,点了一根香。” 袁不语听完倒平静,说:“这是正常的,那是你的神启秘境。” 他解释说不管阴人还是神人,在点香之后,都会在内心出现一方秘境。 阴人的秘境,称作“走阴秘境”。 神人的秘境,称为“神启秘境”。 “神启秘境便是你的心路,神明通过香火,照亮你的前路,这条路的风景嘛,大体上,神人是春光明媚,阴人则是恐怖阴森,不过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有些许的差别。” 袁不语说:“第一柱香,靠外香引动,第二柱香,便要在你的秘境中寻觅了,你坐在船里,船划动了,便在寻找第二香。” 说完,他便喃喃起来:“有神启征兆,又有神启秘境,这是正儿八经的神启啊,但你点香怎么这么快呢?” “我也觉得太快了。”周伶衣仔细打量着周玄,说:“不像单纯的天分高……” 在这点上,周伶衣与袁不语达成了共识,天分高可以,但是得有个限度。 拿最原始的蹦跳来讲, 脚力一般之人,蹦个一尺到一尺半, 脚力强健者,两尺到两尺半, 极有天赋者,三尺半也就到顶了, 但忽然有个人,随便能蹦三丈高……这还是天赋?插两翅膀都能飞! “袁老……你知道原因吗?”周伶衣问袁不语。 第56章 纸人艄公 “我……你问我?不知道!” 袁不语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回答得极干脆。 他叹着气:“玄小子太怪,想不透,想不透!我估摸着,这小子点香修行之后,怪事会一桩接一桩的,往后且伤脑筋呢。” 带个超出高人认知的徒弟,是真难啊。 袁不语仰头望了望天,黄昏将至,便觉今日时光已晚,他对周玄说:“玄子,拿了那折扇醒木回屋,今晚好好养养香火,别干不正经的事,明早吃完饭,我就教你说书人的本事。” “老袁,说书人的本事是啥样的?能将评书讲得更精彩?” “呵,讲评书是为了攒香火攒道行,真要说本事,你瞧好了。” 袁不语不紧不慢的从衣服兜里掏出折扇醒木,扇木互敲,发出“哒”的一声。 周玄听见了声,周遭环境跟着变了,此时他站在一块奇高的孤单崖石上,前后左右尽是万丈深渊,没有一处可以伸脚,只能兀自站着。 站了半分钟,忽然天上劈出一记响雷,电光惊鸿般闪过,电尾擦着周玄的鼻尖过去。 “哒”,醒木再响。 崖石上忽然生出数条怪手,将周玄身子缠紧,珊瑚丛一般的手指,抓向他的眼睛、耳孔。 “哒”,醒木三响。 怪手,惊雷皆不见,周玄只觉胸口疼痛,低头一看,一柄折扇不知何时出现,悬在他胸前,折扇的竹柄抵住了他的胸口。 此时,醒木第四响,周玄胸口的折扇消失,脚下崖石不见,他重新站在周家班祖树前,刚才发生的一切,恍若黄粱一梦。 而袁不语,仿佛没有动过,只右手捏着一柄折扇,左手托着一方醒木,笑得灿烂。 “咋样?玄子?”袁不语略有得意,说。 “老袁,好道行啊。”周玄衷心夸奖,甚至有些神往。 惊雷,怪手,折扇,若是袁不语没有留手,他便死了三次…… “算不得什么大道行,不过是说书人第一炷香的小本事罢了——平地生梦,响木捉贼!明天就教你……” 袁不语迈着得意洋洋的步子,向厨房走去,心里暗自庆幸:一下午了,可算在玄子面前装上了!当师父难,当天才的师父更难,不露真手段,很难压得住场子。 袁不语一走,周伶衣也叮嘱周玄:“弟弟,听袁老的,晚上好好养香火,哪儿都别去。” “嗯,知道,现在拐子还盯着我呢,黑灯瞎火摸出去玩,危险不小。” “拐子?我正想提醒你呢。” 周伶衣郑重说道:“往后的一些天里,只要有时间,你想去哪里逛就去哪里逛,别怕拐子找你,我就怕他们不找你……” 周玄给周伶衣竖了大拇指,姐姐真霸气! …… 夜晚的周家班院子,比白天还热闹。 周玄没去院场里聊天,就在屋里呆着,横竖睡不着,他只觉得眼睛又开始疼,只是程度没前两天剧烈。 他问了袁不语,老袁说这是血井通灵的副作用在爬升。 “还会痛一段时间的,不过随着你道行的精进,会慢慢消失,每个人进度不一样,有的在一炷香烧到一半就会消失,有的人得等一炷香烧完,在神启秘境中点燃第二炷香,才能消失……” 为了止痛,周玄找戏班徒弟搬来半桶冰,用棉被裹着,怕冰化得快。 痛得忍不了,他就拿纱布包些冰,做个冰袋,在眼睛上揉着。 疼痛倒能缓解不少,但行动不方便,他无事可做,拿出了原主的日记本翻看。 原主是个纨绔公子哥,生活就是吃喝玩乐、打人、逛戏院、赏角儿、玩胯,还和电影女星谈恋爱。 日记基本写的都是欢场风月,跟看小黄书似的,唯独记述原主与女星谈恋爱那段,清新了许多。 女星爱读书,原主为了追求她,便给她写情书,碍于文采不佳,原主便从些报刊杂志上抄些文章。 他泡明星特别用心,将要抄的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剪成了豆腐块,用浆糊粘在一个手抄本上。 周玄按照日记讲述,在屋内书架上,找到了手抄本,阅读豆腐块。 原主虽然人品不行,但审美确实在线,摘出来的文章,品质都很高,拿来看看打发打发时间挺好。 这些豆腐块的题材,五花八门,有八卦,有散文,有诗歌,甚至还有几个惊悚小故事。 “情书写这种玩意,不吓着姑娘吗?” 其中有个惊悚故事,让周玄印象深刻,很短,但细思极恐。 「下午,家里养了十五年的老狗,疯狂的嘶咬我……我很害怕,顺手捡起了劈柴的斧头,对着老狗挥砍了十几下,然后我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被谁砍成了许多块。」 “有点渗人……”周玄翻了页,再瞧了几篇豆腐块散文,调整好心情后,关灯睡觉。 他眼睛才闭上,便听见了风在吹拂的动静,以及船头激水时的咚咚之声。 周玄又坐在了白篷船里——他的神启秘境。 船舱里的摆设,依然如旧。 矮桌子,香炉,线香,桌角多了一柄木刀。 这次,周玄没有再盯着香火,他转而观察向舱门。 舱门悬着一排红珠垂帘,目光透出垂帘,能望见船头有一艄公。 他手里握着一根惨白的船篙在撑船。 细细一看,那船篙,非竹非木,是一截截人的腿骨接起来的。 那艄公长得也诡异,面色病态的白,两侧腮帮子处,分别涂了一团腮红。 他皮肤则抹了层油似的,被舱里的烛火一照,反射出白蜡似的光泽。 仔细分辩了一阵,周玄才发现, 这艄公, 是个白蜡纸扎成的纸人, 纸人似乎发现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猛的回头,朝周玄瞧去,咧嘴“嘿嘿”一笑。 笑容很渗人,看得周玄心里有点毛,他就跟做了噩梦似的,猛的醒来,坐直了身体。 “老袁不是说,神启秘境内春光明媚吗?撑腿骨的纸人稍公,这也太明媚了吧?” 周玄做了做心理建设,再次闭上眼睛,又进了秘境,艄公还在,只是这次他没有再回头了,自顾自的撑船。 船在黑漆漆的无垠水面上航行,周玄想走过去再瞧瞧稍公,反正是自己的神启秘境,不怕对方有诡异。 但或许秘境今日才开启,掌握度还不够,无法行动,索性作罢,只好原地瞧着撑船稍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周玄再醒,此时已天光大亮。 …… 周玄穿衣洗漱后,去了食堂,袁不语正坐在角落小声念报纸,烧锅炉的老马在一旁听着。 “老袁。”周玄趴袁不语耳边,说:“我那秘境不对啊。” “咋了?”袁不语将周玄带到无人角落去。 到了地方,周玄才将撑船纸人稍公的事情,讲了一遍,袁不语听得直皱眉头。 “你小子确保没看错?” “看仔细了。” “你小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太怪了?神启梦境里怎么会有这等鬼祟之物?” 袁不语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老袁,那纸人艄公,是好是坏?” 袁不语盯住了周玄几秒后,才苦着脸开口:“你又一次触碰到了我的知识盲区。” “……”周玄。 师父,说好的答疑解惑呢? “反正也说不上坏事,自己的秘境怕什么,而且你秘境中的船既然已经划动,便说明你的心香开始在秘境中寻找第二炷香的机缘。 我们今天把说书人如何攒道行、修本事的方法讲讲,帮你尽快去点燃第二炷香, 点着之后,或许你秘境怪异的原因,会自己浮出水面。” 周玄伸手拿了个馒头,咬了一口,说:“若是浮不出来呢?” “那就去点第三炷香。” “……”周玄。 第57章 梦中有神 “额……如果第三炷香还不行呢?”周玄刨根问底。 “那就点第四炷!”袁不语咬着牙,硬生生挤出一句话。 嚯,这不傻媳妇和面?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水水面面无穷尽也…… “你小子实在是太怪,身上好多事儿我真整不明白。” 袁不语老实承认了,想了想又说:“我还是做点我能整明白的事。” 等一顿两笼包子、两碗面茶、一碗牛肉面、一杯豆浆的早餐结束后,袁不语将周玄带到了外院,教说书人的真本事。 几个吊嗓子的戏班徒弟见状,都自觉的回了屋练,把院子腾了出来。 袁不语先教周玄拿折扇、托醒木。 “这也要学?” “我们既是神人,也是艺人,做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咱登台亮相,精神头得立住喽。 像这开扇,开得要清脆,扇面不能磕着衣服,显得拖泥带水……” 表情动作一番纠正,周玄开折扇砸醒木都带着范儿了。 “这样才俊。” 袁不语“啪”打开了折扇,绕着周玄开始第二课:“说书人,是井国最先听见神谕的人,神明在侧,慎言慎行,凡事皆需克己守心。” “神谕的内容是什么?” 周玄的关注的重点很奇怪。 “太久远了,没传下来。” 袁不语收了折扇,拍打着周玄的肩头,说:“再说本事,我们说书人讲书,让观众听得如痴如醉,凭的是什么? 凭的就是我们以声音做砖,肢体当梁,表情为瓦,用故事搭建了个瞧不见摸不着的白日梦房,观众皆醉于梦房之中,直到醒木惊堂,讲书结束那一刻,他们才梦碎人醒。 说书人的本事,便是这白日之梦。” “昨天那崖石、惊雷、怪手、折扇,都是白日梦?”周玄问。 “当然。” “可我却觉得不像梦,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就说那惊雷,若是它再劈低一寸,能把我鼻子劈掉。还有那折扇,若是再使一份力,便能捅我个透心凉……梦中应该不能杀人吧!”周玄回想起那幕,还觉得心跳攀升。 “我若在你的梦中,自然很难杀你!但这白日梦,是我凭术法生出的……这是我的梦。” 袁不语凝望着周玄:“何谓平地生梦?我以感知之力,生出我的梦境,这梦中,我便是主人,我要起风便起风,我要降雷便降雷,我要谁死,谁便不得生! 生梦的术法,贯穿说书人九炷香,第一炷香时,所生之梦不过是一场幻景而已,第二炷香时,梦便有了形质,他人在你梦中,所触所听所见所闻,都与现实中无异…… ……若烧到第九炷香,白日梦便不再是生出的梦,你自己便是梦境! 到了这份境界,你是梦里唯一的神明,你的每一个念头,都能入侵、污染困于你梦境中的人!” 周玄听得入迷了,尤其对第九烛香中的梦神之说,格外的神往。 “老袁,你已经烧了九炷香吗?” “差着呢。” “那说书人堂口,有谁烧过九炷香?” “额……三百年了……三百年来说书人都没有出过八炷老香。” “……”周玄。 八都没出过,那就别提九了。 “合着你也没当过梦神,还给我说入迷了。” “不要调皮,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你先把生梦的手段掌握熟了,再聊梦神的事。” 袁不语跟周玄讲了说书人的本事,便开始讲如何攒香火攒道行。 “心香于你秘境之中的香炉里插着,那香上的火,便是香火。 香火越旺,心香燃烧的速度越快,你秘境之船的航行速度也越快。 把第一炷香烧完,你的船便到了第二香的香头之地,找到新香头后,依然要看你香火够不够旺。 够旺的,可以立刻点燃第二炷香,不够旺的,需要将香火养旺,才能去点。 点上了新香头,你便从一炷香成为二炷香,层次攀升一层,道行自然就深了。 香火层次越高,堂口术法自然能掌握得越多,基础的术法也能使得更加精妙。 所以,堂口弟子捉刀放对,香火层次极为重要。 你昨日才点的香,目前的香火还有些力气,尚能支持你于秘境中航行七、八日,但往后,得自己主动去攒香火。” 周玄心里仔细将知识点都记牢。 袁不语又说, “香火几乎等同于术法神通,那怎么攒香火?登台讲书! 你登的台子越大,底下的观众越多,他们听得神往之后,对你有赞赏之意愿,这便是愿力中的一种。 每人一份愿力,人数多了,积攒起来,数量可观,愿力作为燃料,能将香火烧得兴旺。” 哦, 周玄恍然大悟,原来香火是这么攒的,怪不得异鬼要顶着佛号,广收信徒,还爱开堂口,就是想着吸收信众弟子的愿力攒香火。 “异鬼是两头通吃,愿力能涨香火,带灵性的血肉魂骨,吃了也能旺香火。” 袁不语又说:“你小子通灵之后,便能望相,这可是说书人最梦寐以求的通灵特性了,它能让攒香火变得更简单。” 怕周玄听不懂,袁不语解释:“说书不同于唱戏说相声,唱戏的唱出了华彩,底下的观众能大声叫好,说相声的说到有趣之处,观众会乐出声。 但讲书,观众醉于故事中,整场几乎沉默,他们是否喜欢,是否发自真心的赞赏,都藏在肚皮里,谁能知晓得了? 要想让书讲得出彩,经验便少不了,登台的次数多了,经验积累得够了,才知道观众是否爱听,是否对自己赞赏,自己香火是否多攒了些, 所以正常说书人,需要揣摩个十年、十五年,熬到讲书表演老道精彩,方能将攒香火的速度提升到较为可观的程度, 可往往此时,已是人书俱老,空耗了许多年月。 你小子能望相,讲书之时,便能望观众之相,是无聊烦躁、还是喜不自胜,抑或思绪跟随书中人物游走, 望相之时,只要觉查出观众认为你讲的书不精彩,便能及时调整书中内容、表演技巧,依然能够博得满堂彩,一场书讲下来,香火攒得奇快。 香火旺了,层次自然拔高得很快,你呀,简直是咱们说书人堂口的天选之人。” 周玄听得激动,马上便要实操。 “那我现在就学生梦之法?” “要学生梦之法,你得找个陪练……你用感知力,于陪练身边生出梦境,瞧瞧对方是否能察觉你梦境的破绽。” 袁不语说到此处,又声明:“但我当不了你的陪练,我层次过高,你不管生出什么样的梦境,于我而言,全是破绽,一戳即破,最好找个戏班徒弟当。” “可以找外人?不怕泄秘?”周玄有些担心。 “他们又没拜过说书人堂口,知道了生梦之法,也无用处,找吧。” …… “小福子,今天你有运气了,少班主亲自帮你做梦。” 周玄找了帮自己打扫过卫生的小福子。 “少班主,师父让我练功,做不了梦。”小福子拒绝了周玄的邀请。 “四十块!” “不是我贪财,就是喜欢做梦。”小福子对于钞票,没有丝毫抵抗力…… 第58章 艄公来历 “生梦之法!在于感知,你先在心中勾写描画梦境的细节,然后拍响醒木,将感知力释放。 旁人听到醒木的那一刻,若是不防备,便会被你扯入你织成的白日梦中。” 袁不语教导着周玄。 周玄先瞧了小福子一眼,然后闭目于心中构思。 “一轮红月高悬于天空之上,我行走于天空之上,俯视着地面的过往之人……” “啪!” 周玄觉得梦境构想得差不多了,扇木互击,以响木为号。 小福子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恢复正常。 周玄则看到一轮红月于天空中一闪而过,便再没有下文。 等待了半分钟,周玄才回头望袁不语,说:“没成功啊。” “你在心里构思了个什么梦?” “就那样的……”周玄将自己构想的梦境跟袁不语说了一遍。 给袁不语气得,想打人。 “喊你做梦,没喊你许愿……都把自己想象于天上行走的神明了!” 袁不语吸了口水烟,把情绪放平稳后,才说:“也怪我没说清楚,白日梦不是你编成什么样,就能什么样,讲究香火次序的。 梦的质感,随着香火层次的提高而提高,第一炷香只是一场幻景,到了第三炷香,才有了现实触感, 同样,梦的形式,也受香火层次制约。 第一炷香时,梦境是市井瓦肆,大街小巷。 第二炷香时,梦境里能出现极端气象,雷电风霜等等。 到了第三炷香,梦境才能出现诡怪之影,神明痕迹……” “总是,梦境越玄越幻,生梦时要求的香火层次越高,梦境越接近现实,需要的香火层次越低。” “而且,香火层次不高的时候,你的梦不够真实,进入你梦中的人,遭受一点点痛苦伤害,便会醒来,一旦梦醒,再想让他入梦就难了……说到底,还是香火层次。” 袁不语说:“第一炷香的说书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幻术师罢了,耍耍障眼把戏,只有到了九炷香的说书人,才是真正的梦中之神,入我梦者,管你是半神还是大鬼,一个弹指,皆化作尘灰。” 这香火层次间的区别,竟是一天一地,凡人与神明…… 周玄自言自语,鼓励自己:“我还是先把基础打好,不能像师父一样,老是爱幻想,明明八字没一撇,老想着第九炷香的事。” 袁不语:“……” “咳咳,玄小子,接着练接着练,待会我还得去厨房烧菜……”袁不语催促道。 周玄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在心里编织着梦境。 虽说上一次失败了,但流程熟悉很多,生梦变得更加顺手。 “王家市口办集,人山人海,沿街摆了十几家点心摊……” 周玄这次编了个美食梦,梦中全是王家市口的小吃糕点摊,他觉得应该不会再失败。 “啪!” 响木为号,牵人入梦,但这次击响醒木的那一刻,周玄眼前闪过了纸人艄公的面貌。 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快得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听到响木动静, 小福子身子又抖了抖,眼睛像进了灰,连忙闭着揉,等他重新睁眼,周围环境大变,已入周玄生出的梦中。 他瞧见不远处有块牌匾——王家市口,周围是点心摊子。 什么好吃的都有。 豆腐脑、千层糕、面茶,还有刚出锅油汪汪的炸大麻花,表面洒了芝麻、糖霜,勾出了小福子肚子里的馋虫。 他往摊位前挤了挤,瞧着小吃流口水,但也仅仅是流口水,当徒弟的,没有薪水,全靠干杂活领点油水。 平日里去买块布裁身衣裳就花得七七八八了,万万没有闲钱买些零嘴。 “等混上师傅了再吃。” 小福子袖子擦了擦嘴,刚想走,忽然想起前两天帮少班主打扫了屋子,挣了四十块,怕钱被偷了,缝在衣服内衬里。 他赶忙翻开衣领,将内衬上缝死一块布扯开,拿出了票子,买了一根炸大麻花。 摊主将麻花递给他,他伸手要接,却见那麻花上,长着一只又一只的人眼睛,正盯着他看…… …… 小福子从入梦开始,袁不语就抽着烟瞧着,他先见福子四处张望,便暗自夸奖:“玄小子掌握挺快,梦织得真,小福子没瞧出破绽来。” 又过一会儿,小福子扯开衣服,拿出四十块钞票来。 袁不语再次赞赏:“一道梦能把小福子搞得五迷三道的,连贴身的钱骗出来……有悟性啊。” 话还没夸完,就听小福子原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咋啦?”袁不语朝着小福子走去。 周玄知道自己编的是个美食梦,见小福子哭了,还误会了,问:“福子,是不是被梦里的吃食馋哭了?” “哇,眼睛,眼睛,一条麻花上,长了好多双眼睛,吓死我了……” 袁不语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数落道:“玄子,让你做梦,没让你吓人玩,看给小福子吓得,估计往后半年都不想吃麻花。” “我梦里头就没编麻花……”周玄也纳闷呢。 但他一琢磨,对袁不语说:“想起来了,我响木牵小福子入梦那一刻,眼前瞧见那纸人艄公了……那长眼睛的麻花,不会是他捣的鬼吧?” “纸人艄公?行了,我知道那纸人艄公的来历了。” “那艄公是谁啊?” “呵……”袁不语没回答,他先冲尚在嚎啕的小福子肩膀一拍,说:“行了行了,小福子,大老爷们,怕几双眼睛?实在不行,找玄子要点精神损失费。” 周玄也觉得过意不去,掏了八十块,说:“你陪练四十,损失费四十,给了能不哭嘛?” 小福子哭得直哆嗦,一边抹泪一边伸手接钱:“哇……钱我拿了可以……不哭。” 周玄把钱塞小福子手里:“行了,你先回屋吧……” “少班主,我还想接着做梦,那么怪的梦,我……我觉得刺激,想做,爱做。” 还做?搁这儿赚我精神损失费呢? 周玄好说歹说,先把小福子劝回了宿舍,他对袁不语说:“老爷子,人走了,我那艄公咋说?” “那艄公啊,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我?!” “这人啊,不止一个意识,而是有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你平日里活动,吃喝拉撒的时候,明意识在主导你的精神,可等你睡着了,明意识沉睡,那暗意识就接管你的精神了,人梦中数以万计的喃喃私语念头,都是暗意识编织出来的。” 袁不语的话,别看绕,但周玄真听明白了,暗意识其实就是潜意识呗。 没想到师父还是个心理学大师, “咱们生出的梦,暗意识也会促成一部分梦境,但正常说书人的暗意识,极少出现在神启秘境中,即使出现,也没有以鬼祟的形象出现的。” 袁不语抽了两袋烟后,放下一句话:“我去烧菜了,我这当师父的有种感觉,你小子,有可能把说书人这条路,走出不一样的风采来。” 随着袁不语渐行渐远, 周玄吐了一口浊气,他在听完袁不语的话后,便懂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是阴森诡异的纸人艄公。 因为他是死过一次,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的人…… 第59章 第二炷香 吃过中饭,周玄回了屋内,闭目冥想,将心神投入神启秘境。 船头激水声,没有昨天那般大了,听声便知晓白篷船航行的速度在变慢。 周玄依然坐在船舱里,纸人艄公握着腿骨船篙,全力撑着船。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艄公,光看身形,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是我?” 周玄问出了声,问得有些别扭。 “不是。” 艄公是个纸人,语气几乎毫无感情,冰冷麻木,语速也慢。 “那你是谁?”周玄问。 “主人,我是您的暗意识,也是您神启之后的第二炷香!” 艄公撑着船,声音并不大。 周玄听到此处,几乎是下意识的去观瞧面前矮木桌上的第一炷香。 心香原本高一尺,如今借着点香后的余火,已经燃烧掉半寸。 但香的长度,在视觉效果上又比刚点香时还长了一点点。 周玄想到了什么,扭头往后一瞧,才发现——不是香长了,而是自己坐的位置,离心香近了一些。 视觉效果遵循“近大远小,近长远短”的原则,离得近了,就显得香长。 自己离香近了,等于离艄公的距离也近了,所以,周玄有些明白了…… 他连续几次估算了一下自己与艄公的距离,得到了一个结论——心香燃烧了多少比例,自己与艄公的距离便缩短了多少。 按照这个规律,等第一炷香烧完,那自己与纸人艄公就会完全重叠。 在重叠之时,周玄的第二炷香便点燃了。 周玄的思绪才清晰,艄公似有感知,他的情绪忽然激动,将腿骨船篙握住,张开双臂,如一个人形“大”字,站在船头,虔诚的信徒一般,向着自己的信仰呼唤, “主人,让你的香火烧旺些吧,让我与你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等你与我重叠时,请吞噬我,我将为你献上沉沦地底的黑暗,与死亡后的新生!” 秘境的二炷香头,机缘竟提前到了。 周玄下定决心,要把攒香火的事情,尽快排上日程。 香火攒够,立刻晋升第二炷香! …… 说书人攒香火,靠的是登台讲书,来听书的观众越多,喜欢的程度越高,攒的香火就越多。 周家班就有现成的观众,不用刻意召集,拿个大喇叭在场院里喊一喊,人就能来——少班主讲第一场评书,这面子还能不给? 周玄计划在周家班里搭个台子,讲书。‘ 只是,讲什么好呢? 首先,老评书就不行, 评书的老书梁想讲好,讲书功底要厚,这份功力,几乎没有捷径,都是千锤百炼,人书俱老的真功夫。 就算有袁不语亲自指点,在短时间内也很难有突破。 老评书不行,就自己写个书梁子,功底不够梁子凑。 自己写的书梁也有讲究, 比如前些天写的《庐山恋》书梁子,是绝对不能拿来演的,这是个爱情电影,有点小资。 戏班里的大师兄和师傅们经济条件还算宽裕,或许能听得进去,但周家班人数占比最大是徒弟。 他们天天练功做杂活,劳作强度很大,到了晚上,身体已经很疲劳了,要再整点小资的玩意给他们听,能听到打鼾。 他们得听点热闹的。 “白眉大侠。” 周玄有书梁子了, 《白眉大侠》是评书名家单田芳写的小说,也录成了评书,改了电视剧,周玄小时候就爱瞧,长大后,翻出来重温很多遍,很熟悉。 这部书打斗精彩,人设让人印象深刻,光是“天聋地哑”“酒色财气四天王”,听外号就觉得带劲。 “就这个。” 周玄拿出了纸笔,写起了书梁子…… …… 不知不觉,已至黄昏,周玄写了两集半书梁子,离他目标的四集有点距离,但已是头昏脑涨。 得换换脑子。 天气热,屋里的周玄光着膀子,他穿好上衣,醒木揣兜,折扇收进袖管里,出了屋。 霞云似火烧,周玄心情不错,在场院里随意走着,顺带晃晃手,俨然公园练拳老大爷,松弛感满满。 “玄子。” 听到有人叫,周玄转头瞧去,是余正渊和三个戏班徒弟。 “大师兄,去哪儿啊?” “吃饭去啊。” “你不在食堂吃,老袁骂死你们!”周玄笑着说。 “老袁骂不了我们,两点钟就停水了,停到现在呢,食堂做不了饭。” 余正渊说。 平水府自来水普及率还凑合,但水管道容易掉链子,最频繁的是冬天,水管经常被冻裂,自来水公司隔三差五就家家户户贴“停水通知”。 周家班一百多口子人,就两口井,遇上停水,洗衣房的大娘们就把井口占了,食堂的伙计去打桶水能被骂街。 没办法,这么多人大汗淋漓的练功唱戏,换出来的脏衣都是大娘们洗,要是被耽搁两三个小时,她们就得加班,披星戴月洗衣服,谁受得了。 周伶衣掌班后出了条例,但凡停水,就去外头吃饭,徒弟领八毛餐费,师傅、师兄一块六。 “大师兄,领了一块六要吃啥去?”周玄问。 “火烧或者杂酱面,到了地方看心情。” 余正渊给周玄散了根烟,说:“一起吃去?” “吃!” 周玄点了烟,跟着余正渊、仨徒弟,出了周家班的门。 出门穿过一条小路,右拐再直走个五六百米,就是棉花街,这一带有名的美食街,大饭庄没有,小馆子、点心零嘴摊,在街上挤得满满当当。 余正渊带着仨徒弟买了火烧吃杂酱面了,周玄则去了冰饮摊。 天气热,他想喝点冰酸梅汤。 摊主拿了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子,舀了满满一杯,递给周玄:“一毛五。” 递了毛票,周玄接过杯子,站在摊边喝——玻璃杯是摊主的,可不能带走。 周玄先饱饱的喝了一大口,酸甜带点冰,顺着喉咙往下淌,浑身的疲乏都散了大半。 他歇了会,缓一缓冰劲,再开始喝第二口,才抬杯子,白噪音来了。 “沙~沙~沙” 现在周玄知道,白噪音也是自己通灵特性的一部分,随着这两天通灵副作用变小,白噪音也没那么烦人了。 “咄、咄、咄。” 白噪音刺啦一阵后,周玄听到了脚步声,声音来自他身后。 他缓缓低头,顺着后方撇去,瞧见一张摆在路边的桌子,三个男人围着桌子吃牛肉面。 其中有个男人,吃得最专注,左手食指大拇指捏着蒜,左右手掌肚捧着海碗,吃口蒜接着喝口汤,看上去就吃得香。 但周玄知道,“吃得香”不过是他的伪装,这男人别看长得慈眉善目的,但他的内心面孔,逃不过望相。 周玄瞧见男人的相——凶神恶煞,左半边脸上,尽是喷洒状的血迹。 凶神恶煞,还跟踪他,白噪音也有反应,这男人,必然是拐子里的阴人。 “拐子的人,在盯我的梢?!” 周玄将酸梅汤一饮而尽,买了张烙饼,没等余正渊他们,独自走上了回周家班的路。 他耳朵里的“咄咄咄”的脚步声,就没有停过,而且距离感极强,始终保持与周玄十来米的样子,不会近也不会远…… 第60章 梦里沉刀 周玄听着脚步声,该吃烙饼吃烙饼,该左右扭头欣赏景色欣赏景色,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左拐弯处,离周家班还有一条小路的距离时,周玄瞧见了一个肉摊。 这肉摊老板是个棋迷,这个点不知道去哪儿磨棋子去了,肉摊没人管,也没必要管,就搁着一柄剔肉尖刀,和一块肉被剔得极干净的大棒骨,狗都懒得叼。 周玄觉得机会来了。 他摸出了随身带着的醒木、折扇,仔细听着耳朵里的脚步声。 等那声音已经接近拐弯处的时候,扇木互击! “啪!” 平地生梦,以响木为号。 …… 鬼头刘三,才转出弯来,便没来由听到“啪”的一声,而后身子抖了抖。 刘三上个月才升的二炷香,是拐子的踩盘,平日里堂口有什么动作,他要负责踩点、跟梢。 这次他负责的点子,是周家班的少班主周玄。 别瞧周玄命贵,刘三觉得,命贵的人通常无用,标准的傻盘子,以他二炷香的能耐,不得跟得死死的? 周家班的院子,他没胆子进,他就一直在周家班大门前的小路里猫着,等着周玄。 这一等,还真等到了。 “呵,傻盘子一个,被我跟着呢,还傻乎乎的吃烙饼!” 刘三尾随周玄一路,心里谩骂个不停。 但他却不知道,拐弯处听见“啪”的那声醒木,攻守易形了。 “唉?那傻盘子怎么不走了?” 刘三从拐弯处出来,瞧见七八米开外的周玄,站在肉摊前和肉老板聊些什么,看表情,两人还挺激动。 “吵上了?” 刘三不好过去,蹲地上,掏了根烟抽着。 烟还没点着,刘三却瞧见那肉老板忽然掏出剔骨尖刀,一刀捅进了周玄的心窝里。 “噗。” 刀捅出一声哑响,吓得刘三的烟差点抖到地上。 “捅死了?” 刘三吃了一惊,就见捅人的肉老板,扔了刀,一溜烟的跑路了,被捅的周玄躺地上一动不动。 “这……这……不白捡的便宜吗?” 刘三来跟稍之前,狗王跟他透过风的:“你只管摸清楚周玄的生活规律,别跟他动手,也别进周家班。” 有了狗王的口风,刘三跟梢周玄一路也没敢动手,可现在周玄死了啊。 “我把尸首扛回去,或者斩下他的头带回堂口,应该能领大赏,堂口里的灵童骨,我估计也能分上一些,灵童骨啊,那可是香火。” 刘三升二炷香不久,香火对他的诱惑比钱还大。 他纠结了半分钟,决定还是先瞧瞧周玄到底有没有死透……真死透了,立马把他的尸体扛走。 “干!” 刘三下定了决心,把烟头摔出火星子来,起了身朝着周玄走去。 他走路极有特点,脚下没有声音,是拐子二炷香的手段——踏草无痕。 不管是跑还是走,速度是常人的两三倍,而且不发出响动,是伏击、踩盘的好本事。 很多三炷香、四炷香的高手,若是不仔细倾听感知,也很难发现暗中靠近的刘三。 可惜他遇上了感知力极强大的血井通灵人。 刘三离被扎了一刀的“周玄”越来越近,他伸长了脖子,注意力都放在“周玄”身上。 可他却不知道,地上的“周玄”,只是平地生出的梦境,而真正的周玄,手里握住一把剔骨尖刀,跟在他身后! 周玄的香火层次太低,生出的梦很不真实,对手在梦中一旦受到一点点伤害,便会从梦里醒来。 “梦醒之后,你再想让你的对手入梦,就很难了。” 这是袁不语讲课的内容,周玄谨记在心。 “既然受到一点伤害就会从梦里醒来,那我要是一击毙命,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周玄一直在寻找机会,就在刘三蹲下身子,低着头伸手去探地上“周玄”鼻息的那一刻,机会来了—— ——后脖完全暴露、注意力全在“周玄”身上、而且周玄居高临下,进刀极容易。 “拐子,我日你大爷!” 周玄想起被缝嘴的小女孩,想起拐子拽得二五八万,放出风来要清算他,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他双手握刀,冲着刘三的后脖颈狠狠刺了下去……可又刺不下去。 像有一团沼泽,裹住了他的手脚。 是梦! 是他生出的梦,在阻挡他的出刀! “给老子让开!” 周玄心里朝梦怒吼,也就在此时,他眼前闪过了神启秘境。 秘境里,电闪雷鸣,艄公朝着他的方向,单膝跪地,右手扶住白骨船篙,他忽然仰头,像挣脱了什么。 周玄也觉得忽然轻松,杀意更甚,他与艄公几乎同时喊出一句“杀”,尖刀沉落! 梦境泥沼顿时退去,让开了一条路。 “噗嗤!” 剔骨刀将刘三的脖子捅了一个对穿,周玄还不敢松劲,对方虽然是个盯梢的,但也是拐子的人,谁知道他几炷香?有没有什么神异本事? 周玄干脆整个人压在了刘三的身上,手里紧紧的握持住刀柄, 直到对方许久后都不再动弹,他又忙将刀抽出来,对着刘三的脖子、后背、后腰,连捅几刀,方才放心。 周玄起身想要回周家班,可没走两步,腿软得没了力气,便蹲在墙角,手持着刀,保持进攻态势…… 刘三躺在血泊里,不能瞑目,他曾经想过,自己如果死,会死在哪些堂口的诡异手段上,可他万万没想到,死亡,竟是一柄杀猪刀! 杀他的, 是一个傻盘子! …… 余正渊和三个徒弟吃饱喝足,等了会儿没等上周玄,便踩上了回戏班的路。 刚拐弯,余正渊就瞧见周玄蹲在墙角,手里握着刀,旁边不远,则躺着一个血人。 “哎哟,这是咋了?” 老余迈腿往周玄身边跑,关心道:“玄子,玄子,你咋了?杀人了?” “送我……回周家班。”周玄见到大师兄,心里紧绷的弦松开了,再也没撑住,累晕在余正渊的怀里。 余正渊连忙把周玄背到背上,往周家班里小跑。 “余经理,咱要不要报捕房?” “报你大爷,没眼力劲啊?把地上那血葫芦也扛上,回班里!” 余正渊对着徒弟屁股踹了一脚。 “那刀呢?” “带回去!” 回了周家班,余正渊还特意叮嘱那三徒弟:“把尸体先弄到老戏台,今天的事,别给我出去乱讲,谁乱讲就甭在周家班里干了!” 一向待人宽和的大师兄,这次也急了。 “咋回事啊?” 袁不语原本坐在祖树下喝茶,他难得享受不用烧菜的闲暇,忽然瞧见周玄被背着送进了周家班,心头一紧,三步变作两步跑了过来。 他先检查了周玄,发现只是脱力疲惫,没什么大碍。 大师兄却面如土灰,小声对袁不语说:“玄子,玄子……杀人了……” “杀人?” 袁不语扒开抬尸体的徒弟,瞧了脖子上中刀的刘三,扯开他的衣领,胸口处露出了一条铁锁纹身。 拐子堂口的标志性刺青。 “是拐子的人!” 紧接着,袁不语又朝着刘三的脚腕处一捏,坚硬如铁,再往脚掌上一捏,顿时呆愣住了, “脚腕子硬,脚掌软得没骨头……是拐子的踏草无痕,二炷香的阴人!” 第61章 克己法则 袁不语是老江湖,两捏之下,便将尸体的来路与香火层次摸了个清楚。 越摸得清楚,他越是震撼,竟不禁低语道:“没道理啊!咱们说书人三炷香之前啥时候这么争气过?” …… 周伶衣闺房的门,被徐骊一把推开。 “班主,小玄晕过去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具血呼拉岔的尸体。” 周伶衣正研究着这两天五位师兄的生活轨迹,听说周玄出了事情,立刻合上了本子,出了屋。 等她到场院的时候,袁不语正一脸茫然的对着尸体喃喃自语,周玄已被余正渊扛到祖树前。 俩徒弟,搬了四把长条凳拼了张床,供周玄休息。 周伶衣心里头极生气,但她脾气控制得巧妙,表情语气里没有丝毫发怒的痕迹。 走到周玄身前时,余正渊对周伶衣将事情讲了一遍,临了,还说:“已经派徒弟去请郎中了……” “不必了,就是脱力而已。” 周伶衣摇了摇牛铃。 叮!叮!叮! 连续三声,周玄猛的坐了起来,揉着脑袋,四处张望,等瞧清楚是周家班之后,才放下心来,闭眼休息。 “弟,怎么弄的?” 周伶衣关心道。 “哦,有个拐子盯我的梢,我心里冒火,就捅了他几刀。” 周伶衣眉头微皱,这哪是捅了几刀的事?拐子脖子都被捅了个对穿。 “弟,你没被人看见吧?” “小路上没人,我当时仔细观察了。”周玄此时体力恢复不少,讲话也有力气了。 “嗯,那就好,也不用费工夫打点了。” 周伶衣并不怕惹到官司。 拐子那臭名声,哪怕是故意杀的,到时候一口咬死周玄就是被拐子偷袭,为了自保,才奋力将对方反杀,捕房多半不会怀疑。 她吩咐着余正渊, “大师兄,拐子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沾了几条人命,杀了也是替天行道,你差遣两个徒弟,送前山随便埋了,其余人都散了吧。” “唉。” 余正渊立马打起了手势,点了三个体格精壮的徒弟扛着尸体出大门,上山埋人。 其余徒弟也都散去了,祖树下,只剩周伶衣、袁不语、周玄三人。 袁不语原打算回屋熬点补气血的药,给周玄喝了恢复恢复,但他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言语中带着歉意,说, “玄小子,当师父本来该心疼你,得让你好好养养精神,但为师心里有疑问,不问出来,实在是难受。” “问吧,有姐姐刚才那阵牛铃声,我精神多了。”周玄依然闭着眼,但声音洪亮不少。 “那拐子我刚瞧了,二炷香的层次,照理说,我们一炷香的说书人,和他捉刀放对,毫无胜算……” “不至于吧?老袁,我们说书人这么弱吗?” 周玄眼睛立马睁开了,等着袁不语下文。 “袁老,这又是什么说法?” 周伶衣也不解,询问道。 袁不语讪笑一声,说:“我挑明了说吧,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堂口,没有一百家也有好几十家了,在一炷香、二炷香这个层次里,我们说书人战斗法门属于最……额……中等偏下。” 他原本想说“最弱那一档”的,但实在觉得不好听,便改了口。 “袁老是在谦虚吧?”周伶衣说:“说书人是天地间的第一尊神人,九大古老堂口的弟子,也最怕对上说书人,哪像你说的这么弱?” “那都是三炷香之后的威名了……” 袁不语脸皮有些燥热,说:“从第三炷香开始,说书人之梦,便如电如幻,别说同层次的阴人神人,哪怕再高一个层次,甚至一个半层次,在梦中也几乎寻不到破绽。找不到破绽,便是说书人的瓮中之鳖,拿捏他的方法很多…… 但一炷香的层次时,说书人生出的梦境极易破碎,二炷香时,虽说梦境已与现实无异,但在梦中没有诡异之影、神明痕迹,自然也没有克敌制胜的手段。 所以在一二炷香时,说书人不过是个高明的幻术师而已,一旦遇敌,最好的办法,便是生出梦境,迷惑对手,然后……” “然后就逃?” 袁不语被周玄点出真相,顿时红脸,支支吾吾的说:“说书人……的事,怎么叫……逃?那是优雅的离开。” “……”周玄。 “但拐子这堂口就邪门了,攒香火用的是童子的血骨魂肉,第一炷香的手段叫脚下生风,脚腕坚如钢铁,奔跑速度比正常人快上许多,第二炷香叫踏草无痕,疾奔时不发出任何响动, 两层香火的本事叠起来,跑得又快,还没响动,偷袭伏击时腾跳后以腿重劈,脚腕能将人的颅骨活活砍碎,在二炷香的层次里,战力排名极其靠前。” 周玄听到这儿,算明白了。 每个堂口虽然都有香火层次,但同层次中,却有强有弱,而且每个堂口的强势时期也不一样。 说书人前两个香火层次,靠的是“走为上策”,拐子前两个香火层次,如狼似豹。 一个过弱,一个过强,这里外里的差距就大了,何况周玄在层次上还落后拐子刘三一炷香火。 所以在袁不语的眼里,周玄别说反杀了,哪怕是逃命都得看运气, 周玄说:“我感觉拐子也不怎么厉害,他踏草无痕对我来说没用,我通灵能听见他的脚步声,然后我织了个梦,梦中的我死于肉老板的刀下,骗拐子前来查探,然后我摸他背后,对他脖子捅了一刀。” “啪!” 袁不语双掌互击,用力点头,说道:“这就是关键!说书人在梦中,是使不了刀兵,你是如何用得了刀?” “有这个规矩吗?” “不是规矩,是禁制!说书人讲究的是克己守心,于梦中无法使用刀兵,强行使出……梦境便会阻拦。” 周玄回忆自己挥刀时的场景,确实如袁不语说的,他动刀的时候,梦境像泥沼般束缚了他。 “我恨拐子,见到他半边脸是血的模样就愤怒,想杀他的欲望太强烈了,然后……我秘境中出现了雷鸣暴雨,纸人艄公与我同时喊了个杀,梦就让路了……” 周玄将捅拐子时的状况说了一遍。 “梦境会为你让路?” 袁不语若有所思,仰头望天,说:“我感觉我的东西在你身上变了味……变得霸道了。” 凭什么说书人就一定要克己守心,不能像玄小子那般霸道呢?袁不语回屋熬药前,不停的反问着自己。 …… 夜里寂静, 周玄坐得端正,拿这纸笔继续写着《白眉大侠》的书梁子,写一段念一段,算是找找讲书的感觉。 他秘境中的心香,烧得越来越慢,白篷船头击水声已弱得几乎听不见。 攒香火,变得迫在眉睫。 他计划着今晚将四集梁子写完,明天拿给袁老头指点指点,顺利的话,明晚就搭台子讲书攒香火。 写到凌晨,还差几行字写完,忽然,周玄只觉眼睛刺痛,脑袋像要裂开,血井通灵的副作用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程度极其激烈。 门吱呀开了, 周伶衣双手画满了血色符咒,捧着十指,进来了…… 第62章 血井的幻觉 还是与上次一般, 半梦半醒的周玄,十指的血被他吸收后,有种薄荷般的清凉,在身体里游走。 只是如今的十指比上次虚弱多了,有了被血色符咒点燃的教训,它也明白,污染谨慎的周伶衣绝无可能。 它能做的,只有等死,等着自己的血肉,随着一次次的祭祀,被周玄彻底吸收殆尽。 周玄的痛苦, 被压制了下去。 “睡吧,睡吧,弟弟,做个好梦,把刚才的一切都忘掉。” …… 天光大亮后,周玄悠悠醒来,身体感觉充满了力量,眼睛脑袋都不疼了。 周玄将心神投入神启秘境中,惊讶的发现,香火燃烧的速度变快了很多,船头击水的声音像在敲大鼓,澎湃有力,震得耳朵嗡嗡的。 心香也燃烧了许多,昨天还是九寸半的香,足足烧去了一截手指的长度,而他所坐的位置,离艄公近了些,已经与香案平齐了。 “香烧了两寸……血……异鬼的血。”艄公含糊的说着,依旧撑着船,一篙下去,船便划出了四、五米远。 “烧了两寸,香还剩七寸半,可我还没攒香火啊?” 周玄品着艄公的话中“异鬼的血”, 袁不语讲过,除了愿力,攒香火还可以通过吸收血肉中的灵性来攒。 加上他清晰记得昨晚通灵副作用出现了,但睡一觉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香火的出现,与副作用的消失,都应该与“异鬼的血”有关, 说到异鬼, 周玄想起了戴绅士体内的「诸佛之母」,再往深里一琢磨,谁能在周家班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吸收异鬼之血? 他很容易猜出是姐姐的手笔…… “姐姐对我,真的很好。” …… 周玄出了屋门,一阵阴风迎面吹过,吹得他打了个冷颤。 “忽然有点冷。” 周玄紧了紧衣领,往周家班大门的方向走去,他没去找袁不语指点书梁子,而是打算去太平路,给姐姐挑件礼物。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周玄边走边沉思,才走到老戏台附近,猛的瞧见个陌生的、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个小孩往外院大门的方向跑。 那小孩眼睛灵动,不是别人,正是三师兄李霜衣的得意弟子——铜豆子。 铜豆子被中年男人把嘴巴捂得牢牢的,眼里噙着泪花…… “淦,又是人拐子?” 周玄见状,拔腿就追,没几步的功夫,将那拐子追到只剩半米时,猛得腾跳后,舍身一脚,将拐子踹倒。 “奶奶的,拐子胆子挺大,还搞到周家班里来了。” 周玄先把铜豆子从拐子怀里拉出来,然后捡起地上一块石头。 一手按住拐子的头,一手将石头举起,要往对方的头上狠砸, 就在石头距离拐子的脑袋只有半尺之遥时,周玄却停了手。 “不对,这不是拐子!拐子不敢进周家班的。” 周玄察觉出异样。 拐子刘三已经是二炷香的层次了,都不敢进周家班跟梢,如今面前这拐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来周家班里掳娃子? 除非他的本事,比刘三还要高明。 但如果真有那么高明,凭借拐子脚下生风的速度,自己追得上他吗? “你不是拐子,你不是拐子!” 周玄朝着凶神恶煞的中年陌生人不自禁的摇头。 “周叔叔,他是个拐子,他差点把我带走了,你快拿石头砸他,快砸他。” 铜豆子在一旁催促道。 周玄扭头看向了铜豆子,同时还望见坐在落英厅门口台阶上磕瓜子的李霜衣。 他一把将铜豆子推倒在地上,李霜衣依然磕瓜子在。 “不对,你也不是铜豆子!你到底是谁?” 如果真是铜豆子,把他推倒了,李霜衣怎么可能安坐不动? “我是铜豆子!周叔叔,快砸那拐子。” “小兄弟,你放我一马,我实在没活处了,才来拐小孩的……” “都特么别吵了,你不是铜豆子,你也不是人拐子,都给老子闭嘴!” 周玄的精神陷入错乱,整个人已经癫狂起来。 “玄小子,玄小子你醒醒。” 周玄听到了袁不语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瞧见袁不语腰间捆着围裙,不停拍着他的背。 “老袁?” “你中邪了?拿石头要砸谁?”袁不语问。 “砸……?” 周玄往面前一瞧,哪儿还有铜豆子、人拐子的影子,甚至连李霜衣也瞧不见了。 就好像他们三个人,压根就没出现过似的。 “你绝对中邪了,跟我走。” 袁不语不由分说的拉着周玄往厨房的方向走,但走着走着,周玄却忽然挣脱老袁的拉扯。 “你不是,你不是老袁!老袁做饭从来不带围裙!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连师父都不认了?”袁不语一脸关切。 “滚,你不是我师父!” 周玄精神变得癫狂且扭曲,他想什么都不做,像地庙被石佛蛊惑时那样,让身体自己去解决癫狂。 但不管用。 他没办法什么都不想,袁不语的声音,像催命符似的干扰他,他心思根本静不下来。 “你愣着干什么,师父喊你呢?” “喂,回话啊!” 周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折磨,痛苦使他走向了极端,他一不做二不休,蹲下身子,将左手放在地上,右手捏着石头,重重砸了下去。 砰! 周玄左手钻心的痛。 痛反而让他的精神清明了。 他右手捂着左手,瞧见自己就站在一口水井边,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跌到井中…… 然后,他又回头一瞧,在刚才人拐子被踹倒的地方,有一个躺在地上痛苦叫喊的老太太——周家班里烧茶水的胡太太。 周玄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刚才他没意识到自己所看见的都是假的——那他会先用石头砸死胡太太,然后被“袁不语”骗到投井。 “我,我刚才是咋了?”周玄颓丧的走向了满脸惊恐痛苦的胡太太,扶起了她,赔礼赔钱…… 安抚好胡太太后, 周玄又往厨房走去…… …… “你刚才是疯了!血井导致的疯癫。”袁不语听完周玄的讲述后,给徒弟递了碗茶。 “压压惊吧。” “这就是血井的疯吗?有点……”周玄以为血井导致的疯癫,就像疯子那样嗷嗷叫唤,或者精神错乱之类的。 没想到血井的疯癫,竟如此恐怖……自己产生了幻觉来害自己。 “这是刚开始……最开始的幻觉很是很好分辨的,你自己留神就行,但越到后面,幻觉越难分辨,你根本分不清楚现实与幻觉。”袁不语说。 “程度会加剧?”周玄内心很少见的产生了惊慌感。 “嗯。” “不是说五年之后才疯吗?” “是五年之后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疯子,但这五年内,你会出现时而疯癫时而正常的精神状态,开始发作间隔长,越往后发作的间隔越短。” 袁不语叹着气,说:“果然血井通灵越强,疯癫的症状来得越快……” 他曾经的徒弟果儿,第一次出现疯癫之状的时间,在拜堂口后的第十六天。 周玄这才几天。 “到了后面,幻觉发作,我会不会把你和姐姐错认成仇人,然后像刚才要砸胡太太似的,也对你们……” “可能会吧……” 袁不语喝茶的手在颤抖。 “唉……要是能对血井的了解更深一些,就好了。” 周玄委顿的靠在墙上,念叨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对……那篇故事! 他想到了什么,精神重新振作,往屋里跑。 “玄小子,去哪儿?” “瞧故事。” 周玄回到了屋里,将上次看过的原主剪报本拿了出来,迅速的翻找了一阵,找到了那则令他印象深刻的惊悚故事, 「下午,家里养了十五年的老狗,疯狂的嘶咬我……我很害怕,顺手捡起了劈柴的斧头,对着老狗挥砍了十几下,然后我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参加了母亲的葬礼,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被谁砍成了许多块。」 “这个故事,写的就是血井疯狂时候的幻觉!”周玄再读这个故事,感同身受,捧报的手指,略微有点发抖。 “这个故事的作者,应该和我一样,也是血井通灵人,他把血井幻觉以故事的形式,发表在报纸上,是为什么?赚稿费?出名?或者出于其他的原因?” 周玄冷静的思考着。 第63章 三枚铜钱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这个惊悚故事的作者,很可能比老袁更懂血井。” 周玄经历了血井幻觉的恐怖,不想放过任何深入了解血井的机会。 “先把这作者的署名找到。” 平江府的报纸,每一篇文章的右下方,会打个括号,其中写上了作者的署名。 剪报本上的豆腐块,因为裁剪的关系,有的文章有署名,有的文章署名被剪掉了。 刚好,这篇惊悚故事的署名就没有。 但问题不大,按照原主日记记载的具体泡妞情节,再找到日记日期…… “这篇文章,刊登于去年的11月7号,刊在哪篇报纸上倒没有写……得找!” 周玄合上了剪报本,出了屋,他对平水府的地界不熟,得找个人帮忙指路。 余正渊出门办事去了,徐骊则去了成衣店,要给大师兄置办一身新西服。 李霜衣带小娃娃们练功在,就算不练,周玄也不想找他,总感觉三师兄不太好相处。 好在吕明坤在屋里翻杂志,他是个热心肠。 “五师兄,帮我个忙。” “什么事情啊,小师弟。”吕明坤见推门的是周玄,起身含着腰,陪着笑脸。 “你知道平水府哪里卖旧报纸吗?” “旧报纸要去太平路买,有家书店兼职收藏旧报纸,但价格上……” “钱不是问题。” 周玄拉着吕明坤上了车。 …… 云华书店的牌匾下,有两道小木门。 进门后,有一张长桌和四张短桌,供客人看书,贴墙立着书架。 书店上午没什么客人,老板坐在短桌前瞧着一本散文集,看得认真,周玄和吕明坤进来了,他还沉浸在文章里。 “老板,老板在吗?” 周玄以为看书那位是客人。 “在,在。” 老板被喊醒了神,放下文集,招呼道:“两位先生,想买什么书?” “哦,不买书,买点旧报纸。” “要什么日期的?”老板眉开眼笑。 旧报纸卖得比新报纸贵多了。 “去年11月7号的。”周玄说:“就把那天所有的报纸都找给我,我看要买哪份。” “好嘞。” 老板拿了厚厚一摞,递给周玄。 “这么多?” “平水府报纸款式多,几十家报社呢。”老板说:“一般翻旧报纸的客人,大多是被某些剪下来的文章给迷住了,想重温刊过那篇文章的报纸。 我看的报纸多,对一些文章印象很深,客人要不把文章内容讲给我听,或许我很快能帮你找到?” “又不是我买,是我老板买,鬼知道他要买去做啥。” 周玄随便扯了个谎,把报纸的钱付了,然后掏腰包请吕明坤去喝茶,自己独自捧着报纸去了车上翻。 翻了十几份,总算在一份《平水夜话》的报纸上,找到那则小故事。 作者的署名叫:井灯。 瞧见这名,周玄有印象了,刚才翻的报纸里,他扫见了不少井灯发的文章,涵盖很多类型。 有时候,一份报纸就刊登了三篇他写的文章。 “这家伙挺高产啊。” 周玄又把刚才翻过的报纸重新摞上,只要是井灯写的文章,他就仔细去看。 连着翻看了二十来篇。 周玄找到两条规律,第一,井灯写过的文章中,有许多桥段都在影射血井的幻觉,更说明他就是个血井通灵人。 第二,井灯的文章,总会出现一些类似暗语的话,比如在不同报刊不同类型的几篇文章里,会写上同样一句话——六点十四,白云夜寺。 “明白了,这是召集血井通灵人的暗语。” 周玄有过经验的, 上次六尸让他通过血井强大的感知力寻找戴绅士,便让他念动「诸佛之母大金刚」。 这句词,显然是戴绅士在向异鬼祷告时一直默念的。 当释放感知力的周玄与戴绅士同时念动这一句话时,双方便对上频道了,跟开了视频通话一般,只是通话质量极其差。 井灯的暗语,就可以这么理解——六点十四分,血井通灵人释放感知力,念动“白云夜寺”的暗语,对上频道,来一次线上的“视频集会”。 “这种集会的危险性很大,我释放感知,固然可以找到暗语约定的频道,但是我也会暴露自己的长相甚至位置……” 周玄把报纸叠好后,下了车,去了报摊。 是否参加血井通灵人集会,他需要慎重考虑,但不耽误先掌握集会的最新暗语。 在报摊上,翻了两三份报纸,他找到五篇井灯最新刊登的文章。 五篇文章里,有四篇都提到同样一句话——7月19日,平湖雨过天晴。 “集会时间,晚上7点19分,对频暗语,平湖雨过天晴。” 周玄默默记下暗语后,放下报纸,买了份新潮的杂志,夹在腋下,去找吕明坤。 “五师兄,买了份杂志,你再坐会儿,我去给姐姐买份礼物。” “好,好。”吕明坤接过杂志,微笑着答应了。 …… 太平百货公司,集商品区、歌舞厅、游乐场一体。 周玄在商品区逛了许久,最终买了一套洋娃娃玩具,和两个同款的玻璃水杯,三块百年灵怀表,和一个钢制水烟壶。 售货员帮忙包装好,周玄提着大包小包的走到百货公司门口。 “借过,借过。” 周玄侧身挤过人流,才走上马路牙子,白噪音响起,紧接一阵“咄咄咄”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又是拐子的盯梢?” 他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街角处站着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笔挺的长袍,戴着灰色平顶礼帽,站得直直的,右手托着三枚铜钱。 他轻轻往上一拨手指,三枚铜钱便被轻轻抛起,在空中划了个不高的弧度后,又稳稳落回手掌上,挑衅意味极浓。 “这拐子有点像狗!” 周玄在望相之下,并没有瞧见男人的相有什么变化,但却让他听见三声凶猛低沉的狗吠声。 年轻男人不像鬼头刘三遮遮藏藏,被周玄瞧了一眼,不闪不躲,反而朝着他双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但没等周玄回应,年轻男人便右手托着三枚铜钱,板板正正的走了过来。 先走得慢,几步后,越走越快。 周玄身体涌出了强烈的危机感,忙将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折扇从袖口滑出,掏出醒木,双手反背在背后,紧紧盯着年轻男人,同时心里默默构想着梦境, 眼瞧着男人速度越来越快,离自己几乎只有一两米远的时候,周玄扇木互击,平地生梦。 在周玄醒木声响起的前一刻,年轻男人右手的三枚铜钱,未卜先知一般,位置忽然变化。 原本是竖直一条,呈长蛇状,现在,第二枚铜钱感知到了什么,迅速右移,三铜钱便呈“品”字状。 年轻男人见铜钱位置改变,只在电光石火间,抓起铜钱,在手掌上划了一道,他的铜钱边缘极锋利,一划之下,将掌心割出一道血痕。 几乎是掌心割开的同时,周玄的醒木响了。 年轻男人手掌被割开时带来的瞬间疼痛,轻易抵消了响木将他拉扯入梦境时的失神。 就像一个人睡得昏沉,刚有做梦的状态时,猛的挨了一巴掌,什么瞌睡、梦境都没了。 因此,他并不受周玄梦境的影响,又或者,周玄的梦境生成失败了。 年轻男人身子晃都不带晃,脚下速度不减,划破掌心的铜钱归位,他左手并指如刀,向着周玄的咽喉捅去…… 第64章 血井会 年轻男人的手刀,在离周玄咽喉仅半尺时,百货公司展开的遮阳门篷上,浮现了一道影子。 影子一瞬间便游到了周玄的身上,裹住了他的身体,像给他穿了件黑色紧身衣,然后影子借着周玄身体的角度,化成一柄黑色尖刀,要朝着年轻男人的心口扎去。 尖刀还未动,三枚铜钱的位置再变,由“品”字形,变作了叠罗汉。 年轻男人立刻收了手刀,往马路中央走了两步,堪堪与随后而至的,黑色尖刀擦肩而过。 看似惊险万分,实则全在年轻男子的算计之中。 影子一击不中,攻势却不减,要再往年轻男人身上扑去。 岂料,年轻男人先是指了指天,然后抱拳,语气温和,微笑说道:“点到为止吧,巡日游神盯着在,坏了规矩,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影子顺着男人的手指望向天空,瞧见在十几米高的空中,有一盏漂浮着的白灯笼。 灯笼肚上,长着一只金色的眼睛, 太平府繁华路段,禁止阴人神人生死博杀,犯了规矩的,巡日游神有权拘入游神司,试图反抗者,当街格杀。 游神司是个很难熬的地方,再厉害再高明的人都得脱层皮,没谁想进去待着…… “周玄,回家,那条狗不是真想当街杀你,就是来试试咱们的道行深浅。” 影子朝周玄讲完,游上了门棚。 周玄则提着大包小包,去茶楼找吕坤明回周家班。 一路上,他嘴里念念叨叨:“那个托铜钱的男人,似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够精准预测我在什么时候击响醒木,然后对梦境提前做出防范……下次再遇上他,该怎么应对呢?” …… 回到戏班,周玄没将遇袭的事情讲给姐姐听,尽管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周伶衣,但让姐姐晚担心一会儿,也是好的。 “这次送姐姐的不是故事梁子了?” “谈不上送,我心情不太好,去了趟百货公司,看着娃娃可爱,给姐姐买了。” 周玄没有提异鬼的事情,既然姐姐无声无息给他喂异鬼的血,还不告诉他,那自然有姐姐的道理,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比较好。 周伶衣把玩着洋娃娃,眼睛里都带着笑。 “这水杯、怀表,我们同款,你喝水就想起我,我喝水就想起你,我们姐弟俩,心连心。” 周玄将水杯摆好,又寒暄一阵后,才告辞离开。 周伶衣将娃娃摆在床头,她打小就被家族培养,先去拜了「巫女」堂口,然后受了非人的训练,成了平水府的夜游神,再然后没多久又执掌了周家班,将硕大的戏班生意,扛在了肩头。 她到如今,只感叹,二十来年了,有人将她看作接班人、戏老板、游神大人、家族天才,却几乎没人琢磨过她的心思,她挺想当个天真的小孩、对爱情有憧憬的小女生…… “只有弟弟把我当小孩,当成小姑娘……他比所有人都贴心。” …… “切,买什么怀表?又贵又不方便,尽糟蹋钱,就这烟壶还行。” “不要你还给我。” 周玄去袁不语手里抢怀表。 袁不语哪管他,直接将表揣到内兜了,说:“下次记得买条皮链子,这银链子太精致,我不喜欢……” “你还挑上了?” 周玄见灶桌上有新打来的啤酒,便拿新杯子接了一杯,边喝边说:“老袁,今天你徒弟差点给人当街弄死了……” “拐子哪对付得了你,你猴精猴精的,肯定是想骗我心疼你。” “真的……那人右手托着三枚铜钱,能未卜先知,我一击响醒木,他就割手,用痛感破了我的梦境。” 周玄将遇袭时的状况一一讲出,还感叹道:“我就怕别人知道我什么时候击醒木,防着我,故意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人瞧见,谁想到那人能算命!?” “哦,他应该是狗王养的狗。” 袁不语说:“拐子有个高手,叫狗王,去年底升的四炷香,这人既有拐子的道行,又祖传了养狗的邪门法子,较为难缠。 至于你对上的那条狗,他不是拐子的道行,而是「算命」堂口的三炷香手段,叫金钱卦,算卦速度极快,对我们说书人,有一定的克制。” “老袁,听你这么一说,咋啥堂口都克制我们说书人?” “香火之间的克制,并不是恒定的,那算命的克制说书人,但他克制不了我,这两天我陪你到处逛逛,欺负到我徒弟头上来了?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胆!” 袁不语话讲得霸道,周玄给翘大拇哥:“这才是我好师父……今天我还听那人提了个什么巡日游神?这我咋没听说过啊。” “没啥好听说的,日夜游神,就是顶厉害的阴人神人呗,他们有行法权,有的负责调停江湖争斗,有的维护阴阳秩序。” 袁不语解释道。 周玄又问:“那你见过日夜游神没?” “这伙人的身份都秘密着呢,不到出大事的时候不出来,见过他们的人大半都死了,那小半人也不敢将他们的身份到处乱散去。” “所以,走江湖的,只听日夜游神的名号,但几乎未见过他们的真身。” 袁不语讲完,准备烧菜,要赶周玄走:“回屋待着去,待会来食堂吃饭。” “先别急着烧菜,我查到一点关于血井的线索了。”周玄小声说。 “走,聊聊去。” 袁老头把沾了油污的外套脱去,跟周玄一起回了屋。 屋内, 周玄将查到的血井集会暗语的事情,大体讲了一遍。 “啊?竟然有这种集会?” “老袁,你不是血井通灵人,虽说知道血井有幻觉,但对幻觉本身是什么感觉、有多恐怖,不能感同身受,看井灯在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时,没我敏感,自然忽略了他们的踪迹。” “嗯。” 袁不语很认可周玄的说法,他点了锅水烟,抽了两口,说:“我觉得这集会可以加入,听听那井灯讲些什么,万一他真的对血井有很深的理解呢?” “我也想去,但是,怕不安全。” 周玄说:“释放了感知力,我和那些血井通灵人对上频道后,我的模样和周边的环境会暴露,他们若是真的血井人也就罢了,万一里头有居心叵测之人呢?我不成被钓的鱼了?” “怕什么?有我呢。” 袁不语说:“我帮你生一场梦,梦中你的形象、周围环境,可以随你的心意发挥,暴露不了的。” “没破绽?” “一炷香的梦,破绽较多,二炷香的梦境,已经与现实无异,想要找到破绽,不光是要触碰,还需要细细揣磨呢,你这种感知力的集会,没有触碰的机会,有个二炷香,就可以保证绝不暴露。” 袁不语说完,周玄又指着喉咙:“那声音呢?” “你小子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你讲讲话看看。” 袁不语手指点了周玄的胸口一下,再往上一直划到周玄喉结处。 周玄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胸口顶到喉结。 “这是做啥……咦,我声音变了?” 他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像个没到变声期的小男孩。 “晚上一起参加集会,会会那个叫井灯的血井通灵人。” …… 晚上7点14分,是井灯在报纸上“公告”的最新集会时间。 袁不语早早就将周玄变了声,然后在屋里布置了一个梦境——飘荡在海上的渔船里,一个满脸胡子的渔夫,坐在舱里。 周玄集会时,其余人看见他的形象,也就是一个坐在渔船里的渔夫,反正是个假身份,根本不怕暴露。 “发暗语。”袁不语提醒着周玄。 周玄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将通灵的感觉释放出来,周围坚硬的物体,都变得扭曲起来,铁制的台灯罩像一块薄纱。 “平湖雨过天晴,平湖雨过天晴……” 周玄低头默念,念着念着,他耳边也听到了呼应,有十几道不同质感的声音,在念叨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暗语。 也就在此时, 一道带着佛性的女人声音清晰的传到周玄的耳朵里。 “你好,我是井灯,一个活了十五年还没有疯狂的血井通灵人,血井会,欢迎你的到来……” 第65章 发疯真相 周玄听了井灯的介绍,先是吃惊,吃惊竟然有能活十五年不疯的血井通灵人,足足是袁不语口中“五年”的三倍。 但很快,周玄便冷静下来,哪个世界骗子都多,这井灯的自我介绍,很大可能不是真的。 尽管骨子里就怀疑,但周玄依然选择留在集会里,认真的做着自我介绍。 血井过于神秘,能探听其隐秘的渠道实在太少,他没有选择。 “我是一个受到血井诅咒的渔民,我每天每夜都在遭受血井通灵副作用的折磨。” “渔民吗?”井灯问。 “嗯。” “你从哪里收集到血井会的暗语?”井灯的语气,听起来依然舒服,但字里行间已经在核对周玄的信息了。 如果露出破绽, 估计周玄要被踢出“群聊”。 “我父亲经营一家鱼档,经济条件凑合,送我念过几年私塾,认得不少字,闲暇时我愿意看看书报,在报纸上,无意看到了你写的文章……然后就……” “嗯,方便透露你父亲鱼档的位置吗?”井灯这是刨根问底了。 “不方便,不然我不会坐着船漂到海上,来参加这场集会。 瞧出我血井诅咒的算命先生跟我讲过,很多疯子都在找血井通灵人,他们想要破解血井的奥秘,甚至不惜做人体实验,掏出心肺、肝肾, 我不愿意那样,哪怕遭血井诅咒活活疼死,至少也有一具全尸!” 周玄说得斩钉截铁,这也是他真实的态度,如果井灯继续逼问,那他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钓鱼集会, 不是不让你们钓鱼,至少你先打个窝,哥们尝两口饵吧,别硬钓! 非要来硬的,他就退出集会。 “你果然是血井通灵人,恭喜你,你已经是血井会的会员了。” “恭喜,恭喜。” 集会其余的十几人,也都发起了祝贺。 原来是考验。 周玄放松了许多,开始顺着声音张望,这十几人的身形,都很模糊,而且各个都穿着宽大的袍子,看不出身形。 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一定管用,他们应该也用了手段,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番。 “大家少安毋躁,我跟新人说几句。” 井灯示意其余人安静,而后温柔说道:“血井通灵人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为了方便沟通,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额……李发财。”周玄觉得名字就应该体现朴素的愿望。 “好……好名字。”井灯又说:“李发财,镇压血井副作用没有太多好办法,佛性是唯一的路径。” 周玄听完,便想到异鬼的血,难道说异鬼也是具有佛性的? “好了,我们开始今日的授课。” 井灯俨然是集会的导师,她缓慢的讲道:“按照血井会的惯例,新会员加入,可以提出他的疑惑,由我来负责讲解, 发财,有什么困扰你的问题吗?” 周玄想了想,说:“我每天痛不欲生的时候,总会反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血井会找上我?” “不是血井找上了你,你是感应到了血井。”井灯说道。 “井老师,我不理解。” “正常人有两种意识,一种是明意识,一种是暗意识,大部分时候,明暗意识分工明确,人醒着的时候,暗意识沉睡,人沉睡的时候,暗意识苏醒…… 而我们不一样,我们醒着的时候,明暗意识都在苏醒,我们便同时有了两道意识,我们感应力的强大,源头便在此处。 正因为有着强大的感知力,让我们通灵之后,能够感应到血井,同样,血井也发现了我们,井水涌动之下,我们的感知进一步增强。” 井灯的答复,条理清楚,讲得也很细腻,周玄觉得,甭管她是不是骗子,至少,她确实更了解血井。 “我血井诅咒带来的身体疼痛,是血井导致的吗?” “不是。” 井灯的声音里,开始带着信徒般的虔诚,说:“我们绝对不要将血井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它不是我们的敌人,它在帮我们,加持我们的力量,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一尊神明,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将血井视作异鬼。” 血井竟是异鬼? 周玄观念受到了冲击。 “说回疼痛,疼痛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强度,承载不住两个意识同时苏醒, 但当我们拜入堂口之后,不管你是阴人还是神人,生命中会出现第二尊神明或异鬼, 它在开启你心香秘境之后,实际也在潜移默化的重塑你的身体,时间长了,你的身体强度提高,提高到可以同时承载两道意识的同时苏醒,那时候,通灵疼痛的副作用就会消失。” 井灯再次劝周玄:“发财,你还没拜堂口吧?我劝你去拜一个,不拜的话,你身体强度不会提高, 要么被活活疼死,要么一直借着佛性压制疼痛,但佛性压制疼痛的原理,只不过是让你身体在短时间内对疼痛不敏感,它需要长期使用,不如拜堂口,一劳永逸。” “我听算命先生说,只要拜入堂口,就会发疯,最多不超过五年。”周玄问。 “发疯不是拜堂口的原因,依然和你的明暗意识有关,我们看见事物时产生的影象,是事物在我们意识里的投影, 但明意识与暗意识中的投影是不同的,前期,我们的精神能够控制自己只接受明意识的投影,但这种控制力会随着时间变弱,而且有时会失控——去接受暗意识的错误投影。 我们在这个时候便出现了幻觉,也就是发疯,等到控制力恢复,我们才能恢复正常。 到了后期,当精神控制力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们接受的,全是错误投影,那时候,便彻底疯掉了。” 讲到此处,井灯讲话声大了些,似乎在提醒所有参加集会的会员。 “我再次重申,血井是我们生命中的第一尊神明,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敌人。 双意识的同时苏醒,也并非我们的敌人,他带给了我们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比如被蛊惑时、进入别人梦境被喃喃私语缠住时,我们都能够顺利脱身。” 周玄听得心中吃惊,他当鬼第二次夺舍时,便被梦境的喃喃私语缠住过,但最终成功脱身,根子原来在这里。 “我们想要不变疯,唯一的思路,便是加强我们对精神的控制……控制自己不去接受错误的投影。” 井灯说:“办法有很多,比如用更多的佛性去燃烧自己的心香,佛有禅意,能强壮精神。” 假如井灯真的活了十五年不疯,佛性便是她的倚仗吗? 周玄刚一琢磨,有个会员提问了:“井会长,我近日听说,刺青,似乎也可以帮助我们摆脱疯狂。” “确实可以,但一般的刺青不行,需要「刺青」堂口做的刺青,这个堂口的弟子极难找,等找到之时,怕你已经疯掉了。” 周玄旁听到此,记下了「刺青」的名字。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下一次集会,我会为大家讲解如何使用血井的力量,下次集会时间与暗语,请大家多留意报纸。” 井灯宣布这次集会,到此结束。 第66章 禁堂 井灯话音才落,周玄只觉感知力被硬生生切断,周围缥缈扭曲的墙壁,迅速回归正常。 他睁开双目,一旁的袁不语立马凑了过来:“都聊了些啥?” 周玄将井灯的上课内容,讲给了袁不语听。 老袁听完,久久沉默。 好几分钟后,袁不语才幽幽开口,说:“怪不得我对血井的了解,丝毫没有寸进,原来思路就错了……让血井通灵人发疯的,不是血井,而是双意识! 这个叫井灯的,有些水准。” 周玄去食品柜里拿了两瓶汽水,起开后递了一瓶给袁不语。 “我不喝,太甜。”袁不语拒绝了汽水。 周玄仰脖咕嘟了一口,说:“是有水平,但是我总觉得这人居心不良。” “哪看出来的?” “说不上来,感觉吧……” 周玄问袁不语:“既然是双意识,那我把暗意识杀掉,以后是不是就不疯了?” “是不疯了,但会变傻!”袁不语给这大胆的想法气得直吹胡须,说:“两道意识组合了你的精神,少一道都不行,不过她讲的,以佛性为主要香火燃料,倒是条路子,但是……佛性太难获得了。” “佛性怎么得?” “每只异鬼都是带有佛性的,吃他的血肉,便能获得佛性。” “除此之外呢?” “高僧的血肉,也带有佛性。” “那直接把他们绑……”周玄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井国佛性稀薄,对得道高僧的保护力度很大,如果胡乱动手,小心进游神司。” “那就算了。”周玄一听,知道没戏,又问:“「刺青」也能摆脱我的疯症,这法子……” 袁不语打断了周玄的话,说:“刺青这个堂口,是巫家的分支,我不太懂,去问问班主吧。” 他起身拍拍屁股,要回屋睡觉,他叮嘱着周玄:“玄子,我先回屋了,下次集会一定要参加,记得喊我,我想看看,血井到底有什么力量。” “知道了。” 周玄应了一句。 …… “大师兄每天都忙着班子里的生意,没问题,二师兄……也没什么问题,三师兄,每天都在戏班唱戏带徒弟……” 周伶衣对着记事本分析五位师兄每天的路线,没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周伶衣询问:“谁啊?” “姐姐,我。” “进来吧。” 周伶衣起身,问进屋的周玄:“你那集会开完了?” “嗯。” 周玄说:“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我血井通灵的疯症啊,有一个办法能治。” “是吗?什么办法?” “有个叫刺青的堂口,他们做的刺青,能治我的疯。” 周伶衣听到这儿,眉毛挑了挑,说:“那你指望不了。” “为啥?”周玄问。 “刺青这个堂口,是巫家的三大禁堂之一,别看名字温柔,实际手段极残忍,他们喜欢在活人的身体里养鬼。 因为手段太残暴,被各大堂口不容,所以刺青的弟子几乎不出世,都躲在巫家禁地里,极难寻找,没几年工夫就别想了,除非……” “除非什么?”周玄问。 “周家出现新的大傩!”周伶衣语气里带着三分惋惜。 以周玄的天分,只要周家的祖宗傩面同意他入大傩的堂口,必然可以成为大傩的…… “我们周家出大傩,和刺青弟子出世有什么关系?这不都俩个堂口吗?” “具体原因不清楚。”周伶衣说:“充其量算是个规律吧,刺青弟子每次入江湖,都是周家出现新大傩的时候,等大傩死去,刺青弟子便销声匿迹了。” “周家新大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现世呢,那也没戏了……” 周玄叹了口气,合着白听一节课,方法找到了,只是实现几乎没可能。 佛性和刺青,一个比一个难获得。 周玄略带忧愁的走出房间,快到门口时,他忽然觉得后脑勺痒,右手越过头去抓,才挠了一下,忽听“弟弟,你在做什么?” “哦,挠痒呢?咋了?” “没什么。”周伶衣笑笑,等周玄离开了房间,她表情变得诧异起来:“真是挠痒吗?” 她觉得周玄刚才的动作,很像傩戏演员戴面具。 傩面种类多,有些像头盔,有些和普通面具一般轻便,但再轻便也是木制的,所以佩戴时,需要用一根粗红绳绑于脑后。 绑绳要绑紧,便需要手臂越过头,好用力。 “挠痒痒像绑傩面?嗯,肯定是我想多了,都已经拜了说书人堂口,弟弟已经与大傩无缘了。” 周伶衣叹着气。 …… 太平府北郊,百花岭胡同, 杨墨香左手提着两颗带血的人头,右手托着三枚铜钱,亦步亦趋的往胡同里走。 他穿着满是血渍的长袍,戴着已经瞧不出颜色的平顶礼帽,脸上的皮肉像腐烂了般,一团接着一团的往下掉。 其实他身上的皮肉也掉了不少,只是被衣服裤子兜着,瞧不见而已。 “快了,快到家了,只要那张狗皮把我一包,我就好了……坚持住……” 三米、两米、一米。 到了, 杨墨香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屋门,门一开,他朝前踉跄着摔倒,手里两颗人头,滚落到了不远的桌脚旁。 那张桌子,放着个铜火锅,坐着三个男人,大口大口吃着锅子里的狗肉。 桌角还挂着一张带血的、完整的狗皮。 “小杨,今天活儿做得怎么样?三件事办妥当了没有?” 坐于桌边主位的男人,留了个八字胡,浑身精瘦,他便是拐子堂口里大名鼎鼎的狗王——廖钟声。 “两个记者,发我们拐子的黑新闻,被我杀了,那是他们的人头。” 杨墨香躺在地上,无力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人头。 廖钟声低头瞧了人头一眼,一脚给蹬飞了:“狗一样的东西,什么都敢登报!找死!” 骂完,他又问:“周玄那边呢?” “试探了,周玄如今是说书人了,香火层次很低,守着他的是个影子,跟她交了手,她应该比我高明些,四炷香的层次。” “四炷香?好!就这几天找个时间,只要周玄敢出周家班,我们取他的脑袋。” 廖钟声定下了计划。 “狗王,怕是要从长计议,周家班有个神人,传闻层次很高。”杨墨香提醒道。 “再高有个屁用,他和周家人有约定,宅子里能保周玄安全,出了宅子,便不归他管了。” “可周玄突然成了说书人,他会不会是那个神人的徒弟?” 廖钟声蹬了杨墨香一眼:“周玄少班主嘛,估计是班主出了钱给神人求着收个徒弟,这种便宜徒弟,也叫徒弟?神人能帮这种徒弟撑场面?” “狗王说得是。” “呵呵,把你的狗皮穿上,别弄脏我的地。”廖钟声抓住桌角挂着的带血狗皮,朝着杨墨香一扔。 狗皮从天而降,将杨墨香罩住,然后快速缩紧,狗皮和人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条毛发油亮的大黑狗。 “舒服多了。” 变成了狗的杨墨香,只觉全身舒坦,力气也回来了,这张狗皮,现在吊着他半条命呢。 “呵呵,你是条好狗,别饿着了。” 廖钟声说完,夹了一块狗肉,扔到了地上。 杨墨香小跑过去,两只前爪按住了狗肉,大口大口撕扯起来。 “吃饱点,再吃饱点,到时候杀周玄,你多出点力气,事成之后,分你一个周玄的脚巴掌,他可不是一般人,是个好祭品……” 廖钟声说完又扔了一块狗肉。 第67章 登台 周家班有长期订报纸的习惯,款式有七、八份,天没亮,邮局投递员就骑着自行车,将报纸送到门房。 周玄起个大早,去了门房,将报纸翻了翻,没找到血井会的暗语,便去了院子,拿出写好的书梁子,边念边找感觉。 吃过早饭, 袁不语手里活也做得差不多了,过来指点,不针对书梁,主要针对周玄的“声台形表”。 “声音要洪量,别怯场,大胆说。” “你小子身条是真不错,形象气质都好,但在台上迈步和生活里迈步,不能是一个劲,走的时候别含腰,步子慢才有范儿。” “至于表演、台风,不是一时半会儿打磨得出来的,你先演几场再说……” “嗯,我打算晚上就开演。”周玄将登台的计划讲给袁不语听。 “演呗,经验都是演出来的,只要上去能讲得出词,不是张嘴懵就行。” 袁不语很支持周玄“赶鸭子上架”。 …… 夜幕降临, 周家班的外院里,已搭上了地台,台上立着一张木桌,折扇、醒木于桌上放置得整齐。 班子里的师傅、徒弟、师兄,基本全来了。 本来晚上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聊天、喝酒、下棋,有点追求的,搁屋里看看报纸书籍。 这会儿听说少班主要讲书,都给面子,要来听听,各个自带小板凳。 除去班子里的人,附近的街坊也来了些,都图个热闹。 余正渊高兴,提着暖水壶,帮着续茶水,时不时还鼓动着大家伙:“待会小玄一讲书,你们别让巴掌歇着,听两段就鼓一次掌。” 周玄:“……” 这还没开演呢,大师兄先帮忙找好了“领掌员”? “这友情掌声,能攒香火吗?”周玄问袁不语。 “这要能攒香火?那说书人里厉害的就不是手艺人了,全是大官员大领导。” …… 讲书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整,还差五分钟开场,周玄已经开始热场了,上了台,清清喉咙,闭着眼睛,回忆回忆书梁子里的重点,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奇怪的观众。 观众是个中年男人,手、脚、脸,怎么看都像个瘦子,偏偏肚子大得不成样子,比十月怀胎孕妇还要大。 周玄通灵望相之下,竟然望不出这中年男人的相。 再仔细一瞅,便瞧见那男人的脸、脖子、手,都打了一层厚厚的粉,耳后根忘记扑粉了,露出紫色的瘢痕——尸斑。 这男人,竟是个死人? “这位朋友,走错地方了吧?” 周玄下了台,拦在男人身前。 “你是讲书先生?我们晚上没乐子,听说有讲书的,就过来瞧一瞧。” 男人挺客气,但他讲话,不是喉咙发声,而是肚子在发声。 而且分明是一个人,却要说“我们”。 这会儿袁不语过来了,打着圆场,说:“来的都是客,找个位置坐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肚男人找了把凳子,在角落里坐下。 一直闭目养神的周伶衣,也起了身,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男人旁边两米处。 大肚男人朝周伶衣抱拳行礼,周伶衣没搭理他,他只好作罢,尴尬的坐回了凳子上。 “啪” 醒木惊堂, 场子里原本还聒噪着,听到醒木响,便都知道是说书开始了,纷纷停了嘴,听周玄讲。 “多谢大家捧场,我刚学书不久,仰仗诸位人情,斗胆为大家讲部书,书名叫《白眉大侠》。” “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秦川八百里,绿柳成行,那是风景如画,顺着大道,来了一个人,名叫徐良……” “……最显眼最特殊的,他长着两条唰白唰白的白眼眉……左肋下佩戴一口金丝大环宝刀,手里头还拿着一把折纸扇,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秦川的风景……” 周玄头一回讲书,但真不紧张,甚至说到“折纸扇”时,“啪”的一声,开了自己的折扇,往台子右边摆着身子走着,真像在欣赏秦川的风景似的。 书里开篇便是关于徐良的描写,挺长一段,除了刚才周玄讲的,还有一段下文,将徐良从头到尾,从真名到外号,甚至连会什么手段,都讲得清楚。 周玄有条不紊的讲完关于徐良的描述后,台下的观众便起了兴趣,甚至有人好奇:“少班主真只讲了几天书吗?这书好听啊!” “比茶馆的还好听呢,就说他讲的那大侠徐良,真厉害,能耍刀,精拳法掌法,还能双手发镖,双手接镖,白天打箭靶,晚间射香头……” “这才叫大侠,一听就有大侠味。” 戏班的人爱瞧热闹,但袁不语则看门道。 他暗自品读着:“这书写得真热闹,玄子讲书功底就实在太次,不过他这第一次登台,身子不僵,还能配合着书表演,典型的台上疯,有状态……演个十几场,能有大进步。” 坐在角落里的大肚男人,也听得乐呵,摇头晃脑的,很是享受。 这场书,周玄写了四集书梁子,每一集差不要讲半个钟头,不能一气讲完。 连着听两个小时,几个人受得了? 讲的人也受不了啊。 所以周玄只讲完了第一集,便没有接着往下讲,拍了醒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就完事了?才听出点名堂呢。” “少班主,再来一段,你才说到长安侯要抓白眉大侠,下头到底抓没抓到?” “再讲一段再讲一段。” 戏班的人热情很高。 周玄当然乐意了,这都是香火啊,他歇了五分钟,开始讲第二集。 但随着演出的进行,周玄的态度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讲完第一集时,戏班人要求再讲一段。 周玄兴高采烈:“好,这都是香火!” 第二集结束,戏班人还要求再讲,没听够。 周玄:“行吧,反正也是香火。” 等第三集结束,戏班人情绪再次点燃,高声要求再讲。 周玄:“差不多了吧,我这嗓子感觉冒烟了……好吧好吧,为了香火。” 等第四集结束,戏班人表示依然没有听够。 周玄一脸疲惫,生无可恋:“不讲了,香火?我不要了!” 说书是个辛苦活,嗓子不能停也就罢了,身段也不能停,得随着书中人物的行动演起来。 徐良使轻功,周玄也得大蹦一下,徐良使飞镖,周玄双手得舞起来。 一顿连蹦带跳加说词,周玄体力已经透支。 疲惫感让他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大家伙,实在不好意思,后面的梁子还没写呢,要再想听,只能等明天了。” 周玄抱拳行礼,可戏班人心里头都热着呢,围着不让走。 实在没招,周玄干脆粗声粗气的念了一段歌词。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这段词,现在看,多少有点土味,但在当年《白眉大侠》热播的时候,大街小巷全是念这词的。 周玄教了大家几遍后,再次抱拳,人群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开了一条通路,放他回去休息了。 “明儿我接着演,诸位多捧场。” 第68章 黄大仙 周玄回去了,但众人却没有立刻散场,他们磕着没磕完的瓜子,就着茶水,聊着书里的剧情。 有些小男孩,急不可耐的拿着树枝,模仿起徐良的金丝大环刀来…… …… 洗了个澡,周玄回了屋,盘腿打坐,进了心香秘境。 秘境里,难得风和日丽,纸人艄公,撑船的速度快了起来。 心香,又烧了半寸。 “异鬼的血,才烧了两寸,这说了四集书,就烧了半寸,还是说书攒香火快啊。” 毕竟书可以天天说,异鬼碰上一次多难啊。 一尺的香,目前还剩七寸便能烧完。 …… 见到效果了,周玄讲书的疲劳,消散了大半,拿出纸笔,又写了一集梁子才安稳睡去。 “主人,你离我……又近了很多。” 秘境中的艄公,喃喃说道。 …… 清晨,周玄先去看今日份的报纸有没有血井会的暗语……并没有。 他趁着食堂没有开饭,回了屋写书梁子,这一写,早饭都忘记了吃,到中午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想起来,该吃饭了。 周玄合上本子,总觉得不对,他时不时的还能听见秘境内船头击水的声音,声音还不小。 他心神投入到秘境中,发现心香还在烧,又烧了大概三分之一寸的样子。 “怎么还在烧?” 周玄去食堂打了饭,问袁不语。 袁不语笑咪咪的说:“讲书攒香火,就是这点好,你讲的时候,香火在燃烧,等你不讲了,香火还能烧一段时间……余音绕梁嘛。” 周玄听懂了,这听评书的人,不是听完就完的,往后几天里,还在念叨那书里的人和事,这一念叨,愿力还是在产生,说书人的香火依旧在燃烧。 “小玄,你那书太害人了。” 徐骊端着碗来打饭,见周玄在,便打趣说道:“今天整整一上午,做活的师傅、徒弟们,没一个在状态的,嘴里老在叨叨徐良。话说真那么大魔力吗?老余睡觉还蹬被子,说他在飞檐走壁。” “大嫂不爱听武侠,下次我写部苦情书,饱管你爱听。”周玄笑了笑。 “那我可等着,打打杀杀的,嫂子不喜欢,嫂子喜欢谈情说爱的。” …… 往后两天,周玄开启全力模式,白天写书梁子,晚上去演评书,再加上戏班上百口子人,天天白天都聊《白眉大侠》,书的热度从白天到夜里就没降过,香火攒得嗖嗖快。 此时的心香,还剩下五寸! “第二炷香,指日可待。” …… 这是周玄讲评书的第四天,评书八点开演,六点半,就开始有人搬小板凳占位置了。 现在这部书热度太高,不光是戏班人、街坊邻居看,甚至还有听到风声的,从七八条街外赶过来听的, 周家班来者不拒。 毕竟周伶衣放话了,只要外院里还能坐得下人,就不拦听书的观众,人越多周玄攒香火越快嘛! 七点左右,人头攒动起来,到了七点五十,不少新来的观众,都只能站在场院边的花坛上听。 “可惜没吊扇,不然还能卖两张呆票呢。”周玄见这人山人海的场面,心里头高兴。 都是我的香火! 要说,《白眉大侠》这部书也讲了三天,故事走向越发火热,观众们热情不减。 七点五十五,周玄才上台热场,观众们已经整齐划一的在喊, “刀是什么样的刀?” “金丝大环刀。” “剑……” 观众们自己在起哄,一波人念前半句,另外一波人念后半句,相互呼应,场面极热闹。 周玄都感觉这不是说书,像演唱会,来的不是听众,是粉丝! “我多少也是个偶像了?” 周玄心说。 回忆回忆书梁子,脑子里走了遍待会要表演的动作,周玄准备砸醒木的时候,大肚男人又来了。 他是每天都来,而且来得很准时,不来早不来晚,就守着开场的时候过来。 不过他已经没位置坐了,站都费劲,干脆,他就往地台边的黄土上一墩,托着腮帮子开始听书。 周伶衣与寻常一样,把凳子搬到离大肚男不远的地方坐着。 “啪!” “上回说到——铤而走险飞剑仙劫牢,降妖伏魔白眉毛舍命。” “书接上回,北侠欧阳春、云中鹤魏真、黑妖狐智化这老三位……” 有了三场演出的经验积累,周玄台风都有长进,举手投足间,还真有点茶馆说书人的范儿了。 几句开场的功夫,观众就听得入了神,如痴如醉。 但也有没听进书,私底下聊闲篇的。 比如说三师兄李霜衣。 李霜衣只爱戏,不爱听书,他是陪着徒弟铜豆子来听的。 他坐在花坛边上,一听周玄讲书,立马就跟铜豆子讲:“豆子,听见没,你周玄叔叔不会用小嗓,连着讲了好几天书,嗓子明显哑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铜豆子哪有时间答应,他沉迷在讲书里呢,李霜衣挺耐心,又强调了两遍,铜豆子没听进去,花坛靠里的窗户,却传出来一句话。 “李霜衣,你别讲个不停,耽误我们听书。” “就是,你那破锣嗓子,还教别人用嗓子?” 窗户里是柳叫天的宿舍。 柳叫天是周家班的台柱子,色、步、声三绝,她赚的钱多,平日里不住周家班,自己在外头住洋房,今天来宿舍,是为了听周玄讲书。 宿舍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戏班的小角儿,这帮小角儿,平常瞧不起李霜衣,这会听到对方在教戏,更是出言讥讽。 “哼。” 李霜衣听到讽刺声,低着头闷着生气,没理那几个角儿。 倒是扶着烟枪的柳叫天,听不下去,让旁边的小角儿把窗户关了。 才关上窗,柳叫天抡起烟枪,对着嘲讽李霜衣的两人脸上各自狠狠抽出一条红印来。 完事,柳叫天又侧着身抽烟,边抽边说:“就你们几个小角色,也配瞧不起李师兄?我们当年两人在一个师父手底下学艺,他的嗓子,比我的好……” “那如今他咋?” “这事得问少班主,不是他夹的两砣红炭,废了李师兄的嗓子,只怕平水府梨园行最有名的角儿,得数李师兄……” …… “豆子,你一个人听书,待会散场别着急走,小心被人踩着。” 李霜衣交代完后,叹着气挤出了人群,朝着宿舍走去。 “好!好!” 铜豆子又被评书说嗨了,高举着双手连叫几声好。 周玄则一拍醒木。 “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说。” 周玄讲完了一集书。 观众们开始起哄架秧子,要听下一集,周玄喝了茶,歇够了,继续讲。 按照平日的量,讲完四集,这次周玄说什么也不讲了,大伙也习惯了每天听四集,起哄一阵也就歇了火。 “明儿再接着演,各位捧场。” 周玄打算明天再演一天,后天说什么也得休息,嗓子、精神头都有些扛不住了。 他正要走,忽然,有人喊住他。 “说书的先生,请留步。” 周玄回头,见出声挽留他的人,竟是那个大肚男人。 男人先是抱拳,然后喊道:“小崽子们,这位说书的先生,讲的书,咋样?” “好听,好听!” “喜欢听。” “祖奶奶寿辰,得听他讲书。” “听四天了,除了这位先生,其余说书先生,我们不认。” “不认~” “那就别猫着了,先付赏钱,再付祖奶奶寿辰的定钱。” 男人的肚子里,发出七八道音色不一的声音。 紧接着,男人的双手,将褂子的扣解了,露出了肚皮。 他肚皮上,有个坑,往坑里瞧,能看见一堆毛茸茸的东西在摇摆着, 细细一看,竟然是一肚子的黄鼠狼,民间管它们叫黄皮子、黄大仙! 第69章 莲花娘娘 “崽子们,别怯着了,大方着点!” 老黄皮子一声喊,那肚子的黄皮子,纷纷爬了出来,周玄目测,还不止七八只,至少十几只。 黄皮子一只只毛发油光,肚子大,爬起来,肚子里还咣当咣当,发出金属碰撞之响。 “说书的先生,好门道。” 最瘦最小的一只黄皮子爬到了地台前,两只后腿站住,直立了起来,前爪伸进了嘴里,一直伸,直到前臂全部伸了进去,再往外一掏,竟掏出个玉扳指。 “我是黄家的幺儿,手头紧,余财不多,光是小小扳指,也要掏出我不少家底,说书的先生莫嫌。” ??! 那枚玉扳指,扔到了周玄桌前。 井国人不爱翡翠,爱白玉, 这枚白玉扳指,大体上脂白,个别地方,沁出些血丝,徐骊瞧着眼睛都直了,问余正渊:“老余,你说我现在去改行去说书还来得及吗?” 余正渊:“……” “黄家六郎,见过说书先生,一副镯子,不成敬意。” 黄六郎比黄幺儿重礼数,伸手一掏,竟是一对雕龙刻凤的纯金镯子,瞅这细腻雕法,工比料贵。 “南川砚台一副,请先生笑纳。” 黄皮子里头也有文人,不全是披金戴银那一套。 “金珠子十枚……” “珍珠钗头一副……” 一溜的黄皮子,赏钱可谓丰富,围观的听书观众,在最开始遇上口吐人言的黄皮子们,心里有些犯怵,但越到后面,越眼馋周玄桌上那琳琅的赏钱,一个个嘴巴张得大,眼红着呢…… 甚至有些从外头来的街坊,眼光忽然就凶狠了,但凶狠过后,理智让他们眼神清澈——这可是周家班,跑这里打家劫舍,怕是嫌命长。 但是有一个人,眼睛里的凶光持续得挺长,他一时失神,竟然露相了,没躲过周玄的耳朵,周玄听到了三声低沉的狗叫。 “汪,汪,汪。” 只是,周玄现在还得接待豪客呢,不急着收拾他,只拿余光瞧他有没有溜掉。 “多谢黄家儿郎捧场。” 周玄抱着折扇示意。 黄皮子里年纪最大的那只,笑着朝周玄说:“这都是我们黄家的小崽子,莲花娘娘的玄孙们,小的黄天风,是黄门管家,拜过说书先生。” 他双手合十,朝周玄行礼。 周玄开了折扇,点头回礼。 黄天风大喇喇的转过身子,既像对评书观众说,也像是对周玄讲话:“三日之后,是莲花娘娘寿辰,莲花娘娘爱听书,我一个月前,便带着小崽子,在平水府的各大茶馆里寻觅, 可惜啊,那些个先生,功底一个赛一个好,偏偏那书说得,都是老黄历了,小崽子们听不了一场便呼呼大睡,直到遇见了这位先生……我们听一天想一天,回了庙,小崽子们睡不着,非央求着我隔天再来……这是个好说书先生。” 谁说不是呢? 观众们都有同感,纷纷点头,觉得黄天风说得对。 黄天风再次转头,朝着周玄单膝跪地,朗声说道:“三日后,黄家八抬的轿子,接先生去莲花庙说一场书,想问问先生,愿不愿意去。” 黄门重礼节,加上说书人是九大古堂口之一,他们不敢强行逼迫,只敢请。 “去陌生地方呀?” 周玄有点谨慎,该不该去呢?他来井国后,头一次见到精怪,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 他偏头去看袁不语,只见袁不语在疯狂点头,跟鸡啄米似的,生怕好徒弟一时糊涂,把这场机缘给拒绝了。 有了来自师父的肯定,周玄合上了扇子:“三日之后,只管派轿子来接。” “谢谢先生,先生爽快。” 黄天风伸手往肚子里一掏,掏出一尊巴掌大的金佛来,恭恭敬敬的摆在评书木桌上,回头喊了一声:“这尊小佛,是讲书的定钱,等您来了莲花庙,娘娘还备着大手笔!崽子们……扯呼。” 十来只黄皮子,复又钻入尸体肚子里,给周玄作了一揖后,朝着周家班大门走去。 只是依稀还能听见尸肚内有争吵的声音。 “金丝大环刀厉害,还是闭月羞花剑厉害?” “我看剑厉害。” “刀厉害!刀厉害!刀厉害!” “老妹儿,我是你哥,得听我的,剑厉害……” 周玄听得差点乐出了声。 等黄皮子驭尸而走,其余的观众也都开始离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与周玄擦肩而过的时候,却被他喊住。 “这位朋友,你就别走了。” 周玄将男人拦住,这男人便是瞧见黄皮子出钱时面孔一直保持凶相,发出狗叫的那人。 “说书先生,你拦我做什么?”祝庭生含着腰,堆着笑说。 “你装得挺好,我没望出你的破绽来,不过,刚才你见财失神了,破了伪装,让我听到了三声狗叫。” 周玄凑到祝庭生面前,仔细闻了闻,说:“你身上的味道,和前几天手托三枚铜钱的那条狗,一模一样!” 祝庭生心里吃惊,他是拐子狗王养的两条狗之一,是个「戏子」。 戏子这种阴人,除去勾魂,还擅长掩盖自己的气息,只要不当着高手的面使出手段,在高手眼里,便与常人无异。 正因为有这份手段,祝庭生被狗王养成了盯梢的恶犬。 他负责盯人,托铜钱的杨墨香负责咬人。 自打狗王定下了除掉周玄的计划,祝庭生就开始跟梢周玄。 只是,连着好几天,周玄都没出门,就在周家班说书。 祝庭生想打听清楚周玄到底什么时候会出门,一时间没忍住,加上对自己伪装气息的能耐有些自信,便借着今天外来的观众多,他也混进了周家的场院里听评书,却被周玄的血井通灵,瞧出了破绽。 但他万万没想到,露破绽并非是戏子的本事不精,是因为狗王用来圈养他的狗皮,让周玄听见了三声狗叫。 “认错了……” 祝庭生只是三炷香,知道周家班里有神人,他肯定敌不过,哪有还手的心思,扭头就往门外跑。 才跑了没两步,他就听见“啪”的一声醒木,再见一抹刀光从自己身下划过, 他就瞧见自己的身子还在往前跑,跑出了四五米远,但两条小腿,依然立在原地。 “我的脚!” 祝庭生扑倒在地,捂着断脚痛号,可场院里的人瞧见的,和他自己瞧见的,却不是一种场景。 场院人就瞧见祝庭生拔腿想跑,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拔出一柄短刀,将自己双脚齐齐砍断。 “老袁,你这手,有点厉害!” 周玄知道,祝庭生是被袁不语拉进了白日梦中。 白日梦中的祝庭生,以为是一柄刀光斩了他的脚,实际上,是他受了梦境的迷惑,自己斩了自己的脚。 袁不语说道:“前几天我说了,欺负我徒弟?吃他娘的熊心豹子胆!现在还敢找上门!” 周玄捡起地上的短刀,要斩了祝庭生,拐子养的狗,不杀了留着干嘛? “唉,别着急啊,这人还有用!”袁不语喊住周玄。 “有啥用?” “用他找狗王,给他们一锅端了,让拐子知道知道你师父的手段,别隔三差五的就来恶心咱们爷俩!” 袁不语示意周玄把祝庭生的尸体背起来…… 第70章 杀狗 周玄背着断了脚的祝庭生,和袁不语走进了夜幕中。 他不担心桌上黄皮子留下的财宝被人偷去,有姐姐帮忙收拾,谁敢拿? “玄子,把你的感知放出来,这断腿的小子,每天都得被狗皮包着,他不管走哪,都有狗皮的臊味和血味,别人难以感知到,你能感知得到。” 周玄闭上眼睛,将感知释放,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被他鼻子精准的捕获到了。 “往前一直走。”周玄指着路。 路很长,周玄问袁不语:“那拐子狗王养狗的本事,和我们周家班养的狗不一样吗?” “很不一样!” 袁不语说:“平水府养狗的人不少,但养的都是游魂厉鬼,周家班有祖树,别看树一直沉睡着,但却是小鬼们最好的栖息地,滋养他们的魂魄,使其不至于散去。 但狗王廖钟声,这小子使的是邪法,太平府郊外的山头上,乱葬岗多,人随便一埋,尸体用不了几天,就被野狗叼去啃食了。 狗吃多了死人肉,便养出了气候,煞气足,能成精怪,廖钟声便成天捕抓这种狗,碾碎后,掺入童子血,再辅之骨粉、草药,每日念动邪咒, 养个十来年,那血里便长出一张黑狗皮。” “这狗皮有什么用?” 周玄听得都觉得残忍,花那么大代价,就为了养一张狗皮出来。 “别瞧不起这狗皮,这皮有种阴邪作用,人若得了重病,药石无医,把狗皮披上,人便成了个有灵智的活死人,只是……需要一直披着皮,若是把皮脱了,不出一日,身上血肉全掉,迅速死去。” 袁不语说:“而且披着皮的时候,人会真的变成一条狗,廖钟声如何拿捏他手底下的两条狗?白天剥了狗皮,让狗出去做事,做完一天,回家时,那狗因为没有狗皮续命,身上血肉便会掉上大半,濒临死亡。 到这时,廖钟声再重新将狗皮给狗穿上,狗一瞬间便活络了过来, 死死生生,周而复始,那被养狗的人,纵有千般心气,也被磨得平了。 三炷香的算命先生,战力已然不错,占着堂口手段的光,放起对来,未必会输给廖钟声,但谁叫他被狗王拿住了短处呢? 玄门的风骨,终究敌不过一张狗皮。” “老袁,该左拐了。” “好!” …… 师徒俩人拐进了百花岭胡同。 周玄聊起了黄皮子的事情:“那黄皮子出手挺大方。” “有两种精怪,最爱入俗世红尘,一种是黄大仙,另一种是狐仙, 狐仙贪情爱,总与书生留下风月美谈,黄大仙则爱人间排场,喜欢当官,当商贾,他们捞钱有一套,不过,今儿听书的那群黄大仙,即不当官,也不当商人,他们当和尚。” “额……” “你收的说书钱,都是平水府的贵人们,上香贡给莲花娘娘的,其实这伙黄皮子,是真给老百姓办了不少事呢……百年内的灾荒粮荒,饿死的人很多,但要不是有它们,饿死的人更多。” “还真是好和尚?不符合我对精怪的刻板印象啊。”周玄说。 “莲花庙里原本有群坏和尚,被这伙黄皮子给宰了!那莲花娘娘的佛性很深,你给她讲书,能收获到一些佛性的。” 聊到此处,袁不语叹着气,说:“这种机缘,有些说书人怕是小半辈子碰不上一次,我瞧着都羡慕。” 周玄下定决心,这趟给莲花娘娘讲书,得花时间好好准备准备,机缘听起来就不小。 又有钱又攒香火还能收获佛性,都没接过这么阔绰的买卖。 …… 百花岭胡同走得越深,臊腥味越浓。 当浓度达到某个点的时候,周玄甚至能凭借味道直接定位气味的来源。 “那幢两层的屋子,就是狗皮的位置。” “嗯。”袁不语回头瞧了眼失血到快昏迷的祝庭生,说:“这人没用了。” “好嘞。” 周玄将祝庭生放下,对着脖子就是一刀,然后将尸身拉进路边的草丛。 “你小子手真黑。” 袁不语感叹完后,对周玄说:“玄小子,你在门外放出感知,当师父的给你打个样,让你知晓遇到克制我们的堂口,该如何应对。” “先交待你几句,那算命先生的「金钱卦」,算卦速度极快,但是,他算卦有指向性的,他见了你,会先卜一卦,算出你是说书人, 然后他只需不停的用金钱卦,推演周围何时有响木之声,提前做好防范,你便奈何不了他 切记,他推演的是响木之声,而不是推演你何时击响醒木,这两者是有区别的,算卦不是万能的,什么都能算到的那是神仙。” 周玄一听,恍然大悟:“哦,如果我利用与响木声极像的声音,便能干扰他的算卦,比如这样……” 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到不远处的树干上,发出了“啪”的声音。 若是他对上算命先生,先制造出这类假声,让对方以为生梦了,便会割破手掌,利用痛苦去抵挡梦境,然后趁此时机,真正的击响醒木,对方防范不及,便会被拉入梦境。 “你天生就该干我们这行,一点就通,说书人对敌的真正法门,是时机!而布局,能让对敌之战中,全是我们的时机,看好喽。” 袁不语从兜里掏出一架墨镜戴上,撇了根手指粗的树枝充当拐杖,像个瞎子一样,拐仗倾斜出一个角度,往前方扫着扇形,慢悠悠的走进了拐子的屋里。 …… “放出去的狗该回来了呀?” 廖钟声和两个拐子弟子吃着狗肉火锅,地上的杨墨香正用前爪摁着肉骨头啃。 吱呀! 门开了, 廖钟声猛的回头,却发现进来的不是狗,而是一个瞎子。 袁不语一只手放在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杖,轻声说道:“有麻将声,好像没找错地方!” “啪” 他的中指轻轻叩响醒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木之音。 “哪儿来的老瞎子,这儿哪有人打麻将?”廖钟声骂了一句后,却真的听见有人在打麻将。 “八万!” “幺鸡!” 廖钟声都感觉撞鬼了,他这二层楼,独门独户的,牌桌都没一张,但有人在打麻将!? “木匠在打柜子,??????的敲,是这地界,我这瞎子没找错。” 袁不语又笑着说,中指又轻轻叩了下醒木。 “啪”,又是细微的响木声。 廖钟声被搞毛了,一拍桌子,抓住碗,冲袁不语砸了过去,指挥着小弟:“奶奶的,哪来的死瞎子在这叨逼叨,给老子砍死他!” 袁不语却轻描淡写的抓住了飞来的碗,扔在了地上,优雅的取下墨镜,笑着说:“鄙人不是瞎子,是个厨子,听说这里有狗,过来杀几条!” “杀狗?怕你有本事来,没本事走。” 廖钟声冲着杨墨香的方向喊道:“放狗!” 杨墨香身上的狗皮飞出,他缓缓站起,手里托着三枚铜钱。 他将铜钱抛起,等落回手中时,看了看卦相,笑着说:“原来是个说书人,敢问老人家与周玄,什么关系?” 说书人是个大堂口,在太平府里的说书人不少,但忽然来找拐子麻烦,加上周玄也是个说书人。 不得不让杨墨香怀疑,眼前这位说书人与周玄有些关系。 “哦,他是我徒弟,我来给他出出气。”袁不语倒是回答得干脆。 “你是周家班的神人?”杨墨香声音有些颤抖,他早听闻,周家班的神人,香火层次很高。 但是,他不是没有机会! 杨墨香收拾过不少的说书人,以堂口的手段来说,算命先生极端克制说书人,哪怕对方香火层次高,只要生不出梦来,后续的变招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他心机重,脑子转得快,偷偷朝廖钟声指了指耳朵。 廖钟声明白他的意思,他先将耳朵堵上,不去听那响木之声,等杨墨香破了平地生梦,他们要么直接夺门跑路…… 思路已经沟通明确,廖钟声两根手指抵入耳中,另外两个拐子也有样学样。 袁不语却大大方方的拉了把板凳坐下,没拿正眼瞧杨墨香,说:“你但凡能推演到我何时响木,算我输!” “呵呵。” 杨墨香,绕着袁不语在游身步,右手托着三枚铜钱。 呼! 铜钱变化了, 长蛇形变成了“品”字形。 杨墨香想都没想,抓住铜钱,对着自己的手掌就是划出一道血痕。 血痕出现的同时,杨墨香的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而后又传入一阵声音——“六筒!” “谁在打麻将?” 杨墨香的铜钱,算到了响木之声,但算到是麻将砸牌作响的声音。 他倒不气馁,托着铜钱继续算, 铜钱又变了,“品”字形变成了一字形,他抓过铜钱,又划了手掌一下。 “啪”, 这声又不是醒木声,而是打家具的声音,两种声音极像。 “该死的木匠!” 杨墨香的心态已经隐隐有些崩,明明这栋二层小楼,没有人住,麻将、木匠都是哪来的? 他死死的观望住铜钱, 铜钱变了,划手……“红中!” 铜钱又变了,划手……“杠了!” 铜钱连连在变,连续划手七次……“啪啦啪啦”,洗牌声不绝于耳! 杨墨香精神被折磨得混乱起来,抱头痛哭, “分不清,完全分不清啊!” 他的手已经被自己划了几十条血印子。 他的铜钱,算来算去,算的都是木匠打家具声、麻将砸牌洗牌声, 而袁不语,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两只手就放在膝盖上,压根没有动过…… 第71章 身外法身 杨墨香的惨状,落在狗王廖钟声眼里,简直魔幻。 明明那装瞎的说书人什么都没做,杨墨香竟然开始自残。 廖钟声也不想坐以待毙,在杨墨香拿着铜钱往手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的时候,他试图去帮衬,可偏偏自己两只脚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仿若脚下的青石地面,是流动的沙坑,不断下滑的流沙,将他的两只脚牢牢吸在地上,挪动不了分毫。 “差不多了,该胡牌了。” 袁不语那眼角挑了杨墨香一下,顿时“胡牌”之声大作! “胡了!清一色一条龙!” “胡了!大四喜!” “天胡,七对!” “胡!” 二层的小楼里,凭空生出十几个人似的,有男有女,有老头有小年轻,声音里带着赌徒赢钱后的疯狂,把牌砸得像夯土。 胡牌声、砸牌声,声声入耳,像魔音般,穿透了杨墨香的耳膜,再闯进了他的脑室里,横冲直撞。 “别叫了,别叫了!” 杨墨香只觉脑袋里涌进去无数条虫子,而且虫子还有继续涌入的趋势,他只能双手紧紧将耳朵捂住,阻挡胡牌的声音。 而血却从他的耳朵里向指缝渗出,染得他的袖子通红。 再过了半分钟不到,他眼神由痛苦变得混沌,似傻子般,“开心”得拍手大叫, “呵呵,我胡牌了,我也胡牌了!哦,还没胡,叫胡!哈哈,叫胡!” 三炷香的算命高手,说书人的天敌堂口,如今已成疯子。 袁不语收拾完了杨墨香,换了个方向坐着,双手下垂,折扇与醒木从袖口滑落至手上。 廖钟声一瞧,便暗暗叫苦,完了,完了,说书人亮了醒木,这是要平地生梦? 但他却不知,此时的他,已在梦中。 而且还不是一层梦境! 在袁不语装瞎子进屋后,他通过两段自言自语,以及两次极细微的叩响醒木,便生出了两层梦境! “有麻将声,好像没找错地方!” 这是袁不语布下的第一层梦境,于是屋内众人,便听见了麻将声。 “木匠在打柜子,咚咚咚的敲,是这地界,我这瞎子没找错。” 这便是第二层梦境,众人也开始听见了打柜子的声音。 两层梦境,都是为了形成类似“响木”的声音,来干扰杨墨香的金钱卦推演。 金钱卦只能算出周围何时有响木之声,算到了便提前割手,利用痛苦防止被牵扯到梦中。 结果,麻将声、打柜子声,不绝于耳,都被金钱卦推演到了。 推演到卦象会变,卦象一变,杨墨香就划一次手,被连连折磨数十次,岂有不疯的道理。 “狗王,算命那条狗疯了,现在该你了。” 袁不语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折扇。 廖钟声便察觉自己脚下的流沙似乎消失了,腿脚又能动了,逃跑的心思又生了出来。 但他没有愣跑的信心,想着借人打掩护再趁乱逃掉,便一手摸过桌上的筷子,另一只手推了推同伙的拐子:“你们两个,去收拾那说书人,不要怕,我保管你们听不到响木之声,只要听不到,他就没办法把你们拉进梦中!” 话音才落, 廖钟声拿着筷子,狠狠捅进一个拐子的耳洞里。 噗嗤! 血水汩汩从耳洞里流出, 他又连捅三次,将两拐子四只耳朵尽数戳聋,聋子,听不见声音,自然听不到响木之声——至少,廖钟声和杨墨香都是这么粗犷的理解。 结果那俩拐子,聋是聋了,可身体遭不住,痛得满地打滚,哪还有功夫对付袁不语。 “狗王,你炼得一手好狗皮,就是脑子不大好,若是聋子便听不见说书人的响木之音,那我们早被江湖赶尽杀绝了。” 袁不语摇着头说:“响木之音,说是声音,却是借感知发动,你只要是个活物,就有感知,便逃不过这音,除非你有相应的堂口手段!” 廖钟声被袁不语讽刺,心里冒火,可冒也没用,形势比人强,他现在就想着怎么保命。 只见他缓缓提起了右脚,要做最后一博,这只脚,是他拐子四炷香的手段——身外法身。 拐子这门堂口,前几烛香的手段全在脚上。 一炷香「脚下生风」,炼得脚力强劲,速度奇快。 二炷香「踏草无痕」,脚骨硬,脚底软,走路不发出声响。 三炷香「壁虎游墙」,脚掌骨中,生出密麻骨刺,靠着这些刺,便如同壁虎,能在墙上、树上如履平地。 至于第四炷香「身外法身」,在点燃第四炷香的同时,用斩骨刀,一刀将自己的右脚掌剁下,然后在右脚掌、右腿迎面骨上,画上相同的邪门道符,每日用童子血浇灌。 祭炼的时间长了,切下的右脚掌便与右脚有了感应。 脚掌会被炼成一道法器,不但如钢似铁,无坚不摧,还能任由主人驾驭,平日用不到时,便长在脚上,需用到的时候,脚掌便能脱体而飞,成为一道法身,杀敌于数米之外。 廖钟声嘴里念念有词,迎面骨与脚掌上,都浮现出血色符箓。 袁不语依旧身形未动,进入两层梦境的廖钟声,在他眼里,已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别说大风浪了,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也是扑腾不起来的。 “断!” “去!” 廖钟声左手指向了袁不语,右脚掌如一柄利刃,脱体而出,朝着袁不语的心口射去。 袁不语缓缓往左边走了半尺,脚掌扑了个空。 “横扫!压顶!” 受了指挥的脚掌变招,先是横着像袁不语踢去,快要踢中他手臂时,忽然空中变换线路,飞高后,顺着袁不语的头,一脚踩了下去。 依旧踩了个空,连袁不语的一根毛发都没踩中,只将他身边的青石地面,踩出个两尺方圆的大坑。 砖石碎片飞溅,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全无。 “好久没有招猫逗狗了,耍耍那杨墨香,还有点乐子,和你耍起来是真无趣。” 袁不语扇木互击,身形便在廖钟声的眼里消失了。 这是说书人的手段「闲庭信步」,能在自己生出梦中,出入自在。 梦中已无袁不语的身影,廖钟声的断脚,便没了目标。 他一时间有些发懵,那瞎老头怎么说不见就不见,既然不见,那就跑! 召回了断脚,廖钟声疯狂往门外跑去,可明明就十来米的距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愣是才跑到门口。 他拉住了门把,用力一拽,将门拉开,门外却扑进来两条大黑狗,额前有一撮白毛! 他认得这两条狗,就是自己养的杨墨香、祝庭生。 两条狗飞扑到他身上,朝他疯狂撕咬,一坨坨的肉,被一口口的扯下来。 “两条狗,给老子滚。” 廖钟声驱动断脚,要去打狗,结果两条狗,无形无质,断脚径直穿过它们的身体,却没造成任何伤害。 “汪!汪!” 两声凶猛的吠叫,廖钟声的肚皮已经被撕扯出了个大洞, “杨墨香,你别忘了老子对你的恩情,当时你得了急症,浑身都是烂肉,眼瞅着就活不了了,是你求老子给你披上狗皮,帮你续命的!” “祝庭生,你也是,你遭了报应,浑身长满了瘤子,不是老子给你披狗皮,你早死了。” “老子赐给你们命,你们竟然咬老子!” 廖钟声一边大骂,一边胡乱蹬踏,大腿已经被撕咬得只剩白骨…… 第72章 闲庭信步 “啪!” 响木声再起, 梦境尽数退去, 廖钟声哪里是被狗咬,他是拿着切肉的刀,一刀刀的剜着自己的血肉。 梦一醒,他便将刀丢在地上,怜惜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 袁不语背着手站着,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老瞎……不……老高人,前些天我欺负你徒弟,是我的错,我愿意给你徒弟认错,摆十八桌和头酒,当众给他磕头,磕三个……九个也行!” 廖钟声惜命怕死,一个劲儿的认错,既然高人没在梦中杀掉他,就说明对方没有杀人的意愿,自己求饶诚恳点,或许能躲过一死。 其实按照袁不语的习惯,这事儿到这儿就算了结了。 他是个说书人,一辈子都秉承祖训——克己守心,得饶人处且饶人。 并不会穷追猛打, 他香火层次虽高,但这些年下来,真死在他梦境中的人,几乎没有,折磨个疯癫,打个大半残废,也就罢了。 袁不语心中纠结,一番话似讲给廖钟声听,也似讲给他自己听, “我师父授艺的时候,知我性格刚猛,出手不知轻重,便送了我四大天王像,四天王琴无弦、伞无骨、剑无鞘、龙无鳞,表现的是克制。” “我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很克制……” 廖钟声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那您今天再克制一回,我一定给你徒弟磕头赔罪!” “纠正一下,周玄不是我徒弟……”袁不语低着头,目光如刀,剜向廖钟声,一字一顿的说:“他是我的衣钵传人!” 廖钟声的心从希望快速往绝望的谷底沉落,都是走江湖的,自然知道“衣钵传人”的份量。 徒弟大半个儿,老幺徒弟似儿亲。 衣钵传人? 那比儿子亲多了。 砰! 一方醒木,像是一把榔头,砸在了廖钟声的眉心处,因为力度过重,半方醒木竟透入了廖钟声的颅骨,脑浆迸射。 “不杀了你,拐子只会对我徒弟阴魂不散!” 袁不语招了招手,将醒木收回,又对着杨墨香、另外两个拐子,如法炮制。 三声闷响,便是三条狗命被收割。 袁不语掏出手绢,擦掉醒木上的血,将手绢扔在了屋内,悄身离去。 这次,他为了周玄,不再选择克制! 留下说书人的手绢,就是为了告诉拐子们——周家班的神人出手了,不想落个狗王的下场,就离周玄远一点,再远点…… …… 袁不语与周玄回去的路上,问:“玄小子,今晚的出手看懂了。” “懂了,原来这说书人的梦,能做到千变万化。” “想要变化多,得把香火层次提起来,每一层香火,都会带来一种手段。” “嗯。”周玄点头。 回到周家班后,师徒俩分别前,周玄忽然喊袁不语:“师父,今天多谢你了。” 周玄心里不得劲,知道今天袁不语为他杀了一屋子的人,犯了他“克制”的人生信条。 “我谢谢你才是嘞。” 袁不语招了招手,说:“回屋睡吧,明天记得写书梁,莲花庙的莲花娘娘还等着听你讲书呢。” “嗯。” 周玄点头回屋去了。 袁不语没挪动步子,仰头望着皓洁月光,自言自语道:“说书人三百年没出八炷香,或许就毁在‘克制’这两个字上! 玄小子啊,我和你真不知谁师父谁徒弟!我教你的东西不多,学你的还不少呢。” …… 昨晚后半夜下过小雨,清晨起了毛毛雾,周玄提着风灯,照例去了门房,翻检过报纸后,没找到血井会的暗语。 “下次集会啥时候开啊?” 周玄嘟囔一句,把报纸扔下,吃了早饭便窝回房间写书梁子。 关于莲花庙的讲书,周玄有自己的规划。 这种定制书,目的自然是让主家听得满意。 周玄觉得主家得分成“莲花娘娘和她的玄孙们”,玄孙们,可以讲一场《白眉大侠》,他们原本也爱听,但莲花娘娘未必就爱听了。 她岁数大了,又是个佛徒,估计不爱打打杀杀的热闹书,要想让她也听得高兴,怕是除了白眉之外,还得另外准备一套书。 准备什么书? 他还没想好,需要再斟酌。 “先不想下一场书,把白眉的梁子,再写几集。”周玄奋笔疾书。 写得太认真,早饭、中午饭都是吕明坤送来的。 “谢谢五师兄。” “小师弟,净仪房的师傅们现在对你很有意见。”吕明坤说。 “为什么?”周玄表示不理解,他平日也不跟净仪房的打交道啊,怎么招惹他们了? 吕明坤苦着脸,说:“我们净仪房的师傅,都是晚上上班,结果你每天晚上讲书,我们都听不上。” “……”周玄。 “找一天下午讲讲嘛,让我们净仪房的师傅也听点热乎的。” “尽量,五师兄。”周玄含糊着答应下来。 …… 吃过午饭,周玄又写了一集书梁子,加上上午写的两集,一共三集,进度还不错。 他写得头昏脑胀,放下了纸笔,去了外院散心。 外院土场的阳光有些烈,几乎没有人,只有小福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压腿。 “福子,练功这么勤快?” “师父嫌我笨,罚我来着。” “那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练练。”周玄最近香火涨得快,想瞧瞧自己再用平地生梦,生出的梦境破绽能少点。 小福子摇头,说师父罚他不敢不听。 “五十。” “不是钱的事……” “七十!” “那也……反正师父说我生性顽劣……不听师父的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少班主,咱们练。” 福子行,加钱是真办事啊! 周玄让福子站住,先在心里构想了个关于茶馆喝茶的梦。 扇木互击,平地生梦。 生梦的那一刻,周玄的眼前,又闪过纸人艄公的身影。 小福子身子抖了抖,入梦了。 他身处于一间茶室之中,说是茶室,更像一间禅室,采光有点暗,室内壁墙镂空,放了六尊铜佛像。 屋内中央,四张蒲团垫子,围着一张地台,一条从房梁上垂下来的钩子,挂着个茶壶,壶下方,有几个放了茶叶的空茶杯。 小福子走到地台前,抓过空茶杯,要去提茶壶倒热水泡茶。 茶杯还没拿,他就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顺着声音一瞧,发现空茶杯里竟然有血滴。 他想到什么,猛的一抬头,发现屋梁上,竟然有一张破碎的女人的脸。 血,就是从脸的破碎缝隙里,滴下来的。 “哇……哇……” 福子吓得嗷嗷哭了起来。 “难到我生的梦里,又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周玄有点想进自己的梦里瞧瞧真相,这一想,他便往前迈了一步…… …… 厨房里,袁不语的灶头对着外院的土场角落,采买的几个师傅有事,回来得晚,要他加烧几个菜,于是便一边烧着菜,一边看着周玄和小福子在外头拉练。 “玄子现在生梦快了一些,香火涨得快还是有些作用的。” “小福子咋又哭了?玄子这一生梦,梦里总有点恐怖玩意……” 袁不语拿起醋瓶,开始给菜里放醋,忽然,他看到小福子的梦没醒,但是周玄已经走到了小福子的身边,还跟福子讲些什么在。 周玄似乎在生梦的中途,进入到自己生出的梦中了。 “啊?梦中自由出入,这是「闲庭信步」?”袁不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闲庭信步,是说书人三炷香才使得出来的手段,竟然被周玄轻而易举的用出来了? “袁头,醋……醋……醋!你一瓶醋都浇菜里了……” 配菜的伙计提醒着袁不语。 第73章 五层手段 袁不语哪里还管得了醋,瓶子往灶台上一搁,拔腿往厨房门外跑。 “袁头,这锅菜咋弄?” “铲出去喂猪呗,对付着弄。” 不多时的功夫,袁不语到了外院的角落,周玄正给小福子算工钱。 由于他的梦境太恐怖,小福子觉得这七十块太难赚了,打起了退堂鼓,不愿再入梦。 周玄只能给他一点小小的激励——七十的工钱照付,但每进一次梦境,就给小福子额外三块的小费,并且每次生梦后,他都会陪小福子一起入梦。 “我不是贪财,少班主,我就是想陪着你一起,怕你被你自己的梦吓到。” 小福子接过周玄给的三块零票,装裤兜里。 “玄小子,你刚才真的进了小福子做的梦里了?” 袁不语一声暴喝。 周玄听到声,回过头,开着玩笑,说:“老袁,也就是我提前感知到你来了,要是换别人,被你背后冷不丁一吼,不得吓走半条魂?” “你刚才进了小福子的梦里?”袁不语只想搞清楚这个问题。 “是啊。”周玄大剌剌的应了下来,没觉得什么不对。 “入梦叫闲庭信步,是我们说书人三炷香才使得出来的手段!” “师父,你跑这么老远就是为了逗我玩?” 周玄压跟不信袁不语的话,毕竟讲话的内容过于玄乎。 他也点香好几天了,不是纯粹的菜鸟,至少他搞得清楚,但凡堂口点香弟子,一炷香才能领悟一种手段,自己一炷香还没烧完呢,去哪领悟三炷香的手段? “你看我这表情,像逗你玩吗?” “不像,你逗别人玩,没这么严肃。” “一炷香时,你若提前将你自己构想入梦境里,你便在梦中,若是没有提前将你自己构想入梦境中,你便不在梦中。 但到了三烛香时,你就算没有提前将自己构想入梦,你也可以在生梦后,随意在梦中进出,这便叫闲庭信步! 你进小福子的梦,怎么做到的?” 周玄听完,挠挠头,说:“我就听就小福子哭,然后我就想看看我梦里有什么恐怖的,好奇去看看,然后就走进去了。” “这么轻松?” 袁不语想了想,击响醒木,梦境将周玄笼罩。 周玄只觉自己赤脚行走在碧蓝的海边,带着咸味的海风,抚过他的脸庞,脚底能感受到沙滩的绵软。 “啪。” 袁不语第二层梦境再起, 周玄周围的海滩变成了密林,鸟语花香,泥土湿润,叶畔垂落水滴打在青苔上。 “啪。” 袁不语起了第三层梦境。 密林变成了小吃街,卖炒米的、卖酸梅汤的、吆喝炸糕的……种种食物的气味,交织成勾人馋虫的复合香气,在街上四处飘扬。 “啪。” 醒木再响,袁不语将梦境驱散。 周玄又回到了熟悉的周家班外院土场。 “感受到刚才的三层梦境吗?” 袁不语问。 “感受到了。” “你也编三层同样的梦境,拿我生梦。” 袁不语闭上了眼睛, 周玄是一炷香的层次,这点是不会错的,一炷香的梦境,破绽太多,对于袁不语这般大拿来讲,太容易寻出。 破绽一寻出,梦境便破碎了。 他闭上眼睛,也就是为了让自己寻破绽的速度慢一些。 周玄先将海边、海风、沙滩、小浪潮等等细节,于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再构想出梦境,击木生出。 袁不语听到响木声,就闻到了海风的咸味、听见了海潮的浪声。 “哗啦啦。” 浪声起了几阵后,鸟语声、蝉鸣窣窣,伴随泥土的味道,被袁不语感受到。 他眉头皱紧, “炸米饼喽,香喷喷的米饼。” “炒米炒米,粒粒都是脆的,小孩闻着流口水……” 沿街的叫卖声,让袁不语将眉心间出现一个大大的“川”字。 “啪!” 随着醒木闷响,周玄生的梦境散去。 袁不语眼睛猛的睁开,目光如炬,死死的盯住周玄,只觉喉咙干燥,发不出声,良久后,才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话, “你刚才使的是说书人四炷香的手段——如梦似幻,能将梦境快速切换……” “……”周玄。 “再来。” 袁不语又将眼睛闭上,指引着周玄:“这次随意生出一个梦境,但梦境中,要构想出一个狐精野鬼!” “好!” 周玄应下,只是狐精野鬼,他见得不多,便去回忆昨天来听书的黄皮子, 那黄皮子脑袋窄尖,身形修长,肚子却圆鼓鼓,背毛油亮……种种细节入心, 梦境生出,袁不语便闻到了一股独属于黄皮子熏人的臭气,那是黄鼠狼的屁味,像发酵了几天的烂鸡蛋。 他循着味,摸了摸黄大仙的肚皮,毛茸茸,只是这毛发之中,没有精怪的妖魅气息。 这便是破绽, 梦自发破碎。 袁不语瞧周玄的眼神,全变了,除了茫然便是疑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世界已经变了。 “你刚才使的,是说书人的五炷香的手段,叫梦魇缠身!” “啊?!” 周玄自己都震惊了,如果不是袁不语讲的,他真觉得对面是不是拿话拐带自己, 一炷香的层次,竟能用出五炷香的手段! “这是为什么呢?” 袁不语抬起脸望天,想从缥缈浩瀚的天空中,寻求回应, “额,再来……”他回应没等到,内心极复杂,又激动又费解,他现在已经开始尝试接受周玄刚才的“所作所为”,但还是想继续探寻探寻周玄的极限。 袁不语又将眼睛闭上,说道:“玄子,这次你在梦中,编织出一尊神明……” “神明?我没见过啊。” 周玄来井国真没见过什么所谓的神明,他倒是见过异鬼,但异鬼都没露真身,不管是「诸佛之母」还是「食为天」,它们都藏在“脚”的身体里。 没见过胡乱编肯定不行。 “额,等我会儿。” 袁不语回了屋,拿了一幅画像出来。 画像里,是个说书人,手持一柄竹扇子,托着一方响木。 胡子花白,身形清瘦如鹤,白衫衣袂飘飘,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额头中央,有一团火的印迹。 “这不咱祖师爷吗?”周玄去袁不语房间的时候,瞧过这张画像。 “他也是天地间的第一个日游神,以神鸟“毕方”作为自己的姓名,你把他的模样记住,构想入梦中。” 袁不语细细叮嘱后,周玄也仔细将毕方的模样牢牢记住,连胡须于脸上的位置,都精细的揣摩明白。 这可是祖师爷,得细致点。 将画像构想清楚后,周玄击木生梦。 一道梦境将袁不语裹住,但这次梦境失败, 毕方的画面,在梦中出现的那一刻,梦就碎了。 周玄又连着试了两次,接连失败。 “六炷香的手段,还是没到火候……可惜了……”袁不语叹息了一声。 但很快,他才反应过来:“我可惜个头啊!” 徒弟仅仅才一炷香,却已经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这已经是他走南闯北数十年未曾听闻过的奇事。 只是, 这五炷香的手段,是从何而来呢? 他想不明白, 或许,这个徒弟身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对了,玄子,你现在心香烧了多少?” “加上昨天演的那一场评书,已经快烧了六寸了。” “快烧了六寸,而你又掌握了五炷香的手段……” 袁不语想到此处,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或许你是一寸香便领悟一层手段,因为香没烧够六寸,所以你没有掌握六炷香的手段?!” 第74章 往事 “我一寸便是一层手段,那我要烧到八寸香,岂不是会你都不会的手段?” 周玄听袁不语说过,说书人三百年没有出过八炷老香,那老袁自然也不可能是八炷香。 “咳咳……” 哪壶不开提哪壶,袁不语轻拍着周玄的后脑勺:“逆徒,敢嘲笑师父……你今晚还是再演一回评书,快速将心香烧完六寸,若是你一烧完便领悟六炷香的手段,那便说明我的猜测没错。” 周玄点头,说:“今天就写完了三集书梁子,但将香烧到六寸,绝对够用。” “你先练着。” 袁不语背着手,不急不徐的离开,直到走到祖树下,确认周玄看不见他的时候, 他才撒丫子狂奔,往内院周伶衣的房间里跑。 在徒弟面前要沉稳,哪怕是装也得装得沉稳,师容还重要。 但见了周伶衣,他就没必要装了。 “周班主,你弟弟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周伶衣被言语吓了一跳,合上手里的本子,问袁不语:“我弟出什么事了?” “你见过心香烧一寸,便能领悟一层手段的人吗?” 袁不语这个问题,差点将周伶衣问到大脑宕机。 一个堂口的手段,最多九个,一炷香领悟一个,这是铁律啊。 没有足够的香火层次,有些手段便施展不出来,袁不语不应该不懂。 周伶衣摇头,说:“没见过,难道您见过?” “我刚刚见过……” “你是说我弟?”周伶衣也不敢相信,这完全突破她的认知。 “你就说他是不是有问题?多少年了,哪个堂口的弟子,是他这种练法的?跟上次点香的时候似的,神明考验他心性点的火龙,被他愣是瞅灭了,这不是血井天分能解释得清楚的。” 袁不语越说越急。 周伶衣则问:“袁老,先别急,这一寸香领悟一层手段,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吗?” “额……” 这还真把袁不语问到了,在周玄之前他见都没见过这种逆天的人,怎么能知道后果? 想了许久, 袁不语才幽幽开口:“唉,我如今能预测到的后果,恐怕只有一个……” “袁老请讲,我撑得住。”周伶衣语气变得低落,心里给自己先打好了预防针。 “周玄往后……只怕是……在同等香火层次中,无敌!” “……”周伶衣, 她还以为是个噩耗。 周伶衣展露笑颜,给袁不语倒了一杯茶,说:“袁老,既是如此,那你何必着急呢?再观察观察我弟!” “说得也是啊。” 袁不语遇上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心里没来由有些慌乱,但被周伶衣一点拨——既然徒弟除了手段更高明,又没别的副作用,那凭什么着急? 高兴才对啊! “就应该高兴,小玄子这徒弟,绝对是我们说书人里最争气的,以往我们说书人,三炷香之前,遇上同层次找岔的,生个梦就逃,怂得跟踏娘的孙子一样!可他就不一样了……” 袁不语和周伶衣聊起自己的徒弟来,那是得意至极,讲得眉飞色舞…… …… 好容易送走了袁不语, 周伶衣走到衣柜前,拿出封禁「十指」的人皮匣子。 匣子上,有一道铁锁刺青,是禁忌堂口「刺青」的手笔,那个与大傩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的神秘堂口。 一道刺青,便能锁住异鬼,便知其堂口手段神妙。 周伶衣轻轻的拍着匣子,铁锁刺青发出金属碰撞之声。 “十指,你也听到了,一寸香便是一层手段,我弟很厉害啊,但他需要香火,今日,我便将你尽数献祭给我弟。” “嘭、嘭、嘭!” 匣子内传出撞击声,是十指不甘心死期将至,奋力冲撞,可他破不了这个刺青匣子。 “最后一次献祭,怕是要出乱子,得找个帮手。”周伶衣将匣子放回衣柜。 时间还早, 她又走到了书桌前,打开了本子,研究起五个师兄的日常路线。 路线依旧看不出异常 “弟弟到底是被谁勾走的魂呢?”周伶衣又冥思苦想起来。 影子游进了屋内墙上,问周伶衣:“就你弟弟以前那德性,魂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周家班被他害得还不够惨?还是现在这个弟弟好!” “你前些日子不总觉得我弟是装出来的伪善,要骗我、骗周家班吗?怎么改性子了?”周伶衣瞥了眼影子。 “你现在弟弟很好,第一次他去戴府,他觉得斗十指没什么收获,便不让我去冒险一博,带我离开。 第二次他遭遇拐子,他跟拐子拼命,最后晕死过去,他知道我在旁边,但没喊我帮手; 第三次遭遇那托铜钱的算命先生,他差点死掉,也没怪我,他走的时候,就不停念叨自己以后该怎么对付金钱卦, 换成你以前的弟弟,早把我爹娘家人全部侮辱一遍了。 而且我每日跟着周玄,别的不提,就知道他有两桩优点,首先他自己办不好的事,绝不怨别人,只会反省自己,然后……他不把戏班的徒弟、师傅、我当奴隶、下贱的人,他把我们当人,真正的人!” 影子说得很诚恳。 周伶衣也点头:“我弟现在很懂事,钱柜里的钱,他花的最多的地方,是给我和袁老买礼物,不过,他懂事归懂事,既然师兄里有内鬼,还是要揪出来的。” “你为什么老怀疑师兄里有内鬼?要我说,师兄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影子很偏袒师兄。 周伶衣叹着气,说:“弟弟被勾魂那天,刚好是我们周家一年一度的傩祭,那天,来了很多贵客。 我当天一直都放出感知,怕班子里出乱子,唯独在真正进静语厅里祭傩面,祭傩神戏牌的时候,作为班主,我需要主持上香上贡拜神,要与祖宗沟通,不得已才将感知收回,整个过程,只有十五分钟, 我弟弟的魂,就是在那十五分钟里被勾走的,这个时间点,想要掐捏准确,只有深喑周家班仪制的五个师兄最懂。” “不对吧?周伶衣,我记得你弟弟是下午五点才丢的魂,你祭傩神是中午两点多吧?” “他只是在五点被人发现丢了魂,不代表他是那个点被人把魂勾走的。” 周伶衣回起那个并不遥远的下午,因为是傩祭的大日子,师傅、徒弟、师兄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她主持完拜神后出来,远远看了眼酒席,瞧见弟弟趴在桌上。 当时她并没有觉得不对,以为弟弟只是单纯喝醉了,在她执掌周家班之后,弟弟作不了太多恶,每天不是喝大酒就是泡窑子,睡着的时间比醒着多。 而且当时她和弟弟之间的关系比仇人还要离谱,再加上同桌的二师兄五师兄也都喝多了,一起趴着在,制造出了群醉的假象。 周伶衣便没有多留心,回屋休息去了,直到下午二师嫂宋洁喊他,说她弟弟魂丢了。 “现在想来,勾魂的人,就在师兄里,老四和老五可以率先排除, 老四和我们周家班感情越处越淡漠,祭傩的时候,他回班子喝了两杯酒就走了,至于老五,他绝无可能, 只有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是谁呢?” 周伶衣起身往院子里走。 “干嘛去?”影子问。 “你那些小狗很忠心,但是没什么脑子,还得我自己去查。” 影子冷笑道:“查查查!就算真查出来哪个师兄是内鬼,你也下不去手,要我说,不如装个糊涂,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言语间,周伶衣已经走远了。 第75章 白纸戏 周伶衣坐在二师兄郑九江屋前的凉亭里,将隐形的红线放出。 “我的感知要能像我弟那般敏锐就好了。” 周玄的感知力强,虽然两炷香的层次还没到,却已经做到耳听八方,目视阴阳,在打探周遭情况之时,能做到无形无影。 不像她,打探情况需要以红线为媒介,虽然常人瞧不见那根线,但若是遇上极懂门道的,尤其香火层次与她差不太多的高手, 不但能察觉出她的红线,甚至能以线为藤,用道行手段缠住,一路攀援蔓延过来,先机上反被他人抢了一步…… 好在,师兄们的道行,威胁不到周伶衣。 红线缓缓攀爬到了郑九江家的窗口。 周伶衣早听余正渊讲过二师兄的暗病痛处,所以打探虚实的同时,亦把握住了分寸,红线的线头只是贴在窗玻璃上,并没有顺着窗子木架缝隙往里钻。 二师兄屋里的景象,没被红线探视到,只有郑九江与宋洁间的谈话,顺着红线,清晰的落到了周伶衣的耳朵里。 “老郑,别折腾了,不行就是不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宋洁劝着郑九江。 郑九江的语气明显有些沮丧,还带着点侥幸挣扎的味道,说:“以前我的家伙事儿,一个星期能灵个两三天的,现在一星期连一天都灵不了,我都抬不起头来,我谁都不好意思见,我现在哪还有个男人的样子……胡子都在掉……。” “那是你命不好,赶上周玄那个畜生少班主,要不是三年前他那一膝盖,就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不是龙精虎猛的……”宋洁气愤的言语中还杂着些哭腔。 “别试了,别试了,为了陪你试家伙,我这个星期的班都没好好上了,咱小华也五岁多了,至少有后,你家伙事真要坏了,也没太大关系,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周伶衣收了红线,原来二师兄最近几乎不出门,是因为暗病越来越严重了。 “都是弟弟留下的祸根!” 周伶衣想到以前的弟弟,心里暗骂了一声,而后起身,朝着余正渊的房间里走去。 这次周伶衣倒没有留手,红线顺着窗木的缝里游了进去。 红线的线头成了她的耳朵、眼睛,屋内的声音画面都一览无余的被周伶衣感知到。 屋内的陈设极简单,一台收音机搁在木桌上,剩下便是衣柜、床等常见摆设。 没有唱机、没有时兴的裱花窗帘,更没有织着漂亮图案的棉桌布,论屋内装潢精细程度,都不如戏班里的响器师傅。 作为薪水足够高的大师兄,如此空荡萧条的房间,与他身份不太匹配。 此时,余正渊不在家中,徐骊穿着过时的老旗袍站在木桌前,她的身后站着一群陌生面孔的半大孩子。 孩子们排着队, 徐骊轻轻抓住队伍里最靠前的一个孩子,用水果刀将他的中指割破,再将血挤入到一个空瓷碗里,不多会儿,血便将瓷碗底盖住…… “差不多了,小生,该你了。”徐骊又牵出第二个孩子,割破中指,挤血。 等房屋里众多的孩子们,一一将血滴进了碗内,瓷碗里便有了大半碗血。 徐骊拿起一个暖瓶,壶口置了个漏斗,将碗中血顺着漏斗,小心翼翼的倒入瓶里,倒完后,还拿着水杯,将粘在漏斗上的血迹冲进瓶内, 生怕浪费了一滴孩子的血,这些血对于她来讲,不是血,是老余的药…… 周伶衣将红线收回,心情倒轻快了些。 大师兄有暗病,这她打小就知道,前几年周玄和父母执掌周家班时,班子的运转,全指着余正渊,导致大师兄操劳过度,暗病变得愈发严重。 自从周伶衣掌管周家班后,大师兄才没那么劳苦,暗病也有了回转, 看如今徐骊收集的童子血量,已经远远少于以前,足以见得,大师兄暗病回转的趋势明朗了起来。 “算是一桩好事。” 周伶衣挪步去了李霜衣的屋外。 甚至不用放出红线,周伶衣便能听见唱戏声,曲调幽怨,若有路人驻足,听上几句,便心生悲怆,倘若路人是个心情不佳的,估计听着听着便能与曲调共鸣,眼角能淌出泪花来。 “三师兄心里那道梁子,一生都趟不过去。” 周伶衣放出红线,钻进了窗缝中…… 李霜衣的屋子,布置得极有特点,四面墙,两面墙都挂着戏服,另一面墙上,挂满了海报——平水府各大戏角儿唱大戏时,张贴在大红戏讯板上的海报。 最后一面墙上,零星散挂着些黑白照片,有李霜衣学艺时的照片,有初次登台的照片。 李霜衣小时候便是周家班钦定的未来名角,他师父也极疼他,有人生大事时,便掏腰包找照相馆的师傅来帮他拍照。 不过,墙上挂的照片框里,出镜最多的还是柳叫天。 柳叫天与李霜衣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李霜衣成了教戏师傅,柳叫天已是周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呼朋引伴,风光无限。 李霜衣此时,穿着大袖宽领的白色水衣子,踩在屋内地毯转圈,双手舞动,唱戏唱得入迷。 “三师兄也没什么异常,师兄们都没有异常,难道真像影子说的,是我想多了?” 周伶衣有些怀疑自己,但再瞧了李霜衣三两眼之后,她隐隐发现不对。 唱戏的李霜衣,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每次抬足弯膝时,会很轻微的顿上一顿。 周伶衣打小在周家班长大,虽然不是资深戏迷,但也懂戏,她清楚李霜衣只是嗓子坏了,但身段步法都是一流的,唱戏时的枝条末节都打磨得圆润,断然不会出现轻微顿挫的情况。 “这人,不是三师兄。” 周伶衣想到此处,快步走到窗前,朝着窗缝里,挥了挥手,扇出了一阵风。 风力吹透窗子木架,先将窗帘掀开,虽然风力已有所衰减,但落在李霜衣身上时,却将他足足吹起了半米高。 “李霜衣”的身子轻如落叶般的飞起,而后又缓缓落下,一落地,又转着圈唱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白纸戏?!原来拜进了戏子堂口!藏了这么久都没露破绽,三师兄真谨慎。” 戏子擅长隐匿气息,狗王养的盯梢恶犬祝庭生也是个戏子,他混进了周家班里,以周玄的感知加望相,都没瞧出他的破绽来,最后还是祝庭生的三声狗叫才露了马脚。 “怎么会是三师兄?” 周伶衣已接近弟弟丢魂的真相,可心情却极沉重……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周伶衣觉得,自己最对不住的便是李霜衣。 她心里有些慌乱,振作精神后才重新推演弟弟丢魂事件。 “戏子擅长隐匿,擅长变脸,还擅长勾魂……只是,当日勾走弟弟魂魄,只凭三师兄是做不到的。” 戏子一炷香是白纸戏,二炷香是变脸戏,三炷香是鬼戏。 手段的层次越高,需要香火层次越高,使手段时的动静便越大,越容易被感知到。 使白纸戏时,动静很小,谨慎一些,躲过影子的巡视并不难。 但使出鬼戏勾魂,尤其就在院子酒席,大庭广众下使出,场院内又毫无遮拦,爆发出的动静,一定会被巡逻的影子感知到。 所以,周家班里的内鬼不止一个,除了李霜衣外,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 周伶衣猜测,这人也是个擅长掩盖动静、气息的高手,甚至比李霜衣的手段还要高明。 这人将李霜衣勾魂时的动静掩住,一个动手,一个掩护,才让影子没感知到任何异常来, “谋划得如此周全,还在周家班里安插了隐匿气息的高手,三师兄勾走弟弟的魂魄,真的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嘛……” “我执掌周家班以来,与弟弟关系如同仇人,他又喜欢出去逛窑子酒局,我只保他在周家班无事,他出去我从来不派人护着。 三师兄如果只为了报废嗓之仇,他有大把的机会,为什么非要冒风险,在周家班的场院内动手?” 周伶衣抬头望着天空,只觉碧空如洗的天空中,似撒出了一张细密渔网。 撒网的人,想捕的鱼是什么? 以前的弟弟?或者是其他的…… 周伶衣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76章 指骨 周伶衣回了屋,她没有急着去寻找李霜衣,找也不好找。 戏子这个堂口,战力来讲,并不出色,但他们的白纸戏,即可以用白纸捏造个假人出来,也能往自己身上使手段,隐匿阴人气息。 再加上变脸,可以将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凭这两点,就很难被搜寻到。 若是动静弄大了,还容易打草惊蛇。 “勾走你弟弟魂魄的竟然真是三师兄?” 影子不敢相信,但既然周伶衣已经铁板钉钉的说了,她倒也不去怀疑。 毕竟,周伶衣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诬陷李霜衣的。 “就算是他勾走的魂又怎么了,我也支持三师兄!呵呵,顶好的名角儿,被你弟弟毁了,这仇,三师兄就应该报!” 影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没说三师兄不该报仇……但三师兄不像专门报仇的,我总觉得有那么些居心叵测的人,在利用三师兄,他们真实的目的,是想对付我们周家班。” “谁?” “不知道?” 影子主动请缨,说:“这两天,我去跟着三师兄,把他后面的人揪出来,为他戴罪立功……” 周伶衣歪着头看向影子,瞧得影子心里发毛。 “瞧我干嘛?老实讲,你欠三师兄的,老班主也欠三师兄的,我帮他戴罪立功,是还你们爷孙欠的人情。” “我意思是你做事情太冲动,玩脑子玩不过三师兄,这事你别管了,我另有安排。” 周伶衣挥手示意影子离开,撑着头,思考着周家班帮李霜衣勾魂的内鬼是谁? 其余师兄?她觉得可能性不大了,老五老四不可能,大师兄二师兄经过她的排查,也没什么异常。 内鬼或许是哪个师傅,又或者哪个徒弟? 偏偏这人又擅长隐匿气息,想强行把他找出来,难度过大。 “不如守株待兔!” 周伶衣想着,只要跟住了李霜衣,这个内鬼,用不了几天便会浮出水面。 …… “谢谢少班主,少班主吉祥。” 小福子手里捏了一把零票整票,加起来,有一百二三十块。 周玄自打被袁不语点出会五烛香的手段,对生梦更有热情了,拉着小福子一直练到下午四点半。 小福子最开始害怕那梦境中的诡异,但一旦当他接受诡异,发现诡梦极有乐趣,很刺激。 而且每入一场梦,就能拿到三块钱的小激励,更有乐趣了! “行了,就练到这儿吧,福子,你去帮我把说书的地台搭了,桌子搬好,我去洗个澡,今天早点讲书。” “唉。”小福子一口应下,转头就走。 “辛苦费不要了?”周玄掏出二十,要递给小福子。 “少班主你给我够多了,不能再要了。” 小福子憨厚一笑,提了提松垮的裤子,向祖树的方向跑去。 “呀,福子还挺容易满足。” 周玄回了屋,拿了换洗的衣服,端着盆,朝着澡堂去了。 路过锅炉房的时候, 他瞧见烧锅炉的老马,正窝在炉子旁,穿着厚褂子,弓着个背。 “老马,这天这么热,我呆外头都一身汗,你还窝炉子旁边?” “少班主,我发汗呢。”老马笑了笑,把左边袖子撸得高高的。 只见他手臂上,戴着一串又一串的菩提子、小核桃,甚至还有狗牙,全是文玩串子。 “盘串嘛,主要是靠皮肤上的油沁到珠子里,让串显得油汪汪的,人一出汗,油就多,珠子就亮。” 老马解释道。 “你还是条文玩虫子。”周玄拿手在鼻前扇了扇。 这老马应该才喝过酒,张嘴就是酒味,熏人得很。 “我啥都玩,给你瞧个新鲜的。” 老马酒劲上来了,要显摆,从衣领里面掏出个串了红绳子的骨头扳指,亮了亮,问周玄:“瞧出什么了没?” “这扳指,不像动物的骨头。” 扳指骨质雪白致密,不像动物的那么糙。 “有点眼力,这是人脚的螺丝骨做的,西边雪原府一带的人,爱玩骨头,喜欢把骨头做成手串、把件,而且骨头还得选呢,一般人的骨头不要,都是僧人的骨头,看看这个,这是大腿上截下来的……这个天灵盖最中间的那一片……” 老马一件件的拿,还递给周玄去“品一品”。 周玄只觉得晦气,起身就走:“好家伙,你这头骨腿骨大脚趾戴一身,都能凑个人出来,别盘这玩意儿,邪门!洗澡去了,回见。” 他端着盆继续往澡堂走,边走边琢磨:“这锅炉房感觉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 周玄总觉得这地方太安静了。 周家班是个冥戏班,给死人唱戏的地方,游魂野鬼到处飘荡,以他的感知力,走哪都能偶尔听到点“鬼哭魂泣”的声,但偏偏锅炉房没有。 他想到这儿,回头又望了一眼,没瞧出名堂,只觉得烧炉子的火,特别旺,便想着——或许是火炉太旺了,游魂小鬼不太敢靠近。 …… 目送着周玄离开后,老马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离烤火炉又近了些。 他下午才喝的酒,此时酒劲大得顶脑门,加上火力过猛,胃极不舒服,竟然呕出了一大滩食物渣子。 一地的污秽腥臊。 老马突然变得紧张,拿起铲煤的铲子,将污秽之物,铲到装煤灰的小推车上。 只见那躺在煤灰上的污秽物中,竟然还有几截惨白的物事,若是瞧仔细了,便能发现,它们是……人的指骨。 老马又拿着铲子,将推车里的煤灰和弄了几番,用煤灰将指骨掩盖后,推着车出门倒煤灰。 “酒不是好东西,喝多了差点误事。” 老马喃喃说道。 …… 下午五点半,周玄评书开演了, 原本这个点,食堂最热闹,毕竟是周家班的开饭时间,但今天反而最冷清。 师傅徒弟们,打了饭捧着饭碗就跑院子里瞧热闹去了。 热情最高的,还得属吕明坤和净仪房的师兄们,他们总是晚上工作,听评书今天第一回听到热乎的。 他们在听到有人拿大喇叭喊“少班主要说书”后,一个个先奔澡堂,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再齐刷刷的往院子里坐成两排,周围都没人,凭空就把场院隔出个无形的包间。 没办法,净仪房的人,天天跟尸体打交道,那尸味都沁到他们骨子里了,洗澡都不管事,离他们近了,总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膈应味道。 不过吕明坤他们被嫌弃惯了,径直屏蔽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乐呵呵的听讲书。 “上回书说到,赤须子酒醉失宝钺,众豪杰追踪九和宫……” 周玄一声醒木拍下,观众便停了交头接耳声,安静听书。 周伶衣同往常一样,也搬着凳子听书,时不时的瞄周围一眼,虽说已经定下了“守株待兔”的策略,但若是能早点找出内鬼,自然是好的。 “哎!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半点异动都抓不到。”周伶衣收获无果,只能闭目养神起来。 …… “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周玄今天只准备了三集书梁子,一讲完,收了醒木折扇就往屋里跑,实在是怕戏班的人太热情,稍微走得慢点,一大院子人簇拥上来,非得吵着再让他讲一集,他是真掏不出来货了。 才回屋,袁不语匆忙走了进来,问:“玄小子,烧完六寸香了没?” 周玄进入秘境,瞧了一眼后,说:“烧完六寸还有富余。” “来,好好回忆回忆咱们祖师爷的模样,生个有神明的梦出来。” 袁不语闭上眼睛,等待周玄生梦。 第77章 娘娘的信徒 袁不语闭上眼睛,等候生梦。 周玄将祖师爷毕方的画像重新回忆了一遍,确保相貌每一处都不会出错后,开始于心中构想梦境,扇木互击。 一声响木声入耳, 袁不语便觉有股压力从天空落下,笼罩在身上时,引得他汗毛竖立,似神雷落降时的预兆。 “是神明的气息!”袁不语睁眼后往前观瞧,便见祖师爷毕方背负双手,站在他前方数米处。 只是毕方眉心处的火苗印迹处于静止,并无动荡的活力,而且虽然身怀仙风道骨之相,也只是皮相而已,不得其神,哪有半分神仙骨。 这尊神明,一望之下,尽是破绽。 “哒!哒!哒!” 破绽已寻,梦便出现了裂痕,而后化作碎片,缓缓消融在空气中。 “果真是一寸香一层手段。” 袁不语经过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逐步接受周玄是个“怪物”,所以现在虽然印证了猜测,却因为有足够的心理缓冲,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之色。 “玄小子,你是个怪才,但当师父的得给你提个醒,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 就说你刚才第六炷香的手段,神明入梦,神明有其形却无其骨、其髓,我一望便能破之,皆因你香火层次不够。” “手段是变化,香火为底蕴?” “倒是有点悟性。” 袁不语赞道:“但是,手段变化若是掌握得通透,倒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香火层次,如今一炷香感悟不深,等你点上了第二炷香,便能有所领悟,还是老话常谈,说书人捉刀放对的关键,在于时机!” 周玄听得仔细,都牢记在心。 “行了,师父先去耍耍,你忙自己的吧。”袁不语神情严肃。 “老袁,说走就走?不杀两盘棋?” 周玄招呼袁不语。 “不杀了,我去找老哥们喝两杯。” …… 袁不语出屋便着锅炉房走去,边走边羡慕:“徒弟太牛了,真让人嫉妒,一寸香一层手段,这本事要是给我,什么日游神、夜游神,不揍得他满脸桃花开,他都不知道什么叫说书人!” “刚才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不会伤到玄子吧?哎,走阴拜神便是这样,太依赖手段,便总惫于攒香火,火是内在,手段是外功,要内外兼修才行。” “忽然有点期待玄子烧完八寸香了。说书人的八层手段,哪怕是徒有其形,我要能亲眼瞧见,也能有所收获吧……八寸香!八寸!玄子你要努力起来,师父容易嘛?等不劳而获等得心焦。” 想到此处,袁不语一时没憋住,乐出了声,表情很灿烂。 “袁师傅,啥事这么高兴?” 余正渊来找周玄,迎面与袁不语撞见了,便打着招呼。 袁不语立马收起笑意,改作严肃状,先咳嗽一声,比划了个手势,说:“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一点点开心的事情……” “你这可不像一点点开心!像很开心呢。”余正渊和袁不语感情极近,搭着肩又说:“最近你老不上我屋,要不今晚整两盅?咱爷俩高兴高兴?” “约了老马喝酒,赌烟的……改天去你家。”袁不语哼着欢快的调子走了,想到不久就能亲眼目睹三百年未现世的八炷香手段,步子都有点飘。 “那您千万记得,我让小骊熬猪脚给你补身子。”余正渊打完了招呼,目送走袁不语后,才往周玄屋里走去。 …… 周玄摊开了本子,手里握着笔,冥思苦想新书梁子。 “莲花娘娘喜欢什么听啥样的书呢?”周玄脑子飞速运转,感觉头发根儿都在燃烧,却依旧不得思路。 若是按照前世的老人喜好,最爱看最爱瞧的,怕是电视里各种神剧了。 先不说这玩意挠不挠得中莲花娘娘的痒处,就色挠得中,他也没积累啊,那些部神剧加起来,他压根没看过几集。 “玄子,忙着呢?” 余正渊堆着笑,敲了敲开着的门。 “大师兄啊,找我有事?”周玄起身去给余正渊倒水。 “别倒别倒,我自己来……哎呀,你现在可是戏班的大宝贝啊,大师兄都想跟班主提意见,给你做张海报,贴到大门口,让走过路过的都瞧瞧——这就是我们少班主!英俊、有才华、年少有为……” 余正渊夸人的词是一套一套的,手还不慢,夸人放茶叶倒水,一气呵成。 “大师兄,都是自己人,有事直接说,别尽给我带高帽。” 周玄太懂大师兄了,他只要捡好听的说,必然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你看啊,莲花娘娘约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天了,你傍晚还演了评书,这精力怕是跟不上啊, 大师兄觉得,你要以身体为重,别累着,这两天,好好想书梁子,争取在莲花娘娘的寿辰上,说个满堂彩。” 看人看脸,听话听音,周玄听出了余正渊讲话的弦外之音了。 “大师兄,你话里话外离不开莲花娘娘,是不是她对咱周家班的生意很重要?” 余正渊是个工作狂,每天每夜想的只有周家班的生意,忽然提莲花娘娘,必然与生意有关。 “还是玄子聪明,莲花娘娘在周围四个府的信众极多,许多富贵人家的族长、掌舵人,都是她的信众,若是你把娘娘说满意了,说开心了,那他的信众要请冥戏班,不得先挑咱们吗? 富贵人家,你知道的,选戏码从不看价格,哪出戏码贵就点哪出,每个月要能吃上他们几桩生意,够发周家班小几个月薪水的。” 周玄不太关心周家班的生意,有些门道不太懂,问道:“不对啊,大师兄,咱们周家班的冥戏,那是平水府的招牌,还需要再额外打广告吗?” “环境变了,平水府的有钱人,换岔太快了,现在很多老板都不是本地人,什么明江府的,广原府、荆川府的,他们葬礼唱冥戏的风俗不浓,但这三个府信莲花娘娘的多,而且很虔诚……” “明白了。” 周玄懂了,余正渊是打算将客户群拓展进这些外地来的富豪里,但一直也没什么手段,刚好借着自己这场书,攀上莲花娘娘这层关系。 我就讲个书,这还扛上周家生意的大旗了。 “大师兄,我尽量给莲花娘娘说开心了。”周玄才答应下来,门外传来一阵铃声。 周伶衣提着牛铃,迈进了屋。 “班主。”余正渊起身打招呼。 “大师兄,让我弟好好休息吧。” “唉。”余正渊应了声,先撤了。 “姐姐。”周玄跟周伶衣打着招呼,说:“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家班里出了鬼,我出来找找,刚好碰上大师兄找你聊天,便进来了。” 周伶衣将牛铃放在桌上,拍拍周玄肩膀上的灰,说:“你这些天够辛苦了,周家班这两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瞧瞧你,明明就呆自己家里,却像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大伙都高兴,我多说几场书是应该的……额,其实也是为了攒香火,我心香已经烧过六寸了。” 周玄实话实说。 “攒香火重要,大伙开心也重要,但你自己身体最重要,莲花娘娘的事,能成就成,成不了也没什么,别有压力。” 周玄心头暖意陡生,果然只有姐姐才关心自己累不累。 “早点休息吧,人哪能这么熬……”周伶衣嘱咐完后,提着牛铃出门。 “姐姐,你说周家班里出了鬼,指的是?” “有个害人精,擅长掩盖自己气息,我内院外院找了好几圈了,狗也全放出去了,愣是没把他找出来。”周伶衣说道。 “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了,下午洗澡时候吧,我觉得锅炉房那里不对劲。” 第78章 实心肉 “锅炉房?”周伶衣询问道。 “嗯。”周玄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周家班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游魂,我经常能听到鬼哭魂泣的,偏偏锅炉房里特别安静,什么奇怪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下午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是不是那里炉火太旺,导致游魂什么的不敢过去。” “刚才用牛铃去那里摇过,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至于炉火太旺鬼祟不敢去,是有这可能性的,我还是再去查查。” 周玄的感知力很强,他提出不对劲的地方,周伶衣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然我们一起去看看?”周玄建议道 周伶衣稍作思索,便应了下来。 …… 明月吐光,阴风乍起,夜里的周家班很冷。 周玄将衣领竖起,离火炉近了些。 周伶衣站在锅炉房里,提着牛铃,铃舌微微颤动个不停,但始终没有碰到铃壁,发不出清脆的铃声。 “锅炉房有鬼祟啊。” 周伶衣指着牛铃解释,说这铃是门法器,提铃静止而铃舌自动,便说明周遭有鬼祟出现。 鬼祟凶煞之气越足,铃舌摇晃的幅度越大。 此时的锅炉房里,铃舌摇动的幅度轻微,便说明周围有鬼祟,但较为温顺,与内外院其他地方表现差不多。 “有吗?” 周玄将感知放出,闭目感受。 “呜呜。” 他真的听到了鬼哭之声,疑惑说道:“明明下午那会儿没有的,难道我听错了?” “你也不应该听错。”周伶衣对弟弟的血井通灵极有信心。 周玄四处望了望,倒是没看见老马,便往锅炉房后面走,在老马的宿舍里,瞧见了喝黄酒的袁不语。 袁不语坐在靠椅上,左手边的桌子上,摊着两块碎花蓝布,金黄的烟丝在俩蓝布上分别堆成了小山。 “老袁,你在这儿干嘛呢?” 周玄问袁不语。 “喝酒划拳赌烟呢。” 袁不语面前的烟丝小山明显高些,他窃笑着说:“老马这犊子,今天运气可真不行,老是输……” 他换了副得瑟的面孔,摸着烟丝说:“哎呀,赢了这么多烟丝,哪年哪月才能抽得完啊。” “别得瑟了,老马去哪儿了?” “隔壁屋呢,他祖宗牌位被老鼠撞了,这会儿在修呢。”袁不语又喝了杯酒。 周家班里,许多师傅都爱在宿舍的角落搭木龛,拜神拜祖宗拜佛的都有。 老马把宿舍旁边的杂物间清了一下,改成了自己的木龛房,供了一块祖宗牌位。 “当!当!” 周玄听到砸木头的闷响,循着声过去,瞧见老马正拿着木锤给牌位打钉子。 这牌位和他那盘的核桃一般,打了许多补钉。 听见有人过来,老马抬脸瞥了眼,发现是周玄,继续低头敲钉。 “奶奶的,周家班伙食好,老鼠都养得肥,跟猫子一般大,磕碰我祖宗牌位好几次了,瞧给我祖宗摔的。” 周玄没理会老马的抱怨,他的感知并没有收回,仔细感受了会儿,他退到门外,朝着姐姐招手。 周伶衣迈步走来,周玄趴她耳边说道, “姐姐,我瞧出名堂了,老马在哪儿,哪儿就没鬼祟。” 下午锅炉房的时候,老马就在锅炉旁边,周玄自然觉得锅炉房里“静悄悄”的。 “嗯。” 周伶衣勾动手指,将红线放出,攀爬到老马的身上,顿时,一股浓重的尸体味道,顺红线传来。 “尸臭味?” 周伶衣皱着眉头。 周玄掏出醒木,要对老马动手,却被周伶衣挡住。 “像个吃实心肉的。” 话还没说一半,周伶衣便已飘到了老马的身边,食指、拇指张开,一把卡住了老马的腮帮子。 老马被迫张大了嘴,煤油灯光打进他嘴里,将他后槽的两颗尖牙照得雪亮。 “后槽牙长尖了,果然是个吃实心肉的。” 周伶衣发动红线,线头直往老马的肉里钻。 老马是普通人还是鬼祟,亦或是精怪,是否有道行,在红线的查探下,无所遁形。 但很快,周伶衣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老马这货,就是个吃“实心肉”的普通人,半点道行都没有。 老马被红线钻了,极痛苦,鬼哭狼嚎都不足以形容,若不是嘴还被周伶衣卡着在,只怕痛号声,能把外院宿舍里的徒弟全都叫醒。 袁不语听见了动静,出了屋,见到饱受折磨的老马,问:“这是啥情况啊?” “没什么,怕老马有点不对劲,我查查他。”周伶衣将老马放下。 “疼,疼,疼。”老马额头冷汗直冒,嘴角都直抽抽。 袁不语和老马关系好,扶住老马,问:“你们是不是有啥误会?” “没……没误会。”老马有气无力的对周伶衣说:“我以前给人看坟,一个人晚上害怕,吃过实心肉的……现在,差不多,差不多戒了。” “啥?你踏娘的竟然吃过实心肉?” 袁不语听完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反刚才的关心态度,把老马往地上一扔,拿布卷了烟草就回屋,边走边跳脚骂:“真踏娘的晦气,回屋非洗澡不可!晦气!” “得罪了,马师傅……” 周伶衣提起牛铃,往内院走。 “姐,啥是实心肉?”周玄问。 “盗墓行里流出的黑话,说白了就是死人肉。” 周伶衣说:“看坟守墓之人,难免与鬼祟打交道,但他们绝大多数是寻常人,没有克制鬼祟的本领,有些实在怕鬼缠的人,便去吃实心肉,吃几次后,身上死人味便重些,活人味反而不浓,鬼祟便以为他们是同类,不去加害, 若是吃过的实心肉太多,身上能养出很重的死人煞气,寻常小鬼游魂便不敢近他们的身。” 周玄点头,这原来就是锅炉房里静悄悄的原因。 再联想起老马盘的那些骨头把件、扳指,别都是…… “晦气,真踏娘的晦气。”周玄也像老袁一般,跺着脚吐槽! 等姐弟二人走远,老马勉强站了起来,痛苦感还未消退,他将祖宗牌位置放好后,挣扎着坐到锅炉前的摇椅上,盖了层破烂的毛毯,沉沉睡去。 而锅炉房的红砖墙上,游上去一道影子,她得了周伶衣的指示,要暗中盯住老马。 …… “姐姐,你的手段既然能查出老马是个晦气的普通人,那你全戏班每个人查一遍不就把鬼找出来了?” 周玄回屋前,跟周伶衣提着建议。 “我那红线对人造成的痛苦极大,每人来一遍,周家班怕是要成人间地狱了! 而且但凡多查几人,便掩盖不住动静,若真有鬼,那鬼也必然趁乱离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伶衣轻推周玄,说:“回去睡吧,折腾一晚上了。” “嗯。” 周玄进门。 周伶衣则回了屋内,拿出了铁锁刺青匣子,这才是今晚的正事。 “弟弟心香已经烧过六寸,十指今晚最后一次献祭,或许还能帮他再烧一两寸香吧?弟弟离点燃第二炷香,越来越近了,到了第二柱香,他血井疼痛的副作用,应该就好了……” 上架感言 先谢谢好兄弟好朋友们这些天的支持。 青山是个已经离开网文圈三年的老作者了,三年时间没写过书,而且以前当作者的时候,几乎没有写过第三人称,来起点追梦开书,讲实话,心里很彷徨。 从开书之后,这种彷徨就消失了,每天都在想故事写故事,没有彷徨的时间。 只是前期成绩确实非常差,十万字之前只有五六十个追读,编辑、好兄弟隔两天就安慰我,帮我加油打气,让我好好写,说写得还不错的,再熬一熬。 我熬了,也必须熬,对于阔别了小说舞台很久的作者,成绩差也能接受的,能继续写些想写的故事,我会从内心觉得很踏实。 好在各位好兄弟好哥们慢慢因为缘分聚拢了,每天都有好兄弟给我留言打赏发票票,甚至还齐力把我顶上过新书榜,都是我之前不敢想的。 哪怕目前成绩不是很好,但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信心都足了一点点,久违三年的幸福感又重新回来了。 故事还很长,我会坚定的写下去,把这个故事尽量做得完整,每天都会尽全力去写。 再次感谢好兄弟们,你们的鼓励就是我写作的动力。 明天中午12点上架,我尽量努力多更,求好兄弟们,帮忙来一波首订支持。 爱你们,么么! 《日夜游神》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章 十指的逃亡(求首订) 周伶衣找袁不语打听过,若是点燃第二炷香,血井通灵带的副作用基本会消失。 “到了二炷香,弟弟的痛病就好了。” 她将双手的血符做好,从刺青匣子里捧出了十指。 今夜,十指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挣扎得用力了一些,但依然难逃周伶衣的钳制。 “周伶衣,你真的很谨慎,我几乎找不到机会污染你。” 十指恨周伶衣。 若不是这个巡夜游神,自己也不会刚降生就当了祭品。 但他又打心眼的恐惧她,恐惧她的滴水不漏。 在潜伏信徒梦境的两年中,十指听说过不少异鬼污染游神的先例,但周伶衣对污染的防范极严,简直一块铁板,一滴水都泼不进去。 在十指的视角里,每次拿周伶衣拿它当祭品前,都要在双手画好符咒,然后检查数遍,保证任何一处细节都不会出错。 祭祀结束后,周伶衣并不会直接将符咒洗干净,而是先将它锁入匣子中,于手臂上再画两道巫符,要将所有污染的可能性全部消除,再用检查异鬼的法器,将自己好生查看几遍…… 仔细到这种程度,十指绞尽脑汁,也算不到该怎么污染她。 “呵,我的父亲,被异鬼污染过!见识过异鬼的污染症状,便不敢不谨慎了。” 周伶衣平静的说道。 “被谁污染的!?”十指离死越近,反而越松弛。 “那只异鬼是我见过最狡诈最谨慎的,游神司只是监测到他降生的信息,知道他的名字叫‘人鳌’,但从降生后,他便极少露踪迹,查不到他的‘脚’,也查不到他的蛛丝马迹,它唯一的一次出手,便是在我父亲的身体里,下了一滴眉间血!” 十指听得愕然,原本他以为自己足够狡猾,但山外青山楼外楼,总有高手胜他一筹! “到时间了,该上路了。” 周伶衣闸断了谈话,将弟弟的房门推开,如以往一样,在她的巫咒眠歌中,周玄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将血滴尽,将白骨、皮肉中的佛性融于血中,顶礼膜拜的神明就在眼前,珍惜时机,将你最宝贵的血,献祭于祂……” 随着祭祀词的念动,周伶衣双手错扭,十指的皮肤破碎,裂纹淌着血,滴向了周玄。 因为是最后一次祭祀, 周伶衣格外的谨慎,在古籍中,她读到过,异鬼在死亡前,会有一次“金蝉脱壳”的变化。 至于变化具体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只能专心致志的瞧着十指。 人的注意力便是这样,当你集中看某处的时候,便会忽略别的地方。 周伶衣也犯了这种错误,她的注意力全在十指上,没瞧见十指滴出来的血,并未被周玄吸收,而是化作黏稠的红,爬到了周玄的脸上,像一张红彤彤的面具。 面具聚合后,它的动作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汇聚,成了一双血手,悬浮在周玄面孔上方半尺,要朝下抓去…… ……血手的动静终于被周伶衣注意到。 “弟!” “呵呵,放我走,还是放弃你弟弟的命?” 被抓于周伶衣手中的十指,觉得已经拿捏到了周伶衣的短处,语气变得狰狞。 “那是你制造的幻觉,被祭祀净化后的血,并不真正的受你控制,也伤害不了我弟弟!” 周伶衣的双手,依然如铁钳一般,紧紧抓住十指,防止他逃脱。 “幻觉?呵呵,我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幻觉!” 十指疯狂的啸叫,指引着血手狠狠往周玄的眼睛抓去…… “弟!” 周伶衣深明祭祀时的异鬼血是伤不了人的,但关心则乱,她失神喊了一句,导致手上的力道轻了一分。 十指的左手中指,忽然旋转,自己将自己扭成了一条麻花,然后继续加力,接着扭,直到将自己生生扭断…… 这根断掉的中指,爬到了桌子上,再一个翻滚,掉到了地上,继续快速爬行。 周伶衣的关注点,此时还在那只血手上,血手扑到周玄脸上时,只卷起小小的血浪,然后散开,颜色从浓变淡,直至无色。 三次祭祀,终于让十指找到了周伶衣的弱点——周玄。 “十指!” 周伶衣扭头望向门口,那只逃掉的中指,刚刚从门底缝隙处钻了出去。 …… “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 只剩下一根手指的十指,生出一种自由的感觉,以及从必死绝境逃出生天的爽快。 也就是他手指就剩一根了,如果多两根,说不定还要叉个腰。 “周伶衣绝对不敢来追我,她手中的九指还没有祭祀完成,她不敢赌我这根手指的逃走是不是虚招!” 十指很有些得意。 异鬼便是这般,扑杀极难,一来只要他逃走了任何一个部分,一滴血,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他都能将自己的精神灌入进去,然后逃到隐秘的地方,重塑身躯。 二来,异鬼的身体若是分裂成许多部分,每个部分都可能是他意识的寄存之处,抓捕者需要去猜哪个部分才是真正具有异鬼意识的部分。 一猜,反而就落入异鬼虚虚实实的圈套里。 便是游神司的冥水囚笼,虽将异鬼关押极严,但偶尔还是会被抓到空当,让笼内的异鬼逃掉。 “呵,我现在进了周家班的院子,便是龙归大海,虎进深山,天高任我飞,以后,没人再抓得住我,谁都不行!” 十指念及自己的宏图大计,一时有些激动,难免声音大了些。 “是吗?” 一阵儒雅随和的声音,从周玄宿舍屋顶传出。 十指回头一瞧,只见一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坐在屋顶上,手中把玩着两柄小刀。 小刀形状如竹叶,刀柄缠有皮制长条,刀身镌刻符文,符文非道非巫,而是来自古老异鬼的文字。 两柄刀,一柄通体亮白,一柄则漆得乌黑。 “去!” 男人慢条斯理的起身,出手却疾如电闪,白色小刀先出,于夜空中划过一条寒芒。 接着男人手又一指,黑色小刀也尾随激射。 十指一边盯着白刀,快速爬动,时刻注意躲避刀锋。 噗! 白色小刀钉在十指前方一寸的土面上,扎出一声哑响。 “差点就被钉到了。”十指松了口气,扭过身子,往内院大门的方向爬去。 周家班里还有高手,不能逗留。 十指的念头才及此处,又是一声哑响。 “噗!” 黑刀落下了,径自钉在他的指节上,刀身几乎全部透进土中,刀身异鬼的文字闪动,将十指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原来,那白刀是佯攻,在黑夜里几乎隐形的黑刀,才是后手杀招。 “你钉住我又怎么样?你敢来抓我,我就污染你。” 十指已经作好了再次“金蝉脱壳”的准备,岂料,那年轻男子手里忽然多了一张巴掌大的人皮,往十指的方向一扔,人皮迎风便长,先是长成个肚子,然后长出胸腹、脖子、四肢…… 第80章 向死而生(求首订) 等那张巴掌大的人皮,慢悠悠地飘落到十指身边时,它已经长成一副完整的人皮。 人皮有两面,表皮一面有巫家符咒,内脏那面则有道家符箓——神行符。 神行符散出点点金光,屋顶上的年轻男子身上也散出了金光。 两团金光呼应,年轻男子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见,道法神行,下一瞬间,男子却已经被裹在了人皮里面,与十指近在咫尺。 套了人皮的他,并不惧怕十指的污染,拔了地上黑刀,白刀也有了感知,自动吸引到黑刀之上。 两把刀合为一体。 年轻男子收刀后,将十指抓起,裹住他的人皮正面的巫家符咒,闪着红光,十指身体但凡与巫咒接触之处,便燃起了火。 火势不减,烧得十指惨叫,男人却没有收手的打算,将十指置于掌心,然后紧紧握拳。 等再松手时,十指已是一捧焦土。 “你好生给祖爷当肥料吧。” 男人高高的扬起左手,人皮飞出,变回巴掌大。 他此时青色长衫的袍袖落下,露出了他修长的小臂。 人皮降落在他的小臂上,再然后,与他的小臂皮肤融合,宛如一体。 男人缓步走到祖树下,左手挖了两抔土,将十指被烧成灰烬后的焦土埋了进去,再合上土,朝着祖树鞠了一躬后,朝着周玄的屋内走去。 …… “班主,那根中指处理掉了。”年轻男子的朝周伶衣微躬。 “多亏你帮手,五师兄。”周伶衣已经将十指的残身彻底献祭,她手中捧着的,是如同白蜡纸般的十指之皮。 十指骨肉精神都已经彻底消亡了。 周伶衣帮周玄盖好了被子,往屋外走去,吕明坤紧跟身后,出门时还反身轻轻将门扣牢。 “五师兄,最近要辛苦你了。”周伶衣说:“弟弟的事我一直没跟你讲过,其实……” “班主,我关心的事情不多,只需吩咐我做什么就可以。” 吕明坤做脏活与做正活一样,少说少问多做。 “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盯住三师兄,他是戏子。” 话语内容简单,却已说明了李霜衣有何种手段、道行。 “明白。” 吕明坤朝着三师兄的屋子走去,越走越远。 周伶衣极信任吕明坤,只因为他是周家班心腹中的心腹, 吕明坤认过祖树当祖爷,与周家班签了血契,是老班主一手培养起来“暗门”。 周家班生意做得大,需要“正门”与“暗门”。 正暗门是周家班的两面,都负责解决生意上的纷争纠缠。 四师兄余嘉是正门,游走于各大权力之间,利用人脉、人情,来解决周家班生意上的麻烦。 但有些时候,只靠人情人脉起不了太大作用。 打开门做生意,总会撞上不开眼的地痞、捞偏门的匪类、以及同行们雇的亡命徒……遇到这几类人,只能看看谁的手更黑心更硬, 沾血杀人的事,处于明面上的师兄们不方便出手,有损班子名声,便需动用专做脏活的暗门。 做暗门的,名气不能太大,见的客人不能太多,即便沾血被人撞见也没人认识他,不损班子名声。 吕明坤做事极得周玄的心意,认为会来事的五师兄在净仪房属实屈才。 但吕明坤就因为是周家暗门,净仪部这种不见客人的岗位,反而最适合他。 而且,净仪部天天与尸体打交道,有利于五师兄走阴攒香火…… …… 半夜,周玄醒了,不是不困,而是香火燃烧得太快,身子热得发烫。 他起身去接了杯水,仰头喝了,还觉得不过瘾,又连着喝了几杯,身体才凉了些。 “香烧多少寸了,这么烫。” 周玄躺回床上,进了神启秘境。 香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了, 已经烧过了八寸! “姐姐又来了。”周玄心头很暖。 他知道,这香不是无缘无故烧的,必然是姐姐又喂他异鬼的血了。 此时秘境的船上,周玄离纸人艄公,只有一臂之遥。 艄公扶住骨篙,单膝跪地,喃喃道:“八寸……晋升仪式……预兆!” 晋升仪式的预兆,在八寸时就会出现? 周玄揣摩着艄公含糊不清的话,念头才在心头闪动,忽然案桌上的木刀,兀自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刀口朝下,一股类似意志召唤的力量,控制着他的手在木质甲板上刻字。 最开始,周玄的意识还想着抵抗,他的力量与意志的力量很不协同,木刀在甲板上并未结出能辨认的字来。 但渐渐的,周玄感知到,意志并不是强硬的,它似乎也尊重周玄本身的力量。 他便放下抵抗的态度,转而闭上眼睛,全由自己的精神去握刀,感受秘境中神明的力量,双方从两匹反方向奔跑的马,竟成了合作默契的伙伴。 刻刀在甲板上丝滑的游走起来。 等到意志的力量完全散去,刻刀静止,周玄才睁开眼,观瞧着木板上结的字, 这一瞧,他愣住了——向死而生! 二炷香晋升仪式的预兆竟然是“向死而生”?! “这意思是……点二炷香之前,还得我再死一次?” “或许是我误解了晋升仪式的预兆呢!” 周玄出了秘境,闭目思索着“向死而生”的真正指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合理的指引方向,睡意却涌了上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开着车,欢快的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忽然,一辆大货车撞了过来, 这是周玄前世死亡的画面, 梦境没有结束, 在大货车将他的车撞得稀巴烂的时候,周玄的梦境回到了原点,他开着车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然后又被大货车给撞了…… 无限的循环,像不断轮回的地狱, 重复的梦境段落不知道上演了多少遍, 终于,在重复的梦境段落再一次上演时,梦竟然出现了变化。 周玄开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但这一次,他没等大货车撞过来,而是率先打死了方向盘,自己先往中央护栏上撞, 他车子竟冲破了路中间的护栏,却莫名的将车开进了一个鸟语花香的水涧。 梦境, 似乎在向周玄诠释, 什么叫——向死而生! 第81章 佛爷 清晨四点半,天上有雾,不见半点天光,但周家班却热闹起来了。 今天班子要做三桩大活,三个主家三台戏,整个戏班全部出动了。 大半个班子的师傅都早早起床忙碌。 连烧锅炉的老马都被催着干活了。 “老马,别睡了,赶紧把炉子烧旺点,多少人等着热水用呢。” 老马掀了毛毯,拿着铁锹,嗖嗖的往炉子里铲煤,火势蹭蹭就涨起来了。 煤烧得多,产的煤灰就多,加上昨晚他睡着了,煤灰也忘记了清理,现在都快堵着炉门了。 他将煤灰铲到了小推车里,朝着大门外跑去。 一直蛰伏在墙上的影子,跟上了老马。 …… 在老马离开后不久,水房的鸡娃端着盆进了锅炉房,然后熟门熟路的走进老马的木龛房,端起牌位,将其翻到背面,有一道新裂纹,呈波浪状。 这是鸡娃与老马的暗语,波浪裂纹就代表被盯住了。 昨晚老马说是修牌位,其实是远远看到周家姐弟,便机敏的察觉自己可能被盯上了,于是去牌位上留暗号。 鸡娃将牌位放回到原位置,端着盆去了澡堂,回宿舍后,趁着大门口人多混杂,他上了大街,往西边走了两百米,进了“后山巷”。 后山巷的尽头处,真的是后山,这座山,是周围居民最喜欢的坟山,家里死了人,入了棺,都往山上发送入土。 初进山,能瞧见很多坟包,但往深了走,坟包就愈发的少了,没人把棺材往山顶上埋,大多是就近原则,哪里有位置,哪里就挖坑做坟,往后每年扫墓祭拜也能省不少力气。 风水定宝穴,那都是有钱人家的讲究,周围居民讲不起那个排场。 爬过后山两个山头后,完全是荒山,鸡娃捡了根木棍,在身前横扫,荡开恼人的棘条,渐渐走进一条小路。 小路走穿,便到了一块竹林。 竹林前有空地,地上,有一口井。 井里,尽是浓血,表面还漂着厚厚一层油——尸油。 鸡娃走到井前,双膝跪地,井里的血水冒出了三四个大泡后,传出了一阵沙哑的声音。 “怎么是你?” “佛爷,老马被人盯住了。” “除了老马,还有谁被盯住了?”井中的声音问。 “不知道,没风声。” “他被盯住了就盯住了,老马、你、还有老田,都是普通人,周伶衣从你们身上查不到什么! 你找机会给戏子分堂送信,让他们赶紧动手,周玄不死,那件东西不会现身!” “是!” 鸡娃朝井磕了三个头后,问道:“佛爷,要用膳吗?” “天光快亮了,不能吃,老规矩,凌晨两点你过来,那个时间的游神司,监查力度是最弱的。” “那小的先告退了。” 鸡娃再磕三个头后,原路返回。 …… 六点多,周家班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牛车、马车、黄包车,不停在送人。 余正渊站在大门口指导着工作,这事本来不是他管,是二师兄管的,但最近郑九江状态不佳,大师兄人又热情,便帮手了。 “大师兄,早啊。” 周玄跟余正渊打过招呼,就去门房看今天新出的报纸。 本以为和平常一样,徒劳无功,结果才把报纸翻开。 周玄就瞧见了“井灯”的笔名。 “有收获啊。”他眼睛都亮了,找了四份不同款的报纸,经过仔细对比,周玄找到了今天集会的暗语和时间。 “七月半,适宜龙湖泛舟。” 晚上七点半,集会暗语:适宜龙湖泛舟。 周玄放下报纸,等着第二次血井会集会。 …… 周家班,食堂。 “玄小子,香烧几寸了?”袁不语拿出了小竹篮,里面装着周玄豪华且枯燥的早餐。 周玄凑到袁不语耳边,说:“八寸啦。” “啊?!” 袁不语先吃惊,但细一琢磨,便知道肯定是异鬼的原因,不然这香哪能烧这么快。 他把竹篮端得高高的,硬塞到周玄的怀里,说:“吃饱一点,待会有力气。” “我要那么大力气做啥?我吃完饭回屋写书梁子。”周玄戳了戳脑袋,说:“拼的是脑子,不动拳脚。” “书梁子着啥急,你待会去土场,我好好指点指点你……” “那行吧,我先吃饭去了。” 一顿风卷残云,周玄洗了饭碗,想蹲门口跟余正渊一起吸根饭后烟的,被袁不语瞧见了,拉着就往土场奔。 “老袁,你咋这么着急指点我呢?”周玄觉得以往的袁不语,哪有这么强的责任感,都是看自己练生梦的时候,才过来指点一下。 “练功这事啊,就得急,一百年太久我们只争朝夕。” 好说歹说,袁不语总算把周玄劝到土场上了。 “好徒弟,你已经会六烛香的手段了,先教教你第七炷香的手段。 我们说书人的第七炷香,是遇敌时的杀招,叫梦里佛陀,你先构想一个佛陀出来。” 这个对周玄来说,比较容易构想,周家班挺多师傅家里都摆佛龛,拜弥勒的、拜药师菩萨的最多。 “那我构想弥勒佛还是药师菩萨,他们俩哪个厉害点?” “一样厉害。” 袁不语解释道:“梦魇缠身、神明入梦、梦里佛陀,这几种手段的迷惑性反不如前几层强,它们厉害,靠的是香火! 拿梦里佛陀来说吧,你的香火层次多高,梦中佛陀的金刚压迫便有多强,与你构想的是何种佛陀无关, 神明入梦的神性之力,梦魇缠身的诡异之道,都是如此。” 周玄表示理解,看来真如袁不语说的,香火是香火,手段是手段,不可混为一谈。 攒香火才是走阴拜神的重中之重! “老袁,那我开始构想了啊!” 周玄对弥勒佛特别熟,跟戴绅士斗的那几天,这佛像细节都在心里了。 “来吧。” 袁不语闭上双目,等候数秒后,便听见响木声。 他只觉面前若有一座万仞巨佛,低头凝视着自己,他膝盖甚至生出想弯下去的冲动。 “是这味道!可惜香火不够。” 袁不语十年前,曾见说书人里最厉害的那根“老香”施展过此手段,佛陀现身梦境的一刹那,仿佛一只巨脚要将他踩进地底! 回想起当时的感觉,袁不语只觉心跳加速。 “老袁,八炷香的手段你会吗?”周玄询问道。 “说书人三百年都没有过八炷香,我去哪儿会?” 袁不语说:“但是,我知道八炷香是什么模样!我给你说说,你使我看看……” ps:还有更新 第82章 以梦入梦 周玄越听心里越明白,咂摸出滋味来了。 “还使你看看?老袁啊老袁啊,怪不得你火急火燎来找我试手段呢,搞了半天,你是想偷师……额……偷徒弟!” “胡说……我们说书人的事,怎么叫偷?”袁不语被周玄一语道破真相,脸唰的就红了。 周玄双臂展开,说:“我们是师徒,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嘛,不要搞拐弯抹角……” “别说了别说了,开练。” 袁不语感觉脸皮已经很臊热了。 “那师父,你先讲讲八炷香是啥样子的?” 周玄的这声“师父”,袁不语听起来觉得很刺耳,怀疑徒弟是不是在阴阳自己。 他饶是厚着脸皮,说道:“呐,八炷香的手段,叫以梦入梦! 你以梦境,潜入我的意识内,洞察我心中所想、所惧之事,然后在我意识里埋入一方小梦境,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将小梦境引爆。” “这听上去不是很厉害?” “那是对你而言。”袁不语说道:“到了八炷香的高手,距离神明已然不远,香火层次太高,体魄也无太多弱点,心灵与精神足够坚强, 他们唯一的弱点,就在意识,意识流转太快,多少会有点破绽,哪怕破绽极小,也有机率被说书人的梦境捕捉到,然后渗入……” “原来是高手招?不对,好像低层次用起来也不错。” 周玄觉得这手段,在香火层次不够的时候,可能还比“神明入梦”一类的手段,更管用些。 他于心里开始构思梦境。 袁不语则闭上眼睛,等候佳音,但半天也不见大动静,他听到了鸟叫声,听到了海浪声,就唯独没有梦境钻入自己意识的感觉。 “师父,怕是不行。” 周玄试了将近半个小时,愣是没琢磨明白,怎么将梦境钻入到袁不语的意识里去。 “这八炷香的手段也太抽象了!”周玄问袁不语:“你也指点指点呗,不能愣等啊。” 袁不语抬头望天,说道:“哎,我倒是想指点,但我指点不了,以梦入梦的手段,已经三百年没见过天日啦。” 两人又研究了半个钟,实在没辙,想不透“以梦入梦”关键节点,最终袁不语也沮丧了:“怕是琢磨不出来了,你香火应该是够了,可是拿捏不住手段的诀窍。” “老袁,你别上火,我觉得吧,有些事得看缘分。” 周玄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使出“闲庭信步”的时候,那会儿袁不语也没教他,就是缘分到了,他想着去梦里看看小福子,便自发的学会这层手段了。 “只能等了。” 袁不语先是叹气,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你可千万记住了,悟出了八炷香的手段,可一定要当我面演示一遍。” 他离七炷香仅差一线,这一线极需机缘。 袁不语总觉得,观摩第八香手段,会是他的晋升机缘。 如他所言,哪怕八香手段在周玄的施展下,只是徒有其形,他亦能有所收获。 但只需要那一点点收获,他便能破开心中一线桎梏,晋升七炷香。 …… 师徒俩一起离开了土场,路上,周玄想起秘境中提示的晋升仪式,便问:“老袁,烧完八寸香后,我有晋升预兆了。” “八寸香后出现预兆是正常的。” “但是,内容不正常。” “你的预兆是什么?”袁不语问。 “向死而生。”周玄说道。 “听上去不吉利啊,你的梦境有预示吗?通常晋升这种大事,梦境会与秘境的预示相吻合。” “预示都差不多,也是向死而生。”周玄隐去了梦境的内容没有讲,直接抛出了结果。 袁不语摇摇头说:“猜不透啊……不过也不用猜,更别往心里去,预兆只是预兆,只靠预兆去猜测晋升仪式的结果,往往会误读,反而造成不必要的担忧, 依我看,继续攒香火,等到晋升之时,自然会有真正的答案出现。” “行,我不多想。”周玄强作笑意。 “我去厨房干活了。”袁不语往厨房走。 “别忘晚上的集会,七点半,得你来帮手。”周玄提醒着袁不语。 袁不语扬手摆了摆,表示记得。 …… 周玄回了屋,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床上发愣。 他做不到袁不语说的“别往心里去”, 死过一次的人,比正常人更懂死亡的恐怖,与新生的珍贵。 “如果向死而生真的能实现的话,那我死去之后的新生,还会在周家班吗?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 周玄不确定。 死亡是未知的,就像他第一次死亡后,怎么也想不出会来到井国。 “周家班越来越亲切了,姐姐、师父、大师兄、五师兄、大嫂,还有小福子……” 这些人的身影,在周玄眼前一幕幕的浮现,让他心中有许多不舍。 “或许真的是误读吧。” 周玄开始尝试安慰自己:“先写书梁子吧……何以解忧,唯有写书梁。” 他拿起了笔,觉得桌上有些凌乱,便整理了一阵,将这两天翻过的书都归位,原主的日记本也平放在桌子右上角,这才摊开本子,写书梁。 《白眉大侠》的书梁子,他不用继续赶进度了,昨天讲书时,黄皮子他们没来,就用昨天的书梁去莲花庙里讲。 不是为了省事……额……不光为了省事! 这几集书梁正好接上那伙黄皮子听到的剧情部分,拿去重讲,黄皮子们会更好入戏。 “主要还是莲花娘娘的书梁子,这梁子有点犯愁……” 周玄开始大脑风暴。 既然莲花娘娘佛性深,要不然整点以“佛”为主题的书梁子? “不行,就因为她佛性深,整佛为主题的书梁,那简直是搬门弄斧,换个思路。” 周玄琢磨得心烦意乱的时候,窗户外传来一阵聊天的声音。 他屋的窗户对着内院的凉亭。 这会儿,三个净仪房的师傅,坐在凉亭里下棋,边下边聊。 周玄喜欢安静,思考时候更喜欢安静了,他打算换个屋去写书梁子,才刚收拾东西,又坐下了,他发现那几个师傅聊的内容,有点意思。 “这两天听不到少班主说书,又要无聊喽。” “咱本来也听不到啊,我们上工都是晚上,少班主晚上说书,赶不上趟。” “我跟你们说,别想着听书的事了,过些天,咱们肯定涨薪水。” “为啥?” “少班主给莲花娘娘说书啊,莲花娘娘被说高兴了,手底下信徒那么多,随便匀点生意给咱们班子做,收入翻好几番呢,咱们班主多讲究,哪次涨收入没给咱们涨薪水?” “这次咱真得感谢少班主了。” 周玄听得心里舒坦。 他记得自己刚来周家班时可不这样,一个个躲自己跟躲鬼似,谁见了他都不跟他打招呼,有些人还背后戳他脊梁骨。 现在他已经极受班里的师傅徒弟欢迎了,还有好些个听书狂热粉,他吃个早饭,都有徒弟凑过来找他聊白眉大侠,“少班主”喊得特别亲热。 时过境迁了。 越是这般,周玄越是舍不得周家班。 窗外的三位师傅还在聊。 “话说,找少班主讲书的那位莲花娘娘你们见过吗?” “我没见过。” “我见过。” “长啥样?” “黄皮子你们知道吧?长得已经很招人恨了,但是莲花娘娘啊,是那最丑陋的黄皮子,丑不堪言的丑,谁看了她谁都觉得难受。 而且就因为她的长相,哪怕现在佛名大,平水府还有些老百姓偷偷骂她呢。” “骂她什么?” “说她是丑皮子多作怪……当然也就敢躲屋里骂骂,要被莲花娘娘的信徒知道了,非扒他皮。” 第83章 问卜 周玄听到这儿,反而对莲花娘娘起兴趣了,他原本以为这娘娘和其余的黄皮子差不多,就是礼佛心善而已,现在看,还挺不一样的。 “有灵感了。” 周玄觉得书梁子的感觉来了,便伸手朝凉亭聊莲花娘娘的师傅喊了句:“邱师傅,来帮个手。” 邱师傅见是周玄叫,让旁边的师傅帮他下棋:“少班主喊我,你替我下。” 到了周玄跟前,邱师傅打了声招呼,顺带表明自己的粉丝身份:“少班主好,昨天头回亲眼见你说书,那书说得真精彩。” “都是各位捧。”周玄给拉了座,把瓜果盘放师傅跟前:“邱师傅,刚听你讲莲花娘娘,挺有趣,你多讲讲。” “你这突然一问,我这一时还不知道从哪里讲起。”邱师傅抱歉道。 “我问你答。”周玄问:“这莲花娘娘,为啥在四个府都有佛名啊?” “她那也是被逼的。” 邱师傅说道:“莲花娘娘模样太磕碜了,被人一瞧不像好人,她先在明江府救旱灾,救了挺多饥民的,但被很多人误会,见了她以为是坏精怪,挺多人对她亮耙子、草叉,有些暴脾气村子,半个村的人出来打她,那叫一个惨啊。 她救了不少人,却又被人活生生赶出了明江府,后来在广原府、平水府都是这般遭遇。” “那她后来怎么成就佛名了?” “她救过的那些灾民后来长大了,里头有人成了气候,当了大官的,当了富老板的,都还念着她当年的恩情呢,可着劲儿的帮她扬名,她的佛名就越来越响了,现在哪里遭灾莲花娘娘还去帮忙……她信众也越积越多。” 周玄听到这儿,心里彻底有书梁子了,他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拿住莲花娘娘,至少也有九成的概率。 …… 晚上七点半,血井会集会的时间。 袁不语提前便布置好了梦境,周玄释放感知,准时念动暗语。 “适宜龙湖泛舟,适宜龙湖泛舟。” 连续念动后,周玄与上次一般,进入到血井通灵人用感知搭建的空间集会里。 但这一次,井灯没有来,至少现在没有来。 参加集会的成员,由上次的十几人,变成今天的七个人。 七人里,有三人似乎是老相识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聊天的内容与血井无关,而是在聊明江府的哪家饭庄子好吃。 “我们血井通灵人都这么乐观吗?没几年就得疯,竟然还能畅快的聊美食,心也太大了吧?” 周玄暗暗吐槽,但听着那三人的聊天,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伙人聊的是“明江府”! 而他在“平水府”。 血井通灵的感知如此强大,竟然能横跨两府进行感知链接? 周玄好奇,自然其余的会员也好奇,其中有个叫鹦鹉的会员说道:“问一下,你们仨都是明江府的吗?” “嗯。” “我是平水府的,为什么能和你们明江府的人连接?这也太远了吧?”鹦鹉和周玄一样,都是加入血井会不久的新人。 聊天三人组立刻回应了鹦鹉。 “两个府算少的呢,血井通灵人的感知能量很强,我们的人数越多,合作提供的能量就越强,以前血井会人数超过二十人的时候,别说两府了……” “至少三个府!”三人组里的芝麻酱,很有底气的说道。 周玄暗叹血井通灵之强大——如果能将全国的血井通灵人都找出来,岂不是可以实现整个井国“集会网络”全覆盖? “诸位,对不起,来迟了。” 井灯终于来了,作为血井会的会长,她一进入集会,空间里便安静下来,只等她讲话。 “最近大家都小心一些,明江府在抓捕血井通灵人,我们至少有三个会员被封井了。”井灯怒骂道:“该死的老畜生。” “封井”是血井通灵人之间的黑话,意思是“被杀”。 鹦鹉问井灯:“你说的老畜生是谁?为什么封我们的井?” “老畜生是拐子堂口背后的异鬼,他的名字叫食为天,这只异鬼有三十岁了,他知道我们血井通灵人是他最好的食物……” 食为天怎么跑进明江府了? 周玄与鹦鹉都有同样的困惑。 “拐子堂口不是在平水府活跃吗?”鹦鹉问。 “前些天是的,但最近,听说拐子们得罪了一个很厉害的神人,有个叫狗王的高手连带手下全被神人杀了,把拐子打怕了,不敢呆在平水府,集体转移到我们明江府来了。” 周玄:“……” 合着明江府的血井通灵人惨案,是他与袁不语扇动的蝴蝶效应? “先不说了,上课。” 井灯似乎很疲惫,气喘吁吁的,她也没心思拽词,这次讲得很直白。 “除了芝麻酱三人,其余人都加入集会没几期,甚至对血井力量的使用都不熟悉,现在我教你们法门。 血井,与我们拜堂口的神明异鬼不一样,它不会主动照亮我们的前路,更不会主动与我们产生连接, 我们需要主动去拥抱它,去感知它的力量,感知它的存在。 办法便是冥想,我们找个极安静的地方坐着,然后脑海里面不停去冥想第一次见到血井时的画面, 等到画面清晰时,血井的井口会喷涌出血水,见到血水,就代表你与血井的链接成功了。 这时候,你便掌握血井第一层的力量——问卜! 血井无所不知,只是他回应你的谶语会很隐晦,容易造成误读,需要在长期的问卜中总结经验,提高对谶语的解读能力。 问卜一个星期可以进行一次,记住,一定要问真正迷惑着你的问题,如果你问得很随便的话,血井会觉得它被蔑视,它会愤怒,然后……” 鹦鹉问:“然后血井会怎么样?” “谁蔑视血井,谁就会被封禁到井中。” 井灯严重警告几次“血井的力量不能滥用”的话后,又去解答了聊天三人组之间的困惑,那几个都是血井会老人,黑话一大堆,周玄跟听天书似的,听得头痛。 反正今天应该不会再有新的收获了,周玄索性主动切断了集会链接。 “徒弟,今天集会有什么新收获。” “拐子怕你了,集体去了明江府。” “别聊拐子,说血井。”袁不语对拐子没什么兴趣。 “我们能与血井进行主动连接,一旦连接成功,就能获得血井的第一层力量。” “第一层力量是什么?” “问卜!听井灯说,血井无所不知,但一个星期只能问一次。”周玄对袁不语说:“连接血井需要冥想……” “你先冥想……看来我这么多年对血井的了解是真的不够啊。” 袁不语出了屋,周玄等他远去后,把门窗都锁好,把凳子放在角落里,坐直了身体,闭目想象着第一次见到血井时的画面。 随着记忆画面的浮现,屋内传出了一阵细微沙~沙~沙声, 是放置在写字桌上的原主日记本,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一页页的翻动着…… ps:更新了一万一千多字哈,好兄弟们么么。 第84章 井壁、庙墙 日记本在一页页的翻动着,先较为缓慢,纸页翻到与桌面垂直时,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将纸张扶住,停顿了半秒钟后,才翻下去。 渐渐的,纸页翻动速度明显加快,停顿感消失,然后越翻越丝滑,直到翻过小半本的时候,忽然停在那一页,不翻了…… 日记本翻页,与周玄闭目冥想血井是两桩事,但两者之间节奏暗暗合拍—— ——在周玄的脑海中,血井的画面形成并不顺利,最开始几乎想不清楚,明明见过“雪、庙、血井”的画面,可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却极混乱,像数十种油墨搅和在一起,不成形状,只有纷乱的色块。 渡过这个阶段后,画面状态便好了许多,至少画面有了大体的形状,唯独画面有一部分残缺破损。 需要他控制精神,像拼图似的,将剩下的画面碎片,从记忆深处找出,然后一片一片的拼进图像内。 拼完的那一刻,血井画面瞬间明亮清晰。 被雪涂白的森严庙宇,古朴的井,井口血迹斑斑,飘扬的雪花,落于井口上方半米便被血气染红。 周玄第一次见这道井时,只是莫名的觉得画面诡异, 在经历许多事情后,如今再见血井,他竟生出一种美感,红与白,鲜血与自然撞色,于感观而言,冲突中又蕴含着莫名的和谐,周玄竟主动生出念头,想凑近点去看看, 念头才动,他便迈进了画面中——与走入神启秘境的感觉相似。 只是与神启秘境“规格森严”的感受不同,血井秘境中更加自由,感受也真切得多。 雪花如絮般飘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点点凉意已让他模糊了这里究竟只是心中秘境,还是井国某处真实存在的地方。 此时他已走至井边,伸手抚过血井的井口垒石,血很腥,石面冰凉且细腻光滑。 “咚!” 血井内部不安分,井壁被澎湃的血撞出鼓声,落在他的耳里,只觉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周玄如见老友一般,将手伸到井口上方,等待回应。 “哒!” 血撞到井壁后,反弹出一朵血花,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将手探得更深了一些,血再次激荡,再次涌起的血花裹紧了他的手。 周玄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与血井形成了某种默契的链接。 “我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周玄喃喃道,血井在这一刻,对他而言,已不再是虚无的概念。 他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井灯说,想使用血井的力量,就需要主动去拥抱它。 周玄并不信任井灯,但现在他的身体自动出现了想去瞧一瞧井内的强烈冲动。 他双手趴在垒石上,低头往井里望去,便见到井壁内侧的垒石上,每一块都长着一张人脸。 人脸模样表情各不相同,只是都闭着眼睛,老人、女人、男人、孩童、慈悲、愤怒、怜悯、悲伤……,诸多面孔似乎感知到了井口有人,纷纷抬起眼皮,朝上望去。 周玄感受到了注视,但注视感,并不源于井壁上的人脸,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眼珠,眼窝里空洞洞的…… “好像有很多人在背后看着我?” 周玄猛的回头,只发现庙里的雪,不知道何时全化了。 森然庙宇的内墙上,竟然长满了眼睛。 它们的眼皮与斑驳墙壁色泽很相近,不眨动的时候,很难分辨出来,但眼珠在墙上,颜色却格外鲜明。 这些眼睛正瞧着周玄。 周玄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这座庙或许曾经没有,它似乎是井里长出来的。 庙是血井的一部分,雪盖住了庙,是血井不愿被陌生人瞧去真相。 现在雪化了,庙的眼睛被周玄看见,是血井初步接受了自己的链接。 墙壁上的眼睛感知到了周玄的念头,极整齐的闭上了,然后睁开,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周玄感知到“眼睛们”的善意后,便想起自己来血井的目的——问卜。 他现在已清楚眼睛与自己沟通,并不需言语,只要心中想到疑惑,便会被对方知晓。 他将疑问放在心里——我点燃二炷香的晋升仪式是什么样子的? 墙上无数双眼睛朝着四面八方看去,有些眼睛的目光,以周玄的角度瞧不见,但能被他瞧见的目光中,都透着深邃、幽远的味道,仿佛“眼睛们”能瞧见超脱现实之外的某个维度。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眼睛们的目光全部收回,然后纷纷闭上,只有一只眼睛睁着在。 这只眼睛极小,眼仁溜圆且大、眼白少,是小孩的眼睛。 小孩眼睛凝视着周玄。 周玄也凝望着他。 对视之下,周玄便瞧见一幅画面——他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有两个拳头大的血洞,头歪着,身上没有生命的气息,他的周围是竹林与满地的灰白骸骨。 画面停留了几秒钟,便消失无踪,周玄心里堵得慌,心情复杂。 帮他瞧见画面的那只小孩眼睛此时也闭上了,随后墙上所有的眼睛,都流下了血泪,眼皮迅速干瘪枯萎, 问卜让它们消耗过度,需要时间来复原。 这也是井灯交待问卜一周只能一次的原因。 周玄虽然对问卜的结果失落、沮丧居多,但心里依旧浮现出“感谢”的念头,感谢眼睛们的付出——他对血井秘境感受还不错。 虽说氛围上有些阴森,但接触后的竟然得到许多善意的回应…… ……好像并没有那么善意,眼睛们流出的血,勾勒出许多细小的符文,闪着妖异的光泽。 于此同时,周玄的内心,开始涌动着纷杂的念头。 “再问吧,什么都可以问,我们可以解答你的任何问题。” “把你所有的疑惑都讲出来!” “有疑惑就要问,问了就能得到回答,这么划算的事情,世间不多见。” 从念头的内容来讲,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配合着血色符文,周玄有种汗毛直立的危险觉察——只要他敢再问出下一个问题,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周玄已经明白代价是什么了,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隐隐生出了往井里跳的冲动。 “问吧,你不管问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你……” “解答一切疑惑。” 蛊惑周玄的念头,像极了赌场里的叠码仔在勾着赌客:玩几把吧,赌场里有荣华富贵,让你的身家翻上好几倍,世上再没有这么容易赚的钱了…… 念头已经将他包裹控制,跳井也从冲动变成了行动,转身、脚已经放在垒石上,只要再使些力气,周玄便能纵身跃进血井。 一时间,他有些猜到井壁上的人脸、庙墙上的眼睛从何而来。 或许是每一个受不了被血井蛊惑的通灵人! 通灵人的感知强大,当他们成为血井一部分后,血井又进一步加持了他们的感知,所以,那些眼睛,在极致的感知下,目光深邃到能望见“不可知”的维度…… “我真的没有疑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周玄在即将纵身时,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信念出,蛊惑念头的声音小了些,他趁着机会,双手捏了一道佛手印,于他双手的上方,还有一双手——「十指」,也捏着佛印。 佛性的忽然出现,将周玄内心蛊惑的声音压制得极小,小到很难再影响到他的意识。 他再没有给蛊惑念头机会,切断了血井的冥想。 血井的画面开始散去,先是变得黯淡,然后色彩越来越暗……桌上的日记本,也往回翻。 在血井画面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日记本也合上了。 两者的节奏,完全一致。 “好悬!”周玄睁开眼睛,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悬崖勒马,他也成了垒石上的一张脸,庙墙上的一只眼,然后去帮下一个血井通灵人回答问卜时的疑惑,再接着蛊惑对方跳井…… “怪不得说血井是异鬼!好强大的蛊惑特性!” 周玄起身去找袁不语。 …… 袁不语在宿舍里一边看报纸,一边从报纸上找些故事改成书梁。 周玄进屋,袁不语便放下笔,问:“冥想血井顺利吗?” “挺顺利的。” 周玄想向袁不语讲述血井里的人脸与眼睛的,但心里念头才动,他猛的生出了被数百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 “血井在警示我,不能向外人讲述井中的真相?!” 如果违背警示?估计血井…… 血井的脾气极怪,像个对你表达善意与温柔的丑陋绅士,只是他双手放在背后,捏着一柄锋利的刀子。 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亮出刀子,刺进你的喉咙。 “需要摸一摸血井的脾气。” 周玄并不想简单遵守“你注视我,我便对你只字不提”的原则,血井的力量他已经见识过了,超乎想象的强大,而且今天它仅仅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有强大力量不去借用,简直暴殄天物! 但胡乱借用,又会被血井责怪蛊惑,成为“填井”的一员,还可能下场更惨…… 摸清楚血井的脾气、禀性、底线,是往后安全借用它力量的前提。 周玄想到此处,对袁不语说:“老袁,血井有种奇怪的力量……他似乎能洞察到……另外一个维度……” 每说一段,他都要检查“注视感”,如果没有注视感,或者感觉极其微弱,他便会往下讲! 这一段话,并没有引动血井的警示。 “另一个维度?比如说?” “洞察未来!”周玄说道。 洞见未来,是血井与神启除去气质之外,最大的不同…… ps:好兄弟们,先发一更,晚上还有更新哈。 第85章 周家往事 “洞察未来?” 袁不语心里忽然揪紧,问周玄:“你在血井的问卜里,见到了什么?” 周玄想将瞧见自己身死的画面讲出来,念头刚动,注视感竟然无比强烈。 “额,看到了来自……未来的画面,关于我自己。”周玄换了种说法,注视感消失。 他现在有点明白了,血井中瞧见的一切,可以讲出来,但是不能很具体,只能类似某种模糊的概念。 有点暗合“天机不可泄露”的算卦法则——能讲,但是只能讲一点。 他朝着袁不语打起了哑语,先指了指自己眼睛、耳朵,再指了指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袁不语关于诡异、神秘学说极有经验,顿时便懂了周玄的意思:“可见可听不可言说?倒也正常!如果真如你说的——你看到了来自未来的画面,这血井还真是洞察未来,若是将它视为异鬼的话,它便是这天地间最强大的异鬼之一。” “这种洞察,与算卦、推演、秘境预兆的原理不太一样吧?”周玄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很不一样。”袁不语说:“算卦、推演、预兆,都是同一个原理,根据如今的处境,演算出未来的境况, 所谓‘知前因推后果’! 想要将‘后果’演算得准,‘前因’必须知道得足够多,演算的事情越大,需要牵涉的前因就越繁杂。 寻常算命先生,算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便是这般,也是十算九不准, 若是到了风水寻龙的层次,想寻得一条贯穿井国的巨大龙脉,这里要演算的前因已经如浩瀚群星,演算量极大,算的过程中还不能出现明显差错,已经是顶尖层次的神人才可为之, 若想演算一个时代的命数,国家的气运,前因牵扯之巨,已不是穷极人力便可做到的,属于不可演算,不可推演!” “那洞察未来……”周玄催问。 袁不语没急着回答,他拉开窗帘,指着窗外的竹林,问:“那是啥?” “小竹林呗。” “你看,你不需要演算,便能看见那片竹林。”袁不语说:“洞察未来,便和你瞧竹林差不多,但假设竹林是未来,你和竹林的中间,便隔着一层迷雾。” 他顿了顿,吸了口水烟,冲着窗台吐了口烟。 烟雾极浓,遮挡了周玄的视野,使他瞧不清竹林。 袁不语说:“这层雾,阻挡了你眼睛的知觉,使你看不间竹林,但若是你催动你的感知,穿透迷雾,便能瞧见竹林!洞察未来,便是这个道理! 以极强感知,穿透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层层迷雾后,瞧见未来的境况。” “推演是算,洞察是看,算远不如看!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井国那么多疯狂大阴人大神人,即使暂停了对血井奥秘的探索,也要疯狂研究血井通灵人了吧, 在血井通灵的极强感知面前,任何精妙的推演法门,不过是一盘上不得正席的狗肉罢了。” 周玄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血井通灵人为什么这么遭人垂涎了,又是被异鬼当食物,又是被疯狂老登当人体实验品,还要被血井蛊惑着去“填井”…… 越是这般,他越是要努力攒香火。 作为血井通灵人,没有实力,就等于是块谁都要啃一口的肉! 尽管他随着香火的层次越高,身体双意识的感知越强,越容易变疯,但也必须追逐! 追逐香火,是在追逐疯狂,但放弃香火,等于放弃一切。 “梦境、血井、神启,无论是洞见未来,还是推演因果,一切征兆都在预示我在晋升时会死去!这已经成了我的宿命。 虽说死去后可能会有新生!新生又是什么样子,老天爷才知道!或许还会在周家班,或许去了某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再也见不到姐姐、师父、大师兄…… 但我决不能放弃晋升!失去香火等于失去一切。” 利用晋升之前的时光,在周家班里好好逛逛,和姐姐师父多聊聊天,演好莲花娘娘的评书替周家班揽上大客户,就将这一切,当作最后的无声告别吧…… 周玄下定了决心,也与“向死而生”的预兆和解,至于死后的新生什么样? 等它出现的时候再做打算吧! …… 周玄心情也不再压抑,从袁不语的宿舍离开后,看月光下的祖树都顺眼了很多。 树下,周伶衣正躺在竹制摇椅上,轻摇着团扇,休养着精神。 周玄心情挺好,也搬了把摇椅过去,躺在姐姐身边。 “弟弟,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躺着,一起看天上的星星,一晃时光过了这么久,你都长大了,懂事多了,和以前不一样。” 周伶衣端起摇椅旁小木桌上的黄酒杯,递给周玄。 周玄抿了一口,问:“我以前什么样啊?” “额,我想想。” 周伶衣望着月空,说道:“前些日子,有个叫水生的年轻人,他是裘家粉行的伙计,伺候他家少爷抽大烟,就因为烟杆递得慢了点,少爷又才被他父亲训斥过,心里一肚子火,刚好借着这个由头,拿烟杆子连抽他脑袋十几下,烟杆打折了,人也打死了。” “水生家没去报官吗?” “家人哪敢报,”周伶衣说:“平水府里稍有气候的家族,哪个不是穷凶极恶!寻常老百姓哪里斗得过他们!所以,豪门恶少并不少见,你以前也是个恶少。” 周玄笑了笑,来周家班日子长了,他了解原主对周家班的人很凶。 “其实你小时候很可爱,但是我的二娘,你的亲娘……” “啊?原来我和姐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周玄头一回知道。 “二娘对你很好,但好过头了!她总是担心我会威胁到你在周家班的地位,所以总向你灌输些歪理,教你用恶毒的话语攻击我。 久而久之,当弟弟的便觉得,用语言来攻击我这姐姐,本就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会儿说我想讨好父亲,是为了耍心机以图分走周家班一杯羹, 一会儿嫌弃我是盆注定要泼出去的水,周家班花在我身上的任何一分钱都是亏本买卖, 当时的我,很爱我弟弟, 我保护他比保护我自己更加用心。 但他每一次的讥讽与羞辱,都像刀子一样,能从我的心头片下一块肉来。” 周伶衣的讲述中,指代弟弟的词语已经由“你”变成了“他”, 周玄终于明白过来,其实姐姐,早就知道他不是真弟弟! 但不是真弟弟又怎样? 姐姐曾经的伤疤,若不把周玄当成比亲弟弟还亲的弟弟,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揭开? “姐姐,原本我以为你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现在听你说了,才知道你以前过得那么苦……在我心里,你是个天才,是最适合周家班的掌舵人。”周玄也摊牌了,只是没有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周伶衣先是怔了怔,然后笑得极灿烂,伸手抚摸着周玄的头,带着柔情又有些不自信的说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比我说的还要好。” “当年弟弟要是你这般好性子,我也不会离开周家班那么多年。” 周伶衣又讲起了往事:“弟弟与二娘每天每日都在羞辱我,慢慢的我习惯了,接受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周家没有任何帮助! 十三岁那年,我主动当了周家班的暗门,替班子做最见不得人、最刀头舔血的脏活, 做了整整一年半,直到傩祭的时候,我去拜祖宗傩面、去拜傩神牌位,周家班的师兄、师傅们当时都齐聚在落英厅, 弟弟忽然站出来,指责我满手血污,手上沾着人命! 他当众告诉所有人,我是暗门,是周家班里最不光彩的那个人。 我当时很窘迫,大庭广众之下,所有师傅师兄诧异、惊讶的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我不知道怎么办, 逃离落英厅,似乎成了我最后的选择, 我逃到自己屋,在屋檐下坐着发呆,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却全感知不到, 直到一把伞将我罩住,我抬着脸,是爷爷在为我撑伞。” 周伶衣讲到爷爷时,表情里终于有了触动,是对家人的温暖缅怀。 “爷爷当时跟我说——丫头啊,弟弟、二娘还有你那个不作为的父亲,我也瞧不顺眼,可祖宗压我头上,我喘不过来气,你弟弟,是祖宗傩面选中的人,虽然还没有与傩神产生链接,爷爷没用,没能耐把你定成下一任的掌班人……哎……你要打要骂,冲着爷爷撒火吧!” “我不怪爷爷,也只有爷爷维护我,但凡让他撞见弟弟二娘羞辱我,他就会不顾高人的风范,跳着脚的骂,拿着拐杖打,可他只能骂,只能打,他是个守旧法的人,祖宗制度在他心里是杆千斤的秤。 打和骂,改不了已经变得乖戾的弟弟、改不了二娘的刻薄心肠,更改不了我父亲那个怕老婆的榆木疙瘩! 我选择离开,走之前,我亲吻着祖树,树是我的童年,是我曾经最美好的时光。 然后我去了明江府的老殿,六年未曾回家。” 周玄心疼,但他知道,姐姐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要一个贴心的人听她倾诉,这些话,她已经憋了很久很久…… “后来你还是回来了。”周玄叹着气,说。 “我不能不回来,我走了之后,爷爷没过半年,便开始昏昏沉沉,他是「卜卦」的高人,一辈子给很多人算过卦,泄漏的天机太多,到了晚年,老天爷惩罚他少讲些话。 爷爷变糊涂了,是真的糊涂了,虽然偶尔会清明个小半天,但很快又会变糊涂。 周家班的班主变成了父亲,父亲怕老婆,纵容弟弟胡作非为,但他好歹还有个限度,他至少还清楚,周家班能红火,靠的是每一个辛苦劳作的师傅、师兄、徒弟,若是弟弟对师傅师兄们做得过分了,他还是会管的,当时的弟弟,只是一个恶棍,而不是恶少。” “又过了半年,父亲被污染了,被异鬼的一滴眉间血污染了。” 周伶衣戳了戳自己的眉心…… 第86章 人鳌 “父亲被一滴眉间血污染了,从此他失去了最后的原则,纵容弟弟,弟弟便不再是胡作非为了,而是飞扬跋扈! 往后的年头里,弟弟将班子里的师傅、徒弟甚至师兄,都当成了卑贱的下人,要打要骂,全凭他心头喜好。 他结交了很多狐朋狗友,泡窑子、耍赌、抽大烟,他什么不做?他活成了平水府的恶少爷。 往后,周家班的人心开始散了,营生也开始衰败。” 周伶衣指了指东边和西边,说:“东面那条百米的长街,西边那里有十几座宅屋,以前都是我们周家班的产业,前几年变成了弟弟手上的筹码、烟膏、窑姐的赏钱。 祖宗的产业赚下来不容易,败出去也就几年。” 周玄问:“爷爷不管吗?他有时候还是清明的,虽然绝大部分时候糊涂。” “糊涂得久了,偶尔清明半天,却还要被异鬼血污染的父亲骗着喝药,喝完药,爷爷很快会沉睡,然后又回到糊涂的状态里, 直到两年前,爷爷醒过来是半夜,父亲二娘弟弟都不在身边,他去了院子里,发现祖树已经枯萎得不像样子!” 周伶衣起身,轻轻摸着祖树,说:“祖树是我们周家人的根,它能滋养许多阴魂,但同时,它也需要被滋养,养它的,就是周家班子里的人气, 弟弟在班子里作威作福,头两年,班子人为了生计还能忍,但人不是畜生,一直被压迫再忍也有极限,终于,三师兄、二师兄离开了,四师兄与周家班若即若离,只有大师兄在苦苦支撑! 师兄尚且如此,师傅们走的人就更多了,周家班衰败了,人气太少了,祖树便枯萎了,爷爷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了一场,然后,他找了大师兄,坐火车去了明江府,苦苦求我回来执掌周家班!” “周家班这么对你,你还回来,姐姐太善良了……”周玄终于还是替姐姐鸣不平了。 “不回来,祖树就会死去……祖树死了,会有很多人陪葬,不光是我们周家人, 而且爷爷,他是我的家人!” 周伶衣忽然低着头,说:“回来之后,我把父亲和二娘以受异鬼污染为由,送进了游神司! 弟弟我用强硬的手段管教他,只要他敢胡作非为,我就打他,可每次打他,只会让他更恨我……我能感受到他的恨意,但是,让一个良心彻底泯灭,拿别人命不当命的恶少受管教的唯一办法只有打! 对于师傅、师兄、徒弟,我招揽他们的办法也不多,让他们的薪水高一点点、工作轻松一些,欺负少受一些。” 周玄心说,怪不得班子里的人都服姐姐! 靠着强硬又带着怀柔的手段,硬生生将衰败的周家班重新扶起来,能不让人佩服嘛? “姐姐,一切都过去了。”周玄拿两杯酒,一杯递给周伶衣,一杯自己拿着。 “弟弟,你才是周家班的希望。” 周伶衣与周玄碰杯:“弟弟,你做好了准备接手周家班就跟我讲,你不是恶少,你比我更像生意人……难得喝这么多酒,困了。” 姐姐离开,周玄心情又复杂起来,原来姐姐主动跟自己讲起往事,又摊牌知道他不是真弟弟,竟是为了让他接手周家班! “唉,向死而生,该死的晋升仪……可不晋升,我只会让姐姐过得更苦。” 周玄先是愤怒,但忽然相通了关节之处,又喃喃起来。 血井通灵人,放弃香火,只能成为一个天天被副作用折磨的废人,还被各方势力当成食物觊觎。 难道让姐姐照顾保护自己一辈子? 她已经很辛苦了! “明天,一定把莲花娘娘那场书讲得精彩,这是我晋升之前,最后能为姐姐做的一点点小事。” 周玄倒了杯酒,喝完了,便回屋了。 …… 凌晨一点半,鸡娃行走在周家班前的大街上。 他和佛爷约定好了,凌晨两点送佛爷去用膳。 为此, 他今天在周家班里请了假,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周家班,毕竟凌晨两点出门,他又不像老马有倒煤灰的借口,会被人怀疑的。 去了后山巷,进了后山,再翻过两座山头,进了小路,兜兜转转,便到了那口井前,井里是血与尸油。 他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说道:“佛爷,凌晨两点了,该用膳了。” “脱衣。” 井中的血,冒了两个大泡,传出了沙哑的声音。 鸡娃起身,将自己的衣裤尽数脱掉,叠好了,放在一根粗竹子下。 然后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藤条,双手握住了藤条的一端,往自己身后一挥,藤条甩出后,划出一个弧度,再向下弯折,抽打在他自己的背上。 “啪!” 藤条在他背上抽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再挥,藤条再抽,又是一条血口子。 他就像个自虐狂般,将自己后背抽打出十来条血口后,才趴到井边,四肢撑地, 井水顿时有了动静,一只巨大的龟,从井里爬了出来,趴在了鸡娃的背上,然后化作一道黑气,顺着背后皮肉外翻的血口子,钻进了鸡娃的身体里。 鸡娃的后背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了,只是背上,多出一张人脸,脸的眉心处,有一枚龟甲图案。 “谢佛爷法驾。” 鸡娃像顶人肉轿子似的,不敢站起来,怕颠簸了佛爷,只用四肢在地上爬行,朝着竹林深处爬去——深处,有戏子提前放置好的“食物”,三个活人,是一家子! …… 在鸡娃嚼吞着血肉时,它背后的人脸望着天,眉心处的龟甲图案不停转动着。 它在推演,推演自己有没有被游神司追踪到。 游神司知道它的名字,它真名不叫佛爷,叫“人鳌”。 “七年了,我在周家班布局了七年,只要杀了周玄,等他魂死入土的那一刻,那件东西就能出现,老子就再也不用过这东躲西藏的生活了,那不知道哪里招过来的游魂!坏了老子的好事!” 人鳌很谨慎,甚至连发泄都不敢出声,只敢在心里骂。 八年前,人鳌降生。 它推演到那件宝贝的踪迹,就在血井里,只要有了那件东西,他便能告别东躲西藏的日子。 只是这件东西,寻常人是拿不到的,但周家班的周玄能拿! 周家人是大傩后人,周玄血肉里有傩神的气息,虽然很弱,但是有。 除了傩神气息,还需要满身的怨气。 只有怨毒到近乎发疯的傩神后人,最有傩神的气质,才能在血井中,将东西拿出来。 那时候的周玄,怨气远远不够。 于是,人鳌靠着推演,开始布局,而布局的契机,竟是从周伶衣被周玄逼出周家班开始…… 七年前, 人鳌于人间第一次出手,用一滴眉间血,污染了周玄父亲,他并不用控制周玄的父亲太多,只需要他做两点。 第一,纵容周玄为非作歹,让其顺着性子,演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少、败家子,加速周家班的衰败! 第二,在老爷子清醒的时候,让周玄父亲端药给老爷子喝,让老爷子更晚一些醒悟周家班的衰败。 往后多年,周玄的性子,顺着人鳌的布局顺利演变,恶习加身,飞扬跋扈。 两年前, 人鳌故意没有让周玄父亲给老班主喝药,老班主当晚醒悟,请回周伶衣执掌周家班。 再往后两年, 周伶衣对周玄采取了极强硬的手腕,犯错就狠打。 呵呵, 一个恶少,已经没了正常人的同理心,更不会反省,周伶衣打他,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而是自己没能耐去反抗周伶衣! 他的怨毒开始迅速滋生。 人鳌的布局生效了,他觉得速度还不够快,他派出自己为数极少的信众之一——戏子在平水府分堂的香主李金堂,将周玄拉拢,好酒好喝的伺候,日夜跟他洗脑,告诉他周伶衣有多可恶,有多狠的心肠。 “周少爷,没你姐姐,周家班就是你的,她抢走了你的一切。” “你姐姐一个月给你那点钱,都不如我家门口要饭的,周少爷,换我,我不能忍。” “你等着看吧,也就周伶衣执掌周家班年份短,等她位置牢固了,她迟早要杀了你。” “她不敢杀我!” “不敢?你一日不死,她那班主就一日名不正言不顺!” “我……我……我先杀了她!” 那一日,周玄下定了要杀周伶衣的决心! 也在那一日,他内心被怨毒充盈。 人鳌的布局结束,他让李金堂在西嘉木区的一栋洋房地下室内,布好了古老的祭祀法阵,打开了血井,再派出怨毒的周玄,将那件东西拿到! 往后的事情,本应该顺利成章的——杀了周玄,人鳌把东西拿到手。 可惜中间出了大差错,让周玄跑掉了。 从此,周玄在周家班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鳌不敢在周伶衣与祖树坐镇的周家班里正面动手,何况还有一个将近七炷香的神人帮手。 别说他没那个道行,平水府也找不出几个有能耐进周家班正面杀人的阴人神人来。 好在, 还有暗手。 李霜衣在傩祭那天动手了,配合他一起动手的,还有人鳌。 人鳌遮掩气机的能力之强,甚至能躲过游神司多年的追查,在周家班的院子里,帮忙遮掩李霜衣鬼戏的动静,自然不在话下。 那天,他顶着风险钻入了老马的身体里,出现在酒席上, 周玄的魂被顺利勾走了。 原本以为事情大功告成,只等周玄掌握着的东西在周家班里现身便好。 让人鳌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的是——周家班的老爷子和祖树竟然同时苏醒了,还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一条游魂,顶替了周玄! 周玄只是换了个魂,但那东西认主,认的不是魂,认的是周玄血肉身躯中的傩神气息。 东西还是没出来! “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鳌想杀掉如今的周玄,但他发现,现在的周玄比起以前来,难对付得多,而且推演对他无效! 无论人鳌额头的龟甲怎么转动,始终推演不到周玄体内魂魄的前世今生。 “不好,游神司的监查出现了。”人鳌的龟甲忽然停住,他意识到事情不妙…… ps:好兄弟们,今天写了也将近一万字了,明天再写更新。 第87章 游龙三转 人鳌的龟甲推演到了游神司的巡查,迅速催促鸡娃,爬进了井水中。 尸油混合血液,是遮掩气息的有效手段,加上人鳌自己也有遮掩气息的手段,可以使气息不露分毫。 这些年,他便是天天泡在这血水井里,除了用膳和必要的出手,几乎一步不敢离开。 一盏通红的灯笼,于夜空中飘行,路过后山竹林时,并未停留,继续远去。 等灯笼走远,人鳌才从井中露头,骂道:“没有周玄手里的那件东西,老子怂得就像龟蛋!” 接着他将怒气转移到周玄的身上:“那推演不出前世今生的游魂,你但凡落我手上,定叫你魂飞魄散。” …… 中午,烈阳高照。 一个肚子溜圆的男人进了周家班大院,迎接他的是余正渊。 “黄管家,今日便是莲花娘娘的寿辰了,您代我给娘娘问个吉祥。” “好说。” 男人便是黄皮子的管家黄天风,他掏出一幅喜庆红的请柬,递给余正渊:“酉时三刻,黄家的轿子来迎接说书先生,烦请转交给先生。” “必定送达,周家班提前恭候。” 余正渊收了帖子,朝黄天风抱拳。 等送走了黄天风,余正渊拿着帖子去找周玄,刚好周玄也准备出门。 “玄子,黄家的请柬送到了,时间定在酉时三刻。” “酉时三刻是几点?”周玄对时辰不太敏感。 余正渊挺敏感,有些请葬班的主家挺爱用时辰来约定时间。 “下午五点四十五,我们早个十来分钟去门口等也行。” “那时间还早,姐姐差人来找我,我去一趟。”周玄往院里走。 余正渊后头提醒着喊:“玄子,可千万记得时间。” “记得牢牢的。” 周玄扬了扬手,表示知道。 …… 周玄到了周伶衣屋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周玄发现徐骊也在,便打了招呼:“姐姐,大嫂。” “等你好久呢,总算来了。”徐骊笑呵呵的磕着瓜子。 周伶衣则拿起铺在床上的红色大褂,帮周玄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 “我自己来吧。”周玄比较习惯自己穿衣,周伶衣不让,说:“真要论起来,今天才是你第一天正经登大台讲书呢,我们戏班的规矩呢,弟弟登台,姐姐要帮穿戏服的。” 周玄便张直了双臂,至少这样姐姐帮穿大褂要方便些。 徐骊一旁夸着周伶衣:“玄子,从你答应黄天风去寿辰讲书,班主就找伙计来戏班里给你量尺寸,然后马不停蹄去廖记裁缝铺定了大褂,那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寻常定制,一个月能拿到成衣都算幸运,班主出了三倍价格,找老廖插了队,三天不到就拿到成衣了。” “多谢姐姐。”周玄觉得大褂都是暖的。 衣服穿好,周伶衣隔远了打量,点着头说:“好衣服衬得弟弟更潇洒些,大嫂,你瞅瞅?” “还用瞅吗?就玄子这身条,平水府都难找呢。”徐骊也夸。 周玄忍不住臭美,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姐姐这眼光,真是没得说,好裁缝铺的大褂,也确实合身。 “合适,合适。”周玄笑笑,要把新大褂脱下来,等到了点再穿。 “别脱别脱,先穿着多走走,让衣裳更利落点。”周伶衣劝道。 “哎。”周玄听劝,穿着大褂去找袁不语。 …… 周玄刚站到厨房门口,就被袁不语打趣了。 “哟,这不我徒弟嘛,今天这打扮,风度翩翩好彩蝶!瞧瞧你这身条,停下来是蝴蝶花,动起来那是花蝴蝶……” 袁不语跟周玄耍起了宝。 “老袁,你正经点,夸姑娘的词你拿来夸我?来,找你有事。”周玄朝袁不语招手。 “找我有事你不能进来说?” “不能。” “咋的?厨房里放狗咬你了?” “姐姐给我缝的新大褂,别在厨房蹭脏了。” “……”袁不语。 脱了外套,袁不语去了厨房门外,问:“你找我干啥?悟出第八炷香的手段了?” “没有,我就问问,上次你改我声线的变声法,能不能教我一下?” “教你可以,但用气改声的法子,窍门不好掌握,得练一两年。” “没有速成的办法?”周玄问。 “有啊,你要只变一种声音,就能速成。”袁不语说。 “那我想把声音变得沙哑些,沉稳些,咋整?”周玄说。 “就是云遮月的嗓子呗?”袁不语懂行的。 “就那种。” “通过感知,把气从这儿运到这儿。”袁不语先点了点周玄的丹田,再指了指他喉咙最下方的位置。 周玄试了试,发现是真管用,没有他听过的云遮月那么有磁性,但比自己的原嗓好听得太多。 新嗓子新大褂,预备妥当了,五点半,周玄就被周家班人簇拥着,等候着黄家轿子。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众人探头,就见一队黄皮子穿着红褂子,吹锣打鼓,朝着周家班的场院浩浩荡荡走了过来,后头跟着一顶八抬的大轿子。 到了跟前,黄天风拉开了轿帘:“请先生上轿。” 周玄刚坐上去,黄天风就嗷嗷喊了一嗓子:“小的们,游起来。” 八个轿夫一点也不稳当,故意把轿子摇得跌宕起伏,图的是个热闹,往周家班的外院小跑去。 “黄管家,你们是不是走错位置了,那是我家。”周玄有点乐。 “没走错,我们这轿子得绕着您的院子绕上三圈,叫游龙三转,得给你多唱几个响。” 唱个响,是平水府请说书先生的小门道——在说书先生的家门大街高声叫嚷“请某某说书先生到某家一聚”,街坊邻居便知道这说书先生有名气了,被大门大户请去讲书啦。 简单说,就是迎接的队伍帮说书先生撑撑门面,这本来是件出彩的事,但周玄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请周玄先生到黄家莲花庙一聚。” 周家班的人跟着起哄,小福子叫得最开心:“少班主,你今天要出名啦,少班主加油。” 徐骊抓了糖果往天上撒,引得一群小孩子去抢,余正渊等轿子游到外院的土场角落里,则组织人放炮,整得比过节还喜庆。 但驾驭着尸体的黄天风,却将脑袋伸出了男人肚子。 它仔细嗅了嗅,似乎闻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 轿子连游了三圈,去了莲花庙。 …… 莲花庙的规模中等,寺庙的院子排了四十来桌筵席。 头六桌都是黄家人,大大小小的黄皮子,穿着喜庆衣衫端坐着。 第六桌都是黄家小辈,它们对席面上的菜肴毫无兴趣,一个个心猿意马的往门口瞧,等着心心念念的说书人。 莲花娘娘则坐在院子角落打盹。 她的身躯巨大,小山似的,像个极其肥胖的肉球,身子并无毛发,只挂了满满当当的小肉瘤,稍微动动身体,数不清的肉瘤跟着晃。 几乎所有的肉瘤表面,都有未成形的黄皮子脸,瞧起来就狰狞不堪。 唯独胸口的一个肉瘤,金灿灿的,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娘,金老板来了。” 黄九是莲花娘娘的儿子,但它就正常得多,无非就是体型大了些的黄皮子。 “小金子来了,请他过来吧。”莲花娘娘被儿子叫醒,便说道。 黄九招了招手,一个胡子略花白,穿着西服的男人,朝莲花娘娘磕头祝寿。 “娘娘,请您赐块佛肉。”金老板讲出了心愿。 “嗯。” 莲花娘娘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刀子,抓起身上的一个肉瘤,一刀割下。 肉瘤断口处没流太多血,金老板捧着肉瘤,欣喜的回了座位。 “说书先生该到了吧?”莲花娘娘把刀子放在一旁,询问。 “快到了……”黄九说道:“礼物已经备好了,是一盒小珍珠,成色不算太好。” 他两只前爪比划成个碗,告诉莲花娘娘盒子有多大。 “珍珠装满了吗?”莲花娘娘问。 “九成满。”黄九回应道。 “去两成吧,七成满就够了,咱们庙里日子也过得紧了。”莲花娘娘说完便又打盹了。 …… 没多会儿的功夫,周玄到了莲花庙,黄九迎接的,将他引到莲花娘娘面前。 周玄这打眼一瞧莲花娘娘的模样,暗叹戏班的邱师傅说得对。 但他也大方,人家模样如何与他也不相干,管它作甚,便朝莲花娘娘点头,用坐轿时改的云遮月的嗓子,郎声说道:“寿如东海长流水,福比南山不老松,说书人周玄,见过莲花娘娘。” “听先生这语气,也是拜过堂口的说书先生?”莲花娘娘问。 “拜过。” “嗯,瞧先生这气度,实在不凡,台上请。” 等周玄登台,莲花娘娘对黄九说道:“还是九成满吧,这说书的年轻先生,不寻常,就说他那声音,听着就沉稳,舒坦。” “上回书说到,赤须子酒醉失宝钺,众豪杰追踪九和宫……” 周玄开始《白眉大侠》了,第六桌的黄家小辈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听。 它们入戏快,毕竟能接上他们之前听过的剧情,两三句就沉迷了。 但其余的宾客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说书说的啥,周玄望相之下,能瞧见这些宾客有不耐烦的、焦躁的,甚至有生气想掀桌子的, 好在《白眉大侠》这样的热闹戏,每集的打斗都精彩,故事没头没尾没关系,打得欢快也能听个热闹。 渐渐,宾客也都进了状态,只是依然不如六桌的小黄皮子们入迷。 周玄倒不气馁,他来之前目标便定下来,主要让小黄皮子和莲花娘娘听得开心。 为了让小黄皮子听得更嗨,周玄竟然手持折扇,托着醒木,走下了台,嘴里还叨叨讲书。 这一下台,把宾客们都瞧呆了,纷纷交头接耳,说哪儿来的说书先生,这么没规矩的,书没讲完,还到处溜达起来了? 第88章 书中有梦 周玄不顾宾客们的诧异目光,走到第六桌前,继续讲着书。 “这先生不守规矩啊。”黄九有些恼,母亲的寿辰,宾客都看着呢,这般胡弄,不是扫黄门的脸面吗? “什么规矩不规矩?要是讲规矩,我们黄皮子也不该在这儿讲佛传道。” 莲花娘娘呵斥了儿子一声后,又说:“瞧那些小辈乐得,他们能乐,说书先生就是个好先生,仔细听着吧。” “嗯!”黄九点头。 “要说白眉大侠徐良,真是聪明,研究了这么一套拳术叫八步赶蟾,施展出来是百试百灵……就说这头一招,叫铁拐李倒下天梯。” 小黄皮子们听得正神往,忽然,他们听到“啪”的醒木声。 顿时他们周围不再是筵席现场,而是在一座道观内,观门牌匾标了三个大字——九和宫! 周玄讲的这一集评书,便是徐良与塞北三绝在九和宫内比武的故事。 “啪!” 周玄醒木再响,使出说书人四炷香手段——如梦似幻。 小黄皮子们便瞧见九和宫内,凭空出现了个老道人,还有一个白眉,白袍的年轻男子,背挎一柄大刀,刀缘穿孔,串了九个铁环。 “白眉徐良。” 小黄皮子们个个都激动不已,下了桌,就往“徐良”面前凑。 “啪!” 醒木三响,画面再变。 那九和宫中,徐良身形从天而降,右腿伸直朝着老道的头顶踩下,背后的金丝大环刀,猎猎作响。 “妹妹,是金丝大环刀!” “徐良原来这么俊的模样。” “这倒下天梯的轻身法,太潇洒了。” 小黄皮子们化身徐良小跟班,在周玄生出的梦境里兴奋得手舞足蹈。 周玄瞧着也高兴,他还记得看第一场3d电影时,蝴蝶从荧屏里钻出来飞到面前,他当时也兴奋得一边“嗷嗷”一边伸手去抓。 最纯粹的快乐。 “啪!” 醒木四响,梦境消散。 周玄回到了台上,继续讲书,小黄皮子们瞧他的眼神中写满了仰慕崇拜了,这多好的说书先生啊,又能讲好听的故事,还能用梦境的方式将故事里的人物展现出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幕画面,却满足了小黄皮们见见白眉大侠的强烈愿望。 “好先生,好先生,我要过生日,我拿出半数家财,请先生再说场书。” “你那半数家财,就跟没有似的……但是,当哥哥的可以借钱给你请先生讲书。” 周玄一头黑线,得,这一场书没说完,下一场的票都卖了。 若说小黄皮子们对周玄,是孩童对于快乐的朴素追求。 莲花娘娘对周玄,则是单纯的震惊。 周玄的梦境范围也就十米方圆,在第六桌生梦时,梦境笼罩不到角落里的莲花娘娘。 娘娘就见自己的玄孙们忽然变得兴奋,然后嗷嗷叫,冲着一团空气喊徐良,还以为它们是着了魔呢,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是说书人的手段“平地生梦”。 她便笑着对黄九讲:“这说书先生有趣,竟用手段来讲书……” 她话音未落,却瞧见玄孙们又喊“铁拐李倒下天梯”,便说明,梦中的景象变了。 “能变幻梦中景象,只怕是说书人的四炷香——如梦似幻?!” 莲花娘娘不再躺着,已经半坐了起来,这是对周玄香火层次的尊重。 在她心里,周玄至少已经四炷香了,说不定还不止。 “年轻的四炷香说书人,只怕四府难寻。” 说书人三炷香之前战力极弱,加上攒香火得先将讲书的手艺磨出名堂,升层次是极难的。 没有过人的天分、机缘、心性,绝对攀不上去,更何况如此年轻。 “儿啊,你办事不周道,礼备得太薄了。”莲花娘娘提醒黄九。 “……”黄九。 “把珍珠去了,换成白玉香囊。”莲花娘娘下了指示。 “那礼会不会太厚了?”黄九有点舍不得。 “不厚,四炷香的说书先生给我祝寿讲书,已是幸运,这位小先生还愿意主动放下身段,不顾说书人的讲书规矩,只为逗玄孙们开心,这是他的礼! 人家有礼在前,我们还礼在后,礼才有了往来。”莲花娘娘说道。 黄九这才心领神会,应道:“娘教训得是,是儿子目光浅薄了。” “去吧,虽说先生讲的这场书我不太爱听,但也认真听听。” 莲花娘娘继续听书, 周玄一直将准备的《白眉大侠》讲完,随着一声醒木拍桌,观众喝起彩来,只是院中宾客的气氛,不像周家班那么热烈。 从头开始听,和中间择一段开始听,感受到的精彩自然不同。 但第六桌的小黄皮子们,个个站在凳子上叫好、喝彩,比在周家班听书时激动得多。 瞧他们这激动劲,周玄便知道,这场《白眉大侠》,已经算成了, 剩下的便是莲花娘娘这场书了。 周玄伸手,将桌上的台布抚平,展开折扇,笑着说道:“有道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刚才讲了场热闹书,但别瞧他热闹,其中侠义、正道,也是我辈心之所往,行之所向。 但今日于莲花庙中演书,仅说侠义,怕是不够,我周玄不懂佛门道宗,全凭心中故事、口中言辞,斗胆为大家说一篇关于佛的短书——名为《水佛》。” 听到与佛有关,莲花娘娘坐得更直了,以她的身型,做得这么直,是极吃力的,黄九给母亲的腰后塞了四块瓷枕,才令她舒服了许多。 “要说,在西南方一带,有个地域习俗,村子临水而建,出村的路,自然也临水而修。 一日,一条巨大鱼妖将一小女孩托于背上,想送至水边,却被村人发现。 与此同时,他们还瞧见水面漂着两具被撕咬成血葫芦的村人尸体,便觉得这鱼妖肯定还要吃小孩! 他们先用鱼叉,将鱼妖吓走,将小女孩救下后,又组织更多的村人,去追打鱼妖。 这村人勇悍,数条渔船围攻,鱼妖被打得是遍体鳞伤,侥幸逃脱。” 周玄醒木一拍,摇着折扇,将云遮月的嗓子压低,似在诉说幽怨之事:“实则这鱼妖被冤枉了,那两个被他咬死的村人,并不是村人,而是走水路进村贩小孩的拐子。 那小女孩,便是被拐走之人,鱼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抢先一步,将小女孩救下!” 评书讲到此处,莲花娘娘已有悲戚之情,只觉得故事中的鱼妖,与曾在旱灾中救灾民却挨打的她,可怜之处,竟是一般无二。 她的感觉倒没错,确实相像,毕竟是周玄为他量身定做的故事。 在周家班里,周玄听闻了莲花娘娘的遭遇——百年旱灾中总是救济灾民,却因容貌丑陋,遭村人误会,被人从明江府赶到了平水府,再从平水府赶到了广原府…… 他当时便极自然的想到了《西游降魔》中的沙僧段落,便是电影开场出现的那头鱼妖! 电影中的鱼妖原本是大好青年,于河边救下孩童,却被村人误会成人贩子,将其打死,尸身还被投入河中喂鱼,青年怨念难平,化身鱼妖害人! 周玄将这段故事做了修改,尽量贴合莲花娘娘,才使她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他在望相之下,瞧见娘娘有伤感之相,便知道,这场书,几乎是成了。 往下的书,便是顺理成章, 周玄先讲述了另外两段鱼妖救人却反被追打的故事,赚够了莲花娘娘的伤感眼泪。 至此,这场书便要进入尾声。 “鱼妖总在救人,总在被误会,一日,东土来的高僧,将其收入门下,要领他入佛门正道……” 周玄讲到此处,正要往下讲,却发现莲花娘娘表情竟然平静了,即无欣喜之感,亦再无伤感迹象,这个高僧收鱼妖入佛门的尾段,似乎并不太得她的心意? 哪里出了问题? 周玄再次望相,瞧见莲花娘娘的脸上,竟是懵懂之相,有别于正经高僧的慧心眼明。 他感知力释放到极致,再去望相,这次相变了,莲花娘娘的相,有佛性气息,但表情依旧是懵懂之状。 “懵懂却有佛性代表什么?或许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佛名?” 救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有佛名,怎会不清楚? 周玄带着疑惑,望了望她满身的丑陋瘤子,以及某些宾客手中的肉瘤…… 他想明白了——当年,莲花娘娘为什么能救下那么多的灾民? 凭借的估计就是她一身的瘤子,割瘤子给灾民充当食物,才让灾民度过饥荒。 可这一身瘤子,应该是莲花娘娘天生的畸形病态导致的。 天生畸形病态之人,用畸形病症之肉瘤给灾民充当食物,在莲花娘娘的心里成了一根刺。 或许她觉得这不是佛陀的光明手段,自己并不配如今的佛名, 又或者,她觉得自己天生残缺,比不上庙里的漂亮佛陀,自卑之下,便也觉得自己不配有甚佛名。 反正,不管如何猜测,只要知晓娘娘觉得自己不配有佛名就对了。 周玄原本写的书梁子里,定的尾段是,高僧带鱼妖取得真经,现在他临场改书梁了。 “高僧将鱼妖收入门下,师徒二人,坐船西渡,船中,鱼妖问高僧:‘师父,我是只妖,怎配佛名’ 高僧淡然道:‘妖便不配成佛?’ 鱼妖又问:‘妖形貌吓人,没有高僧法相’ 高僧伸出两根手指,蘸了墨汁,将自己的脸勾得漆黑,问:‘小鱼儿,你瞧为师此时形貌是否吓人?那为师也不配成佛?’ 鱼妖摇头,说:‘我手段卑劣,只会啃咬,如野兽一般。’ ‘手段只是手段,并无卑劣,只论此手段是否降魔!’ 鱼妖一夜悟道,自此,便成了水佛……” 周玄拍响醒木,水佛的评书,便到此完结,台下众人都沉默—— ——沉默不意味着不认同周玄讲书,而是他们都是莲花娘娘信徒,平日里诵读佛经,如今听了《水佛》的故事,心中似乎领悟出了什么,这才沉默起来。 沉默的不光是宾客,莲花娘娘也在沉默。 第89章 妖鬼 莲花娘娘也在沉默, 在周玄的评书最开始讲到高人收鱼妖入门时,她当时便觉得“说书先生的书,精彩倒是精彩,但结尾处难免流俗”。 她日夜在庙宇之中参佛,身边人也讲佛的禅经故事,通常都是某某徒弟被高人收入门下,传其经文,教其佛法。 此类故事中只注重高人,却从来没人在意徒弟心中所思所想,更不会有人关注徒弟的困惑与心魔。 她以为周玄的《水佛》故事,原本也是这般,怎料尾段故事中,鱼妖竟觉自己不配成佛——甚至将鱼妖心魔一一讲述,高僧再一一解答。 一问一答,莫非前定, 一饮一啄,皆有来因。 “小先生是个高人!这鱼妖与我心魔相似,却总与我有些出入。” 莲花娘娘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将自己真正的心魔讲述给周玄听,希望周玄能解答她多年困惑。 可是,说书人未下台便去问话,并不合规矩。 但她又实在等不及了,索性犯了规矩。 “小先生讲书已犯规矩,说明他是个心思洒脱之人,他既然洒脱,我又何必拘泥?” 莲花娘娘眼睛忽然通红,她在利用感知,向周玄传音。 “小先生,我是莲花,您若是听得见我的传音,便点点头。” 周玄感知力极强,当然听得见,他稍稍点头,表示听得见。 不愧是四炷香的说书人,感知力惊人,才问的话,他便用感知接受到了。 莲花娘娘暗赞周玄后,又传音道:“我这一身肉瘤,皆是我出生便受了诅咒,天生如此怪相,每日浑身疼痛难忍,而且瘤子数目每日都增加许多,我便只能每日切去数百瘤子,免得瘤子数目过多。 旱灾时,也是灾民可怜,他们竟然将我丢弃的瘤子捡去吃了,并不是我天性怜悯,主动去救他们, 如此过了十几年,经历了七场旱灾,我心中便听到了一声佛钟,从此我的瘤子,吃了还能有些好处,有的吃了身体强壮,有的吃了慧根通达……我佛名也越来越大,但是,我始终没有再听到第二声佛钟! 我反省多年,总觉得是我未曾有真正救人之心,没有佛陀救苦救难的真心,才导致我佛性再无法前进一步,每日冥思苦想,反而成了心魔。” 周玄仔细听完,便知道莲花娘娘这是钻了牛角尖,心思不豁达了。 既有救人事迹,那是否有救人之心,还重要吗? 他再次伸手,抚平了台布,挺直站住,开了折扇,微微笑道:“常言有云,君子论迹不论心,我料佛陀菩萨亦如此!” 莲花娘娘表情怔住,眼神中懵懂快速退去。 “咚!咚!咚!” 她心中响起三声佛钟之音。 莲花娘娘连忙让黄九将她扶了起来,朝着周玄,以信徒的姿态跪拜。 周玄含笑不语,手中折扇轻轻摇动…… …… 筵席中的宾客已散,周玄也找莲花娘娘告辞,要回周家班。 “恩师,我送送你。” 莲花娘娘的佛音因为周玄,时隔数十年后再度响起,于佛庙高僧心中,这便是渡引之情,叫声“恩师”,合情合理。 “好。”周玄应下了。 莲花娘娘体型过于庞大,常见带盖的轿子她坐不了,便坐了个没有篷顶的轿子,周玄也选了顶竹轿子。 “说书的先生,下次我过生日,你可千万要来。” 小黄皮子们舍不得周玄,心里还烧着一团火,跟着一溜小跑,要定周玄下一场的门票。 “去,小崽子们,没礼数,叫恩师爷爷!”莲花娘娘训斥玄孙们。 “……”周玄。 这说一场书,辈分都长了。 在轿子出庙的时候,莲花娘娘挥了挥手,对黄天风说:“黄管家,这一路我来送就好了,你做事毛躁,怕你伺候不好恩师。” 黄天风:“……” 娘娘,你前几天可夸我做事有分寸感呢。 黄天风很委屈,但份内之事还是要办,他示意轿夫先将轿子放下,然后才踮起脚,像坐轿的莲花娘娘耳语了一番。 “还有这种事?” 莲花娘娘额头皱起,让黄天风先回庙。 等轿子走得平顺了,莲花娘娘对周玄说道:“恩师,怕是有人在周家班里作乱。” “谁?” “不知道,但是黄天风在周家班里,闻到了一股味道,我们同类的味道。” “周家班,也藏着黄家人?” “同类指的是我们妖族,并非单指黄皮子,我待会去了,一闻便知。” “那多谢娘娘了。”周玄抱拳谢道。 “可不敢言谢,恩师已帮我莲花太多,多少年了,我未曾听过佛钟之音,今日竟连连响了三声。” 哥们也不知道啊,谁知道给你讲点心灵鸡汤,你竟然能震响佛音。 “恩公,求您说说,我以后该如何修行,让佛法更进一步。” 呵呵, 这就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周玄自己攒香火都还挺费劲呢,哪知道佛门该如何修行。 但不回答也不行,不然不得寒了娘娘的心啊? 对于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前世作为小领导的周玄还是很有应对经验的——少就是多。 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至于剩下的……剩下的你慢慢去悟。 周玄风轻云淡的说:“以前如何,往后便如何!” 莲花娘娘听完,顿时便琢磨透了,自己今日三声钟声,虽然是靠着周玄的话渡引的,但数十年的修行根基、行善收到的愿力,也不是白修的。 而且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警告她别重响了钟声就好高骛远,依然要脚踏实地的修行——莲花娘娘是这么想的。 好一个以前如何,以后如何。 “我悟了,多谢恩师。”莲花娘娘又激动了。 周玄松了口气,就喜欢你们这种悟性高的,我就负责起个头,剩下一首歌你自己就能唱完! 莲花娘娘一激动,便又觉得今天的礼太轻,褪下大拇指的白玉扳指,递给周玄:“这扳指我佩戴多年,四府之内,黄家人见它如见我,恩公请务必收下,他日若缠上了麻烦,直找我们黄门便是。” “那多不好意思。”周玄嘴上如此说着,手却接得快。 …… 周玄的轿子到了周家班,余正渊还等着在,他最想知道今日周玄说书的结果,毕竟事关周家班往后的生意。 结果,他瞧见了周玄坐着个不带盖的竹轿子回来,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去时是八台的大轿去的,回来是两人抬的竹轿子,这都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既然事情不成,也就不成,余正渊调整了心情,要扶周玄下轿子:“玄子,辛苦辛苦,去大师兄屋里喝两盅,解解乏……” “大师兄,你挡着轿子了,你瞅瞅后面。” 余正渊扭头一瞧,才发现体型巨大的莲花娘娘就在周家班门口,她的轿子被周玄轿子挡住了,进不来。 “哎哟?!” 余正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去时是黄天风接的,回来是莲花娘娘送的, 说什么来着? 这都不是一个档次! 余正渊连忙让开,周玄和莲花娘娘朝着外院的角落走去。 只留大师兄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莲花娘娘亲自送,这多大的面子?往后周家班的生意……” “老余,你还愣在这儿干啥呢?”徐骊喜气洋洋的小跑过来:“去落英厅!” “大半夜的去那里干嘛啊?” “电话都打爆了!都是平水府的大老板,要跟咱们聊心呢?我那肚子墨水接待不了,是二师兄守电话旁边接待的,他也快扛不住了,你快去,你快去……” “唉,唉,”余正渊着急忙慌的往落英厅里跑,鞋跑掉一只都没发现。 …… 莲花娘娘和周玄的轿子,在外院角落晃了两趟后。 “恩师,是有妖的气味,但是这气味过于稀薄,定不到位置。” “那我怎么没闻出来呢?”周玄疑惑。 “妖的味道,妖最熟悉,人对妖没有那么了解,但我感觉,这只妖,不是纯粹的妖,它是一头异鬼。” “异鬼,也有妖味吗?” “有一些异鬼有,异鬼的血脉很复杂,但有一条主要血脉,这条血脉若为妖,便有极重的妖味。” “我们妖,有一些隐藏气机的手段,甚至远超过香火层次的影响,可能它只有三、四炷香,但七、八炷香的神人阴人,也都发现不了它, 所以,我们妖的身体,总被一些有道行的人,拿去做了禁器、法器,哎,时间不早了,恩师,我先回庙,改天您有时间,我便来听听你讲佛。” “好说,好说。”周玄点着头。 “对了……渡引之情,没齿难忘,按照渡引的规矩……”莲花娘娘拿出刀,将自己胸口的金色肉瘤割下一小半,递给了周玄:“这里有我修出的佛性,虽说恩师不需要,但请您笑纳。” 周玄真的笑纳了,一边微笑,一边接过了金色肉瘤。 莲花娘娘又取下一条菩提手串,为周玄戴上。 亲手将自用的礼佛器具为渡引之人佩戴,也是渡引的规矩。 …… 周伶衣闺房。 徐骊去叫了余正渊后,便找了周伶衣,说了班子里的喜事。 等周玄一进姐姐屋的时候,周伶衣便祝贺。 “恭喜啊,弟弟,第一次登大台,说了个满堂彩,哟,莲花娘娘连佛瘤都送你一半了?这是好东西,有精纯的佛力,比十指的佛力还强。” 十指虽然是异鬼,但毕竟才刚降世,佛力自然比不过修佛多年的莲花娘娘。 “也有些运气成分的,姐姐这么夸,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玄对周伶衣说:“姐姐,刚才娘娘闻过,我们院子里有妖的味道,那妖好像还是一头异鬼。” “是吗?怪不得寻不着他的气机,我知道了,弟,你先去睡,讲这么久的书,也辛苦。” “嗯。” 周玄带着金色佛瘤告辞了。 周伶衣则咬破了手指,以指血在桌上画了一道血符。 她巴掌在血符上空抚过,血符便燃烧了起来。 “周家班有妖族异鬼潜伏,请斩魈游神入局!” 游神司有分工,各有各的擅长方向,斩魈游神,最了解妖族精怪禀性。 …… 周玄查了查自己的香火,已经烧过九寸了,这场书的观众虽然没有周家班听书时人数多,但涨香火却更快,他想想,可能还是因为莲花娘娘对他过于虔诚,愿力又太精纯的缘故。 “这佛瘤,吃了怕是要上二炷香!先放一天,明儿再好好瞧瞧周家班的景色,明天晚上再吃。” 周玄很留恋周家班…… 周玄将佛瘤放在桌上,躺倒睡去。 他睡得昏沉的时候,佛瘤像冰糕一般融化,融掉的部分,变作缕缕金色气体,朝着周玄的眉心涌去。 随着金气进入得越多,周玄秘境中的香火,燃烧加速。 九寸二、九寸五、九寸八…… ps:好兄弟们,今天更了一万字,么么,以后尽量在晚上八点更新哈。 推荐一本好哥们写的历史新书《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书超好看,爱历史的兄弟一定要翻翻。 第90章 游园惊梦 九寸二、九寸五……一尺! 周玄神启秘境中的第一炷香,随着肉瘤内所有佛力的灌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案桌上尽是洒落的香灰。 将最后一寸香燃尽,香火贪婪得将木质香根也一并燃烧,直到成为孤独的火头,升起,悬于香炉上方一尺处。 周玄在秘境中的身形与纸人艄公完全重叠,但在下一时刻,两人又分开了。 周玄第一次在神启秘境中有了自由,他能在船上随意行走,站在甲板上望天。 天空上是一层雾,厚厚的雾,望不到星辰,也望不见月光。 但奇怪的是——周玄低头望向周围浩瀚无际的黑水粼波时,却瞧见了皓月、星辰的水中倒影。 皓月在漆黑水面中,宛如数百米直径的银色洞口,船航行到它上方时,显得极渺小,周玄周遭皆是银色光芒,有些目眩,他生出一种被神秘与圣洁裹住的错觉。 错觉并没有保持太久, 血色, 开始涌现, 最开始是皓月的中心,涌现出了一抹鲜亮的血, 血色的生长速度极快,船在水中才航行十几米,大半个皓月就已红透, 船又航行了四、五米远, 银色皓月,便被血色完全洗涤,成了一轮绯月,神秘圣洁被诡异窒息代替。 黑漆的水面,似乎很厌恶这轮绯月,它卷起了数百重巨浪,向绯月重重砸去。 绯月不甘示弱,它的中心,缓缓升起了一口井,井口血迹斑斑,井身每一块垒石上,长满了脸。 “血井!” 周玄意识到了什么——他身体的两个秘境,神启与血井冲撞到了一起。 血井于水下不停疯长,长到数十丈高,井口的血如山洪般流淌,将井壁垒石上的人脸尽数染红。 人脸便开始笑,发狂的笑、疯笑、颠笑,笑声响彻秘境,将卷来的黑水浪潮,一一崩碎,血井如矗立在无数浪峰中的血塔,岿然不动, 黑水亦作出了变化,将浪潮变换成了横浪,一阵阵横浪,顺着水面以极致的速度朝着血井撞去, 每撞一次,除了撞出磅礴漫天的水雾外,也将井壁砸出细微的裂缝…… 血井与神启间的对撞,越发凶猛暴躁,周玄的船在这般凶猛中,也并不安宁。 船身在激烈的晃动,似乎随时会随浪倾翻,他和纸人艄公,也随时都会被无垠的黑水倾吞。 终于, 孤独的香火,按捺不住,朝着艄公的腹部飘去。 纸人艄公被点燃,先是腹心处有一团火星,然后身体在着火,最后是四肢,连带着他手中的船篙,也燃烧了起来。 周围是血塔粼波,风起浪涌,纸人艄公单膝跪于船头,右手拄着冒火的船篙,冲周玄喊道:“主人,晋升……仪式……开启,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的呼喊,振奋中挟带着几分悲怆。 周玄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只觉胸闷,呼吸也变得急促,看周围的物事,只觉天旋地转。 接着,他感觉身体失去了束缚与重量。 “濒死的感觉。” 周玄知道,死亡即将来临了,他慌忙抓过桌上的笔,记事本甚至都来不及翻开,便直接在封面上写下——姐姐、师父,再见。 “见”字的最后一笔还没写完,周玄的身体便失去了控制,手倏然僵住,钢笔从手中滑下,滚到了桌上。 “又是那种感觉。” 周玄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死亡——魂魄不受控制,像接受到了某种意志的召唤,前往牧魂城。 这次,他又冥冥中接受到了意志的召唤,只是这一次魂灵并没有出窍,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受到了召唤。 意志召唤他去哪儿,他不清楚,只是心里有一个大概的行走方向。 他麻木机械的起身,穿好了衣服,拿上了折扇和醒木,接受了意志的召唤,出门。 周玄此时的身体虽然渐渐开始失控,但感知力却得到了惊人的增强。 他的耳朵,能听见周家班外院最角落的泥土中,有蚯蚓爬过泥土时的摩擦声响; 能听见内院鱼塘里,小鱼啃食水草的声音。 眼睛还能瞧见许多平常瞧不见的画面…… …… 周玄出了屋门,麻木的走着,他最先路过了周伶衣的屋子。 他强行停住,想要开口跟姐姐道别,却发现自己身体失控到张不开嘴了,只能心中默念着:“姐姐,再见。” 但就在此时,周玄看见了正常情况下瞧不见的画面,关于姐姐的记忆画面。 【周家班落英厅内, 周玄指着周伶衣,谩骂道:“我爸是周家班的班主,我是少班主,你从明江府回来又怎样?周家有你说话的份儿?” “周伶衣,你最好听二娘的,现在就回明江府,周家班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二娘颐指气使的戳着周伶衣的鼻尖,刻薄说道。 “伶衣,你要对爹有信心,周家班生意差只是一时的,以后会好起来。” “你们仨给我闭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周家班,我周伶衣接手了!” 周伶衣面色坚决,将左手红线放出,将父亲、二娘的脖子箍住,悬提到了空中,紧接着,她右手又放出红线,将周玄的后背,鞭打出一条条的血口! “弟弟你们不管,我来管!” “周家班往后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周伶衣说了算!”】 周玄看到了姐姐两年前接管周家班的画面,心里替姐姐心酸,但同时又觉得姐姐很飒,很酷。 同时,他明白了,其余记忆看不到,只看到这一段记忆,便说明,这段记忆应该是姐姐心里最深处的隐密,最不愿跟人诉说的记忆画面! “姐姐,再见,以后千万不要太辛苦,谁不服你,你就揍他。” 周玄再次默默祝福后,跟随着意志定下的路线出发。 姐姐屋前不远,是余正渊的家。 大师兄还没睡,和徐骊聊着悄悄话。 但夫妻俩的悄悄话,落进此时感知力爆棚的周玄耳朵里,和大声嚷嚷没有区别。 “小骊啊,我激动得都睡不着觉,玄子得了莲花娘娘的欢心后,我接了一晚上电话,以后周家班的日子要发达了。” “得谢谢现在的玄子呢,要是以前的周玄,周家班老早就给他败完了,你老余也是傻,那几年其余师兄都不干了,就你给他卖命!” “当年的事别提了,好日子要来了。” 徐骊也说:“是啊,顶好的日子,是玄子给咱们带来的好日子,要说老余,你也真是眼睛尖,玄子魂才招回来,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以前的周玄? 知道不是也就算了,你当时才见他一两回,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师弟,不是以前周玄那样的坏种?” “呵,玄子魂才招回来,身子骨特别虚,但他在老班主葬礼上,又是帮着写白事请柬,又是帮忙迎接宾客,没什么人的时候,他就默默在一旁感谢老班主,以前的周玄能有这情义?有这情义的,能是坏种?” 周玄听到此处,脸上浮现幸福的笑。 来周家班的前几天,只有大师兄大师嫂对他好,他以为是他们夫妻俩待人宽和。 原来是有原因的。 “大师兄,你原来一直就知道我是个假周玄。” 屋里的余正渊此时很得意的对徐骊说:“做生意这么多年,我就学会看人了,玄子是个顶好的师弟,做事、做人都是独一份,要是再有我的幽默,只怕是个完人。” “哈哈哈。”周玄被大师兄隔窗逗得大笑,只是他身体失控了,怎么笑也笑不出声。 大师兄啊大师兄,幽默这个方面,自愧不如。 随着周玄走到了余正渊屋子的窗边,感知力让他瞧见了大师兄心底的隐密画面。 【余正渊家中。 余正渊躺在床上,上衣已经褪去,露出身体,他身体的皮肉腐烂了大半,未烂穿的地方,还长着白毛,身体也像被抽去了力气。 徐骊坐在一旁,给余正渊捏毛巾洗伤口。 袁不语则说:“小余,当年你还是小孩的时候,是老班主把你从‘食为天’的手上救下来的,从此你就落了病根了。 这病以前还能压制,这两年你太辛苦了,病严重了,吃生肉也没那么管用了,得喝童子血,喝吧,救命的事,别有心理压力。” 袁不语离开了屋,徐骊给余正渊端了一碗血。 余正渊喝了一口,忽然哭了起来,说:“我喝人血,和食为天那样的害人怪物有什么区别,我他娘的瞧不起我自己呀。” 说完,他便抡起了巴掌抽自己, “老余,老余!”徐骊心疼,将余正渊抱住,也哭着说, “咱们不白喝别人血,我们给他们钱,那些孩子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我们找他们买一点血,多给他们一些钱,你的病好了,他们家里难关也过去了,这是两全其美, 你是善人,我也是善人,咱们不是食为天……你别难为自己了……” “钱,要给,要多给!”余正渊痴痴的望着碗中血。】 周玄想起自己在竹林里,瞧见余正渊如同野猫一般,啃食着生鱼, 也想起余正渊很关心灾区,很喜欢捐款。 明明他薪水很高,家里日子却过得很紧,大嫂穿的衣服都是过时的款式。 原来,都是因为余正渊的病根和他的善良。 “大师兄,再见,以后周家班生意更好了,千万别那么操劳,愿你早日康复。” “食为天,拐子堂口的那头异鬼,我死后如果真的有新生,我还有‘缘分’再见到你,一定宰了你!” 周玄又往前走去。 余正渊家的往前走十几米,便是三师兄李霜衣的家…… 第91章 命定之死 李霜衣睡了,屋里只有轻微的鼾声,周玄对三师兄的情感略微复杂。 他很佩服李霜衣对唱戏的执着,也很欣赏他教徒弟时候的耐心。 但他和李霜衣似乎就隔着一层,对方怎么都跟他不对付。 随着周玄离三师兄的屋子越来越近,他瞧见了李霜衣心底的隐秘画面。 【惠民居,火锅店,雅间。 五个师兄齐聚一堂, 余正渊提起酒杯,朝着满脸喜气洋洋的李霜衣和柳叫天,祝贺道:“老三!恭喜你和柳叫天能去梨园行,往后你就好好唱,唱出名头来,不能丢咱周家班的脸!” 吕明坤举起酒杯,也说:“恭喜恭喜。” 二师兄郑九江与李霜衣关系最好,说:“早就该走了,那周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跟着他没好下场。” 余嘉听到“周玄”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举起酒杯,埋怨道:“恭喜老三就恭喜老三,提那周玄做什么,倒胃口。” “我打小就爱唱戏,这次,也感谢老班主成全,往后我们还是常聚聚,咱们五师兄,就是亲兄弟。” 李霜衣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也就在此时,雅间的门被踹开, 周玄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闯了进来。 “呵呵,五个师兄都在啊,你们倒是感情好,李霜衣,把这份文书签了。” 周玄将一张白纸黑字的契约,拍在桌上。 契约要求李霜衣再给周家班唱二十年戏。 “我不签。” 李霜衣说道:“感谢老班主仁厚,当年学戏的时候,定下的契约年份短,我学戏的契约现在到年限了,昨天老班主醒了,我已经跟他请过辞呈,老班主还鼓励我去闯梨园的。” “我爷爷糊糊涂涂的,他说的话能算个数?签!” 周玄威胁李霜衣。 “不签,我绝对不签。” “不签,我让你不签。”周玄将李霜衣的头按在桌上:“周家班花钱养你,你现在练出点嗓子来了,就跟我们周家分道扬镳?你算哪根葱!” 李霜衣打小学的武生,骨子里有些倔强,骂道:“周家班老班主的情谊,我一辈子都记着,但我签谁也不签你,你瞧瞧周家班被你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你不配把周家班的名头挂在嘴上。” “还嘴?” 周玄对着李霜衣的嘴就是一拳,余正渊上来劝架,被周玄一掌推开。 “刚好你们几个师兄都在,老子杀个鸡儆个猴,让你们几个师兄知道,你们少班主不好欺负!” “给我踩住他!”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将李霜衣的手脚踩住,周玄掀了拿筷子夹了一砣红炭,左手卡住李霜衣的嘴,将炭往他嘴里塞。 二师兄扑上来,要拉周玄,给周玄一膝盖顶在裆口,顿时就疼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 柳叫天则哭着拉周玄的手:“放了我师兄,我和周家班签文书,签二十年,三十年都行。” 周玄不理会,一块炭烧完,又去夹第二块炭,李霜衣的嘴,被烫得满是燎泡! 接着是第三块,周玄才将炭夹起,一柄小刀钉在了桌上。 吕明坤的忍耐已到极限。 “少班主,够了!” “你他……”周玄正要骂吕明坤。 吕明坤红着眼睛,拔起了刀,说道:“我拜过祖树当祖爷,老班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该对任何一个周家人动手,但是老子瞧不下眼了,你再动三师兄一下,老子就宰了你! 大不了老子去找祖爷赔命,要杀要剐,全凭祖爷发落!” 这是吕明坤第一次对周家班的人动怒! 周玄感觉到了汹涌杀意,倒不敢再硬气,便哼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惠民居。 李霜衣则凄惨的嚎啕着——我往后,再也唱不成戏了……】 周玄瞧到了李霜衣的遭遇后,才回想起开车送三师兄回家时,在聊到嗓子时,三师兄忽然用“仇恨”的目光瞧着他。 “三师兄不待见我,我现在也理解他了。” 把戏痴的嗓子毁了,这仇,该大。 一时间, 周玄想通了很多很多。 怪不得四师兄余嘉称呼自己为少班主,不愿叫自己小师弟。 光是称呼便能透露出很大的隔阂。 在李霜衣的那场毁嗓之宴中,只怕余嘉就已经对周家班心死了,也对以前的周玄死心了。 在周玄走过二师兄郑九江的屋前,他看到了郑九江的隐秘画面。 他的画面倒简单,便是替三师兄出头,被以前的周玄一脚蹬到了裆部,然后在地上痛到翻滚。 “那一脚,估计给二师兄……” 周玄才明白,为什么二嫂子宋洁只要多跟其余师傅师兄多说几句话,郑九江便脸绿。 男人那方面出了问题,便丢了很多尊严,多了许多的疑神疑鬼与自卑。 内院最靠外的屋子,便是五师兄吕明坤的。 吕师兄睡了,睡得很平静,连呼吸声都极小,但屋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现在才知道,平日里看上去是个老好人的吕师兄,是个狠人,也真讲义气!可惜前几天,没跟吕师兄好好喝几杯!” 周玄走到屋下时,也瞧见了吕师兄的心中隐密画面。 【木屋前,有一棵大槐树, 树上,有一张人皮,三十来岁,额头被一柄竹叶似的小刀扎透,钉在了树上。 风吹过来,人皮迎风舞动, 这张人皮被剥得极仔细,刀口也留得很细,几乎瞧不出伤痕。 一个小男孩,沉默着跪在人皮前。 “娃娃,爷爷认识你三叔……”老班主走到男孩跟前,叹着气。 小男孩并非真的沉默,而是眼泪在两天时间里,早已流干。 “我是三叔带大的。”小男孩极伤感的说:“他得罪了人……”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本不该死的,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叫周家班!” “爷爷,你能帮我三叔报仇吗?” “暂时不能……” “那你能教我本事吗?杀我三叔的人,听说有个堂口,叫「忤作」,我长大了学好本事,把他们堂口里的坏人全杀光,我自己去报仇。” “你想学什么样的本事?”老班主问小男孩。 小男孩想了想,麻溜的爬到了树上,取下了三叔人皮上的竹叶刀,站到老班主身前,咬牙切齿说:“那些人,用这把刀杀了我三叔,我就用这把刀报仇,我用他们的本事,用他们的手段,杀了他们。” “好娃娃!” 老班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这小男孩,便是如今的吕明坤。】 周玄心里默默称赞吕明坤:“五师兄,你打小就是个带种的爷们,也不知道你三叔的仇报完了没有,如果没有……若我新生后还有缘分再见你,我陪你一起报! 现在,只能先走一步了,五师兄。” 周家班的五个师兄,原来个个都藏着一段极难与人言说的往事。 “师兄们,再见,姐姐、师父,再见。” 周玄在内院门口,极艰难的控制自己再回头瞧了一眼后,身体便彻底失控,按着意志召唤的方向,麻木的走。 出了周家班的内院,外院,上了大街,往西边走了两百米,进了“后山巷”。 一直抵达后山巷的尽头后,开始往山上走。 爬过了两个山头,进了一片荒山。 “意志为什么把我往后山引,奇怪。” 周玄一边走,一边觉得有些怪。 直到他将荒山中的一条小路走穿,他便走进了一片竹林。 “这地方太熟悉了。” 周玄找血井问卜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向死而生”的晋升仪式的画面—— ——他自己躺在地上,胸口有两个拳头大的血洞,头歪着,身上没有生命的气息,周围是竹林与满地的灰白骸骨。 现在竹林有了,骸骨……也有了。 周玄往竹林深处走进去一些,耳朵里便听到咀嚼骨头、撕咬血肉的声音。 顺着声音再走几步,他便瞧见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尸体。 这男人,他还认识,就是周家班水房的徒弟鸡娃。 鸡娃耳朵不灵,只顾吃肉嚼骨,但它背上的人脸却听到响动。 人鳌从鸡娃的背上钻了出来,望向了周玄:“有人过来,我竟然没推演到?” “咦……周玄……” “啊?少班主?”鸡娃听到人鳌的声音,回过头一瞧,当即愣住了。 周玄见到鸡娃在这里,便想起周家班里有异鬼,而人鳌从鸡娃身体里钻出的,事情便明朗了。 一个是异鬼,一个是异鬼的脚。 也就在这一刻,周玄发现自己身体能动了,意志的召唤结束了。 “向死而生”中的死亡指引,原来是秘境的意志感应到了附近最危险的地方,把他带过来受死。 “找机会杀你找不到,你自己还送上门来了。”人鳌开始还怕周玄一个人过来,必定带了帮手。 他连连推演后,虽然没推演出周玄为什么独自一人过来,但确实没有帮手。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人鳌是龟身人脸,背壳上有一副八卦图。 他人脸眉心处的龟甲快速转动,催动八卦图闪着血色光泽。 等血色浓郁到了某种程度,一道血色八卦图冲天而起,化作了一道倒扣的血色大碗,将周玄和他全部扣住。 这是人鳌封印气机的手段——迷踪阵图,他的四炷香手段。 有了这个阵图,周玄的感知便与外界切断,他喊不来救兵,人鳌也不会被游神司的监察发现。 在周家班的傩祭酒席上,他潜伏在老马的身体里,用这种阵法,掩护李霜衣勾走了周玄的魂。 “周玄,佛爷我等你很久了。”人鳌歪着头,朝着周玄爬去。 周玄倒不惊慌。 他已经知道,竹林便是自己向死而生的位置,命定之死就在这里,还恐惧害怕什么? 周玄盯着逼进的人鳌,缓慢说道。 “姐姐说,七年前,周家班有一只异鬼,用一滴眉间血,污染了她父亲,那只异鬼就是你吧?” “这么多年,都躲在这竹林里,挺憋屈的……”周玄一边讲话,一边将双手放在背后,解下右手的菩提手串。 这手串,还是莲花娘娘送给他的礼佛器,他要用这条手串,和人鳌博一把命。 虽说自己的宿命便是死在这竹林里,但也不能白死,若是斗得过这头异鬼便好,若是斗不过,死之前也得咬他一口肉下来。 周玄已经将菩提手串的线扯断,将一大把菩提子抓在手里。 ps:兄弟们,今天只有两更,明天多写点。 第92章 梦境之主 周玄没有一点点跑路的念头。 本就命定之死加身,又加上他与异鬼间的实力有些悬殊,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一层香火一种手段。 他才与人鳌打照面的时候,那人鳌便说“有人过来,我竟然没推演到?” 便明确了异鬼有推演手段,加上他周围的血色迷踪阵图,已经确定异鬼的香火至少有两炷以上,是三炷还是四炷亦或是更多? 周玄需要更多的信息去判断。 但两炷以上香火,外加具备“推演”的手段,让周玄想起了那个擅使金钱卦的算命先生。 “推演”是说书人生梦的天敌,又加上香火层次有些差距,跑只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周玄将菩提子紧握,进入生死博杀的状态。 这博杀的状态才进,反把人鳌给唬住了。 “他咋一点不惊慌呢?他不会认为我和他一般道行,只有一两炷香吧?” 人鳌心里犯起嘀咕,谨慎多疑起来。 “周玄前段时间才点的香,现在最多也就一炷香,了不起算他二炷香,不怕我,难道他是带着禁器法器来的? 有禁器,也应该弥补不了他和我之间的香火层次。” 人鳌已经修出了四炷香的层次,只论香火层次,他几乎可以碾压周玄。 “别是装腔作势,这小子最滑头了。” 人鳌习惯谨慎,他决定要试探试探周玄! 于是它绕着周玄走着,每走一圈,就离周玄近了两步,给周玄还走烦了。 “磨磨蹭蹭,当哪门子异鬼?你不动手,我先动了。” 周玄需要尽快掌握人鳌更多的战力信息,便捏住一棵菩提子,对着不远处的一颗粗竹子弹出。 准头不够没弹中, 但没关系,竹林的竹子多,没弹中第一颗竹子,却将后面的另外一根竹子弹响。 “哒。”菩提子与竹子碰撞出了响木之音。 人鳌通过老马以前带来的消息,知道周玄已经拜入了说书人的门下。 说书人有平地生梦的本事。 他也不敢小瞧,在听到声后,眉心的龟甲转动,封住自己的六识,进入【龟息】状态,身子像块石头,一动不动。 “这头鳖至少有三烛香火!” 周玄瞧出了一点点名堂,人鳌使出的香火手段,需要眉间的龟甲催动。 它刚才防止自己抵抗梦境时,龟甲就转动了,然后身子一动不动,这也是他的一种手段。 推演、阵图、龟息。 三种手段已经明确, 周玄便知道自己与人鳌之间的香火层次,不是有一些大,而是很大。 下一瞬间,人鳌解除了「龟息」状态后,得意起来,讥讽说道:“我的龟息法,专破你的平地生梦,瞧……” 周玄没等人鳌将话讲完,再次弹出一颗菩提子,击中竹子,弹出响木之声。 人鳌听到竹林有响动,当即把没讲完的话吞掉,眉间龟甲再次催动,又进入一动不动的龟息状态。 “这老鳖的推演,从刚才到现在,似乎没有用过。” 周玄再次洞察到些许的战斗信息。 上次他见袁不语与那算命先生交手时,便知道,算命的金钱卦,在对敌时一直在推演,没有一刻停过。 但人鳌眉间的龟甲,在他击出响木之声前,几乎没有转动。 “老鳖不是用推演来应对我的平地生梦。” 周玄起了这个念头后,决定试探,他又弹出一颗菩提子,只是这次不是朝着竹子打去的,而是弹到一块竹子旁的大石头上。 菩提子和石头碰撞的声音,与响木之声,差别很大,若是人鳌是以推演的方式,来对抗生梦之法,那算不到这种声音,它便不会作出反应。 算卦推演算的是响木之声,袁不语教过周玄。 但是, 人鳌这次依然还是有反应,在菩提子与石头撞出声响后,他再次进入「龟息」状态,封住六识。 周玄又连续炮制了三遍, 不管是菩提子击打地面,还是击打竹叶,只要是有动静,人鳌都会一动不动来抵抗生梦。 周玄瞧出很多名堂了。 “这老鳖是在听声,他那一动不动,是在封闭自身的感知。” 说书人生梦后将人拉扯进白日梦中,虽然速度极快,但说到底需要时间,哪怕时间极短。 人鳌便是利用这个破绽,在听到声后,立刻封闭六识,也封闭了自身的感知。 他听声后封六识的速度比说书人拉扯入梦的速度更快,生梦之法便对他不起作用。 “不过,听声比起推演来,明显是差了档次的,为什么他不用推演来算出响木之声?” 并非人鳌不想用推演, 实在是他的推演,速度太慢,于正面战斗中使不出来。 金钱卦的特点是算卦速度快,但人鳌的推演,强在布局,推演的深度广度更加神妙。 妙算大局而怯小战。 “人鳌的手段摸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 周玄神经开始崩紧,他已经开始构思如何对付这头人鳌。 这人鳌克制说书人的办法,虽然看上去很呆,但很管用。 甭管制造什么声音,他便封闭感知,以不变应万变,只要平地生梦的手段使不出来,说书人后续的变招一个都跟不上。 但要破这个法门,其实不是没办法,不发出声音便好。 像袁不语那般,指节轻轻在醒木上叩响,将发出的声音控制到极小。 只要人鳌的耳朵听不见声,他就不会及时去封闭六识,自然就防不住平地生梦的手段了。 破掉人鳌的【龟息】之法,周玄已经有了布局,但问题是——破了龟息法之后呢? 他现在还没有晋升至二炷香,还是一炷香的水准,对面至少是三炷香的层次,中间差距很大,他的梦境破绽会不会被一眼看穿? 周玄继续有节奏的弹出菩提子,让人鳌不停使出【龟息】,只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思考。 他一会儿凝望着试探中的人鳌,一会看看天上血色的迷踪阵图,一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子里涌现出来——反正已经是搏命了,那就再博一把大的…… 想透了布局的周玄,在心理上攻守易形,他选择主动出击。 他先通过两三颗菩提子的佯攻,走到了竹林的更深处。 深处的竹子更密,他左手将醒木拿至背后,右手去弹竹子。 “哒!” 人鳌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听到声音就龟息。 这里竹子密,周玄走两步便又去到了另一根竹子旁,他再次弹响竹子。 人鳌这次并没有龟息了,他忽然有冲劲了,大摇大摆的走向了周玄:“算彻底瞧明白了,你小子,只有这点拿声唬人的伎俩。” 周玄试探人鳌的时候,其实也是人鳌试探周玄的过程。 试探是相互的。 周玄就站在原地不动,伸手再次弹响竹子,这次人鳌依旧没有龟息。 他已经欺到周玄身前,一掌推出,击向了周玄,周玄背手在竹子上,轻击了一下。 人鳌却出乎意料的龟息了。 “好狡猾。” 周玄才知道,这人鳌依旧还是惧怕生梦,但是他又受不了继续被吓唬下去,故意装作不畏惧周玄的样子,让周玄掉以轻心,击响醒木。 其实他的龟息一直等着呢。 等人鳌再次从龟息快速解封之时,周玄离人鳌仅有一步之遥。 人鳌面露凶相,前臂势大力沉的像着周玄的胸口捅去,这一次周玄不闪不避,他觉得,时机到了,对方动了真章,耳力会有所下降,可以开始击木了! 周玄先在背后,用衣袖迅速将醒木裹了两层,然后再用指节叩响醒木。 他使出的力道原本就不大,又有衣袖布料缓冲,将声音控制得极小极小。 为了掩盖声音,周玄在叩醒木的同时,脚下用力,将枯萎掉落的竹叶,踩得嘎吱作响。 “啪。” 醒木随着踩竹叶的声音一并响起,人鳌并没有进入龟息状态,它背后的龟壳轻轻的抖了抖。 入梦了。 人鳌面前的周玄,忽然不见,与之而来的,是各种喃喃的私语声。 “接受死亡吧,死亡是新生的起点。” “死,很简单的……用你锋利的爪子,捅进自己的喉咙便好了。” “信仰死亡,信仰轮回,踏入轮回,便是永生!” 诸多鼓励死亡的念头,将人鳌的念头全数占据,他隐隐有了轻生的念头。 自己将自己了断! 人鳌缓缓抬起了右臂,爪尖闪着寒芒,一点点的往自己的喉咙上抬。 “不……不……不,你在蛊惑我!” 准确来说,不是蛊惑,是污染。 周玄只是一炷香的层次,虽然他能使出说书人几乎所有的手段,但大部分手段,要么只是迷惑为主,但因为香火层次太大,容易被对方找到破绽。 要么是周玄自身的香火层次不足,施展不出威力。 甚至还有第八炷香的手段——以梦入梦, 周玄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么抽象的手段该如何施展。 为了对付人鳌,周玄想起了说书人的第九炷香手段——梦境之主! “若烧到第九炷香,白日梦便不再是生出的梦,你自己便是梦境! 到了这份境界,你是梦里唯一的神明,你的每一个念头,都能入侵、污染困于你梦境中的人!” 这是袁不语在第一天授艺时的原话, 周玄一直记着在。 刚才,他便是按照这番话,去使出了「梦境之主」的手段。 很意外, 这层手段,周玄竟然很熟悉,上手很快,用念头去污染入侵人鳌,像是无师自通一般。 “你在蛊惑我,我进了你的梦,你在蛊惑我。” 人鳌毕竟是四炷香的层次,周玄的梦境对他的束缚,并不牢固。 “我要破了你的梦!” 破梦,便需要找出破绽…… 第93章 来,污染我! 破梦,便需要找出破绽! 人鳌的右臂爪子朝着自己脸上叉去,并不是周玄污染成功,导致他开始自尽,而是为了使出他第四炷香的手段——破妄之眼。 噗! 爪子如刀,从眼睑处刺进两寸,确保刺得足够深后,人鳌旋转手腕,爪子也跟着旋起,竟将自己的右眼剜了下来。 他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抑制自己不被周玄污染,其余精力集中在托于左手的右眼上。 眉心的龟甲极速转动,右眼珠子先是变得通体雪白,然后眼睛的瞳孔处,浮现一个血点。 受了龟甲的催动,血点成了笔锋,于白色的眼球上书写,画出了血色的道家符箓。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眼球似乎有了生命,悬浮而起,将看到的一切,转移到人鳌的眼睛里。 人鳌看到了梦境的实体—— ——梦境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淡蓝色空房间,周玄站得笔直,双目紧闭,嘴里喃喃念着关于死亡的宣言。 “这到底是说书人的第几炷香的手段?我竟然没见过!不对,你最多二炷香,甚至二炷都没有,没有道理会用这种手段的!” 有了破妄之眼的加持, 人鳌被周玄污染的程度,大大降低,神智也恢复了许多。 他意识到,周玄不一样,很不一样。 “一二烛香的说书人,竟然会用香火层次极高的手段!我的推演对你还几乎无效!你的身上有很多解释不清的问题, 但是,不需要解释得清楚, 你是个好祭品,好食物,等我破了你的梦,我立马就吃掉你。” 人鳌在周玄梦境中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但他既然已经通过破妄之眼,瞧见了周玄所在的位置,那便好办了, “杀!” 人鳌的右爪,捅进了周玄的胸口内。 周玄只觉自己胸中一阵剧痛,而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瞧见自己胸口洒出的血,曝洒而下,淋红了人鳌的前臂。 但是, 梦境并没有散去。 “死亡并不可怕,是你的新生!” “拥抱死亡,便是拥抱你的信仰!” 周玄的话语还在继续,他感受到人鳌还在自己的梦中,虽然梦境对人鳌的控制力已经很微弱了,但对方就是出不了这层梦境。 “明白了,明白了!” 周玄恍惚间领悟——「梦境之主」的梦,哪怕他一炷香使出来,破绽也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死去了,梦便破了。 他自己不死,梦境便会存在,哪怕因为香火层次,因为他的生命力迅速衰减,使得梦境几乎发挥不出太大的威力,但是它就在那里……如风中顽强的小火苗。 “杀了你,这个梦便破了!” 人鳌收回了右臂,踩住了周玄的胸口,右臂再次用力,捅进了周玄的左胸! 噗! 鲜血狂涌,周玄的生命力已经流失殆尽,他歪着头,嘴里还在坚持念动着污染人鳌的话语……只是坚持而已。 他无力的闭上了眼,意识飘进了秘境中。 秘境内,神启与血井之间的交手,似乎已经到了消退期,血井开始沉退到了水下,无垠的黑水,平静了许多,虽然水中的月亮依旧是一轮绯月。 平静的秘境,反而加持了周玄的力量,周玄望着远方,瞧见了一个光点,是香火的光点。 那是周玄的第二炷香火! “二炷香了?晋升仪式结束了?”周玄往香火边上望去,又瞧见了一张面具! 傩戏的面具。 面具的图案,不是别人,正是袁不语拿给周玄看的说书人祖师爷——毕方! “我的神启秘境里,怎么会有面具?” 周玄心神大动,从秘境中醒来,眼睛怒目圆睁,盯着人鳌,作了一个戴面具的动作后,他重新隐匿于梦中。 人鳌瞧着原本已经快要死去的周玄,忽然活泛过来了,心里吃惊,更吃惊的是,梦境的实体,他看不见了。 倒不是看不见,只是周玄一炷香的层次,与人鳌的差距太大,被他的破妄之眼一照,便露了梦境本相。 但现在,周玄二炷香。 层次差距缩小,利用破妄之眼找寻梦境实体的难度突然大了许多。 “找,把他找出来。” 人鳌驱动着破妄之眼去寻找梦境实体,但他自己,却已经开始被梦境严重污染。 “人鳌,你死期已到!受死。” “受神雷之罚,毁你精神。” 人鳌举起了右臂,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的抓了下去,但没有抓到要害。 “受万刀穿身,破你躯壳。” “受天火劫杀,焚你皮肉。” 周玄每起一个念头,人鳌便用双手去摧残自己的身躯,但始终没有对自己下真正的死手。 终是香火层次有差距,周玄的念头污染人鳌的程度有限,难以驱动对方奔向死亡。 只是人鳌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稳定了。 他在自残时,破妄之眼依然还在运作,它竟渐渐找到了周玄的踪迹。 一时间,梦境的实体,再次出现在人鳌的眼前。 周玄心中叹气,终究还是香火层次有差距,二炷香的他,没能耐将四烛香的人鳌杀于梦中。 这次实体再显现,周玄便感已经无力再战,刚才已经透支了他最后的生命力, “香火层次太过于悬殊,我挺过来了。” 人鳌锁住周玄的脖子,将他提起,得意道:“斗了这么久,你还是逃不过一死。” 周玄无力的抬着眼皮子,他留意到了……留意到人鳌的前臂,有极重的伤口。 伤口上,有黏稠的血液,即有自己的血液,也有异鬼的血液。 血,让周玄有了新的希望与布局。 他集中精力,于脑中再次生出一个念头——异鬼,来,用你的血污染我! 周玄没有死,梦境便没完全散,人鳌手臂上的血,极听话,以手臂为桥,朝着周玄脖子爬去。 “呵,”人鳌冷笑着:“变糊涂了?不用你的梦境污染我,反而用我的血去污染你?呵呵呵……” 一阵阵更加奇怪的喃喃私语声,钻进了人鳌的脑子里,使得他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些被周玄操控去污染他的血,成了人鳌与周玄的意识之桥。 污染也是相互的,就看谁的精神更癫狂,更病态了! 比精神癫狂、精神病态,出生才八年的异鬼人鳌,怎么比得过血井通灵人?! 何况周玄还比一般的血井通灵人更加强大,更加疯癫! 数以万计的癫狂念头,顺着血桥,山洪般灌进了人鳌的精神意识里。 人鳌想擦去血迹,斩断血桥,可为时已晚,他将周玄扔在地上,自己则捂着头,在地上痛苦嚎叫, “来了,都来了,你们都来了,老田,老马,鸡娃,别吃……都哭……有魂!有魂!” “游神司,游神别过来,别过来。” 梦境之主的手段没有让人鳌自尽,但周玄的血和精神污染,却真的让他发狂了。 人鳌满地打滚,爬到了竹林里,爬到了鸡娃的旁边——在周玄与人鳌大战的时候,作为普通人的鸡娃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躲在竹子边不敢出来。 这会儿,精神错乱的人鳌将鸡娃看成了周玄,一把将其抓住:“周玄,是你给游神司报的信,我知道,我全知道!老子让你报信!让你当小人!” 他一口一口的撕咬着鸡娃的身体,就像鸡娃撕咬地上那些“食物”一般。 周玄胸口有两个碗口大的孔洞,身上满是血迹,活是活不成了。 现在,人鳌已疯癫,笼罩在竹林上方迷踪阵图也消失了。 阻隔周玄感知力与外界连接的屏障消失了。 他笑了笑,将自己最后的一丝生命力,全转换成了惊人的感知力,然后高声喊道:“姐姐,师父,后山,异鬼!” 八个字,以强大的的感知力为媒介,传到了周家班袁不语和周伶衣的耳朵里。 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周玄身子一歪,躺倒在地上,再无活人气息。 他死去的地方是竹林,周围是惨白骸骨,与血井中瞧见的命定之死的画面,一模一样! …… “姐姐、师父,后山,异鬼!” 八个字在周伶衣的耳边炸开。 她猛的起身,穿好了衣服,提着牛铃与风灯,就往后山跑。 出门时,还撞见了袁不语。 两人连招呼都没打,都只关心周玄——那八个字,和救命信差不多,晚个一时半刻,怕要出大事。 进后山巷,翻山,进荒地,进竹林, 牛铃能定位到周玄发声的精确位置,有它指路,周伶衣与袁不语没费太多工夫,便已经找到了周玄。 “玄小子?!” 袁不语扑到了周玄的身前,将周玄扶起,只看了一个照面,他的眼睛便红了。 周玄的身体已经凉下来了,胸口血洞的血迹,都开始干涸了。 弟弟死了!? 周伶衣久久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昨天她才给周玄穿的评书大褂,前天她才与周玄在祖树下闲谈往事,今天就…… “哈哈,游神司,佛爷我道法成了!不怕你们了!” “杀,杀,全杀了!” “我躲躲藏藏那么多年做什么?我原来就是天下无敌!” 人鳌癫狂的声音从竹林中传出。 周伶衣朝着她一步一步重重走了过去,手中红线已出。 “是你杀了我弟弟!” 彼岸咒, 周伶衣引出万千红线,每一根红线都透到了人鳌的身体里,然后旋紧。 红线数量极多,如一根横着的、极粗的柱子,通过旋动时产生的挤榨之力,要将人鳌的每一寸血肉碾碎! 呼! 一盏红灯笼,飘到了竹林上方。 这盏灯笼上,并没有画眼睛,游神司里,游神职位不同,灯笼上的图案便不同。 竹林上的这盏灯笼,图案是一块头骨,代表着斩魈游神。 “周伶衣,发泄发泄就好了,异鬼要活着带回游神司,这是规矩。” 第94章 第一副面具 斩魈游神,原本是周伶衣为了对付妖族异鬼请来的帮手,如今却在阻碍她复仇。 “阿金,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周伶衣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你要是早点来,我弟弟就不会死。”周伶衣凝望着上空。 “死掉的那个人,是你弟弟?” 阿金叹了口气,红灯笼飘走,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周伶衣捉拿异鬼人鳌,人鳌反抗,我赶到后,不得以将其格杀。” 一句话,便将破坏游神司规矩的罪过扛了下来。 周伶衣则继续绞杀人鳌,将他的血肉筋骨都榨成了汁水!连魂灵都被碾成了灰。 袁不语也背着周玄加入了,他叩响醒木,于梦中构想了祖师爷毕方,神明于天上落降,将人鳌的龟壳,一脚踩成骨粉! “你个烂王八死一万次,都比不过我徒弟一根手指头!”袁不语收了梦境,一脚再将人鳌的头踩扁后,背着周玄下山。 …… “袁老,我背吧。” 下山前,周伶衣对袁不语说。 袁不语不舍,他想背着徒弟回周家班,但想想,姐姐才是至亲,送回班里的最后一程,还是让周伶衣来吧。 周伶衣背着周玄的身体,眼神空洞的朝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周伶衣仿佛想起了小时候,带着弟弟去看大集, 从大集回来后,弟弟发高烧,就是周伶衣背着回的家。 弟弟小,怕死,趴在她背上虚弱的问:“姐姐,我会不会死?” “你怎么会死,你至少活一百岁呢。” 周伶衣一时有些恍惚,便对背上的周玄说:“弟啊,你是不是趴我背上睡着了?你肯定没死,你至少活一百岁呢……” 说着,说着,周伶衣便觉得空气里多了一层水雾。 …… 回到周家班后,周伶衣对偷偷抹泪的袁不语说:“袁老,你回去休息吧,弟弟的后事我来办就好。” “跟着一起吧,我也想多陪陪他。”袁不语跟着走。 周伶衣便没再劝,她背着周玄,去了余正渊家里,叩门。 徐骊开的门,她没睡太久,打着哈欠,问周伶衣:“班主,怎么了?” “大嫂,我弟死了,点灯吧。” 徐骊觉得听到的内容很不真实,她晚上还见了周玄呢,咋现在就……但她又觉得话绝对不假,以周伶衣对周玄的感情,怎么会拿弟弟的死开玩笑。 一番内心纠缠之后,徐骊才“啊”了一声,只觉脑袋一片空白,说道:“我……去落英厅……去静语堂……对了,对了,想起来了,回家准备一下。” 周玄死亡的冲击来得太大,冲击到徐骊六神无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等她回了屋,卧室里余正渊问徐骊:“谁来了?” “啊?!” “谁来找咱们?” “那谁。” “咋说不清楚话呢,谁来了你讲一讲?”余正渊坐了起来。 这声不算呵斥的呵斥,倒把徐骊给喊醒了,她忽然眼眶红了,说:“老余,玄子……死了!班主喊我去点灯!” 余正渊当即愣住了,他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后,拉开了椅子,点了根烟,伏案书写。 已经在柜子里翻出了白灯笼的徐骊,对余正渊说:“老余,去看看玄子吧……” “我现在要给玄子写铭旌写祭文,得先写好,不然我怕先见了他,会悲伤到什么都写不出来……” 余正渊对徐骊说:“你先去点灯,千万要每家每户通知到,一家都不能漏。” “嗯,我晓得的。”徐骊提着灯笼出了门,刚到门口,瞧见了祖树,便想起她在树下找周玄去帮忙写铭旌的画面。 一时间,悲意积累的浓了, 徐骊便将白灯笼小心的放到花坛上,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 周玄的意识进入了秘境。 远方的第二炷香火,已经极明亮了,火旁边的“毕方”面具,也在轻轻抖动着。 “主人,死亡会带给你真正的力量,你离完全的死去只有一步之遥!” “让我的骨篙,透过你的胸膛,将你的魂灵洞穿,那一刻,你向死而生的晋升仪式,将会真正完成!” “我作为你忠诚的奴仆,尽情的吞噬我,我将为你献上沉沦地底的黑暗,与死亡后的新生!” “主人,张开双臂,准备拥抱新生吧。” 周玄闭上了双眼,将双臂张开,像一个站立的十字。 艄公脸上忽然出现阴森的笑容,双手将骨篙举得高高的,向着周玄的胸口捅去! 在篙尖离胸口只剩下三寸时,忽然停滞不前,骨篙被周玄的双手握住了。 “主人,你这是……?” “你知道你刚才那几句话像什么?像我在污染异鬼时候讲的话,很假,不诚恳,但煽动性很强。” 周玄暗暗用力,将骨篙控制在手里, 艄公笑着说:“我很诚恳,我不会欺骗你,因为我是您的暗意识啊。” “你确实是我的暗意识,但你和我一样,都会思考,会欺骗,有欲望,我想,我的暗意识,应该衍生出了与我一般的灵智吧。” 周玄拔起了船篙,对着艄公的胸口扎了进去! 嗵! 艄公被钉在了船上,无数黑气从他的胸口涌出,钻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艄公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他一直在欺骗周玄,因为他想获得这副身体的控制权。 如果刚刚周玄真的大意,让艄公的骨篙将他透穿……那往后身体的主人,便不是周玄,而是艄公。 “我一直都怀疑你,怀疑你讲话的方式,怀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秘境里,怀疑你为什么提前便知道向死而生。” “然后我便觉得,你的感知力比我强,而且能思考,但我一直没讲出来。” “呵呵……呵呵……你比我聪明,但活下来之后,未必是件好事! 当我和你彻底融合成新的灵魂,向死而生的仪式也完成了大半,但是——你以为你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你只是正式成为秘境里那个神明的食物罢了!哈哈哈哈!” 艄公冷笑着,将身躯尽数化作了黑气,供周玄吞噬—— 而那远方的第二烛香,飞到了周玄的肩头处停住,毕方的面具,则系在了周玄的后腰上! 就在此时!天空的雾忽然尽数褪去了, 天空碧绿,没有月亮,没有星辰,那就是一块——浩瀚的草地。 天与地颠倒了过来。 周伶衣讲过,傩神,是颠倒的神明! 船只航行的地方不是黑水,它穿梭在黑夜中的星空。 至于这片草地,周玄瞧起来极熟悉,在哪儿瞧见过呢? 周玄正想着,忽然,远方水面上,呈现出了投影画面。 第一幅画面——周玄在牧魂城外行走。 第二幅画面——周玄在落英厅内,手指被唱机的唱针扎破时,墙上方相氏的木牌子,嗡嗡动了一下。 方相氏,是周家班供奉了两千多年的傩神! 第三幅画面——周玄在地庙,被石佛蛊惑时,他放松身心,进入了一片秘境,那秘境中,是一片碧绿草原,而草原,便是周玄如今神启秘境的“天空”。 “原来我从牧魂城开始,便是被周家班傩神挑中的人! 我以为我是个说书人,其实我早就是「大傩」了。” 周玄再回忆起了自己拜香堂之后的怪异,便都有了答案。 “点香入神启时,我为什么能瞅灭说书人神明考验我的火龙,因为我的秘境早已开启,有傩神的存在,是傩神出手了。” “为什么我一寸香就能掌握一层手段?” 周玄想起姐姐曾经讲过的话:“对于大傩来说,一尊面具,就是一尊神明,大傩的道行越高,能戴上的面具就越多,能请到的神明,也就越多,其余神人,是借用神的力量,而大傩,是神明本身!” 周玄自言自语道:“原来攒出一炷香火,实则是在修出一道神明面具,戴上面具,这神明有的手段,我便全能使出。” “我的第一副大傩面具,便是……说书人毕方。” “我是周家班百年来的第一个大傩。” 大傩只有秘境,而不自己点香,第一副面具要修成哪个堂口的神明,便在哪个堂口点香。 周玄的明暗意识还在融合,秘境中的融合过程,让他有了许多领悟。 “向死而生的出现,与我是个死人有关系。” 周玄望着碧绿天空。 他是招魂而重生的人,魂和身体,并不是真正的契合,需要重新再融合一次,将剩余的那些不契合全部排挤掉,达到真正灵身合一。 而他的意识,因为明暗各有一个灵魂,也不合契,需要重新融合。 因此,便需要两次死亡,才能获得新生,一次是肉身之死,一次是暗意识之死。 “所以,我的新生估计有两天,等意识融合完,还要完成一次身体与魂灵的融合,才能身灵合一。” “第一炷香,修的是说书人毕方的面具,第二炷香,该怎么修,修哪个堂口的面具呢!” 周玄低望着黑水的绯月,沉思着。 …… 落英厅内,暂时存放着的周玄尸体,食指的指尖,抖了抖,但也只是抖了抖,便静止不动。 …… 周玄卧室内的日记本,自动翻开,日记里的字迹在缓缓消失。 消失的进度,与周玄双意识融合的进度几乎相同。 ps:更了快一万字哈,方相氏木牌的伏笔在第4章末尾,秘境第一次出现的伏笔在第29章,有点久远,怕好兄弟们忘了。 第95章 招魂真相 点灯,是周家班的报丧习俗,由报丧人打着白灯笼,挨家挨户的通报,得了丧报的人家,便也会拿出白灯笼,点亮了,挑在门梁正上方。 戏班里的人家多,但灯却是一盏盏的亮起,没有大吵大闹,没有喧天的锣鼓,有的只是细谧与安详。 “唉,少班主怎么说没就没了?” “大嫂,我能去看看少班主吗?听了他好些天的评书,他这一走,我心里忽然就空落了。” “节哀顺变,大嫂,少班主是好人,他这样的好人,得住在天上。” 徐骊克制着悲伤,不管见了谁,最多就是愁容,但强忍着不再哭。 “哭得多了,逝者的衣服就不好穿了。” 这条习俗,在平水府中深得民心, 白灯笼悬起的夜,渐渐发白。 凌晨四点半,小福子醒了。 作为徒弟,睡的是小通铺,八个徒弟一间房,睡成一溜,他将被窝掀开,将整夜都抱在怀里的衣服拿了出来,翻了个身后,窝在角落里数钱。 衣服里头,他缝了个死口袋,钱全装在里面,口袋上方留了一个很小的洞,刚好够一根手指伸进去。 他手指在口袋里探寻。 “一张、两张、三张……十张……” 口袋里的钱,都是零票,是周玄这段时间给他的额外酬劳。 有多少张钱,小福子心里有数,细细数完一遍后,见钱一张都没变少,他便起床,洗把脸去门外扫地。 小福子出门当学徒,他做木匠的父亲只交代他一句话:“学不了大本事没啥,手脚勤快点饿不着。” 他便一直都勤快,但今天他一出门,见场院里已经挂起了好多白灯笼。 这是班子里有人去世的象征。 小福子也没当回事,拿着扫帚扫着落叶,刚好,礼事房的蓝脸路过,他见了小福子便说:“扫什么扫,少班主去世了,快去看看。” “你踏娘的有病?大早上咒我少班主?”小福子听得火冒三丈,抡起了扫帚,要打蓝脸。 “你别疯,少班主真没了,那白灯笼,都是给他挂的。”蓝脸吓得后退了几步,连连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 小福子念叨了几句后,猛的将扫帚扔了,往落英厅里跑。 戏班里的亡者,在没净仪之前,都会先陈放在落英厅的停尸床上,等班子内部的人都去吊唁完了,才会送入净仪房。 小福子先是小跑,越跑越快,等瞧见落英厅门口的人扎堆后,便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跑到了门口,屋里已经挤了不少人,周家班的各个师傅基本都来了,他看不见,只能使劲往里挤,可挤不进去,好在他人高,便掂着脚尖,才瞧见躺在停尸床上的周玄,苍白的脸,胸口两个碗口大的血洞…… 小福子呆了,愣了,他无精打采的坐到了墙角,望着外院角落的方向,就是在那里,周玄总带着他生梦,然后给他发工钱,比师傅们薪水还高的工钱。 他袖子往眼圈上擦了擦,颤抖着说:“好人咋不长命呢?” 周玄在他眼里是好人,顶好的人,不全是因为给他发了很多钱。 在他印象里,自打少班主回魂之后,见了他就打招呼,就笑,不打不骂,还总爱跟他讲笑话。 他被周玄生出的恶梦吓哭了,周玄不会说他没用,会讲好话安慰他。 甚至给他钱时的态度,也完全没有“拿着吧,赏你的”,而是一种“这钱是你应得”的。 平等、尊重, 是小福子这般穷人孩子的生命中,极难尝到的奢侈味道。 “我要帮少班主安个魂。” 小福子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把束腿绑得紧了,小跑到外院角落里,在他与周玄生梦最多的地方,跑几步,便笑着作揖,再跑几步,又笑着作揖,哪怕他笑不出来,也要逼自己笑。 这是他老家的习俗,安魂,传闻人死了,魂不安定,便会去往平生去得最多的地方,得找人去那里给魂不停大笑作揖,魂才会安心的离开,去往该去的地方…… 但传闻安魂是折寿的,所以小福子老家找人给魂作揖,愿意去的,都是花钱雇的老、病、残——活得极艰难的人。 小福子哪里去管什么折寿不折寿的,他只牵挂着周玄,想要自己的方式,送少班主最后一程…… …… 过了早上八点,戏班的人基本都吊唁完了,哭声并不大,挺多人都忍着, 平水府的葬礼,几乎都按着喜丧来办,最听不得哭声。 周伶衣坐在周玄身边,一直凝望着他,袁不语则在角落里发呆,时不时的就忽然骂出了声。 “杀!全杀了,全都杀了,谁也害不了我徒弟!” 明明是愤怒的发泄,却让人听出了极悲的感受。 余正渊走到周伶衣身边,说:“班主,该洗眼恭了。” “嗯,你们先出去吧。” 周伶衣起了身。 余正渊则扶起了袁不语,再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众人都明白要做什么,自发的退出了落英厅。 厅门关上,周伶衣借着烛火,将丝绸手绢打湿后,团在手上,用手指尖顶着一角布,轻柔的给周玄擦拭着眼睛。 洗眼恭,先洗眼睛,然后是脸,最后是双手,这种习俗,一般是长女对双亲做的。 但周玄只有周伶衣一个亲人,自然只能周伶衣代劳。 她一边洗眼,一边红着眼睛,对周玄讲道:“弟弟,我知道,你总感谢爷爷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总是感谢我们周家! 其实,你不用谢的,是我们周家人,想借着你再兴盛起来。 外人都在传,说以前弟弟的魂丢了,昏迷了两年的爷爷感应到孙儿没了,唤醒了沉睡百年的祖树去招魂,结果意外把你找回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 是祖树自己醒过来了,同时唤醒了爷爷去找的你,爷爷最后回光返照时,耗尽了生命最后的光彩,卜了两副卦,一副是大卦,推演到的是卦相是——如果将你找回来,周家班才可能在未来不久的乱世中,延续下来! 你不用感谢周家,周家应该感谢你! 最开始时,爷爷与我商量要找你来,我对你实在无感,在以前弟弟变成那副样子之后,我便再也不想提到弟弟这个称谓了, 但你来了周家班,改变了我, 我有时甚至还在想,若是以前弟弟没有变坏的话,他长大后,应该就是你这般模样的! 弟弟,对不起, 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只能为你唱好最后一场冥戏, 让你走得……风光一些。” 周伶衣在宾客吊唁时,总在提醒其余人——不要哭,不要丧气,但此时,她却已哽咽着哭花了脸。 “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这句话,是周伶衣与爷爷于招魂之前,便定下的暗语。 无生地狱,指的便是血井。 周伶衣比袁不语,更早知道周玄是个血井通灵人! “我在心里把你当成弟弟后,也想让你通过祖宗傩面,让他们帮你与傩神链接,成为新的大傩!可那群老东西,顽固不化! 弟弟,对不起,这些事在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与你讲明白, 是我怕, 怕你会怪我们周家,会不认我这个姐姐, 我也怕, 怕再失去你,你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可终究还是……。” 周伶衣已经将周玄的眼睛、脸孔、双手擦得干净。 这时,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是余正渊进来了。 “班主,外头有人,要给玄子吊唁。” “是咱们戏班人吗?” “不是,外头的。” “宾客吊唁的时间还没到呢。” “他说他叫夏金。”余正渊说。 “那你让他进来吧。”周伶衣吩咐道。 “嗯。” 门轻轻关上,又轻轻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长衫,带着黑色礼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夏金脸上有一条刀疤,从眉骨处斜着往下,一直延伸到下巴颏,使他原本就凶的模样,更凶了一些,像个匪类。 “伶姐,昨天我去晚了。”夏金与周伶衣有过命的交情,如果不是周伶衣,他脸上的刀疤,便不在脸上,而在胸口上。 他对周伶衣,一直很尊敬,尽管他年纪大了许多,但依然愿意称呼一声“伶姐”。 “不怪你,阿金。” “你弟弟死得可惜。”夏金从口袋里掏出一面信封,递给周伶衣:“你走了之后,我回过头将人鳌旁边的尸骨查验过,这信上,便是我查验到信息,另外,你们周家班里,还有两个人当过人鳌的‘脚’。 人鳌很狡猾,他不长期使用一只脚,只有吃食物的时候,才附身在脚上,所以那两个人身上‘脚’的气息,极弱,但我闻得到!” 对于妖族异鬼,夏金作为斩魈游神,极其了解,了解他们的习性与味道。 “那两个人是谁?” “我已经除掉他们了,是你们戏班的人,一个叫老马,一个叫老田。” “嗯。”周伶衣打开了信件,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人鳌或许还有其余的同伙,只靠老马和老田,是没办法给他带去大量的食物的,但我已经没时间查了, 这次我扛下了人鳌的事情,游神司很生气,给我下了急调令,让我即刻去明江府述职,马上就要启程了。” 周伶衣将信收起,说道:“阿金,谢谢。” “不谈谢,你弟弟的事情,我很抱歉。” 夏金抱拳后,脱下礼帽,又朝着周玄的尸体,鞠了一躬,才大步离开了。 周伶衣将信收起,打开了落英厅的门,对余正渊说道:“把我弟弟送到净仪房吧。” 第96章 请傩 周伶衣又叮嘱吕明坤:“五师兄,把我弟弟身上的伤痕缝起来就好,别往水房送,不想他再受折腾了。” 水房清理尸体,会有数遍清洗,从内到外,为的是将尸体处理干净,防腐的难度小。 但周伶衣这次并不想按照正常的习俗,七日后发棺。 她想为周玄安排一场傩戏,并且不唱多余的垫戏,两天后便游傩上山。 时间短,便不用在尸体内添入过多的香料,略过了许多折腾的流程。 “明白。”吕明坤应了下来。 …… 净仪的水房师傅们,都是周玄的评书迷,哪怕抛去少班主的这层身份,他们也愿意用平生最大的认真,来拾掇周玄的尸体。 清理去伤口内的细灰、碎土,由吕明坤用极细腻的针脚将周玄扭曲、交错的伤口缝合。 再由师傅们于周玄擦洗干净的身体上,涂上薄薄一层蜡,这种最简单最不伤害尸身的防腐手段,将周玄全身打出一层若隐若现的光泽。 净仪房师傅们和吕明坤像对待艺术品一般,对待着少班主。 周伶衣则在静语厅外,搭起了一座香堂,由徐骊、余正渊捧出了九张傩面,平放在香堂的香案上。 在周家班有个规矩, 要给某个人唱傩戏,花钱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需要请出九大傩面,由傩面来判定,傩戏能不能唱。 傩面若是同意,那便唱, 要是傩面不同意,那便不能唱,多少年来,都是这种规矩,从没人打破过。 徐骊和余正渊请出的傩面,便是静语堂二十七张傩面里,辈分最高、资格最老的九张祖宗傩面。 摆在最中间的那张,便是漆黑如炭的傩面,是周家班里辈分最大的祖宗。 周伶衣点了香,双手握住,向傩面倾诉:“周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弟去世,我想为他请傩戏,弟弟在时,班子里的人都喜欢他, 愿意与他交往,每日都心心念念着去听他的评书,周家班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更何况我弟死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与异鬼人鳌大战而死,这只异鬼,害了我们周家多年,父亲也是被他的眉间血污染, 于外于内,我弟弟走这人生最后一程,都应演一场傩戏。” 周伶衣知道祖宗傩面与周玄不对付, 只因“周玄”原本不是周家人,算是个外人,因此她曾经再三恳求,祖宗傩面也不同意入傩,周玄不得已才拜入了“说书人”门下。 现在要九个傩面来判断周玄能不能请傩戏,又能是好结果吗? 周伶衣、余正渊、徐骊他们都默默的、紧张的看着九傩面的变化。 它们要是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香桌上,那便表示同意,要是他们九傩面,有五张及五张以上的面具自己翻转过来,那便不能唱。 而且,周伶衣也并不能像上次那般,用红线将傩面拉扯住——游傩的时候,九大傩面会被悬于棺木正面,现在用强拉扯,总不能游傩时候一直拉扯住吧? 到时候他们全部翻转,周家班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傩戏不但进行不下去,还会弄出许多幺蛾子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香堂里刚拜的香,也一寸寸的烧完,直烧到最后的香根,九张傩面,也未曾有任何的反应。 “祖宗们没反对,他们还是心疼玄子的。”徐骊抱紧了周伶衣。 周伶衣也再次拜香:“谢谢祖宗们。” 她与徐骊、余正渊又将傩面,一面面的捧到静语堂的供奉位置, 而周玄净仪也已结束,身体焕然一新不说,穿上了崭新的评书白大褂,由五师兄背去了祖树下新搭的灵堂里,入棺。 棺材的最下层,放着一条条棉絮、纸钱,还有班子里一些评戏迷,将《白眉大侠》的书梁子,一页页的垫放着——他们在听了周玄的评书后,回家手痒难耐,自己把自己听到的段落整理成书梁子。 现在他们便将自己书写下的纸页,当成了送给周玄的心意与礼物。 周玄被搬去入棺,其余人也都跟着去了,刚才还热闹的静语堂,此时空无一人,因为门关了,也未点灯,堂内黑漆漆的。 便是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传出了诡异声音,声音来自那些祖宗傩面。 “老祖,这么对周玄不好吧?” “怎么不好?他并非我周家儿郎,却鸠占鹊巢,冒充周家人!这种人,便该受罚!上山还想动傩戏的念头?他何德何能!?” 黑漆如炭的傩面,对周玄,语言里尽是轻蔑之意。 “就该给他些难看的,那周伶衣也是,一介女娃娃,让她当了班主便罢,她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这次得给他俩一些教训,免得以为我们这些当祖宗的没脾气!” “后天他们想游傩上山?想得美!” 黑炭傩面定下了基调后,其余傩面再无话讲, 静语堂,又安静了下来。 …… 周玄的棺材置于灵堂,开始接受外来宾客们的正式吊唁, 周伶衣则与徐骊去了周玄的房间,要将他的遗物一并收敛后,与纸钱一同焚烧。 刚进屋,周伶衣便瞧见了一只掉于地上的钢笔,以及一个记事本。 本子的封面上,写下了“姐姐、师父、再见”,见字的最后一笔还没写完。 周伶衣端着记事本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将本子装入收敛袋中,对徐骊说:“弟弟性子谨慎,他若是感知到了人鳌,不会不提前通知我和袁老, 现在看……应该是人鳌用了某种邪法,将我弟弟召唤了过去,我弟弟有所感知,便写下了这份简短遗书。” “玄子啊。”徐骊不免悲意又涌上心头。 周玄没太多的遗物,除了些换洗的衣物,便是些书籍、本子、水杯,以及十来个相框,框内的照片,是周玄拜师那天拍的照片, 有他与袁不语拍的那些搞怪照片,也有邀请了五位师兄、周伶衣一起拍的全家福。 “当时真好啊。” 周伶衣捧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周玄,微微笑着,像抹暖阳。 她将照片收入小袋子里,这些照片,她会一辈子保存下来。 遗物收拾得干净了, 周伶衣与徐骊出了周玄的卧室,而周玄的写字桌上,日记本还在一页页的翻动着,字迹依旧暗合节奏,在慢慢的消退。 而周伶衣与徐骊,在整理遗物的过程中,偏偏对显眼的日记本视若无睹,或许——她们压根就看不见这个日记本! …… 灵堂里来吊唁的人不多,李霜衣捧着一束白菊花,进了灵堂。 他先朝周玄鞠了三个躬,然后将菊花轻放在周玄的身上,双手撑着棺弦,叹着气说:“小师弟,我从来没将你当成我的仇人,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根狗链子……极难取下来的狗链子……” “三师兄。” 李霜衣听到一阵如铃般的声音,身子竟颤了颤,然后他又平静下来,没有抬头。 “班主!” “三师兄,你随我来。”周伶衣很想将所有的时间,都拿陪周玄的最后一程。 可她除去是姐姐,还是班主,有些事情赶上了,不得不抽出时间去做。 周伶衣在前头走,李霜衣在后面跟着,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宛如两年前,周伶衣将李霜衣带回周家班时的模样。 两人出了周家班,去了后山巷,柳叫天也跟了出来,但她停在后山巷的尽头处等着。 周伶衣和李霜衣则进后山,翻山头,过荒地,最后抵达一片竹林。 这地方,李霜衣没来过,但他猜测,大抵这里僻静幽深,是周伶衣动手的好地方。 “这两天老五一直跟着你在。”周伶衣于竹林的骨骸处停住。 “嗯。” 李霜衣点头:“老五与我关系好,跟着我的时候,主动露了气息,他猜到我做过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让他跟着我——老五希望我尽快逃走……” “勾走了弟弟的魂,只有你一个人参与,还是其余师兄也有参与?” “我一个人!” 李霜衣在被老五跟梢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但他没走,他不想走了! 如今面对周伶衣,他也没有抵赖。 只是,他没有讲,在勾走了周玄魂的那天晚上,他回了趟戏班,并且喝了很多酒,然后遇到了余正渊和二师兄郑九江。 两人与李霜衣关系亲如兄弟,他们都知道——李霜衣很少喝酒,更不会喝那么多酒。 所以,他俩一定猜得到,周玄的魂不是平白无故丢的,与他李霜衣有极大的关系。 “你勾走周玄的魂,是人鳌帮你做了掩护吧?” “不是,是老马。” “老马是人鳌异鬼的脚。” 李霜衣低着头,关于这点,他还真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入的戏子堂口?” 周伶衣问。 “退出周家班的时候,周玄毁了我的嗓子,我没别的本事谋生,去教戏也没人要我,我就在梨园剧场里卖烟为生,赚些钱顺带还能听戏。 有一天,李利生找到我,说他能治好我的嗓子,只要我加入戏子, 我同意了,丝毫没有怀疑他有什么恶毒心思,毕竟当时我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 渐渐的,我才知道,我上了李利生他狗娘养的当了,他带我入了堂口,不但没治好我的嗓子,还给我带上了一条狗链子! 往后,我成了他手下的暗门,杀了很多人,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变了,我贪财,变得残忍,我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第97章 小卦 李霜衣懊恼着,却不并回避自己犯下的错。 周伶衣将浊气叹出,说:“三师兄,两年前,我重新执掌周家班后,周家班缺人手缺钱,重要的是,人心也散了,你、二师兄、老四都离开了班子。 我要将周家班重新扶起来,就必须把你们重新请回来。 对二师兄,我托了朋友的关系,把宋洁送进了电影公司, 对四师兄,我帮他牵桥搭线,替他搭上了白云绅士的关系。 对你,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将你请回来……弟弟做得事情太畜生了, 直到那天铜豆子的父母,将他送到周家班里来学戏……” “我记得,你找上我,说周家班学戏的孩子需要我,我当时便动心了,我嗓子毁了,但我还能让那些学戏的孩子继续唱戏,唱大戏! 然后你让开了身去,将铜豆子露在我面前,我第一眼见那孩子,就喜欢上了,那眉眼的灵动,那嗓子的清脆,是学戏最好的苗子,甚至,我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他是我新生……” 李霜衣说到铜豆子,脸上便有藏不住的笑意。 “三师兄,你早应该告诉我你入了戏子的,李利生不管给你带上什么样的狗链子,我都能帮你剪断! 不管你替戏子杀过多少人,你手上沾了多血, 你都是我心里的三师兄。” “没机会了,在我下定决心,勾走周玄魂魄的时候,我便没机会了。” 李霜衣颓然道。 “三师兄,周玄魂被勾走后,祖树唤醒了爷爷,他算了两副卦,一副大卦,一副小卦,大卦算的是我们周家未来的命数,小卦,是为你而算的。” 周伶衣说。 “老班主……为我……算卦?” 李霜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祖树让爷爷将现在的周玄魂魄招回来,爷爷开始不愿意,他想要亲孙子的魂,但他又不得不听祖树的话,不顾忌周家班未来的命数,纠结之中,还是决定去牧魂城,遵循祖树的愿望,也为了救周家班。 仪式开始的头天晚上,他从窗外见到了你,他自我回周家班后,便昏迷不醒了,持续了整整两年,他不知道你已经重新回了周家班, 见到了你,他便跟我说’伶衣啊,爷爷要走了,想再听一场戏,你请三娃子来,我想听他唱戏,我一直都爱听他唱’。 我请不了,我知道你的嗓子……便找了理由搪塞,爷爷感觉有隐情,便替你算了一卦,才知道你嗓子的事情。” “老班主……老班主算到了什么?” “他没说卦象,只说‘毁了三娃子的嗓子,那般凶狠残暴的孙子,不要也罢’。” 听到此处,李霜衣终于卸去坚强的伪装,身子无力,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老班主……老班主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班主,老班主算我卦的时候,有没有算到我杀了周玄的魂?” “或许算到了,又或许没算到……”周伶衣掏出夏金给他的信,递给了李霜衣,说:“三师兄,你瞧瞧吧,瞧瞧戏子的人,这些年都在周家班附近做了些什么……你也好好看看……那竹林里被人鳌当成食物吃剩下的骸骨,都是谁!” 说完,周伶衣转身下山去了。 李霜衣拆开信,迅速看了起来,越看他越心惊,越看他越后悔,后悔怎么给戏子那帮狗娘养的卖命。 “老子他娘的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害了那些孩子!是我害了他们!” 李霜衣嚎啕着。 周家班这两年名声大,来学戏的孩子很多,但是,不是每一个孩子签了学戏的文书都能学出来。 有的吃不了苦,有的确实学不出名堂,对于这类孩子,周家班只能帮他们转到响器、水倌师傅当徒弟,有些孩子不乐意,班子也不强留,再补一份文书,让父母把孩子接走。 而这些孩子灵气比一般孩子充沛,他们中有不少,连带着接他们的父母,都被戏子的人半路截胡了,送到了竹林里,给人鳌…… 这些孩子被吃了,戏子还会去善后,威胁利诱他们的家人,不准把事情讲出去,实在不听话的就灭掉。 夏金就是骸骨中,找到些还未被雨水、泥土沤烂的文书,又找了他布在堂口的暗线,才将这些年的真相查明。 被人鳌吃掉的孩子里,李霜衣每一个都认识。 “班主!” 李霜衣悲愤到了极致,想通了什么,站在山头上,冲已经走到山脚下的周伶衣喊道:“我李霜衣是周家班的罪人,但是,铜豆子是好样的,求您照顾好他。” 噗! 一阵哑响, 李霜衣的右手,捅进了自己的脖颈中,歪了歪头,倒了下去。 周伶衣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闭了闭眼,脸抽搐了一下,继续往山外走。 在后山巷的巷口,她遇上了等候着的柳叫天。 以柳叫天的角度,能看见李霜衣自尽的过程,她喊住了周伶衣:“班主,如果李师兄没有自我了断,你会动手杀他吗?” 周伶衣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道——爷爷替李霜衣算的那副小卦里,有没有算到李霜衣杀了周玄的魂! “去吧,送三师兄最后一程。”周伶衣说完,便回了周家班。 柳叫天应了声,上了山,她单膝跪在李霜衣的尸身前,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 “李师兄,原本我们能在一起的,以前我不信命,现在,我信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柳叫天将李霜衣的尸体背在背上,朝着山外走去,朝着丧葬班子的方向走去,她要独自为李霜衣办个葬礼,然后再发送上山,可走到一半,她停住了,然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生出了个极疯狂的想法。 “李师兄,我还是不信命,我们就得在一起,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我现在就背你回家……” …… 周玄葬礼上,外来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 来井国的日子不长,周玄除了周家班,社交并不多,不认识什么人。 这些宾客,都是因为莲花娘娘的关系才来的。 莲花娘娘在庙里给周玄祈福诵经,那群爱听评书的黄皮子们都来了,一个个不发一语,就整齐的坐在周玄的棺材前,默默哀悼。 袁不语整整一天精神状态都不正常,清醒的时候,便坐在周玄旁边,嘴里念叨着评书词,糊涂的时候,便满嘴都在喊着“杀,杀,杀”。 到了晚上,余正渊和徐骊帮着守夜,好说歹说的将袁不语劝回屋里睡觉。 袁不语回了屋并没有睡,他盯着墙上的照片发呆。 周玄拜师时与袁不语拍的照片,洗了两套,师徒各有一套。 袁不语站在墙上,先看着周玄与自己摆出“武松打虎”的照片。 “师父,你笑啊,你不笑,照片拍得就呆了,对,就这个味道对了啊。” “别说,师父,你还挺有镜头感,眉头再松点,拍出来绝对有乐子。” “老袁,我要劝劝你,不能那么严肃,你搁厨房骂人也发完火了,咋还这么苦大仇深呢?” 周玄拍照时的话语,一句句的在袁不语的心头回荡。 袁不语笑了起来,但不免想起了周玄杀完第一个拐子后的模样,满脸杀气。 “杀,杀,杀!” 袁不语又精神不正常了,但在不正常中,他浑浊的眼睛却变得明亮起来。 他看见了, 看见了一尊大佛,以极威严的姿态落降,散出金刚气劲,将躲在竹林里啃食着活人的异鬼震碎。 他看见了四天王像,原本琴无弦、剑无锋、伞无骨、龙无鳞,这代表的是克制, 但此时,琴有弦,剑有锋、龙有鳞、伞有骨,是佛家的雷霆手段。 “是了,是了,只有慈悲救不了世人,没有雷霆手段,何来菩萨心肠!” “蹭!” 袁不语的心中,燃起了新的香火。 六炷香到七炷香的那一线机缘,终于被他堪破。 袁不语却并没有玄机洞破后的欣喜,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觉得胸中,憋着一股子难以抑制的悲意。 他绕着屋子一圈一圈的走,心中越发癫狂,终于,他站定了,拿起了折扇,朝着周玄的照片,如泣如诉,低吟道, “昨日师徒同路,今日徒亡心苦, 悲泣问苍天,怎生这般残酷, 往日温情犹在,音容渺渺何处, 心中意茫茫,悲苦……” 袁不语念完,磨了墨,如发泄一般,与墙上,写下数个“悲”字后,方才坐于椅上,无泪苦嚎:“我晚年最重要的香火机缘,竟是徒弟的命给的!” …… 袁不语意志已悲沉, “咚咚” 门敲响了, 袁不语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连动都不想动。 但门被扭开了。 周伶衣走了进来。 “袁老。” “杀我弟弟的人鳌死了,但是……人鳌还有狗没死。” “他们在哪?” 袁不语猛的坐起,狗的命当然换不回徒弟的命,但能为徒弟在做点小事,他很愿意。 “在平江府,有戏子的分堂,他们为人鳌做事,我弟弟的死,和他们也脱不了关系,我等会就去找他们,拿到了花名册,我便交付给你。” 周伶衣是巡夜游神,出手次数每年都有限制。 “好!” 袁不语极干脆的应了下来。 等周伶衣离开后,袁不语将胡子刮掉,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一直压箱底的大褂自言自语道。 “玄小子,你讲的,出门办事要穿得帅,师父听你的!” ps:三更快一万字,么么。 第98章 复仇之夜 袁不语穿得帅气,坐在周玄的棺材前等候着周伶衣的花名册。 …… 平水府火车站的夜晚,依旧繁忙。 两个头发苍白的老人,身着名贵西服,互相搀扶着下了一辆美特汽车,朝着火车站的候车室走去。 “堂哥,周家班的人,不会找上我们吧?”李利生小声问着李金堂。 李利生是戏子分堂的白纸扇,李金堂则是戏子分堂的香主。 两人是堂兄弟。 “咱们戏子正面动手不行,伪装可是一等一的,周伶衣怎么可能找得到咱们?” 李金堂让堂弟放宽心,只要进了火车站,上了去明江府的列次,便天高任鸟飞了。 两人往前走着,却没发现不远处的墙上,浮现了一道影子。 “老先生,要车吗?”一个帽檐压得极低的黄包车夫拦住两人去路。 “不要。”李利生挥了挥手,往边上走了一些,黄包车又拦住,说道:“要车吗?” “说了不要。”李利生正要发火,眼睛却瞧见了一道寒芒。 一柄竹叶状的小刀,从李利生的眼睑处入刀,往上斜插,刀尖刚好刺入眉心后方。 这块区域被破坏,人的身体会一瞬间失去知觉,达到立即死亡的效果。 李利生便是这般,中了刀,身子一软,躺在黄包车上,再无动静。 影子则迅速从后方偷袭,裹向了李金堂。 李金堂感知到了危险,想张嘴唱鬼戏,但吕明坤手上还有一柄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唱词,全憋在喉咙里,一个音都不敢露,任由影子将其裹住。 “李香主,要车吗?” 吕明坤将帽檐又压低了些。 “你们找……找错人了。”李金堂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否认自己的身份。 “装老人装得很像……上车吧,如果想活命的话。” 李金堂知道已经躲不过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上了车,坐在堂弟的尸体上。 吕明坤拉着车,往西嘉木区的方向跑去。 被影子紧紧裹住的李金堂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换了张脸皮,怎么还是被人这么轻松的找到。 他仰躺在黄包车里叹息,无意中瞧见天上悬挂着一盏红色灯笼,灯笼上有一只流血的眼睛——灯笼是巡夜游神在夜晚的眼睛。 若是李金堂早一点收到人鳌与周玄双双死去的消息,他便能与堂弟早点变脸逃走。 但他收到消息时,已过黄昏。 过了黄昏,便是红灯笼悬挂天空的时间,红灯笼在李氏兄弟出门前,便盯住了他们。 哪怕他们中途,换了好几家旅店,换了好几张面孔,在灯笼下都无所遁形。 …… 西嘉木区桂坊路91号,是一栋独立的两层洋房。 李金堂对这里极熟悉,无论是客厅、卧室、还是旋转的木质楼梯,每一寸墙壁,他都熟得不能再熟。 这里就是他的家。 吕明坤带着李金堂上了二楼。 二楼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只有一点光亮。 那光亮随着呼吸的节奏,缓缓变暗,然后又缓缓彤红。 吕坤明将灯按开, 李金堂便瞧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 “周……周……伶衣,你弟弟的死……。” “你勾我弟弟的魂,是为了什么?”周伶衣盯着李金堂。 李金堂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怎么老实。” 周伶衣缓缓走到李金堂面前,指尖划破了对方的面孔,血从伤口流淌。 她蘸了点血,在李金堂的喉咙处,画下了一道巫家蛊符。 符文极快的被李金堂皮肤吸收,然后于喉咙处,鼓起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肿块,肿块里发出窣窣虫鸣。 周伶衣打了个响指后,肿块便在李金堂的身体里快速游动,疼得他冷汗涔涔,想叫都叫不出声,表情扭曲、狰狞。 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 周伶衣再打了个响指, 李金堂的痛苦,瞬间削减了几分,他再不想经历那种非人般的痛苦,登时便讲了出来:“周玄手里有一件东西!是人鳌要的。” “东西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人鳌也不知道,我只清楚那东西,可以让人鳌告别躲躲藏藏的日子。” “东西现在在哪?” “只有周玄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控制我三师兄。”周伶衣再次打了个弹指,肿块在李金堂的身体游移的速度变快。 痛苦加剧的李金堂交代的节奏都快了许多,几乎是低吼着说, “是人鳌的布局,他要周玄去找那件东西,找到了就把周玄杀掉,然后把那东西拿回来,李霜衣是人鳌提前几年布下的暗手,好确保杀周玄万无一失……” 李金堂将所知道的,全讲了出来。 周伶衣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便问:“把戏子分堂的花名册交出来。” “在写字桌的地砖下面。”李金堂已经被折磨的讲不出话来。 吕明坤将花名册找出,递给周伶衣。 “给李金堂戴上狗链子,让他死前好好当次狗。” 周伶衣接过花名册,出了屋子。 “李香主,再带你去个地方!” 吕明坤走到李金堂面前,一肘将李金堂砸晕。 …… 李金堂是被一阵阵狗吠声叫醒的,他睁开眼睛,瞧见前后左右都是前爪伏地、低吼不止的恶犬。 而他自己,则坐在一间石砖搭的狗房里。 “这是哪?这是哪?” 李金堂想站起来,脖子却被牵扯住,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脖子上被戴了条狗链子。 “咬!” 狗房外,有个老人喊了一声,恶犬得了指挥,向着李金堂扑去,疯狂撕咬…… 铁链声、狗吠声、撕咬血肉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等到声音将息,吕明坤递给老人一个红包:“叔伯,吉利,吉利。” …… 周伶衣回到周家班,将花名册递给袁不语。 袁不语接过名册,便往门外走。 这份名册里,绝大多数都是戏子,也有其余堂口的高手。 作为分堂,实力不济,聘请外堂的高手,并不罕见。 袁不语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个叫孙茗烟的戏子。 他是本门分堂中不多见的五炷香层次。 孙茗烟嗜好大烟,正在家里抽得云蒸雾绕,颇为享受时,门被敲响。 他机警的瞧着外面,深更半夜来敲门,能有什么好事? 他当即便想唱傀儡戏,但耳朵听到了一声响木之音,嘴怎么也张不开,只瞧见一尊巨大金佛,光是气势威压,便压得他起不了身,双膝跪地。 金佛头都没有低,只是掌心向下,强大的压力快速落下,孙茗烟几乎做不了任何抵抗,便被掌力压碎了身子。 说书人的香火已至七层,梦境范围极大,袁不语不用进门,便能用梦境将孙茗烟笼罩。 而孙茗烟在梦中被大佛压碎了身子,现实中却是他拿着烟杆,一下下的将自己头颅敲碎。 袁不语继续去寻找下一个戏子。 七炷香的说书人,主动寻仇,不亚于阎王点卯。 只要找到了,无论在屋内,还是在屋外,不论身边是否携带邪门法器,一道梦境,便成了送终梦魇。 袁不语回到周家班时,大褂滴血未沾,而名册中人名几乎除尽,除去几个运气好,今夜不在平水府中的戏子,躲过了一劫。 这几人道行层次并不高,留给影子在往后几天里做最后的清扫,再适合不过。 …… 这一夜,平水府再无戏子分堂,就连他们旗下的产业——明江大戏院,也被柳叫天夺去了颜色。 柳叫天在明江大戏院前搭台唱戏,她步绝、声绝、色绝,唱得梨花尽落、唱得痴怨漫天,唱得观众于潸然泪下中卯足了力气叫好、喝彩。 明江大戏院里几乎无客,全去外头听柳叫天的戏,只得早早关门歇业。 …… 周玄葬礼第二天,周家班冷清了些,来吊唁的宾客少了许多 复仇之火于昨夜点燃,如今只剩下些火星子,周伶衣窝在袖子里,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偶尔会惊醒,便去凝望周玄的面孔。 望了便觉得安心,是周伶衣内心接受周玄后的习惯,只是这份安心,怕是多一日都不会再有了。 袁不语则显得昏昏沉沉,自打回到周家班,他的精气神就像散去了一般,一日大半时间都在瞌睡,偶尔清醒过来,与周围人说话,亦是三边不靠。 周伶衣嘱咐旁边的人,不要太打扰他,她明白,这是袁不语领悟了新的香火。 因为他于十年前香火彻底熄灭过,如今有了新的晋升,层次又过于高了,精神很难承受,便昏沉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将新香稳固。 “阳光很懒,要是弟弟陪我一起晒晒,该多好啊。” 周伶衣眯着眼睛,抬着脸望着此时被云霞遮了光晕的太阳,失神说道。 …… 离游傩上山的时候,只差天亮。 后半夜,周家班的师傅们做着最后的准备,盘算纸人纸马的数量有无差错、清点着参加游傩的人数,以及询问傩面、戏服是否分发到位。 重中之重的,便是打“老龙床”。 老龙床便是抬棺材的木架子,与其说像床,不如说像木船的龙骨,左右方向伸出十来根木臂。 龙床于葬礼一开始便打造,如今已经打好,但余正渊不放心,挑着煤油风灯,弯着腰,仔细查验着每一枚钉子是否打牢,有个别地方,他觉得还不稳当,便让师傅再加固! 周家班人做着最后的游傩准备,周玄也没“闲着”。 秘境中, 艄公化作的黑气,被周玄尽数吸收。 双意识的融合完成。 新的灵魂,周玄受了指引,站在船舱里,往黑水中走去。 他行走于黑水之上,行走于那轮绯红的月亮之上,直走到绯月的中心处,一股鲜艳的红,将他的灵魂包裹。 与此同时, 棺材内,周玄的身体,伤口以缓慢的速度复原,原本断裂的肉,将缝合伤口的细线吞噬,然后再悄无声息的合上。 灵与肉逐渐合一…… 第99章 傩面的底牌 在灵与肉合一的过程中,周玄的身体,偶尔会抖动一下。 但抖动的幅度很小,守夜的徐骊和宋洁,精神也都困顿,反应迟钝些,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 终于,天亮了, 周家班的食堂早早便下好了肉丝面,等班里人吃完面,便离约好的吉时不远,稍作休整,便可以游傩。 四个师兄没去吃面,他们等着封棺。 先由棺材师父,于棺材的四个角落,各打入一颗钉子。 这钉子需要专业技巧,不能打偏一点,不然棺材中途盖开了,便闹出大洋相。 四枚钉子便可以将棺材钉牢,但棺钉需要五根。 最后一根钉子为葬钉,由亲人来打。 四个师兄将第五钉打进去大半,最后小半,由周伶衣打。 才将钉子打入,徐骊小跑着过来,凑到周伶衣耳边小声说着。 “嗯?” 周伶衣眉头紧皱,先给第五钉加了两锤,确认钉子平头与棺材木面平齐后,才往静语堂里快步走去。 …… 静语堂内, 二十七张傩面,尽数翻转。 傩面翻转代表着什么,周伶衣最为清楚。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日要为弟弟唱傩戏,请九大傩面时,那九张面孔,竟然没有一个反对! 原来, 是这群祖宗傩面下的套! 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让周玄的葬礼游傩。 “班主,祖宗们……” 徐骊诉苦的话,被周伶衣扬手拦住。 “大嫂,祖宗们估计是觉得我们照顾不周,才生的气,你去外面等候,我和他们聊聊。” 徐骊没再言语,退出了静语厅,顺带将大门掩上。 “各位老祖,今天是我弟弟发送上山的日子,没必要这般折腾吧。” 周伶衣径直走向了辈分最大的炭色傩面:“弟弟已经定好游傩上山——你们突然反悔,我觉着不合适。” 炭色傩面猛的立起,悬浮于半空,空洞的眼孔,似长了恶毒的眼睛一般,剜着周伶衣, “周伶衣,你容纳一外人当弟弟,那外人死了,你还想为他唱傩戏?” “傩戏是谁都配得上的吗?只有对我们周家有大恩之人、平水府大德之人,才有资格在葬礼上唱。” “游傩上山,要游到祖坟,区区一个外人,何德何能,配埋在祖宗墓地?” 数张祖宗傩面,接二连三悬空,大声斥责着周伶衣。 “第一,我弟本就于我们周家有大恩,差点毁了我们周家班积业的人鳌,便是他以命相搏。 第二,我弟受平水府高僧莲花娘娘钦服,如何不算大德? 第三,弟弟是祖树与爷爷一起找回来的,为何找他,你们心知肚明,是为了将周家班往后命数延续。 祖树和爷爷都认了他是周家儿郎,你们凭什么不认! 爷爷的主意,你们听不进去, 那祖树的话,你们总该听吧?” 在周家班, 祖树才是真正的老祖,只是它几乎都在沉睡,苏醒的次数极少。 “祖树,它也有算错的时候!” 炭色傩面,冷冷笑道:“延续周家班往后的命数?呵呵,那个外人自己都一命呜呼了,能延续什么?” “呵呵,他要真有大气运,怎么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祖树算错了,你爷爷也算错了,偏偏你不认,早就讲过,女娃娃当家,就是容易感情用事。” “如今周家再无其他子嗣,想挑选其余的班主都没了选择,周伶衣,我很怀疑你……” 炭色傩面盯着周伶衣,怨毒的说道:“怀疑你是故意让周玄的魂被勾走,没了亲弟弟,你这班主的位置,就没人撼动得了。” 周伶衣的双拳攥得极紧。 果然, 祖宗傩面,就从来没有信任过她! 哪怕她独自将周家班的衰败,扛到如今这番田地,她在傩面的心里,也不过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主。 更让她愤怒的是, 祖宗傩面,竟然以“弟弟已然死去”的理由,来怀疑周玄并不能将周家班命数延续! “原来,你们一直怀念以前那个弟弟?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祖树的枯萎是谁的罪过? 周家班人气涣散,又是谁的罪过?” “他是年少不懂事,若是再长几岁,未必不如你!” “周伶衣,让你执掌周家班,不过是为了等待周玄的成长,却没想到,你个当姐姐的,连个亲弟弟都护不住!” 傩面的话,像一柄柄锋利的刀子,扎进了周伶衣的心里。 周伶衣恍惚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雨夜,祭傩时,弟弟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是个暗门,是手上沾满鲜血的肮脏之人,不配祭拜傩神。 当时没有一张祖宗傩面,替她讲过哪怕一句好话。 她想起了两年前,接手周家班时,跪在祖宗傩面前半夜,傩面不搭理她,还是爷爷说了好话,傩面们才勉为其难,接受了她当班主。 如今, 周家班扶摇直上,有了周玄打动莲花娘娘,班子生意眼看就能更上一层楼,人气更旺,祖树的生命力也将回归最巅峰时的状态。 而他们姐弟俩,却被傩面如此玩弄! “砰!” 一道红线迸射, 静语厅内,传出一声脆响, 黑炭傩面的眉心被击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辈分最大的老祖,此时于半空跌落在地上。 随着眉心的孔洞,蛛丝般的纹路,在傩面老祖的面孔上,迅速扩散。 “哒!” 再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响声,傩面老祖,碎了。 “我弟弟今日必须游傩上山,谁不同意,我周伶衣无情红丝之下,再无各位老祖的脸面。” 静语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剩下的二十六张祖宗傩面,都被周伶衣的气势震住。 但随即他们反应过来,各个露了凶相。 “倒反天罡!” “周伶衣,你竟毁了老祖傩面,反了!反了!” “上次你用红线拉住我们,我们念你是周家最后的正统血脉,便没有与你计较,如今你竟反了老祖。” “所有老祖,吞了周伶衣的傩神之力,让她清醒清醒,自己一身的香火层次来源何处!” 所有傩面,尽皆闪着血光,他们将周伶衣团团围住,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念动, 周伶衣的周身,腾起浓郁的淡蓝色气息。 气息被分成了许多股,往二十六张傩面的嘴里钻。 这股淡蓝色气息,便是周家人身体里傩神之力。 周家是傩神后代,每个子嗣的身体里,都有傩神的力量。 天分不同,力量便有了稀薄与浓郁的分别。 周玄的傩神之力,天生就薄,但周伶衣傩神之力的浓度,打出生起,便让爷爷吃惊。 有了浓郁的力量,哪怕不修大傩,修其余的堂口,进步也是一日千里。 这是周伶衣,为什么年纪轻轻,便能成为老殿游神的原因。 但是, 祖宗傩面,生前都是进过傩神秘境,入过大傩的人,他们有操控傩神之力的能力。 周家班的后人,谁不听话,他们便能将其体内的傩神之力收走。 没有这份力量,周家后人无论是哪个堂口,修出多高的道行,香火层次很快会跌落,甚至香火会被拦腰折断! 香火熄灭了,如袁不语那般,可以死灰复燃。 若是香火被折断了,意味着成为一个废人。 这便是祖宗傩面,在周家班里作威作福,能凭借自己喜好,定下班主之位的原因! 不听话,我等便吞了你的傩神之力,让你成为一个废人! 他们在周家班里强势了千年。 但今天,周伶衣忍不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 不光是为着弟弟的傩戏,也为自己多年来遭受的屈辱! 傩神之力被快速抽走,周伶衣只觉得身体在迅速变得空虚,但她站得笔直,她赌上自己的香火,要压老祖一次! 哪怕一次! 用自己的香火,挑战千年来老祖的权威! 她清楚——香火层次跌落会很快出现,但折断香火,需要两天到三天之后才会出现,并非傩神之力一被抽走,便当即折断。 哪怕她的香火层次,因为傩神之力抽走跌落一到两个层次,她还是那个周伶衣,对祖宗傩面依然构成极大的威胁! 她要逼老祖答应游傩! 一个承诺,便是出尽这一口恶气。 “老祖,答应游傩,我便收手,若不然,我拼了一身香火,大不了鱼死网破。” 姐姐身陷困厄,神启秘境中的周玄,感知到了,他感觉到姐姐的力量在消退。 二十六张傩面的狠话,则在他的神启秘境里清晰的回荡。 “合一,合一!灵肉合一,快一点,再快一点。” 周玄很心焦,他想快速苏醒,去帮姐姐, 不就是那些破面具吗? 老子活过来了,一把火全给你们烧了! 可身灵合一,是秘境中的傩神在帮周玄重塑灵肉,自有其秩序,并不受周玄的主观意识改变。 周伶衣的傩神之力,还在被抽走,她却丝毫没有退让,双手无情丝已经开始垂落,这将是她今年第三次真正出手,夜游神于今年最后的一次出手机会。 “答应游傩上山,伶衣便收手。” 傩面未有应答, 就在周伶衣已经决心动手,与祖宗傩面拼命时,门开了。 一方醒木,将一块粉色傩面,钉得粉碎。 袁不语开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七炷香的神人,气势极盛。 “今儿个是我徒弟发送上山的好日子!谁不让我徒弟好过,我就让谁难过。” 袁不语说完,指尖冲着醒木一指。 醒木自然飞回,托于他的右手之中。 有袁不语一块醒木镇住场面,傩面们再不敢过于嚣张,吞食周伶衣傩神之力的进度,也暂停下来。 周伶衣并未将红线收回,说道:“游傩上山,等弟弟发送,你们要拿我的傩神之力,便拿去!周家班有你们这群老祖,终将衰落,这个烂摊子,我不管也罢! 但你们若是不请愿,非要在今日毁我弟弟的好日子,那我周伶衣,便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听见了没?你们这帮老东西,都别给老子再放屁,自己滚我徒弟的棺材上去,不是定好的游傩冥戏,也为了照顾你们周家人颜面,我非把你们一面一面的敲碎!” 袁不语指了指门外, 胜利的天平在向周伶衣倾斜,有了袁不语的加入,傩面气势全无。 他们作威作福惯了,能拿捏的便尽情拿捏,但这会儿,他们真知道了,面前两人是硬骨头。 傩面先碍于颜面,不愿意听袁不语和周伶衣的,但实在迫于压力,又有炭色傩面、粉色傩面老祖的前车之鉴,他们终究还是服软了,二十五张傩面,排成一排,带着屈辱的飞向周玄的棺木之上…… 但他们终究不甘心。 “一定要吞了周伶衣的傩神之力,废了她的班主之位。” “那周家正统后继无人了。” “呵呵,正统无人,旁支依然有人,扶周家旁门他们上位,是一样的。” 强势久了的人,只将权威放在第一位,什么亲情、血脉,都得往后靠。 傩面们悬于棺木之上,他们每一句话,都落入了周玄的耳朵里…… 第100章 傩神出世 游傩顺利开始, 除去抬棺扶灵之人,其余人皆佩戴上傩面,穿着各色戏服,于街上游了起来。 他们步子,都是巫族祭祀时的步子,透着野性与诡异的味道。 四位师兄,分别抬住棺材的一角,其余十来个师傅抬住棺材其余木臂。 随着走动,棺材稍带晃悠,以至于他们没察觉到棺材内周玄的身体抖动。 周伶衣为周玄打着纸幡,领着去祖坟的路。 打幡通常是长子来打,但周玄除了姐姐,孤家寡人,讲不了太多正常礼仪。 周家班的演员们,将气氛带动,原本往前走着走着,忽然低头,像头觅食的豹子,将傩面猛的凑到路边观礼的小孩跟前,吓得小孩吱哇乱叫,躲到父母身后,引得路人大笑,小孩也跟着笑。 游傩不是悲沉的葬礼,游过每一寸街面,都要让观礼的路人开心、过瘾。 这些真诚的喜悦,伴随着亡者抵达入土之处。 徐骊朝天上洒着纸钱,每一次仰头的时候,都能瞧见十来米高的天上,悬挂着一盏白灯笼。 这盏灯笼的图案上,画了一根羽箭。 抱着徒弟照片的袁不语望着天上的灯笼,对周伶衣说:“游个傩而已,日游神怎么盯上来了。” 望路的周伶衣,几乎没往天上瞧,听袁不语一说,便也抬头,看了一眼后,说:“不清楚,这盏灯笼,不是寻常日游神,是箭大人,真名叫腾箭。” 袁不语在周家班待了多年,他早已猜出周伶衣的真实身份,也不藏着揶着,问:“你们游神司,也有大人?” “不多,刚好两位,箭大人掌管平水府的日游神,叫掌日游神,酒大人掌管平水府的夜游神,是掌夜游神,箭大人几乎不巡游,今日,也不知道为何现身。” “管他的,只要不来我徒弟葬礼上捣乱便好,不然,我管他什么大人……” 袁不语从悟出第七香后,尽管香火不稳,但行事作风霸道了很多。 “周班主,等我徒弟葬礼之后,你真要让傩面吞你的傩神之力?”袁不语关心起周伶衣。 “逃不掉的,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傩神之力始终被傩面连接。” 周伶衣倒不以为然,对袁不语又说:“没了也罢,成了废人也好,我便重新过日子,不再管周家班了,这么多年,也累了。” 在周玄死去之后,周伶衣更累了,连个讲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周家人不认我,那我把周家人给我的东西还回去,从此,一拍两散。” “我觉着不行,等我徒弟葬礼结束,用不到那些傩面了,我给傩面全砸了,他们没了,就没人能欺负你。” 袁不语要替周伶衣出头,但周伶衣却不愿老袁趟这潭浑水:“砸不得,咱们都是走阴拜神的人,都明白堂口不能挖根的道理。” 每一个堂口,背后都链接着异鬼和神明。 若是寻常的江湖结仇,异鬼和神明不会过多理会,但要作出断了根基的事情,异鬼与神明便会出面。 若是一些小堂口,背后连接的异鬼,道行不够,那怕是他出了面,也不是袁不语这种大神人的对手,自然不用怕。 周家班虽然人丁不旺,可背后的傩神,绝不是七炷香火能对得上的。 “我砸了傩面,顶天是家事,傩神睁只眼闭只眼,您砸一面,算是江湖寻仇,也无甚大事,若是全砸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袁不语叹着气,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群老傩面,得亏它们有个好主人。” …… 游傩的队伍,离祖坟越来越近,已经没有观礼的路人了。 周家祖坟,是块风水宝地,坟山前有条河,河宽二十余米,无桥,需要借着船只渡河。 等一行人,站到祖坟河对岸之时,河前并没有船。 “大师兄,船呢?” “约好了时间的啊,怎么还没来?” 余正渊带着个徒弟,沿河去找船公,边走边懊恼:“早知道得找个人在这儿盯着,这船公真不靠谱,别耽误玄子入土的吉时。” 船不在,众人只能将棺材歇住。 而此时棺材内的周玄,身体反而安静了,他的伤口已经尽数愈合。 箭大人的白灯笼,依然在众人头顶悬着。 送葬的队伍等了差不多半个钟,余正渊终于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大师兄,船来了吗?”周伶衣看着握手里的怀表外,问余正渊。 “班主,出大事了!” 余正渊喝了口徐骊递过来的水,缓过来气后,拍着腿叫苦。 “船家不愿意来?是因为工钱的问题?” “不是,不是钱的问题,都到这会儿了,哪怕船家讹我们工钱,我也得付啊,是船来不了。” 余正渊指着河面说,凑周伶衣耳边说:“船家说了,今天特别邪门,船只要靠咱们的祖坟一里之内,水里就会起涡流,挡着船前进不了半寸, 我还去找了几个别的船家,都说进不了我们祖坟,有的还传呢,说我们祖坟的河前,闹水鬼了。” 周玄发送入祖坟,祖坟就出怪事, 周伶衣甚至都有些怀疑,难道祖坟也不认周玄? 她叹起望向弟弟的棺材,也无意中望见了挂在棺材上的祖宗傩面,二十五张傩面,全都被悬在棺材上,如今,那傩面仿佛在笑,在嘲笑周伶衣,也嘲笑周玄。 …… 棺材内,周玄的嘴唇开始有了血色,眼皮在颤抖。 抖过一阵后,眼皮忽然停住,猛的睁开。 …… 棺材外,周家班的人都等着周伶衣出主意。 周伶衣咬着牙说:“我去找船!” 她要去找一条船,亲自押船过来,瞧瞧水里到底闹什么幺蛾子。 她刚挪动步子, 忽然,原本高悬天上数米的灯笼,以极快的速度沉降,直到浮于棺材上方三米处,灯火大亮。 袁不语警惕起来,托住醒木。 象征箭大人的灯笼忽然有了怪状,必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呼!” 在袁不语目观周遭之时,只听天空传来了一阵破空的呼啸箭鸣。 一道金色羽箭,不知于何处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咚”的一声,钉在了周玄棺木盖上。 箭尾摇晃抖动。 “奶奶的,钉我徒弟棺材。”袁不语便要生梦,将那不知隐匿于什么地方的箭大人找出来。 作为夜游神的周伶衣却看得明白,劝住袁不语:“袁老莫急,这是箭大人的礼箭,他也来帮着发送我弟弟。” “呼!” 又是一支金箭,携破空之声,与长空落下,钉在棺木盖的中间。 “呼!” 第三支金箭落下,“咚”的一声,钉在棺木盖上方。 三支羽箭,连成了一条竖线,贯穿了棺头与棺尾。 羽箭无人控制,自己便在发力,箭尾剧烈摇晃,带动着箭头,将棺木盖撕扯出一条裂缝。 裂缝渐渐变宽,直至开成手指粗细,袁不语很难受,仿佛箭在他心里凿一样,便要去拔羽箭。 还未来得及伸手,只见,棺木盖裂成两半,往两边飞出。 棺盖破碎后,白灯笼向上腾飞,高悬于天空数米,灯笼里,传出了箭大人的粗沉嗓音, “平水府,游神司,掌日游神——腾箭, 神箭三响, 恭迎周家傩神出世!” 周玄猛然从棺材里坐起。 袁不语当场愣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发出了他平日里最喜欢表达疑惑的话语:“啊?!” “我弟,弟弟,活过来了?!” 事发过于突然,周伶衣只觉眩晕,身子晃了几晃,方才站住。 于周玄葬礼上一直坚强的周伶衣,此时终于将情绪发泄出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只是这次眼泪为幸福而流。 周玄从棺材上站起,身子飘荡,轻盈盈的落于地上,往祖坟的方向走去。 周伶衣瞧见了,她瞧见周玄的腰间,系了一个面具。 那面具若隐若现,便是她,也瞧不清面具的图案是什么。 但她感应得到,那是属于大傩的面具,只有身具傩神之力的人,才能依稀感应到它的存在。 “弟弟,弟弟是大傩了!弟弟是大傩了。” 周伶衣被连连的幸福感震荡,竟像小时候与弟弟扑蝴蝶般,像个小姑娘,跳着欢呼。 “啊?!我收的徒弟,死了一次怎么成大傩了?” 袁不语当然开心,但开心之余,多少有些困惑,他看着周玄点的香,他看着周玄练的生梦,结果到头来说书人变成大傩? “不对,不光是大傩那么简单。” 袁不语是七炷香,已经能感应到天地间某些隐秘。 他从周玄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神明的气息。 “徒弟身上有神明的味道。”袁不语朝欢呼着的周伶衣说道。 “有吗?”周伶衣现在心情极好,她仔细望去,瞧见周玄的右手,散发着隐隐的蓝色,若是再仔细望,她竟生出“要听周玄命令”的感觉。 傩神的气息,天生就会让周家后人臣服。 “是了,是了,那是傩神的手。”周伶衣回想起腾箭的话—— ——恭迎周家傩神出世。 只有真正的傩神出世,才够格让掌日游神神箭恭迎。 哪怕弟弟只有一部分傩神本神的气息。 那也是傩神,而不是大傩! 周玄没有去与姐姐师父相认,此时的他,神性为主,他还在接受傩神的指引。 “往祖坟走,往祖坟走。” 周玄一边往前走,周家班众人游傩时戴着的傩面,齐刷刷飞起,浩浩荡荡,飞于祖坟前的河上,凝聚成了一座傩面之桥。 望着桥,周玄并不满意, “还差了二十五副面具。” 周玄回过头,望向了棺材上悬挂的二十五张老祖傩面。 傩面并不想去架桥,他们生前也是大傩,凭什么要去给新的大傩当桥? 周玄缓缓伸出了右手,用逗狗的挑衅姿态,朝祖宗傩面勾了勾手指,傩神的气息浓郁发散,是强有力的指令,二十五张傩面,努力挣扎,却无甚效果,不得不臣服。 它们带着恼怒与羞耻,飞于河面,也成了傩面之桥的一部分,还是头一段。。 今日还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周家老祖,只能被周玄踩着过河。 周玄踩在祖宗傩面上过河,恶狠狠的往下踩,带着姐姐多年遭受的屈辱,带着对祖宗傩面发自心底的厌恶,踩了下去。 “老祖又如何?欺负过我姐姐的人,我便要将他踩进泥地里,踩得它粉身碎骨!” 傩面只觉承受了万般的屈辱,在周家班众目睽睽之下,被周家小辈,甚至还是一个外人,照着脸上踩…… ps:三更万字,好兄弟们,么么。 第101章 天神之火 祖宗傩面只觉受尽屈辱,但他要承受的不止是屈辱。 周玄脚上的力度,最开始只是让傩面觉得沉重,但渐渐的,力道越来越重,压得傩面喘不过气来,即便如此,力度依然没有散去。 河面不像平时那般柔弱,像铁般坚硬,承着傩面,体会着周玄脚下的每一分力道。 “哒!” 持续踩入的力度,在傩面的脸上,迸裂出几道极细的裂纹。 面具内部应力的平衡,因为裂纹的出现被打破,随着力道的浸入,破碎来得快了,裂纹变粗,变多,直到彻底崩碎, 碎成数片死木,顺着河流漂远。 “周玄,我们是周家老祖……你把我们踩……” “砰!” 第二块傩面,话还没讲完,已被周玄一脚踩碎。 周玄踩着傩面过河,走过六张傩面,便有六张傩面被踩碎, “够了!” 一阵咆哮于周玄的神启秘境中响起,似狰狞凶兽于天地间的低吼。 “还不够!” 周玄没有听从秘境中的阻拦之音,接着渡河,接着踏碎祖宗傩面,二十五张傩面,如今便剩下三张。 “够了!” 秘境中的声音再起,连带着秘境中的黑水在翻腾巨浪,神明似在愤怒。 “还不够!” 周玄想起在棺材里,听见的傩面们交谈的话语。 “一定要吞了周伶衣的傩神之力,废了她的班主之位。” 这些话一经回想,周玄愤怒便攀升到极致,要在祖宗傩面上,一一发泄出来。 “哒!” “哒!” “哒!” 最后三张傩面,一并踩碎, 秘境沉默了,安静了。 黑水卷起的巨浪消失,甚至连水面的粼波都未荡起。 对于周玄踏碎所有的祖宗傩面,秘境中的神明的愤怒瞬间消退,又或者,祂一开始便没有真正的愤怒。 周玄没有过多停留,轻盈的踏着剩余的傩面之桥过河。 在上河岸的那一刻, 周玄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他受了祖坟风水之气的加持,再回头望去,只觉对岸无人——空气变得昏黄,看什么都有一种奇怪的磨砂质感。 他站在祖坟前,却像走进了另外一个维度,可这个维度里,毫无生命的迹象。 此时,他听见了腰间的“毕方”面具,于风中猎猎作响,便右手去拿,还未触碰到面具,面具便自动贴合上来。 周玄右手往身前一拉,面具于他掌心中旋转几圈后停住。 他轻轻将面具戴在脸上,顿时,他看到的世界变了。 他瞧见一个身材清瘦的老人,躺在破庙里打盹,紧接着,庙里进来了一团火,飘到了清瘦之人的眉心处停住。 “说书人毕方, 异鬼灭了世间几乎所有的火, 他们要将永夜的黑暗降临人间, 带上吧,带上大陆最后的火种,去通告世人,天神并未真正的死去, 告诉世人,用血与肉、灵与道,利用天神于人间散落的气息,诞生新的神明。 新的神明将游走在世间每一寸角落,狩猎异鬼,寻找古佛的头颅,重新点燃世间的火。” 火轻轻的印刻到了毕方的眉心。 有了这枚火,毕方成了世间的第一个游神,他能生出梦境,将诞生神明的方式,以梦境传递于世间。 巫神殿,在接受到毕方的梦境后,将斩去情丝的巫女,在梦中与天神气息链接,诞生了「巫女」。 古月道观,通过观想毕方的梦境,于人的身体上,刻下道符,以道符与天神的气息链接,诞生了「玄门」。 作为天下权柄的骨老,将鲜血泼洒在世间的每一座庙宇之上,愿力与鲜血共鸣,引得天神气息落降。 「城隍」于鲜血中孕育而生。 有了毕方的梦境,天地间的第一批游神接二连三的诞生,「遁甲」、「蛊神」、「天眼」…… 游神的使命,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已定下,狩猎异鬼,寻找古佛的头颅,重新点燃世间的火。 最古老的一段历史,随着周玄佩戴“毕方”的面具,将其瞧得清楚。 “原来神人是这么来的。” 周玄以前问过袁不语,说书人得到的神谕是什么,现在他知晓了。 秘境神明指引他来祖坟,是利用祖坟风水之气的加持,戴上面具,以毕方的角度,看清楚这段曾经的历史, “古佛的头颅被找到了吗? 如今井国安宁,世间的火应该重新点燃了吧?” …… “没有找到,也没真正的点燃。” 周伶衣回答。 姐弟二人,躺在躺椅上,在祖树下闲聊,袁不语也在,只是他精神又委顿了下来,动不动就打瞌睡。 弟弟死而复生,祖宗傩面皆被踩碎,周伶衣难得这么放松。 她对周玄说:“古佛的头颅一直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了,异鬼不会出现的。” 井国的异鬼,第一次出现,是从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古佛头颅开始。 “那世间的火指的是什么?” “井国最早的九大天神。” 周伶衣说:“井国最开始守护世间的力量,是天神与古佛,古佛头颅被窃走,九大天神的火被异鬼熄灭,世间便被黑暗笼罩了。 若是火重新点燃,那么天神会重新复活的,和你一样复活。” 她解释着“火”,顺带揶揄了周玄一顿。 周玄笑笑,喝了口茶,说:“所以,其实现在所有的神明,都不是真正的天神,只不过是借用了天神力量的人?” “不全是。” 周伶衣说。 “额……” “傩神,便是九大天神之一。”周伶衣说:“傩神没有真正死去,他只是失去了躯壳,但精神意识气息都在,只是在沉睡。” 说到傩神, 周玄心里倒有挺多的疑惑,他问姐姐:“我这只右手,你说是傩神的右手?” “傩神帮你重塑了身体,并且将他自己的气息给了你一部分,你和其余的大傩不一样。” 周伶衣说:“其余的大傩,是被祖宗选中,然后再尝试与傩神连接,被送进傩神秘境,成为大傩的。 我跟你讲过,傩神与大傩之间的链接,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关系,但一定不是温情,因为这种链接,并不牢固! 而你是被祖树与傩神同时选中的人,这种链接,很牢固! 你可以被视作傩神于人间的化身,正因为如此,你才获得了傩神的真正力量,虽然暂时只是一只手。” 周伶衣又说:“不知道你升到第三炷香的时候,会不会继续得到傩神更多的气息——如果能得到的话,便说明……” “说明什么?” “等你香火的层次足够高的时候,你会成为真正的傩神,但这未必是好事……” 周伶衣叹着气说:“傩神也有自己的思想,如果你真正成为傩神,到时候,你是你自己,还是傩神,便不好讲了。” 周玄听出意思了,或许,是傩神要借着自己的躯壳复活…… “只是一个猜测,傩神是颠倒的神明,他的心思,不好猜的,但你一定要尽快爬升香火层次,不光是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也为了不成为大傩的食物……”周伶衣说道。 “食物?” “嗯。” 周伶衣说道:“在我们周家,成为大傩,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以与神共舞,不能成为大傩,也是一件好事,可以长寿, 以前我不知道大傩的香火攀升为什么那么艰难,现在你跟我讲了,我便明白了, 大傩攀升到九炷香,要走过九个堂口,每种堂口的修行之法,大相径庭,掌握一种修行法门,已经是难上加难了,掌握九种?难度不可估量, 只要大傩的修行停滞不前,傩神便会失去耐心,把他当成食物吃掉,只留下他最后香火层次时佩戴的傩面。 一个神人会多个堂口的本事,手段方面自然强横,但因为修行的难度,所以周家大傩,并未出过香火层次超高的人物, 你是被傩神选中的人,傩神对你的耐心多一些,但也不会多太多。 傩神,只喜欢强大的人,不喜欢怯懦、无用、无进取能力之人。” 有了姐姐的解释,周玄明白自己为什么踩祖宗傩面时,傩神开始阻拦,但等他枉顾傩神的劝告,将傩面全部踩碎后,傩神反而平静了。 想来,那也是傩神对自己的考验——考验周玄是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懦夫。 “霸道,癫狂,狠辣,没有这些气质,傩神瞧不上的。” 周伶衣说道。 “提升香火层次吧!”周玄觉得——傩神选中自己,是想借自己的躯壳复活,还是有其他的原因,都不是现在他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他现在还太弱了,离那一天还很遥远。 眼前重要的,是将香火层次提高,不成为傩神的食物。 但说到提高,他找不到头绪。 “我第二炷香该修什么堂口,目前还不清楚。”周玄觉得秘境的第二炷香既然已经点燃,那必然不是自己去寻找第二个堂口修炼,应该是有什么其余的机缘。 只是机缘在哪里,他没个清晰的切入点。 周伶衣帮周玄出了个主意,说:“多在秘境中冥想,机缘会因为你的冥想,更快速的出现。” “那我现在就去冥想。” 周玄躺在躺椅上,闭目,伴随着和煦的阳光,进入了秘境冥想。 他对自己的右手有些疑惑,既然是傩神右手,那必然不寻常吧?神妙之处何在? 不过解开疑惑的优先级,并没有高过寻找第二炷香堂口的机缘…… 第102章 刺青古族 平水府,西三胡同。 胡同深处修有一栋茶楼。 茶楼内装潢古朴,一架梨木柜子前,酒大人正捧着本线装古籍,边看边喝着黄酒。 一个头发盘成团子,穿着小褂的女人,捧着一面龟甲,迈着细碎步子,走进了屋内。 女人叫陈兰芝,她进屋便向酒大人鞠躬:“酒大人。” 酒大人瞧了陈兰芝一眼,不是很热情,只随意说:“兰芝啊,自己找地方坐吧。” “酒大人,我的龟甲捕捉到「十指」的下落了,也推演到了「人鳌」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酒大人对陈兰芝的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看都不看她一眼,喝着酒看着书,漫不经心,回答得也很随意。 “十指被周伶衣私吞了,人鳌也是被周伶衣杀了,大人,她屡次犯禁,游神司对她该做些惩罚。” 陈兰芝与周伶衣一直都不对付,这次拿到了周伶衣的把柄,一定要穷追猛打。 “惩罚什么?兰芝,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游神司里任职,龟甲推演出来的结果,能当作证据吗?你龟甲推演就没错过? 再说了,十指的事先不论,就说人鳌,夏金都承认自己杀的人鳌,处罚令也下了,你非得翻出来再絮叨絮叨?累不累?” 酒大人将杯中黄酒喝完,又倒了一杯,喝了两口,挥了挥手,说:“还有别的事没,没有就走吧,别耽误我喝酒的心情。” “没了,我把周伶衣的罪证写成了文书,大人有空还是看看。” 陈兰芝被酒大人打了马虎眼,极不高兴,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便离开了茶楼。 等茶楼重新恢复安静,酒大人才歪着头,往门外瞧了瞧,确认无人后,将信封打开,看得直摇头。 “十指才出生,私吞就私吞了,多大的事,又不是十年以上的异鬼,当夜游神那么辛苦,没点好处谁当? 至于人鳌嘛,它杀了周伶衣的弟弟,人家爱弟心切,想报个仇,合情合理,非要穷追猛打就没意思了。 哎呀,这陈兰芝自己手脚也没多干净,净找别人岔,都是同僚,搞什么窝里斗。” 酒大人将信塞回了信封里,拉开抽屉扔了进去,继续喝酒。 “呼!” 一阵羽箭破空的声音传出,一支金色羽箭,钉在了梨木柜子上。 酒大人脸色不悦,弯着腰,将羽箭拔了,望着箭留下的孔洞,很是心疼的说:“哎呀,可惜了可惜了,多好的梨木柜子,用不了了。” 他指着羽箭数落:“老箭啊老箭,你真是老贱了,有话你进来说不行,非得射支箭,糟蹋好东西。” 发泄了一阵,酒大人捏着箭,闭上眼,感知着箭大人于箭上留下的讯息。 “嗯?傩神现世了?” 酒大人睁开眼睛,托着腮帮子,说道:“虽说现在这新出世的傩神还不成气候,但毕竟是平水府未来的希望——所有州府,都有自己的神明,估计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平水府也有自己的神明了……额……是天神。” 他想到此处,从抽屉里拿出信封,用酒在掌心处画下一张道符,然后握紧信封。 只见信封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陈兰芝,还好我给你拦下来了,以后少得罪周伶衣,他弟弟非池中之物,改明儿成了气候,找你麻烦,你说你遭不遭得住?” 酒大人将灰烬洒去,拿出了镜子,照着鼻头,说道:“最近喝酒喝多了,酒糟鼻都快出来了……不过,应该没有明江府的刺青古族出来的快, 那伙子恶鬼,只要大傩一出世,闻着味就出来了,哎呀,世道又得乱,悠闲的生活去哪里寻得到哦。” …… 明江府多山多水,云罗山脉是府里最长最高的一座山脉。 于山脉深处的幽僻之地中,赫然有一方巨大石窟。 石窟洞口宽阔,进窟后,窟内别有动天,高度上百米。 窟内还建有一座数十米高的巨大宫殿,几乎占挤了石窟大半空间。 青砖、石瓦、木檐、种种细节,栩栩如生。 只是若有一道风,吹进来,能将某根高耸粗大的殿柱吹动吹偏,还能吹出铁锁互撞的声音,等风停息后,殿柱才恢复如常。 有这等异状,只因为——这宫殿,并非砖石木瓦所建,而是一张又一张的人皮,拼成的宫殿形状,所有的砖石木瓦、巨柱上的雕纹装饰,都是于人皮上,用刺青做出来的图案。 那一张张人皮则是被一根根从石窟顶部垂下来的细铁链勾悬着。 “咄、咄、咄。” 一阵清脆缓慢的脚步声,从窟外响到洞窟深处的人皮宫殿前。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佝偻着背,神情亢奋的在宫殿前行走。 他的身上做满了铜钱刺青,数以万计的铜钱图案,几乎覆盖了他全身的皮肤。 老人走路时,铜钱刺青竟能碰撞得叮当作响。 “出现了!出现了!这次出现的还不是大傩,是傩神!百眼祭司看到了,他用他的刺青,看到了!” 洞窟悬吊着的人皮,也在亢奋,带着整座宫殿都像在颤抖。 “老祖,请降下法身,让我瞧得更清楚一些,看看傩神到底是谁!” 老人高举着拐杖,晃动着身体,催逼得铜钱叮当乱响之声更加急促, 铜钱声,让宫殿的人皮让路——好像宫殿真的开了殿门似的。 一个被铁勾穿过两只脚踝,倒吊着的年轻男人,被展露在老人眼中。 这个年轻男人,便是老人口中的老祖。 男人的肚子上,有一道“婴儿”刺青。 婴儿的头极大、四肢则过于短小。 年轻男人睁开眼睛,婴儿刺青竟然哭啼了起来,然后便在皮肤上消失不见,下一瞬间,男人的肚子忽然变得鼓胀。 直到胀得皮肤上青筋暴现,肚皮再因为无法胀大时,便听到嘭的一声,肚子炸开,婴儿便从肚子里爬了出来,顺着窟壁爬到地面上,再朝着老人爬去。 面对极诡异的婴儿,老人并不害怕,他面带虔诚,双膝跪地,头朝天仰着。 婴儿到老人的身前,用他短小的四肢,往老人的胸腹挖去,顿时,老人胸腹的血肉碎块,在周围散得满地都是,直到婴儿挖出个满意的大坑,钻了进去。 老人这才起身,又虔诚的说道:“谢老祖降下法身。” 宫门关闭了, 老人再次摇动自己的身躯,铜钱刺青又被催得叮当作响,地上散落的血肉皮肤,则朝着他的胸腹的坑洞快速贴了上去。 几分钟后,老人的身体便复原了,只是胸腹高高隆起。 “傩神、傩神。” 老人从洞窟向部族聚居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念着”傩神”,每念一句,他就感觉婴儿极短极细的手指,在他的胸腹里勾画。 前几笔的勾画,让他感受到傩神的味道,那种癫狂、狠辣又充满神性的味道。 他似乎真切的闻到了那股味道似的,不免有些迷醉。 “啊,这就是傩神的气味,让我不免想起了它!” “傩神的气味,和它的气味,太像了。” 当傩神的味道越发的浓郁, 老人便有了指引的标准。 “观想到傩神了,请老祖法身帮我连接。” 他将傩神的味道作为起始,然后用推演去连接新出世的傩神。 婴儿又在老人的胸口勾画起来,手指将老人胸腹的血肉当成了符纸,画出一道道巫咒。 老人的眼睛变得血红,他努力的凝望着,先凝望到了一只右手。 “那只右手真漂亮,手指也好看,像冥石老爷的杰作,太完美了。” 老人又凝望到了一个年轻人,躺在躺椅上,躺椅旁边是一颗巨大的树,年轻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了,看到了,傩神的面孔,很英俊,真的像它。” 老人一再提起“它”,似乎“它”便是老人一生的信奉般。 “我听见了,听见他身边有人在讲话,他们称呼傩神为周玄!” “周玄!周玄就是傩神!” 老人将想看到的全部看见,拄着拐杖快步往族群里走。 族群的聚居地在绿雾山上。 山如其名,被淡绿色的雾气笼盖,外人进不了山,一旦强行进山,用不了多久,便被毒雾迷倒。 山上,有许多庙宇。 庙宇的制式,与道、佛、巫的庙全不相同。 刺青古族的庙,用大块的石头垒起,没有神像,只供奉着一块黑色大石。 他们称它为“冥石老爷”。 在最大的一座冥石庙内,数百个刺青古族在等候大祭司的归来。 当他们听到一阵铜钱叮当的声音,顿时兴奋起来:“是大祭司回来了!” “大祭司,有没有傩神的消息?” “他长什么样,和它像吗?” 族人们围拢了上来。 浑身刺满铜钱的大祭司,向冥石的方向磕头:“冥石老爷保佑,找到了!找到了傩神,他叫周玄!” 族人们迅速欢呼起来。 “血祭,用血祭获得傩神的连接,将连接钉得牢固些,我们要把傩神接回来,一百年前,我们错过了机会,这一次,绝不能错过。” 大祭司再次招摇着手里的拐杖,向族人们发布指示,也彰显着对周玄的渴望…… ps:今天事情多,只有两更哈 第103章 消失的日记 绿雾山中瘴气氤氲,山腰处是一片开阔地。 此地常年有古族的大祭祀,祭祀时泼洒的血液,将泥土表层浸润得紫红相间。 刺青古族们,将磨好的长短不一的骨头,用韧性十足的牛筋,捆绑成一座骨架,像个打坐的人。 在人形骨架的腹部,搁进个极小的冥石,然后再用人皮将骨架包裹住。 这是刺青古族血祭时的先导仪式——人皮庙。 铜钱祭司,拿出蕴养多年的骨针,将血、树汁、研磨得极细的骨粉,混和在一起作为颜料,将周玄的脸,以刺青图案的方式刺在人皮上。 每一针,祭司都刺得极仔细,有时候怕刺不准,宁愿停一停,也要避免纰漏。 等最后一针落下,祭司站远了些看,只觉周玄的面孔,与他凝望到的面孔一模一样时,才向族人下令:“皮庙建好,血祭!” 族人们像得到了鼓舞,将祭品带了上来——是一个年迈的瞎子。 “彭瞎子,傩神出现了,族里从出生便养着你,就是为了用在今天这一刻。” “我能摸摸傩神的脸吗?”瞎子已经急不可耐的伸出手,与空气中胡乱摸索。 “带他过来。” 铜钱祭司准许了彭瞎子的心愿。 彭瞎子轻轻抚摸着人皮上周玄的脸,双手触摸过每一个刺青的针眼,针眼的触感,在他心里凝成了具体的形象。 “好!好!我感受到傩神的面庞了,你们一定要将他接回来,接回来。” 瞎子说完,收回了双手,头抬得高高的,做好了献祭的准备,族人则举起了斩牛头的刀,照着他的脖子抡了下去……鲜血溅洒在皮庙上,也洒在刺青上。 刺青图案是周玄的脸,被血洒到,脸抽搐了几下。 铜钱祭司将瞎子的人头捧起,恭敬的放在皮庙的背后,刚好是能被“周玄”凝望的角度。 祭司念动着咒语,瞎子人头上的血肉,一块接着一块的凭空消失,直至变成白骨头颅, 而刺青的颜色却悄然发生变化,“周玄”变得越来越像一张真正的面孔,在人皮庙上凸显出来,眨着眼睛、鼻翼随着呼吸翕动…… …… 周家班,祖树下,周玄觉得脸有些痒,轻轻挠了挠。 他已经冥想了许久,在神启秘境中,他盘坐在黑水中打坐,第二炷香,就悬浮在他的肩头的位置。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 一阵女人的笑声,于周玄的冥想出现。 笑声很真诚,像是女人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发自内心的笑,但又夹着些阴森的感觉,听得仔细了,只觉心里有点毛毛的。 笑过几声之后, 周玄的冥想,再次寂静无声,无论如何感应,也再感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睁开了眼睛,瞧见天色已近黄昏。 周家班的场院里,不如以往热闹,吃过晚饭来聊天的人,比前些天少了一大半。 “班子生意好起来,空闲的人都少了。” 周玄从躺椅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小腹上盖了张薄薄毯子。 “冥想结束了?” 一旁的周伶衣问道,她的身上,盖了一张和周玄同款的薄毯子。 “姐姐,感应到了一阵笑声。” “有感应就是好事。”周伶衣眼睛闭着。 在周玄的印象里,姐姐一天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闭目养神。 “师父呢?”周玄没发现袁不语。 “你师父刚刚恢复点精神头,去外面散步了。” 说师父,师父就到。 袁不语已经散步回来了,见到周玄就喊:“玄小子,你前几天可把我吓坏了。” “师父。” “我叫你师父还差不多。”袁不语打着趣,问:“晚上还讲评书吗?我也有日子没听了,挺想念的。” “讲!” 周玄讲评书,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想试试,说书人攒香火的方式,能不能用到第二炷香里, 要是能用,那攒香火对他来说,就变得极轻松了。 “还是不要抱太大幻想。” 周伶衣及时给周玄泼了盆冷水,说道:“要是这么简单,大傩就不会是修行最艰难的堂口了。” “也是我一点点朴素的愿望嘛。”周玄笑笑。 …… 越是“朴素”的心愿,越是难以达到。 如今的周家班,生意盈门,各大师傅忙得团团转,院里闲聊的人少了许多。 尽管如此, 只要有点闲时间的,也都来听周玄讲书了,他们不但怀揣着对周玄讲书的热爱,还带着对新出世傩神的虔诚, 但就是这般, 周玄的第二烛香火,只是火头更加亮堂,但香是一丁点都没往下烧。 而且讲书的时候,周玄也尝试过使出生梦的手段,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第二炷香的他,想使出第一炷香——说书人的手段,需要佩戴上毕方的面具。 “若是我不戴面具,应该能使第二炷香的手段,可惜我连第二炷香的堂口机缘都没找到。” …… 讲完评书回房,徐骊和余正渊在屋里帮忙铺被子,夫妻俩都喜气洋洋。 “大嫂、大师兄,我自己来就行了。” 周玄拿过被子,要自己铺。 徐骊将他的手轻轻打开,笑眯眯的说:“玄子,你死而复生,这是大福气,头三天可不能自己做事,不然福气散了。” “听你大嫂的,有些大病之后的人都这样,自己不能动手,家人帮着动,预兆往后大富大贵,吃啥喝啥都有人紧着伺候。” 余正渊也劝。 周玄也不好辜负徐骊的好心,只好边上站着等候。 但徐骊和余正渊的祝福吧,不但真诚,还走量。 铺好被子后,徐骊还不让周玄上床,紧接着搬来了各路菩萨、道家祖师画像。 “这是药师王菩萨,保你身体健康。” “天眼道观的大天师,保你百鬼莫侵。” “这个厉害了,就你祖师爷画像,找袁师傅借的,保你的评书越讲越溜嗖。” “这个……” 周玄的屋子不大,画像神像占了一大半,周玄感觉晚上起夜都费劲,这要眼神稍微不好使,别给那尊大神碰得稀碎。 请来一大堆“护法”也就算了,徐骊又在床上撒干果。 核桃、杏仁、瓜子、花生…… “这些干果,都有寓意。” 徐骊介绍起来。 “核桃,合合美美, 桂圆,团团圆圆, 红枣,枣生贵子, 瓜子,子孙满堂……” 周玄:“……” 这祝福怕是有点太早了,我甚至还没有女朋友。 大把大把的干果,把床铺得满满当当的,地上还有不少被挤下来的核桃、杏仁。 帮着搬收音机进来的余正渊,边走边热情介绍呢:“这收音机,是我们四个师兄一齐出钱买的,正宗的阿美坎国货,听节目效果好得很……哎哟……” 话还没讲完,余正渊踩到一棵核桃,脚底下一滑,人往后倒。 周玄连忙伸出右手去拽余正渊的衣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手,竟然抓进了大师兄的身体里。 手掌透过皮肤,透过骨骼,掌心开始温热,是大师兄蹦跳的心脏。 好在周玄反应快,立刻将右手拔出,换成了左手,揪住了余正渊的肩膀,收音机摔在地上,但人没事。 “这下摔坏了。” 余正渊也没顾着自己身体,把收音机抱起来,放桌上,按开,能出声,就是摔破了一个角。 “玄子,我把这台搬回家,明儿我再给你买台新的……”余正渊怪不好意思的。 但周玄压根没有听他讲话,而是凝望着自己的右手。 “玄子,玄子?” 周玄被喊醒神,放下手,问余正渊:“怎么了大师兄?” “收音机给你摔破一个角。” “哦,没事,收音机嘛,能出声就行了……摔破了,还更有风味呢。” 周玄知道余正渊家里条件很紧张,哪能让他多破费, “大师兄,辛苦你们忙一会,我去找姐姐有点事。” 周玄出了门,往姐姐屋里走,便见周伶衣和袁不语,每人手里拿着瓶瓶罐罐的, 还有祝福? 周玄想起自己满满当当的房间,有些头大。 …… 屋内,余正渊和徐骊先回屋了,走前还将床上的干果数量减了半,不然实在是睡不了人。 袁不语在屋里踱着步子,沉思着。 “弟弟,你说你的右手,能抓进大师兄的身体里?”周伶衣说。 “嗯,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伤到大师兄。”周玄有些后怕。 接着,他又想起周伶衣曾经在女尸的肚子里,抓出活娃娃的心脏,便说:“好像姐姐你也能做到。” “我那是靠了巫家的符咒。” 周伶衣说:“血与肉、灵与道,那道符咒的作用,便是将血肉之躯,在短时间内转化成灵体,灵体缥缈,自然能深入人的身体之中。 但你这手,不依靠符咒也能做到,这意味着……你可以随时抓取别人的心脏,配合你生梦的本事……” “但是也奇怪,我刚才能抓,现在好像又不能了。”周玄将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测试,碰着皮肉就没有寸进了。 “需要适应,傩神之手虽然已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但如婴儿的手脚一般,还不太会使用,要花时间去掌控。” 周伶衣解释得明白。 袁不语却忽然出声,补充道:“我感觉玄子这只手,只怕还没那么简单……” 升香后,袁不语能感知到很多隐密,虽然这种感知很模糊。 “老袁,你讲讲看?” “说不上来。”袁不语说道:“你把手往我胸前抓一抓试试。” “唉。” 周玄说抓就抓,手直接往前探,抓住了袁不语的衣服,然后停住。 袁不语闭眼仔细感知, 姐弟俩一旁等着,周玄手也不好放下去,平举到手酸时,袁不语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你这只手,能影响到我秘境中的香火!” “你的香火能被我的手影响?”周玄有点不懂。 “按理说是影响不到的,人的香火不可见,甚至是一缕精神,虚无缥缈,但你真的影响到了。” 袁不语点燃一根线香,屋里无风,香点燃后,白烟像一条直线往上爬升。 “我们心里的香,基本都是这种状态,但是刚才你的手一靠近我……”袁不语对着香吹了口气,白烟被吹得歪了些。 “我心香之青烟,便如这般歪斜。” “那对你有什么坏影响呢?” “没有坏影响。”袁不语说。 “……”周玄。 “啥坏影响都没有,你还当个正事讲。” “因为你还没有正确的掌握傩神之手,造成的影响有限,但既然它能对心香有影响,只怕这只手的恐怖程度,会超出我们的想像……”袁不语信誓旦旦的说。 周伶衣也讲道:“不管这只手往后如何,弟弟,这几天你可千万要注意,不要着急着用这只手去扶任何人,去碰任何人的身体,不然,真怕会伤到人。” “嗯。” 周玄应了下来。 周伶衣又接着换了个话题,说:“我打听到,人鳌想从你身上获得一件东西,这东西,只有你死了,才会出现……你猜到这东西是什么吗?” “东西?猜不到啊,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屋子里。” “那你有没有感觉这屋里,有什么东西具有某种玄妙的作用?” 周伶衣引导着周玄去想。 想了半天, 周玄毫无收获,说:“想不出来,这东西哪儿来的啊?” “以前弟弟被人鳌指引着拿到的。” 周伶衣又说:“人鳌勾他的魂,就是为了让他死,让他东西现世。” 如今周伶衣与周玄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便没必要再藏着揶着了。 袁不语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能讲的。 “哦,那我看看日记。” 周玄把主意打到原主的日记本上,看看本子上有没有写。 他正要起身,却发现周伶衣眼神变得凌厉。 “怎么了?” “我弟弟,从不写日记。”周伶衣说。 “不能吧,我看还写了蛮多。” 周玄走到写字桌前,将日记本拿在手里,递给姐姐看:“你瞧瞧,这本子里都是他写的一些龌龊事呢,其中还有一段和电影女星谈恋爱的往事……” 周伶衣摇着头,说:“第一,我弟弟没有谈恋爱的习惯,他对女人没有耐心,花钱、上床,他只热衷这个, 第二,你手上哪有本子?!” 在周伶衣的眼里,周玄手里抓着空气在, 但在周玄眼中,他明明捏着个日记本。 “我拿眼睛看,也瞧不见。”袁不语一旁说道:“但是我好像能感应到你手里有什么东西。” 一瞬间, 三人便都明白了。 人鳌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日记本。 “一个恶少写点风月日记,咋还这么多人抢呢?” 周玄拿起本子,翻开要找找玄机。 他印象里,这本日记,还有小半没看完,难道后面有隐秘? 他快速翻动,却发现……整个日记本,一个字都没有! 从头一页,翻到最后一页,通篇都是白板! “字呢?明明写了很多的啊。” 周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又将日记本翻来覆去的瞧。 “没有字就对了,我弟弟真的从来不写日记。” 周玄将日记本揣进怀里,琢磨着,既然不是原主写的日记,那日记又能是谁写的? “或许,是日记本自己写的。” 周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是有可能的,日记本就是人鳌要找的东西,李金堂说,人鳌能靠着这个东西,告别躲躲藏藏的生活, 想来,这日记本能被人鳌掂记多年,自有它的妙用,只是……到底妙在哪里,目前没有人知道答案!” …… 深夜,周伶衣和袁不语都已经回屋了, 周玄一个人伏在写字桌前,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 奇怪的是,他不管写下什么,比如一首诗歌,或者几行散文。 字迹都会在十分钟左右,慢慢消失。 “这日记本到底有什么用呢?” 他放下笔,将日记本举起来,对着灯光,始终没有瞧出玄机。 “每个星期,可以找血井问卜一次,一个星期的时间快到了,血井无所不知,可以找它问问。” 周玄已经作好了打算, 但他又不是很想将这一次问卜的机会,留给日记本。 毕竟,寻找第二炷香的机缘,比日记本似乎来得重要些。 日记本的妙用,往后总有机会问, 但是第二炷香的机缘要是没找到,一旦心香灭了,那可就…… “这几天自己先琢磨琢磨日记本的用法,万一琢磨明白了呢。” …… 灭灯,沉睡, 周玄躺在床上,心神进入神启秘境中冥想。 沉沉的夜,更容易让心境空灵。 徐徐的粼波响动,让周玄进入状态极快,冥想质量很高。 他又与那女人的笑声连接上了。 “嘻嘻。” “哈哈……哈……哈哈。” 女人笑容,依旧真诚。 周玄听得认真,除去女人的笑声,他还听到一阵语气高亢,但响动却极小的话语声。 “………圆” “…跪…恩。” “……头……。” 周玄极努力去听,依然听不请话语中大多数的内容,只听得见个别字眼。 但他能听出些欢庆热闹的意味, 等周玄再多听几耳朵,女人的笑声,以及那含糊不清的讲话声,都尽数消失。 秘境又归于寂静。 …… 生意好了,周家班原本就忙碌的清晨,此时更加夸张,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周玄起得早,按照前些天的习惯,去门房,瞧瞧有没有血井会的集会暗语。 没有什么新发现,他便回屋,捧起日记本,继续观瞧。 名堂倒没有瞧出什么,但周玄想出来两桩事, “日记是日记本自己写的,那它写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单纯为我展现原主的风月故事吧?” 周玄很快想到了答案——血井! 他看日记本,真正的收获,只有一个,便是通过日记的内容,找到了血井会,又在血井会的集会中,学到了借用血井力量的方法。 “我还记得,这个日记本,以前大嫂能瞧得见……但现在,连姐姐都瞧不见。” 周玄心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日记本在伪装,哪怕对他这个主人,也用原主的风月故事,让他相信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日记本,连对血井会的指引都那般晦涩。 日记本似乎在等, “它在等我真正拥有血井秘境的时候,才会展现它原本的模样。” 周玄想起自己晋升第二炷香时,神启与血井在秘境中争斗的画面,最后,神启与血井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互止干戈。 “也这个日记本,应该就是人鳌从血井中得来的,他是异鬼,不是血井通灵人,他怎么打开的血井?” 周玄心里有了计较, 等过两天到血井问卜的时间,他试试能不能将日记本带入血井秘境中,或许不用浪费问卜机会,也能得到日记本的用法。 除去想通日记本的来处,周玄还记起来,第一次找到这个日记本的同时,还找到了一把钥匙。 “对了,钥匙。” 周玄拉开了抽屉,将钥匙拿了出来。 钥匙通体古铜色,匙杆很直,齿却不多,比手指还长点。 曾经周玄异想天开,认为这把钥匙是开原主钱柜的,后来经过余正渊的确认,原主根本就没有钱柜。 如今,日记本被确认是人鳌想告别东躲西藏的东西,这把钥匙,反而像一条线索。 “有点想知道,人鳌是怎么打开的血井,血井里的东西,竟然能被拿出来?” “这是哪儿的钥匙呢?” 周玄拿着钥匙,去找周伶衣。 …… “周家班没有这种钥匙。” 周伶衣坐在内院的凉亭里,吃着糕点,对着最近几日的账本。 周玄让她帮忙瞧瞧钥匙的来源。 周伶衣仔细看过一阵后,否认了钥匙是周家班的。 “那我去找锁匠问问。” 开锁的人,见过的钥匙多,说不定,他能知道这钥匙的来路。 “你对平水府的路不熟,找五师兄带你去吧。”周伶衣将钥匙递还给周玄。 周玄刚伸手去接,宋洁走了过来。 “班主早,小师弟早。” “二嫂早。”周玄朝宋洁点点头,打过招呼后,把钥匙揣进兜里,要去找锁匠。 宋洁却说:“班主,你给小师弟置办大屋子了?” “嗯?” 周伶衣挑着眉毛,问宋洁:“二嫂为什么这么说?” “哎呀,班主,你这还瞒着我们?班子生意因为小师弟变好了,你给置办个大屋也是应该的,我们做师兄师嫂的,不会觉得你偏心的。” 周伶衣眉毛再度挑高,问道:“二嫂,你为什么笃定我给弟弟置了大屋?” “钥匙啊,你给小师弟的钥匙我认识。” 周玄原本都要走的,听到宋洁这话,一屁股坐了回去,将钥匙掏出,递到宋洁面前:“二嫂,你确定认识这钥匙?” “当然了。” 宋洁指着钥匙说:“这是西叶公馆的钥匙,西叶公馆你知道吧,平水府一流的别墅区,好多有钱人都住里面,我们公司有四个女明星,都在那里置的屋, 她们每次聚餐,都有意无意的掏钥匙跟我们这些小演员炫耀呀,我看过好几次,都记得了。” ps:今天事情还是有点多哈,只能更六千多字。 第104章 尸语 “西叶公馆啊!” 周伶衣凑到周玄耳边说:“我还想起来了,很多天前,弟弟在西叶公馆给周家班打了电话,让我去接的他,当时我们关系极差,但他既然开了口,我还是去了。” “那我得去公馆瞧瞧。”周玄起了身。 “让五师兄跟你一块去。”周伶衣嘱咐了一句。 …… 西叶公馆很像一座封闭的度假庄园。 树荫的光影斑驳,路面由专人洒过水,在路上走走,心里的焦躁感能消除不少。 “这别墅区的屋子,修得挺漂亮。”周玄指着一栋栋红砖小楼,对吕明坤说。 小楼的墙壁并非全平,有些墙壁段落往外凸出了明显弧度,若是将一条路上的小楼串成整体观瞧,像立起来的赤色浪潮。 “有钱人嘛,很会享受的。” 吕明坤温和的笑着,与周玄一同往修补房走。 两人在公馆门房便打听过了,补陶瓷、管道维修、修理钟表、花园清理、配锁匙、磨刀剪都归修补房管。 他们走到西叶东路尽头,看见一栋二层的红砖小楼,挂了块白木招牌——西叶公馆修补处。 周玄抖了抖长衫前襟的灰,大步走进了屋。 屋内有个戴瓜皮帽的老先生,在算盘上拨弄几下后,又在纸上写写画画。 “老先生,钥匙的事,归你管吗?” “你是钥匙掉了?”老先生回问,右手已经搭在抽屉把手上。 “没掉,没掉。”周玄拿出钥匙,说:“我是外地来的,走亲戚,我表妹住这儿,她给了我一把钥匙,交代了我门牌号,但是,我把门牌给忘了,所以……” 吕明坤忍俊不禁,别的不提,小师弟讲瞎话是张口就来。 “所以让我给你指路?指到钥匙所在的楼里去?”老先生问。 “就这个意思。” “那不行,万一你是个贼怎么办,地上捡了把钥匙,找我给你带路,你进去搬家?”老先生很警惕。 吕明坤凑周玄耳边说:“小师弟,你这招不灵?” “没事,我有绝招。”周玄成竹在胸。 “啥绝招?” 砰! 四张面额十块的井国钞拍在桌子上。 吕明坤:“……”。 “带路!”周玄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 钞票就是力量。 修补房里其他人都不在,老先生麻溜的收起了票子,接过周玄的钥匙,拉开抽屉,掏出一溜钥匙,仔细比对过匙齿后,说道:“东路126号。” “他叫什么?”周玄又问。 “他叫126号。” “我是问屋主叫什么。”周玄钱都花了,自然要问周全了。 “这个怕是……” 又是两张十块的井国钞拍在桌上。 “叫张怡华,估计你都认识她,拍电影的,两个多月前有部电影上映,叫《地狱庄园》,老吓人了。” “那我没看过。”周玄暗暗吐槽, 两个多月前?两个多月前我还没来呢。 套到了有用的线索,周玄就懒得和大爷掰扯了,与吕坤明一起出了修补房,向着126号进发。 …… 126号,与其余别墅楼栋一样,红砖小楼,棕红色木门。 吕明坤和周玄拿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后,将门关上。 屋里很久没住人了,角落里结了蜘蛛丝,桌上的灰也积了厚厚一层。 周玄和吕坤明将一二楼仔细搜索了一遍。 一楼没有会客区,书籍堆得满地都是,各方面都有涉及,从散文到诗集,从木器工艺到毛衣织法,应有尽有。 二楼就干净多了,也更像个有钱人的家,家具精致,做工也考究,有电话,有唱机,墙上挂着油画,瞧绘画的水平,价格应该挺贵。 在卧室旁,有一小旋梯,能上阁楼。 阁楼很小,靠墙立着书架,旁边摆了一张写字桌,以及一台麒麟牌保险柜。 “这不像个电影明星的家,像个畅销作家的家。” 周玄很难想象原主那样的恶少,怎么会跟屋主张怡华搭上关系的。 “小师弟,两层楼我都检查过,没有任何诡异的地方,没有血味,没有尸体味……” “没有道理啊。” 周玄觉得原主既然将钥匙和日记本保存到一块儿,那就说明一点——钥匙和日记本有很密切的关系。 钥匙能打开126号楼,那日记本便应该是在126号楼里拿到的。 日记本自带诡异,这屋里怎么可能稀松平常? 周玄去了一楼,继续检查。 他这次查得很细,不但翻箱倒柜,连墙皮也不放过,指节轻敲,看看是否有暗门。 一直检查到一楼最里面的储物间,周玄发现不对劲了,走路的时候,竟然有中空响声。 他立即蹲下身,指节叩动。 中空的声音更加明显。 “五师兄,搭把手。” 周玄将吕坤明喊来,沿着地砖的间隙里,找出了两根细铁丝。 两人一人拉扯一根,将一米见方的地砖拉起后,瞧见了一道暗门。 “果然有玄机。” 周玄又将旁边的地砖掀起,把暗门拉开,显出了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 周玄与吕明坤先后走进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间竟然不小。 长有十多米,宽也有十多米,纵深三米。 地下室的天花板中心,还垂下来两条手腕粗的铁锁,连着滑轮,通身锈迹斑斑。 “一个地下室里,怎么有这种滑轮铁锁?” 周玄皱着眉头,更让他费解的是,硕大的地下室里,除了四面墙,一块地,再加上滑轮铁锁,竟然空无一物。 “拾掇出这么大的地方,总该归置点什么东西吧?” 一楼都堆满了书籍,地下室里不放点东西,讲不通的。 想到这里,周玄释放了感知。 他从一进屋就释放了感知,没有搜寻到任何诡异——进了地下室,他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感知到了…… “小师弟,你感受到什么?” 吕明坤是周伶衣的心腹,也是周家班的心腹,拜过祖树当祖爷,是完全能被周伶衣信任的人。 在周玄死而复生之后,周伶衣便将许多事情都与他讲述了,包括周玄是血井通灵人的事情。 所以,吕明坤知道小师弟的感应力极其惊人,此刻周玄已经释放完感知,他便去询问着结果。 “感知到了,这地下室的墙,有问题。” 周玄额头因为感知的释放,出了些热汗。 他指着墙说:“我的感知力,穿透不了这四面墙。” 在一楼时,周玄的感知释放,并没有查觉这里有个地下室,现在知道原因了, 这墙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对他的感知,起到了屏蔽的作用, 像个感知力的牢笼。 “找家伙事,把墙捶了。” 周玄讲完,自己先上了一楼的杂物间,找了两把榔头,然后又去洗浴室里,找了毛巾浴巾。 他分了一把榔头给吕明坤,开始凿墙。 怕凿墙的动静太大,引得别墅周围的人注意,他们用毛巾浴巾,把捶头给包好,闷起来砸。 因为没有具体目标,两人砸墙砸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看哪儿不爽,就往哪里凿。 “咚、咚、咚!” 墙先裂出了一条缝,然后被凿出坑,凿击力度太大,引得本就有些潮的墙皮,一大块一大块的掉落。 也许是周玄的运气好,他凿的地方,竟然出“货”了,一根小手指像被镶在了墙体内,如今凿开,便重见了天日。 “淦,墙里头竟然有人!”周玄瞅清了小指,朝吕明坤喊。 “我看看……” 吕明坤提着榔头,往墙洞里一瞧,顿时说道:“往下咱们就不用凿得那么辛苦了。” 他将捶子扔在地上,从内兜里掏出个铁制的扁酒壶,将壶盖旋开,往手上倒了些黄澄澄的液体。 液体味太大,周玄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问:“这啥啊。” “尸油。” “……”周玄不理解,为什么吕明坤随身带尸油。 “小师弟,我也是阴人,我的堂口,叫「忤作」,堂口名字变过,很早之前,这个堂口叫‘尸语者’。 我们堂口的本事,就和尸体挂钩。” 吕坤明做了简单的解释,便将尸油于手上抹匀,然后又倒了些,于眼皮子、鼻尖、耳后根,各点了一滴油, 做完这些,吕明坤右手伸出,紧握住墙内的那根小指。 刚才还精神亦亦的五师兄,眼神顿时变得迷离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小师弟,往左两步,在于你眉心平齐的地方,砸!” 周玄按照示意,到了指点位置,砸了一锤子。 咚! 墙上留下个捶印。 “往左三步,在于你腹心平齐的地方,砸。” 周玄又给了墙一捶子。 “往左走到墙的拐弯处,与你心窝平齐的地方,砸……” 吕坤明迷离着眼,给周玄下了十几道指示之后,眼神方才恢复清明,说道:“刚才砸过的地方,墙内都是尸体的头颅位置,咱们顺着墙砸,就能把墙里的人,全给敲出来。” “四面墙里有十几个人?” 周玄都有点搞不清楚这屋主的成分了,什么样的变态杀人狂,能给自己家地下室的墙里封十几个人? 他一边吐槽一边砸墙, 吕明坤也跟着凿, 用两把榔头,把十几个完整的人从墙里抠出来,是一件费事的大工程。 两人商量,别全凿,把人脸先凿出来,不然得凿明后天去。 只凿出人脸,辛苦程度降低了很多,但依旧费力气。 十五张人脸,被周玄和吕明坤砸得手臂酸麻,才从墙里掏了出来。 人脸都是男人,虽然每张脸的长相,各有各的模样,但他们表情基本一样,都是狰狞、扭曲,瞳孔放大。 吕明坤对尸体的理解,远超常人,他手指抚摸过每一张人脸后,对周玄说, “这十五个人,基本在同一时间死亡,在同等储存尸体的环境里,他们皮肤水分的流失程度差不多,皮肤弹性相近, 而且,按照他们的表情丰富程度来看,他们并不是死了之后,再被封到墙里面的……” “都是被活埋进来的。”周玄眼睛微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屋主是个电影女明星,她如何做到,把十五个男人,在几乎同一时间,活埋到墙里? “小师弟,事情还不止于此,这十五个人,应该都拜过堂口的。” 第105章 以人为饵 “拜过堂口,何以见得?” 周玄说完一转头,却发现吕明坤的手里,托着四只眼球。 原来在刚刚谈话的时候, 吕坤明竹叶刀出手,随机剜下了墙中四个人的左眼。 他出刀极干脆,对人身体的部位又过于了解,四枚眼珠子,与其说被剜出,不如说是“剥离”。 出手如电之下,眼眶牵住眼睛的六条外肌被精巧的切割,切口处竟有种圆润的精致感。 四只眼睛,现在被吕明坤冷静托在手里,周玄生出一种“吕明坤在盘核桃”的错觉。 他有一瞬间觉得五师兄像个血腥艺术家。 “师弟你看啊,这眼睛的后面,有晶莹感,只有拜过香堂的人,眼睛才会发生如此异变。” “五师兄,你对尸体的钻研似乎有点深啊……”周玄觉得,吕坤明这没剖过许多阴人神人的尸体,是绝对达不到这种水准的。 有些事,没实践过讲话都没底气。 吕明坤稍显尴尬,说:“我静语堂里天天缝尸、检尸,窥到了一点点门道……” “如果像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拜过香堂的,那事情就更不简单了……” 一个女明星,把十五个拜过香堂的人同时封进墙里,这还是女明星吗? 姐姐想做到都难吧? 周玄朝吕明坤抬了抬下巴,试探着问:“你是尸语者,能通过这尸体,知晓他们死亡之时,发生过什么吗?” “能!” 还真能? “他们死亡的时间有点久了,利用尸语去还原他们死亡前的过程,不太容易,好在尸体封在墙壁里,保存得极好,应该能用尸语还原, 但是,死亡牵扯的人数太多,我的感知力不太够,所以,请小师弟用感知力帮我链接!” “好办!”周玄应了下来。 吕明坤开始做尸语的先导仪式,他将酒壶中的尸油,于每张面孔的眉心处都点了两滴,然后抹匀…… 周玄则在屋里踱着步子,他一瞧着嵌在墙里的人脸,便想起了血井—— ——井壁上那一张张的人脸,嵚在井壁的垒石上。 “小师弟,我准备好了,你将所有的感知力,全都跟我链接起来。” 吕明坤说完,便盘腿坐在地下室中心,将敞开的酒壶放在身前。 周玄也坐下,将感知力释放后,努力将感知收束、汇聚成一条线,游进了五师兄的背心。 “嘶……不行……不行!” 吕明坤一瞬间流下了满额头的冷汗,像遇到了难题的学生,火速将右手举起:“快……快停。” “怎么了?” 周玄问道。 “你的感知力,太强了,我有点扛不住。” 在周玄感知力与他连接的时候,吕明坤明显觉得精神上吃不住,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往脑门里涌,脑子里像被数百块砖头轮番的砸…… 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过于可怕,四炷香的阴人,差点被两炷香的周玄逼疯! 吕坤明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疯狂的大神人,始终不愿意放弃对血井通灵人的研究了, 一旦研究懂了,能够批量制造血井通灵人的时候,只怕如今各大堂口的次序,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野心没有那般大,只要悟通血井通灵之法,对于他们自身香火的攀升,好处不言而喻…… “小师弟,你得收着点,我听尸语时,没办法分出精力去防范你溢出的感知力。” 若是对敌,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对抗周玄强大的感知力,吕明坤自衬能够做到, 但空门大开,主动去迎接周玄的全部感知力,实在是庙小容不下大佛。 “那我将感知一点点与你连接,你要有什么不适,勾勾中指,我瞧见了,自然就不将多余的感知和你连接了。” “是个好办法。” 吕明坤重新坐正,闭上双眼,启动尸语。 周玄先释放了小量的感知,瞧见吕明坤没什么动静,便逐步增加感知, 直到吕明坤勾动了中指,周玄才停住,整体释放的感知力,甚至不到正常状态下的三分之一。 但就这三分之一,已经是吕坤明的极限。 他扬起了双臂,面前酒壶开始咕嘟咕嘟作响,蒸腾出了一团团黄色的气雾。 气雾将吕坤明笼罩,他的皮肤上,开始出现一块又一块的紫色尸斑。 墙内的人脸,嘴动了,像在念叨着什么,随着吕坤明尸斑的增多,尸体嘴巴念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念叨声,入了吕坤明耳朵,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周玄听不懂的语言。 但他听不懂并没有关系,声音被吕坤明于心中转化成了画面,是十五人死亡前不久的画面。 周玄的感知与吕坤明连接,自然也瞧见了那些画面…… 【画面中,地下室内】 十来个男子,在地下室内等候着,表情各个都极轻松。 有人开始询问:“周家班的少班主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到了,那娘们控制住了没?” “控制住了,就在楼上,老贾盯着她呢,跑不了。” “你们几个,铁链装好了没?” “好了,雨哥,你看。” 一个小马仔,将天花板垂下来的滑锁铁链,上下拉动几个来回。 这个铁链的最下方,还有两个挂钩,钩尖雪亮。 “那就等着,祭坛弄好了吧?李香主可交代了,祭坛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出错了,出去了拧我们的脑袋。” “那能错吗?” 马仔绕着祭坛走了两圈。 说是祭坛,实际只是摆了两具女尸,在女尸的周围,按照某种规律,摆放了十二根白蜡烛。 蜡烛还未点燃,烛芯泛白。 没过多久,周玄进了地下室,周围的男人,都跟周玄打着招呼。 雨哥跟周玄鞠躬,说了句:“少班主,您吉利。” 周玄听完,大动肝火,上去就给了一耳光:“吉利你娘个头,老子拿到那东西,就是班主了,老子要杀了周伶衣!” “是,是,是!”雨哥往后退了两步,但低着头的他,露出了阴鸷的狠笑。 “张怡华人呢?”周玄扫视了室内一眼,问。 “楼上,马上就弄下来。” “最好快点,你们这些戏子,一个靠谱都没有!这么大的事,李金堂、李利生,一个都没来。”周玄有些不耐烦。 终于,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几个马仔带着张怡华进了地下室。 张怡华已经没有电影明星的风采,着实狼狈,她衣冠不整,脸有一半被打肿,一进屋,就冲着周玄啐了一口:“就算拿到那东西,你也当不成班主!” “草!”周玄回扇了一耳光,示意戏子开始做事。 地上女尸旁的蜡烛被点燃。 戏子的人,将滑轮铁锁末端的铁钩,往张怡华的锁骨里面挂。 两柄铁钩,穿了她的琵琶骨,将其吊了起来。 “戏子、周玄,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张怡华痛骂道。 “你一个烂鱼饵,有你多嘴的份?” 周玄示意戏子们把人往下吊。 张怡华原本被吊在半空,滑轮拉动,她被放了下来,双脚抵住了地上的女尸。 女尸的身上,被刀尖刻下了许多深奥的道符,在她和张怡华接触的那一瞬间。 房间里,传出了诡异的声音,像强劲的水流在冲击着坚硬的垒石。 女尸周围的地板上,开始冒着汩汩的血水。 血水很快凝聚成了一滩,然后,血里冒出两只血色的手,将女尸抱住,往血水里面拉扯。 直至女尸彻底被拉沉进了血水中,血水也碰触到了张怡华的脚,地板流血的速度,在加快。 一道古朴斑驳的井,从地下升腾了起来。 井口青石垒就,井中是浓稠的血水。 “放,放,放!” 周玄见状,知道是祭坛打开了血井,便让戏子的人将铁链放下,将张怡华吊进井里。 这位电影女星,成了可怜的鱼饵,沉没进了井中。 周玄紧盯着铁链的变化。 开始时,铁链除了些许的晃动,没有过多表现。 过了三四分钟,铁链全部放光,依然没有动静。 周玄在地下室里焦躁的走着, 忽然, 铁链忽然叮当作响。 “鱼上钩了。” 周玄一吐浊气,继续凝望铁链,铁链的动静越来越大,上下翻腾。 “拉,拉,快拉,鱼把钩咬死了。” 周玄拍着大腿,表情疯狂。 随着一阵铁锁的拉动, 张怡华被拉出了血井,她浑身都被血裹住,有个浑身是血的孕妇,正两只手抱着她的双腿,于她的腹腔中,疯狂的啃咬。 血孕妇大着肚子,背后还鼓着个血包,随着啃咬的动静,血包也在晃动。 周玄上前,伸手去抓那大包,一抓,那血孕妇便疯狂大叫,放弃了啃咬张怡华,要去护背上的血包。 但周玄动手很利落,他左手拿出了一柄铭刻了符文的刀,对着血包一割。 一个被血污沾染的日记本,便出现在他手中。 戏子雨哥,拿出了香主给的法器,一柄道铃,狠狠摇动之下,那血孕妇当即痛苦不堪,便只能尖叫着捂住了耳朵,掉回了血井中。 又是一阵铁锁响动,张怡华也被吊回了井水中。 这场血井垂钓,便已经完成。 “怎么是个日记本?” 周玄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袋子,将日记本套了,转身就要走。 戏子雨哥冷笑着拦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盯着周玄:“东西拿到了,听话点,交出来,能放你活着回去,不然……”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跟李金堂称兄道弟。” “呵呵,是李香主交代我这么做的,你那东西,李堂主也想要。” 雨哥朝着周玄逼近, 岂料, 血井中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拿了我的东西,你们谁都跑不掉……一个都跑不掉。” 声音越发惨烈,血井里的血水如山洪爆发,鲜艳的血,将整个地下室都尽数笼罩。 整座地下室,成了血井的一部分。 墙壁成了松散的泥土,又带着强大的吸力,吸住戏子众人,直到他们尽数嵌入到墙壁之内。 而周玄,血井的吸力对他而言,没有那么强劲,他就像在泥泞中行走的人,虽然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至少在前进。 加上他的位置,原本就靠地下室的门,走了十来步,便出了地下室。 周玄成功逃走后, 血井里传出了伤心的哭声,然后血水退去。 地下室里,便空空如也了。 只剩下锈迹斑驳,遭遇了强烈腐蚀的滑轮铁锁,铁锁下的铁勾也不见了。 女尸、祭坛的痕迹,全都湮灭一空。 …… “原来戏子这些人,是这么死?”吕坤明缓缓张开了眼睛。 周玄则想得更多,甚至有了更深层次的危机感觉…… ps:先发两更哈,还有一更在写,晚一点点发。 第106章 她还没死?! 事情如周玄预料的一般。 原主的日记本,确实是从血井中得来的。 只是过程远比他预想的惨烈许多,以人为饵,从血井里,像“钓鱼”似的,把宝贝钓出来。 而且张怡华,除去电影明星的身份,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周玄推测——她是血井通灵人。 她一进门,便朝着原主吐口水,并且谩骂:“就算拿了那东西,你也当不成班主。” 这句话,信息量不少。 张怡华知道原主和戏子要拿她做什么! 而且她还知道“东西”的存在。 作为鱼饵,显然周玄和戏子不会告诉她真相——只可能是她曾经打开过血井,见过那东西,也知道那东西用什么方式可以获得。 简而言之,她不但是血井通灵人,而且对血井的了解程度还不低。 至于日记本,也确实是原主拿的。 原主没拜过堂口,香火层次都不能算弱,而是根本没有,但血井对他的影响却很小,为什么? 周玄只有一个答案,或许是因为周家人的特殊之处——拥有傩神之力。 事情真相大白,周玄却很难放松,他敏锐的嗅到了深层次的危机感。 有傩神之力的人,可以将血井里的东西拿走。 血井通灵人,又可以被当作血井垂钓的鱼饵! 而周玄, 是二炷香的傩神,同时还是感知力最顶尖的血井通灵人。 换句话讲, 他才是最完美的血井鱼饵! 找不找得到日记本的使用方法,或许真的不是那么迫在眉睫, 他有了与“寻找第二炷香堂口”同等优先级的目标——阻断“血井垂钓之法”的传播。 “小师弟,有获得你想要的消息嘛?”吕明坤怕这场尸语对周玄帮助不大,便问。 “有,太多了。” 周玄说道:“五师兄,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 “帮我去附近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人进过这间别墅,如果有,问清楚是谁。” 吕明坤应了一声,便朝地下室外走去。 …… 周玄坐在别墅小阁楼的沙发上,凝神思考。 “血井垂钓之法,既需要有周家人去拿宝贝,从血井中全身而退,又需要血井通灵人做鱼饵, 如果这法子老早就传出去了,照原主那吊儿郎当、四处逛窑子泡烟馆的公子劲头,只怕早就被人偷偷抓走当鱼饵了,哪活得到前些日子。 所以,这种法子,一定是异鬼人鳌通过他的推演,演算出来的,其余的阴人神人,还不知晓这个法子。” 人鳌是妖族异鬼, 它正如莲花娘娘对妖族的评价——可能实力不是很强,香火层次不高,但妖族天生有某种奇特的能力。 “好在人鳌死了,这法子便传不出去。” “但也讲不好,人鳌派那么多戏子分堂的人做事,法子或许被戏子某些有心之人听见了,他们又有意或无意的传出去了呢? 人鳌可是布局了七年,七年时间,戏子人多,一道法门传出去的可能性还是不小。” 周玄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有变数的,情况不太妙。”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血井垂钓的法子要是传出去了, 只怕有很多香火层次极高的人,会捕捉他这条鱼饵,甚至姐姐也可能变成鱼饵——尽管姐姐的香火层次,至少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周玄心里又变得杂乱起来,但想了许久,便有些释然。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事万物,都有一线生机,也藏着一分变数, 参与血井垂钓的戏子都死了,张怡华也死了,李金堂、李利生全都死了,甚至戏子的分堂都被师父绞杀,这些大的变数都被消除了, 剩下七年里有哪些小戏子瞎传,只是小变数,找出来,再将变数消除掉就好了。” 周玄脸色终于晴朗,往后靠住了沙发,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身子一激灵,猛的坐了起来。 “张怡华,真的就死了吗?” “墙壁内,没有她的尸体,画面里也没看到她确切死去的证明,血井关闭了……但她是血井通灵人,有机会打开血井逃生的。” 想到这里, 周玄精神绷紧,又拿来了榔头,对着全屋唯一的保险柜一顿狂砸,没有砸开。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张怡华的事情。 张怡华,如今有可能是“血井垂钓之法外传”的最大变数。 “奶奶的,这破保险柜,瞧着结构这么简单,怎么这么难砸?” 好在二楼有电话,他给落英厅去了电话,是徐骊接的:“喂,我是周家班徐骊,您是……?” “大嫂,是我,玄子。” “是你呀,你用哪的电话跟我打过来的……” “你帮我找找大师兄,让他带个信得过的锁匠来西叶公馆126号,一定要信得过的。” “有人,有人,放心,绝对信得过。” “对了,让姐姐陪着大师兄和锁匠一起过来,事儿比较大,保险点最好。” “放心。” 徐骊挂了电话。 …… 锁匠开锁,周玄和周伶衣全程陪同。 这师傅,开锁的功夫是真的专业,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在保险柜打开的一瞬间,周玄按住锁匠的手,朝周伶衣打了个眼色。 姐姐伸出手指,于锁匠的眉心处划了一下,借着流出的血,点划出小小的巫符。 锁匠便晕了过去。 余正渊将锁匠背了出去,走了三条街后,才拦下了一辆黄包车,拿纸写了个地址,让车夫把人送到,顺带背到屋里去。 “多加两块,送到屋里头。” 余正渊付完钱,又拿笔在记事小本上,抄了车夫的“号坎儿”和“洋字码儿”。 号坎儿是车夫穿在外面的坎肩儿,印了姓名、编号,出来拉活儿必须穿,不穿被捕房捉到要罚款。 洋字码儿便是数字写的车号。 “老板,您就放心吧,伺候不好您的朋友,您按号坎儿找我,大耳光抽我都行。” 车夫贫了一顿,握住车把儿便跑上了路。 …… “弟弟,放心,那锁匠醒过来,只能模糊记得自己去开过锁,去哪儿开,为谁开,一概不记得。” 周伶衣窝在沙发上,安慰着周玄内心的焦躁。 “姐姐,这事大了。” 周玄一边将保险柜里的物件掏出来,一边将“血井垂钓”的事情讲出来。 周伶衣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听完,才叹着气,说:“怪不得我弟弟那么弱,却能将血井的东西带回家,李利生和李金堂知道血井打开极危险,便不敢亲临现场,甚至都不敢进这栋楼, 我弟弟在地下室里,被那戏子的人要抢东西,自然知道李利生和李金堂在外面等着截他,便躲在楼里不敢出来,还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他。” “姐姐,我现在很担心,担心血井垂钓的法子传出去了,别到时候,有些狠人想着将我们姐弟俩当鱼饵呢。” 周玄讲出了自己的担忧。 “倒也没那么快。” 周伶衣说道:“若是那些小戏子去跟别人讲——用周家人垂钓血井里的东西,他们人微言轻,事情又过于玄奇,没什么人会信的, 至于这个张怡华,算是个隐患,她是血井通灵人,身份特性在那里,若是她与人言说,会有人信, 先确定她有没有死,若是她真的死了,血井垂钓之法,不会兴起波澜。 要是她没有死, 或许,情况会棘手一些……但也不用太上心,这秘密捏她手上,能当作一份筹码, 她不会随意把秘密捅出去,涉及到血井的秘密,在井国的价码很高。” 周玄豁然开朗:“最坏的推算,她还在寻找合适的买主,寻找最高的价码,这些都需要时间。” “嗯,也往好的方向想想,或许她还活着,但已经隐姓埋名,要将秘密烂在她肚子里;或许她自己本就是血井通灵人,将秘密讲出来,她自己也会暴露身份,便不会去讲。”周伶衣说。 “若是她活着,还是要找到她的。”周玄对于这个大变数,不敢掉以轻心。 …… 傍晚,周家班, 周玄在屋里,仔细研读着张怡华保险柜里的物件。 绝大多数都是关于血井的资料研究, 但是研究得比较浅显,没什么太多的内容,而且写得也不怎么通顺。 “张怡华确实是个血井通灵人,但是这些资料,并不是很珍贵,都不如师父讲的血井知识深,她当个宝一样的存放起来,为什么?” 张怡华能知道血井里有“东西”,还能知道戏子要拿她做什么,就凭这两点,她对血井的理解,只会比老袁更高。 “有缺页!” 周玄醒悟过来,坐直了身体,将文件一页页的排开,才发现,原来不是不通顺,而是中间有些页张,被人拿走了。 “她确实没死。” 周玄猜想,张怡华死里逃生后,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便打开保险柜,把她认为重要的文件和东西带走,连夜逃亡了。 保险柜里剩下的,自然是些入不得眼的资料了。 “张怡华,得把这个女明星找出来。” 周玄起身去了二师兄屋门前,敲敲门。 “谁啊?” “我,玄子。” 门被打开,郑九江探出头,笑了笑,说:“玄子,啥事啊。” 郑九江因为自己的暗病,对谁都不太热情,但现在他对周玄挺有改观,见了面,也热络多了。 “哦,找二嫂。” “嗯……”郑九江的脸色难看了很多。 “问问电影公司的事,别多想。” “我纯爷们,心胸开阔着呢,怎么会多想。”郑九江打肿脸充胖子,把周玄让进了屋。 “小师弟啊,你也对电影感兴趣了?” 宋洁正坐在梳妆镜前搽粉,她待会要跟郑九江去听戏。 “哦,二嫂,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怡华的女明星?” 说到张怡华,宋洁脸都不搽了,转过身,眉飞色舞的说:“那能不认识嘛?我还跟她拍过戏呢,她演小姐,我演丫鬟,那戏里我的身世很惨,催人泪下的那种惨……” “咳咳……聊张怡华。” “哦,哦,她是个大明星,但很多人不知道,她还是个作家,笔杆子很硬,剧本都是她写的。” 还真是一个作家? 周玄在张怡华的别墅里,就觉得她不像个电影女明星,像个畅销书作家。 “作家?血井通灵人?” 这两个要素综合在一起,周玄忽然想起一个人——井灯! ps:三更一万字,好兄弟们么么 第107章 米婆 周玄想到“井灯”,问宋洁:“张怡华喜欢在报纸上发稿吗?” “那我不清楚,但她确实很喜欢看报纸。”宋洁比划了个“翘二郎腿,看报纸”的动作,说, “片场里,她一休息就喜欢这样,什么报纸都看的。” “嗯,谢谢二嫂,就聊到这里,我先回屋了。” 周玄起身告辞,郑九江松了一口气。 …… 屋内,吕坤明已经等候了许久,正看报纸解闷在。 “五师兄。” 吕坤明将报纸放到桌上,起身说:“找更夫和张怡华的邻居打听过了,最近一直都没人进张怡华的家, 除此之外,还打听到了新的情况。” “什么情况?”周玄问。 “西叶公馆有个姓钟的更夫,说是更夫,但是不打更,公馆人家里都有钟表,打更很吵,他主要负责夜里巡逻,打着风灯,查查公馆里有没有火情、贼情, 他说他在几个月前的雨夜,隔着很远,见到张怡华穿着雨衣出门,背后隆起,应该是背了个大包。” “人家穿着雨衣,他都能瞧出来是谁?” 周玄觉得这更夫眼力有点好,他在周家班里见过人穿雨衣,那雨衣特别厚,里外两层,能把全身遮得严实。 “那更夫是张怡华的影迷,特别迷的那种,家里挂了好多张怡华的海报。” 原来是粉丝,那就怪不得了。 有个别痴迷的粉丝,甚至连偶像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都摸得一清二楚。 “更夫根据张怡华走路的姿态和大体身形认出来的。”吕明坤说道。 周玄又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暂时没了。” “那辛苦五师兄,你先回屋休息,我自己合计合计。” “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直接来找我。”吕明坤说完,便出了屋。 周玄则坐在椅子上琢磨起来。 张怡华雨夜出门、背包,这么大的明星,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让汽车去公馆里接,找人帮忙扛包,犯得上亲力亲为吗? “她是个作家、深夜出门、背包、家里有乱七八糟的书籍。” 周玄将这些疑点,串到了一起,事情似乎渐渐明朗了起来,所有的疑点,在他的脑子里,引出了一张张报纸文章的画面,每篇文章的署名都是井灯!。 “张怡华确实是井灯,难怪她这些年在报纸上发那么多的刊物,却几乎没有被人抓住过痛脚,原因在这儿呢。” 周玄感叹道。 要说井灯在报纸上写的文章,数量很多,而且种类也极宽泛,涵盖了很多刊物,从不正经的女星花边到正经政论,她都有写…… 数量多,种类多,而且几乎不中断,哪怕在不公布血井会暗语的日子里,她依然有大量的文章见报。 最初,周玄心里就有些怀疑,操持血井会的井灯,写这么多文章,难道不怕被人抓到吗? 尽管暗语很隐蔽,但对血井研究的神人阴人老登来说,总会发现纰漏,然后顺着文章,顺藤摸瓜。 毕竟文章投稿给报社,会有家庭地址、具体姓名,不然报社发的稿费都不知道给谁。 现在周玄明白了,那么多的文章,都是井灯写的,但不是她发的。 她把自己写的文章,塞进一个个信封内,然后背在背包里,去到一个个想在报纸上写稿改变生活的落魄文人家门口,或将信封从门缝里塞到屋内,或者将信封放在窗台、塞入报箱等等诸多显眼的地方。 这种落魄文人在平水府里极多,以井灯的社会地位,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听到这伙人住哪儿,难度不大。 他们拆开信封,见了井灯写的文章,就知道这文章值钱,便会去给报社投稿。 “估计信封里,还会有井灯写的警告纸条——必须以井灯为笔名投稿,内容不得删改。” 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那些落魄文人以其他的笔名投稿,他们便不会再收到井灯给他们“投递”的文稿了。 没了文稿,便没了宽裕的稿费,那些落魄文人自然拎得清。 因为是一家家的“投递”稿子,井灯反而很安全,她是血井通灵人,释放感知的情况下,她往某家落魄文人投稿时,很容易就能探知到附近有没有人盯着她,那些落魄文人是不是藏在某个地方,等她投完稿就蹦出来给她一个“大惊喜”…… 原始的投递方式,加上井灯不在乎稿子的收益,靠着一个个想写稿却无甚才华的落魄文人当“脚”,反而让她在报纸上,将血井会做出了规模,将井灯之名,谱写成了血井会的精神导师。 也因为井灯的文章五花八门,所以需要查询的书籍极多,家里才会堆上乱七八糟的书。 “这位井小姐,真挺让人佩服的。” 井灯既有才华,又有想法,甚至还挺有性格,被原主和戏子血腥折磨时,一刻也没怂过。 可惜她遇上了人鳌! 那只妖族异鬼的推演,诡异得不讲道理…… “井灯创办血井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如她在集会中宣传的——造福我们血井通灵人。” 周玄又陷入沉思, 钱,井灯不差钱, 权,井灯天天独居,对这个应该不看中, 她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所以才创办血井会? “真要背后有人,也不至于被个戏子分堂给折腾成那样……” 周玄决定不对井灯再做无端的揣测。 “我或许可以联系井灯,但不能在血井集会里。” “用井灯的方式,与井灯来一场单独的链接,在完全不暴露我身份的情况下。” 周玄作出了决定后,决定给自己起一个笔名。 “起什么名字好呢?” 周玄望向窗外的场院,祖树下,姐姐正与柳叫天聊着什么。 “笔名有了——以树为名,叫‘白杨!” …… 知道张怡华是井灯,周玄心里反而舒坦了很多。 哪怕做上最坏的打算——井灯真的想将“血井垂钓之法”当作筹码。 至少他可以抢先一步,尽快与井灯取得联系,商谈交易…… 心里宽阔了些,周玄便躺床上闭眼,将心神投入秘境,继续冥想。 …… 周家班的人气越发兴旺,祖树的枝叶也更加茂盛。 祖树下,柳叫天和周伶衣并排坐着,边喝茶边聊。 “三师兄的事情,我有些抱歉。”周伶衣说道。 “是李师兄自己做错了事,他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已无法弥补。”柳叫天叹着气,说。 “三师兄的位置你来顶,当然是最合适的,可是,带娃娃们学戏很辛苦,你又是周家班的台柱子,日子过得潇洒,没必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周伶衣劝道。 “辛苦不怕,我只有一个念想,如果娃们以后有出息了,唱戏唱得好,又想去梨园行当名角儿,请班主高抬贵手,别难为那些娃娃。” “放心,只要我还在,周家班绝不会重演三师兄曾经的惨剧。” 一直闭目养神的周伶衣,睁开了眼睛,对柳叫天郑重的点了点头。 “谢过班主。” “我该谢谢你呀,柳三师兄。”周伶衣笑了笑。 柳叫天,成了周家班新任的三师兄。 她朝周伶衣笑着回礼,然后便大步离开了周家班,在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 柳叫天住洋房,花市大街123号,她却对车夫说:“去民康路米店。” “啊?去那邪门地方?早知道我就不拉你了。”车夫缩了缩脖子。 车夫有车夫的原则,客人上了车就得拉活儿,要是敢放车把儿,就算中途赶客,得触霉头儿。 “倒霉催的。” 车夫稍稍抱怨了一句后,大步的跑上了路。 …… 民康路的米店,并不是一家真正的米店铺子。 店里用的排门——十几块宽木板子,插在石槽里,组合成一道门。 此时米店已经关门,但屋里亮着灯,灯光透出了木板间的缝隙,于路边照出个光影栅栏。 柳叫天凑到门前,听见铺子里有老太太念念叨叨的声儿,便敲了敲门。 “姑婆,我来拿米了。” 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排门的一块木板被卸下,穿着黑色寿衣、身材矮小的老太婆,对柳叫天说:“进来吧。” 柳叫天才进屋,米婆婆便颤颤巍巍的走到角落的米缸前。 米缸的盖板上,贴了黄色道符,与屋内墙上的道符,如出一辙,符用鸡血画的。 掀开米缸,米婆婆拿过个白布袋子,一杯杯的往袋子里舀糯米。 “丫头,你那个道铃锈了没?” “铃脖子那儿有点锈。” “那倒不碍事,记得啊,锈了一小半,就得来找我买个新的,不是坑你钱,锈多了就不灵,怕出事儿。” “嗯,嗯。”柳叫天应了下来。 等布袋子里的米装满了,米婆婆将袋子递给柳叫天,冲她仔细望了望。 “眉心黑了些,以后血还是要少喂点,别惯着他,他吃饱了,你身体垮了。” “额……”柳叫天这次倒没有答应米婆婆,只担心李霜衣,问:“李师兄不会闹出大事吧?” “不会。” 米婆婆抓了一把米,走向不远处的香龛,香龛上供的香,冒着淡淡青烟。 香龛中的香灰用的是糯米,米婆婆将手中的米,洒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一把糯米沾了青烟洒于香炉中。 婆婆把洒过的米,翻了翻,找出一粒黑色的米,说:“瞧,给你问了米,一把米就一粒发黑,不要紧的。” “谢谢婆婆。” 柳叫天连连道谢,抓起糯米袋,往前走了一条街——车夫在夜里不敢来米店附近拉活儿。 一直走到民健路,柳叫天才瞧见车夫,便上了车。 “花市大街123号。”柳叫天说道。 第108章 提灯新娘 花市大街123号,是柳叫天的洋房,带着个小花园。 她开了门,穿过了花园,到了正门前。 门前用糯米洒成了一条门槛,糯米被月光一打,银白一片。 柳叫天轻轻开了门,上了二楼。 二楼的门口,也有一条糯米门槛,同时还有铁锁响动的声音。 柳叫天开了门,打开了灯。 屋内,铜豆子躺在沙发上,李霜衣则躺在一张坚固的铁床上,床延伸出四条锁链镣铐,将他的双手双脚锁起。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手脚狠狠的动着。 “师兄,铜豆子陪着你在,你还不安分呐。”柳叫天嗔怪了声,喊醒了沙发上睡着了的铜豆子。 他们俩一个扫二楼的糯米,一个清理大门口的糯米,扫完了、清理完了,再将新的糯米洒好。 李霜衣的脸上,已经长出了白毛,嘴里也伸出了两根獠牙。 柳叫天收拾完了糯米后,让铜豆子先进屋,然后独自一人,坐到床边,将手臂伸到李霜衣的嘴边。 李霜衣一口咬在她如藕的小臂上,贪婪的吸着血液。 “喝吧,喝吧……” 柳叫天等到实在支撑不住,脸色都苍白的时候,才不忍的抓过糯米,撒在李霜衣的脸上。 米婆养好的糯米,极克僵尸。 糯米碰到了李霜衣,便立刻变得发黑,他像挨了鞭子似的,连忙仰头,撒了口。 为了让李霜衣安静些,柳叫天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黄符,贴在李霜衣的眉心处。 顿时李霜衣便像沉睡了一般,一动不动。 “师兄,等会带你去晒晒月光。” 柳叫天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把铜豆子喊出了房间。 两人将李霜衣的镣铐解开,搬到了椅子上,抬到阳台。 柳叫天手拿着一柄道铃,摇了几声,等道铃的锈迹又多了些,才取下李霜衣眉头的黄符,拿出个铜钱面罩他带上。 这枚道铃,能让李霜衣有短短一刻钟的神智,智力不高,但能讲一点点人话。 而铜钱面罩在自发而响的时候,便说明李霜衣的神智在快速消失,需要重新贴上黄符,不然没了掣肘的“僵”,柳叫天制服不住。 柳叫天那天没有认命,她舍不得李师兄离开人世,于是,她把李霜衣背回了家,再去找了自己的姑婆,把李霜衣养成了僵尸! 哪怕师兄变成个喝血的怪物,她也不想李师兄离开。 但僵毕竟危险,柳叫天担心李师兄变凶、成煞,出去害人,便各个方面都防范得极严,与米婆婆的联系也紧密,各种手段防备师兄变成“黑毛僵”。 “师兄,我们当年要是成婚了,只怕孩子也能满地跑了。” 柳叫天头依偎在李霜衣的肩膀上。 李霜衣则抬头望着月光,吐了口浊气,将铜钱面罩吹出了些响动,然后含糊的夸道:“美啊,白色的月光真美。” …… 月光很美,但许多罪恶、诡异,便在月光下蠢蠢欲动。 太平路是平水府最繁华的大街,即便夜深了,路上人依旧不少, 高端的夜总会,灯牌霓光五彩,小吃摊前,食客们大快朵颐。 便是这条繁华的路上,莫名出现了一支婚礼队伍。 婚队的人,各个穿着喜庆红色,吹着唢呐、敲着喜锣,轿夫们抬着一顶红轿子,招摇过市。 可偏偏,夜总会门口等活的车夫,酒醉熏熏的客人,小吃摊的食客,没有一个人关心这支深夜的婚礼队伍。 甚至天上高悬的红灯笼——夜游神巡街的法器,也没有关照到送亲队伍。 “大喜,大喜!” 送亲的队伍走得极快,每走个十几米,忽然消失不见,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数百米之外。 他们从太平路进了太平西路,再从太平西路,进了棉花街,最后停在了周家班的门口。 红轿子歇住,它的轿梁上,挑着一盏白灯笼。 轿帘被掀开,一个穿着婚服、带着红盖头的新娘,走下了轿子,将白灯笼提在了手里,往周家班里走。 周玄没感应到她的存在, 袁不语、周伶衣都没有感应到, 但是…… 祖树感应到了, 树上的柳条,开始疯涨,垂落到了地面,柳条的末端,隐隐有了血光。 提灯新娘感受到祖树在苏醒,便双膝跪地,朝着祖树磕了三个响头。 每个响头,都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等三个响头磕完,柳树又彻底的沉睡了,枝条恢复到正常时的长度。 新娘再磕了第四个响头后,才站起了身子,提着白灯笼,朝着周家班的场院里走去,穿过外院,穿过大半个内院后,再穿过周玄屋房紧闭的木门, 她的脚步并未停止,继续往床边走去。 在她离周玄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凝视着周玄的面孔,然后似乎是认同周玄,轻轻点点头,再迈了一步,走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 周玄正在神启秘境中冥想,试图与第二炷香的机缘连接上。 这次,他感觉自己的连接,忽然变得极其牢固。 “嘻嘻……嘻嘻……” “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在他的冥想中尤其清晰。 甚至上次他听到女人周围含糊的声音,今天也变得清晰了。 他听见那些人在喊。 “一拜天地,佳偶天成,圆圆满满” “二拜高堂,跪谢父母二老养育恩。” “夫妻对拜,入洞房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然后便是成亲后的喜闹声、唢呐声、喝酒撞杯声,充满着喜庆的氛围。 “难怪那女人会发自真诚的笑,原来是出嫁了,怪不得我上次哪怕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但能听出欢喜、庆祝的感觉,竟然在结婚。” 周玄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却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要寻找第二炷香的堂口机缘,却听见别人结婚闹洞房的声音? 正琢磨着呢,忽然,在秘境中的周玄,觉得背上一沉。 他立马切断了秘境中的冥想,站在神启秘境的黑水之中。 周玄先是低头一看,瞧间自己的腰间竟然伸出了一双女人的腿。 女人穿着红色丝绸布裤,脚上绷着一双血色的绣花鞋。 她两只细嫩的手,一只搭在周玄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提着个白灯笼。 “我竟然背了个女人。” 周玄想扭头去瞧瞧背后女人长什么样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了。 第一炷香时的感觉回来了。 周玄在头炷香时,瞧见纸人艄公,身体便动弹不得。 此时他保持着低头看路的状态,只能借着黑水中不太清晰的倒影去看,他恍惚瞧见,背后的女人,带着新娘盖头。 提灯新娘。 “这个新娘子,怎么会是我的堂口机缘, 什么堂口出新娘啊?” 他刚一琢磨,耳边传来了声音,那背后的女人竟然哭泣起来,幽怨的唱动着歌谣。 “灯无影~月光光~新娘流泪想新郎~” “新娘流泪想新郎……” 喜庆的婚服,却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新娘又在哭,似乎是有极悲伤之事。 喜与悲,白与红, 再配上幽森的唱腔唱词,周玄只觉得心里发毛。 “灯无影……哒!哒!哒……月光光……” 周玄从新娘的歌谣声里,似乎还听见了滴水的声音。 滴水声后,他的头似乎能动一点点,便抬着脸往上看去, 哪里是滴水,是滴血。 新娘每唱一遍词,便从天上降下一滴血,滴在白灯笼上。 血一滴滴的落,周玄瞧得仔细——尽管心里有些毛,但这是第二炷香机缘,必须瞧得清楚。 渐渐的, 周玄瞧明白了,那血滴,不是胡乱滴的,头十几滴血,竟然结成了线条。 线条蜿蜒,除去血色有点触目之外,有其独特的美感。 周玄便静下心看着, 血滴从点结成了线,然后数十根线,勾勒出了个大体的图案,是一个新娘的脑袋——带着红盖头的新娘人头。 看图的线条,周玄觉得这幅血图并没有作完。 只是血已经不再滴了,他背后的新娘也没了动静。 只徒留那盏血图白灯笼,在神启秘境中,随着风晃荡…… …… 周玄醒了过来,抓过怀表看看,已是早上七点。 他穿好了衣服,确认日记本随身带着,便洗漱一阵,然后去了门房翻报纸,找找有没有血井会集会的消息,没有收获。 周玄便先去吃过早饭,然后去找徐骊借了画纸画笔和朱砂颜料,回了屋。 他要将白灯笼上的图案画出来,然后去找周伶衣和袁不语问问,背后的新娘代表什么堂口。 周玄有毛笔字的功底,自古书画不分家,字写得好的,哪怕画没深度练过,也会绘上几笔,传不传神另说,至少画样不会太跑偏。 他笔蘸了朱砂,于纸上描绘,他画得很细,有些细节若是记不清楚,便搁了笔,心神去秘境中观瞧一遍。 没多会儿的功夫,新娘的人头画像,已经画了一小部分,等画到红盖头处时,他忘记线条该如何走笔,便又将心神投入秘境, 还没观瞧多久,他身体敏锐感知到一股灼热,连忙回神,就瞧见,画纸燃烧了,一小半已经烧成了灰。 火顺带把一旁放着的杂志也给点燃了。 “怎么着火了!” 周玄小跑着拿来了带着些湿润的洗脸毛巾,对着桌子一顿拍打,才把火给扑灭了。 “这火哪儿来的?” 周玄打开抽屉,有一包香烟和火柴,都安安静静躺着,一点起火的迹象都没有。 没有火源,没有火种,却突然烧起了一阵火。 “难道是画?” 周玄有点不信邪,他又将刚才描绘的画,重新画了一遍。 有了第一遍的经验,第二遍画起来,熟练很多, 这次画又画了一小半,周玄接着走笔时,画的中心起了一道青色的火苗。 周玄将画纸提起,凝望着火,喃喃说:“这画真怪啊……” 第109章 刺青恶鬼 “什么?你画画会着火?” 坐在凉亭里喂鱼的周伶衣,听完后将手中鱼食扔进了鱼池中,用毛巾擦了擦手。 “师父呢?”周玄早上去食堂就没看见袁不语。 “你师父又迷糊起来了,他香火太高,需要很长时间去稳固。” 周伶衣刚好看到晒戏服的小福子,便说:“福子,你去找找五师兄,让他取一张人皮过来,带上画笔和朱砂,皮不用太大。” 周家班有尸体净仪的业务,有些主顾死于火烧、车祸,死状惨不忍睹,要想通过净仪让他们尸体好看点,便需要缝皮。 人皮是周家班托人买的,价格不便宜,但总会常备一些。 不多会儿, 吕明坤来了,将人皮、颜料、画笔放在凉亭石桌上。 “弟弟,把你的画,再画一次。” 周伶衣说。 周玄拿了笔,画第三遍,这次画得很完整,将秘境白灯笼上的血图,尽数描摹完成,人皮却没有燃烧。 “怪了,纸上画会燃烧,人皮上画就不燃了?” 周伶衣拿起了人皮画,对着阳光瞧。 阳光将皮照得粉红,皮上的画在这种照射下,竟然荡起了一层层波纹,像自己在流动。 “这不是画,是一枚刺青。” “这枚刺青血气太旺,画于纸上,血气会点燃纸面,人皮有灵,能消弥掉血气,才不至于燃烧……” 周伶衣怕自己看错,便收起了人皮画,站起身带着周玄去找袁不语。 袁不语正躺自己屋门口的躺椅上,睡得喷香,鼾打得一阵响过一阵。 “袁老,袁老……”周伶衣喊着袁不语。 连续喊了几声,袁不语才有了动静。 “啥,柴火没了?” 他眼睛刚睁开,都没搞清楚状况。 “老袁,帮我瞧瞧第二炷香是啥堂口?” “咋看啊,你秘境我也瞧不见啊。” 袁不语这会儿的反应,比往常慢好几拍,周玄又是糊湿毛巾,又是抹清凉油,最后在袁不语耳后根各滴了三滴风油精,才勉强把师父唤醒到正常状态。 “我画了幅画,在纸上画,纸会燃烧,皮上画就不会燃。” “那画呢,我看看。” 袁不语一身清凉味,坐的板直,从周伶衣手中接过人皮,也对着阳光照着瞧。 他越瞧脸色越难看,数落道:“你九个堂口的机缘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果是傩神亲自定下的,傩神这不是想让你死吗? 这画确实是刺青,还不是一般的刺青,是刺青恶鬼的手笔!你第二炷香的堂口,便是「刺青」。” 袁不语摇着头叹气:“你要烧第二炷香,就需要利用「刺青」的方式来攒香火,但是,刺青这个堂口是禁堂,他攒香火的方式,去哪儿能知道,周班主,你知道吗?” 周伶衣摇头,说:“刺青和我们老殿巫女,同属巫家支流,但是……他们行踪过于隐秘,又加上百年没有出世,老殿也没有关于刺青如何攒香火的记载。” 周玄一时有些语塞。 一个连姐姐、师父都没有太多了解的堂口,别说攒香火了,估计连他们手段名字都叫不出来。 修这种堂口,无异于大海捞针。 “九大堂口的路,过于艰难了。”周伶衣感叹道:“要是大堂口还好,堂口弟子人多,指路的人便多……这刺青……” 她忽然想到囚禁十指的禁器,便说:“弟,你在这儿等我会,我有一面正宗的刺青,拿给你瞧瞧。” 言罢,她便先行离去。 周玄和袁不语则聊着:“老袁,你管「刺青」叫刺青恶鬼,这有什么说法吗?” “他们正儿八经的绰号,应该叫刺青师,但是这个堂口的人,行事作风比恶鬼还要恶鬼,久而久之,走阴拜神的人,便都管他们叫刺青恶鬼。 不过这伙人吧,按照堂口古籍的记载,倒不胡乱杀人,主要是他们的手段,过于邪门了,传闻他们在活人的身体里养恶鬼,但只是传闻,至于是不是谣言、有没有夸张成分,年代太久远,不可考。” “那他们的手段,高明吗?” “他们一百年前就已经隐世了,具体不知道他们手段如何,但是能被称为禁堂的,手段就没有不强劲的。” 周玄越听越迷茫,原本他早起心情不错,终于能知道第二炷香该修哪个堂口。 但谁能想竟是刺青这种偏门得不能再偏的堂口。 “玄小子,你也要放宽心,第二炷香走刺青这个堂口,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的。” “比如说……” “你的本事,是一炷香便能掌握九种手段,我跟你讲过的,手段是手段,香火是香火,不能混为一谈, 但是手段多,也能弥补香火层次,你的手段越是冷偏,你的对手越是摸不着头脑,反而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周玄觉得袁不语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有个前提,必须先寻到刺青攒香火的方式——这一点,便是难上加难。 “弟弟,你看看这个匣子。” 周伶衣将人皮匣子,递给了周玄观瞧。 袁不语就看了一眼,便瞧出来名堂了:“这是游神司的禁器。” “用来锁异鬼的,这个匣子在游神司里传了两三百年。” “我试试成色。”袁不语将匣子拿到手里。 匣子上有一枚铁锁刺青,被袁不语捧在手里,铁锁铿锵作响。 此时匣子已经打开,袁不语将自己的醒木放于其中。 “咔哒,咔哒”,匣子机簧声大作,铁锁游动,将匣子关闭。 袁不语将匣子横在耳边,无论如何摇晃,听不到匣子里有任何声响,也感知不到醒木的存在。 “这刺青恶鬼的手笔竟这般玄妙,我这醒木用了多年,于我已是如臂使指,只是一张人皮、一枚刺青,便如斩断我的臂膀,将醒木与我的连接,切割得如此干脆。” 周伶衣接过了匣子,暗暗念动巫咒,又是机簧之声大作,匣子打开,她将醒木还给了袁不语后,让周玄试试。 “你感应感应这枚刺青,看能不能悟到些什么?”周伶衣说道。 周玄听完,将右手按在匣子的铁锁刺青上,释放所有感知。 顿时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枚刺青像是有魂的活物,不是一幅简简单单画在人皮上的古怪图案。 当他的感知力透入到刺青里时,铁锁在做着剧烈的反抗。 它化作一条铁鞭,扭转着身躯,朝着周玄浓郁的感知抽打过去。 第一鞭,它身体抬得极高,等铁锁完全绷直了,将力气存蓄到极致后,狠狠抽向周玄。 “啪!” 周玄耳边传出鞭打的厚重回响,灵魂像被抽得裂开,头颅中似有嗡嗡之声,眼前瞧见的事物,均在不停摇晃。 但他没有收回按在刺青上的右手,铁锁刺青莫名的鞭打,反而激发了他降服对方的欲望。 铁锁一鞭得手,身体像蛇一般盘伏起来,锁头直立,微颤之下,真有些毒蛇吐信的味道。 它在判断,判断周玄会不会反击。 但周玄依然只是将感知释放在刺青中,身形不动,对于它来说,似乎很安全。 在查觉周玄没有反抗之力后,铁锁再度绷直,蓄力,然后势大力沉的抽打。 这一鞭,足够强悍,几乎将周玄的灵魂,从躯壳里抽打出来。 “娘的,抽老子,老子把你扯成两段……” 周玄双眼闭上,连续两鞭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痛,将他的愤怒彻底激化,他精神上的火剧烈燃烧。 这团火燃起,他的右手因为力量的加持,在剧烈抖动。 铁锁没有感知到周玄此刻的变化,身躯再次盘伏,有了前两次的轻松抽打,它彻底蔑视周玄,没进行任何的试探,第三鞭抽打了过来。 铁链呼啸着风声,向周玄灵魂的最深处,发动更加迅猛的一鞭。 当锁头离周玄仅有一尺之遥时,周玄动了,他的右手极轻松的抓住了铁锁。 “燃烧,燃烧。” 随着周玄的低吼,他的右手在持续在释放淡蓝色的光,凡是光笼罩的地方,铁锁迅速被炙热融化,融作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青雾,然后被周玄强劲有力的感知包裹、吞噬。 …… “这只手,果然很恐怖。” “弟弟会是刺青恶鬼的天敌。” 周玄与铁锁刺青交锋的具体状况,只存在于感知,是魂灵与魂灵的碰撞。 周伶衣与袁不语自然无法看到, 他们只看到——周玄的表情从痛苦变得狰狞,眼神像能喷出火。 当他的愤怒催到了极致,按在人皮匣子上的右手,竟然伸进了人皮中,成了一张右手的图案,于人皮里游动,直至一把抓住了铁锁刺青。 抓住的那一刻,铁锁刺青便被腐蚀成散乱的墨团,然后被右手吸收殆尽…… 袁不语眉头皱得极紧,问周伶衣:“这刺青被毁了,两三百年的禁器便废了,游神司不会找你麻烦吧?” “不会,虽然人皮匣子很珍贵,但每年游神司报废的法器、禁器众多,给酒大人写份文书,说明缘由即可。 我甚至都不用说谎, 傩神出世对于平水府的游神司来讲,有特殊的意味。” 周伶衣极坦荡的说道。 “那就好。” 袁不语仰头望着祖树,说道:“看来,玄小子这第二个堂口有点意思,即要去学刺青的手段,又是那伙恶鬼的天敌,有种相生相克的宿命感。” …… 周玄的感知,将铁锁刺青吞噬得一干二净之时,耳边忽然传出了如雷暴喝之声。 “异鬼燎金,你私建城隍庙宇,妖言惑众,扒你皮肉,抽你筋骨,以儆效尤!” 周玄听得出来,这道暴喝之声,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铁锁刺青”的来历。 或者说,是铁锁刺青中魂魄生前的记忆。 随着那道暴喝,异鬼“燎金”的记忆及当时周遭的声音,如同一道有声画卷,在周玄心里徐徐展开…… ps:第三更来了,么么 第110章 新娘执念 一幅有声画卷,在周玄心里徐徐展开…… ……一座恢弘的庙宇,朱色木栅门的横梁上悬挂黑底金边的牌匾,上书“城隍庙”三字。 左右门柱,挂了一对庙宇楹联,“善来此地心无愧”、“恶进吾门胆自寒”。 庙门前是一片开阔广场, 一个体型只有孩童般大小的异鬼“燎金”,被除去上衣,由八个身着黑色袍甲,带着金面具的人押跪于庙门前。 燎金的背脊骨有两条,它的本事也应该在这脊骨之上,那八个黑衣金面人,手里各自捏着一条墨色的线。 线从“燎金”的脊骨内穿进穿出,禁住了它脊骨的本事,使它动弹不得。 “抽筋!” 一道赤色木令,从庙内扔出,八人齐齐弹动墨线。 线抽打在“燎金”的背上,不光抽出一条条带着黑色火焰的伤痕,被线缠住的两条脊骨,也被恶狠狠的从身体里抽扯出来…… ……一直到脊骨完全被扯出体外,周玄才瞧清楚,这两条骨,晶莹剔透,骨头质地极柔软,骨头表面有浑然天成的道符,被线捆着,像两条玉蛇扭动。 城隍庙中说的“抽筋”,指的应该就是这两条骨! 此时,记忆画卷变黑, 下一瞬间, 画面中便是一座监牢, 那两条玉骨,被浸泡在一团黏稠的汁液里,燎金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身体,被摆放在一张硬木床上。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巫人,光着脚走了进来,他一只手朝天上指去,于他的领口里,飞出一根骨针。 骨针大体有中指粗细,巴掌长短,唯有尖头处被磨得极尖锐,与其说针,更像一枚箭镞,隐隐带着些狠厉味道。 骨针随着巫人的手势而动,巫人指哪,它便飞哪,巫人横指,骨针便悬停于玉骨上方。 “入~魂~。” 巫人拖上了语调,念叨了两个字后,骨针便闪烁着符文,将玉骨中的燎金之魂,从骨内剥离。 魂刚从骨中剥出,是半透明的模样,但只要碰到骨针,便成了墨色,被白色骨针吸入。 白骨针渐渐被染得黢黑。 等到燎金被尽数吸入,巫人才握住了骨针,于“燎金”的皮上做着铁锁刺青。 每往皮上刺出一针,屋里都传出燎金鬼哭狼嚎的声音,似在遭受非人的折磨,一直到最后一针拔出,铁锁刺青完成之时,它才全没了动静…… 记忆画面也到此结束。 周玄睁开眼睛,望着袁不语说:“刺青不是在活人身体里养恶鬼,他们是在人皮里养恶鬼,甚至还能将异鬼养在人皮中。” “异鬼都能养?” 袁不语很意外。 “这个匣子的皮,不是人皮,是异鬼的皮,那枚刺青,也是用异鬼的魂做的。” 异鬼燎金的皮、魂,被做成了一个囚禁异鬼的匣子,挺黑色幽默。 “姐姐,我是不是把这匣子弄坏了?”周玄此时发现匣子上的刺青已然不见。 “匣子无所谓,刺青攒香火的方式你瞧到了没?”周伶衣关心道。 “没有,但那巫人做刺青,用的针应该非比寻常,它是一枚骨针,针与巫人有连接,应该是豢养出来的,至于怎么豢养,没瞧出门道。”周玄说道。 “那明白了,这刺青的手段,与五师兄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既有神异法门,又以具为兵。” 周伶衣从周玄的话里推敲出了门道。 她跟周玄解释:“五师兄的手段你应该已经见过一些,他是忤作,对于尸体,懂许多法门。” 周玄点头,在井灯别墅里,他亲眼见过吕明坤的“尸语之术”,只靠一根手指,将墙中十五具尸体的位置全部定准,又靠感知与仪式,让尸体开口,讲述死前的遭遇。 “但吕师兄对敌之时,靠的是竹叶刀,那柄刀,便是他剖尸时用的刀子, 他日夜豢养那柄小刀,使那柄刀身渐渐浮现了异鬼铭文,竹叶刀也有了许多玄妙杀招手段,它既是剖尸工具,又是兵刃,这便是以具为兵。 按照你刚才的讲法,刺青堂口,于刺青中本就有许多神异法门,而做刺青的骨针,又会成为你的斩敌锋刃。” 周玄越听越觉得这刺青的手段很高明,刺青能囚禁恶鬼,又有骨针加持,是个极厉害的堂口。 “明天就是问卜的日子,我去血井问问,看能不能找到刺青攒香火的方式。” 周玄说完,跟姐姐、师父告辞。 刚准备走,袁不语喊住了他:“别着急走啊,你那右手能深入人皮抓刺青,那你抓抓你画的人皮刺青看看。” 周玄听完,也起了兴趣,既然姐姐和袁不语都说那新娘头部的图案不是画,是刺青,那抓抓看好了。 他将人皮展开,伸右手去抓,但是,这次又不得要领了,怎么抓都抓不进去。 “你回忆回忆刚才抓铁锁刺青时候的状态。”袁不语循循善诱道 若说抓铁锁刺青的状态,那便是吃了两鞭之后,心中愤恨至极。 得让自己生很大的气。 周玄闭目,开始冥想让自己生气的事,能让他生气的事情目前为止,不多,无非就是拐子要出三大高手清算他、傩面欺负姐姐这两桩事。 他将前事的细节慢慢回忆,终于养了一肚子的真火,睁开眼睛时,双目因愤怒而变得通红。 他伸手朝人皮里一抓,这次,他亲眼瞧见自己的右手,伸进了人皮内,化作一幅右手图案,在人皮里朝着新娘刺青游去, 在他的右手快要触碰到图案时,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量,裹住了他的右手,不仅是柔和,还带着莫名的惬意。 像看了一整天的书,看得眼睛酸痛,然后被一块温热毛巾盖住双眼的惬意。 惬意感过足,竟将他心中的愤怒一一化解,失去了极端的情绪,周玄右手便失去了神异,从人皮中浮了出来。 “抓不到,这张图以柔克刚,消解了我右手的力量。” 周玄将刚才的感觉讲出。 袁不语又将人皮画拿起,对着阳光照着瞧,像是初次见这幅画似的。 “怎么可能?这画中刺青的血气明明不旺,你连异鬼刺青都能抓住,却抓不住如此普通的刺青?” “也不算普通,我的秘境里,莫名出现了一个提灯新娘,这枚刺青出自他的手笔。” 周玄坦白道。 “新娘……什么时候出现的?”周伶衣挑眉问。 “昨天半夜。”周玄说。 “应该不会是巧合……”周伶衣问袁不语:“袁老,你昨夜感知到了什么没有?” “没有啊,我睡大觉呢。”袁不语答得很接地气。 周伶衣又问:“弟弟,在提灯新娘出现在你秘境之前,你感应到了什么没有?” “没有。” “但是祖树感应到了。”周伶衣说:“昨夜,祖树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我便穿衣出来瞧了,什么都没瞧见。” 袁不语和周玄都愣住了,姐姐这番话,等于在说——提灯新娘是从外头,神不知鬼不觉走进身体秘境中去的。 “而且我昨晚巡夜,游神灯笼也没有照见弟弟说的那位新娘。” 周伶衣又补了一句。 这句话出口,袁不语倒不愣了,说:“那明白了,提灯新娘啊,估计是团执念。” 人死了变鬼,鬼要是有执念便会成为厉鬼。 但是, 执念是可以单独存在的。 袁不语说:“执念说到底,就是人的一个念头,念头无影无形,很难被感知到,但她却能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人。” “老袁,你仔细说说,执念是怎么影响到人的?”周玄现在像块海绵,对于任何没听过的神秘诡异学说,有强烈的吸收冲动。 “比如说,如果一道执念是因为悲伤而成,如果有人与这执念接触得久了、深了,就会莫名觉得悲伤,这便是影响, 不能小看它,如果执念极强,人与它接触后产生的悲伤,甚至会引发人的自尽心理,只想一死了之。” 袁不语又想起了之前的四个徒弟,与其说他是目睹了徒弟死亡而悲伤得一蹶不振,倒不如说他是被自己生出的悲伤执念所伤, 长期执念不散去,还愈变愈强,精神便萎靡困顿,心气散了,香火也就熄灭了。 “你说,我身体里的提灯新娘,不会害我吧?”周玄问道。 “在秘境中,只要你没有主动求死的念头,没有人害得了你,但她日夜在秘境中呆着,会不会在现实里影响你,那便不好说了。” 周玄觉得袁不语说得对,上次纸人艄公想要害他,还是各种忽悠他主动送死,这也侧面的反应了,只要他不主动求死,没人能在秘境里害他。 袁不语又躺了下来,说道:“执念的影响,开始缓和,后来剧烈,你要摆脱也简单,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周玄问。 “尽快升第三炷香。” “……”周玄。 “玄小子,你一定要多注意,能让祖树苏醒的执念,肯定是极强烈的执念,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 整个下午,周玄都在屋里写报纸稿件。 堂口虽然确定,但关于刺青的问卜要等明天,血井一个星期只能问卜一次,到明天才够时间。 趁这空当,刚好把稿子写出来,尽快获得与井灯单独联系的机会。 “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 雪原府里发现了一个金矿,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附近州府的矿工们,趋之若鹜,纷纷摩拳擦掌,要在矿里大干一场。 三年过去,矿工们并没有赚到太多的钱,而且因为争抢矿产,经常打架,很多人还落下了残疾, 反而是一个给矿工们卖水的人,赚得盆满钵满。 这便是卖水人张华的生存哲学……” 周玄将心灵鸡汤中的名篇“卖水人”,稍作修改,并且在文中,以“张华”为名,然后多次使用“矿井”“井”“矿灯”等词汇作为暗语,暗示自己已经知道“张怡华和井灯是一个人”。 这种穿插的暗语,正常人不会产生联想,但井灯那种精神紧绷,又常年谱写暗语的人,自然会懂。 暗语的指向性极强,完全直指井灯,也不会引起其余血井通灵人的注意。 第111章 三个“自己” 在这篇鸡汤文稿件的末尾,周玄加了一句——白杨于7月10日,于雪原府完稿。 这是他写给井灯的链接暗语、时间。 “这篇鸡汤,平水府的人多半喜欢。” 周玄做过媒体,也知道前世有段年份,公众很迷茫,极兴鸡汤短文,各种心灵导师层出不穷,恰烂钱恰到笑。 平水府的大众也很迷茫,需要些鸡汤的灌溉。 至于文章中可能有些逻辑漏洞,比如,矿工挖矿在井国不能私挖,需要各种报备…… “有漏洞不怕,漏洞要是补全了,鸡汤就没鸡精味儿了。” 周玄将文稿装入信封,同时在信封里塞入一张纸条,为了不暴露笔迹,周玄采用报纸剪字的方式,将一个个单独剪下的印刷字,拼成内容。 内容如下——你如果还想收到后续稿件,投稿时就以白杨为笔名,内容不得作任何修改,投稿报社为《平水商报》。 这份报纸周家班长期订,而且是余正渊订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是唯一能接受他“诗歌投稿”的报纸,虽然一年下来,他写了一箩筐的诗歌,只能刊登个两三首。 周玄也看过这报纸,说是商报,其实文章良莠不齐,讨论商界信息的篇幅不多,杂七杂八的小文章不少。 往这种传播度不广,投稿难度小的报纸上投稿,能增加登报的命中率,也不需额外订,一举两得。 至于井灯看不看得到? 她每份报纸都有投稿,每份报纸都要看看,肯定漏不掉。 周玄用胶水将信封口,便出门去了。 …… 周玄先去了五师兄的屋,他中午吃过饭便让吕明坤帮忙物色一个文人。 这个文人,就两个要求,第一,将报纸投稿作为自己赚钱的唯一门路。 第二,日子过得落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五师兄,人找到了没?”周玄开门见山。 “找到了。”吕明坤递给周玄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地址和人名。 花坊路红砖胡同121号,郭开鸣。 “花坊路就是沿着太平路往前走几百米,再左拐……”吕明坤怕周玄路痴,便交代了一遍。 …… 周玄坐了黄包车,先去了太平路,找了间茶楼坐了很久,确认没有人跟梢他,才下了楼,去了花坊路, 在一面红彤彤的胡同里——胡同的墙用红砖砌的,并且没有封墙皮——他找到了121号。 从进胡同开始,他便主动释放了感知,再次确认没有盯梢、屋里没人之后,他将信封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极自然的离开。 …… 被黄昏最后一抹霞光映照,郭开鸣身子晃悠的往自己家里走。 不是悠闲的晃悠,是饿得人发飘的晃悠。 他原本是个抄字先生,自从投稿报纸,领了还不错的稿费后,便不再抄字了,见人就说自己是个正经作家。 但是,往后他再投稿,投二三十份,能过一篇稿就不错了。 稿费养自己都难,但他又放不下身段,重新去巷口开摊揽抄字的营生。 “茶楼泡了一下午,烟头都捡不到根长的。”郭开鸣划了根火柴,点着了好不容易顺来的,只剩下极短一截的烟屁股,贪婪的吸了一口。 开门,进屋,郭开鸣瞧见屋里躺着个信封。 他拆开一看,是一篇文稿。 稿子里的文章是“卖水人”。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便知道这篇文章通过投稿的概率很大。 “谁把文章寄我家里了?” 他又往信封里看了看,是一张纸条——你如果还想收到后续稿件…… “用白杨的笔名,不能修改内容?瞧得起我,这让我改我也改不了啊。”郭开鸣只是放不下身段开摊,但投了那么多次稿,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 “有钱了,这篇文章,能换不少稿费。” 郭开明兴奋之余,忽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上次老杨喝酒的时候透露了,说他以前能在家里接到莫名的信封,里头装着文章……然后才阔起来的……我这和老杨一样……好运到了!?” 他激动得重新写了一封投稿信,没顾着自己肚饿,带着信走上了去报社的路…… …… 新的一天,周玄起得依旧很早,先去了门房看报纸。 《太平商报》里,没有他刊登的文章,但他却在另外一份报纸里,找到了血井会的集会暗语。 “买了七百五十块的筹码,打算博一个未来。” 这句话,在三份报纸的不同文章里,都有出现。 “七点五十,暗语,打算博一个未来。” 周玄将报纸放了回去。 今天到了血井问卜的日子,原本他打算上午就做的。 但是,既然有集会,那便等参加完集会再说。 集会里,有井灯普及血井知识,等去学习完了,再去问卜也不迟。 …… “玄小子,我这些天可太困了,你非拉我来参加血井会的集会, 都跟你说了,你现在二炷香,生出来的梦境,已经与现实无异,以感知去参加集会,没人能识破你的梦境。” “我自己动手生梦,你帮我招呼招呼,要是出了错,你再出手帮我补救。” 周玄要自己生梦,参加集会,但出于谨慎,得请老师父在旁边照看着。 “行吧,你快点。”袁不语脑壳昏昏沉沉的。 周玄坐了下来,拿出了醒木,折扇,先用变声之法,将自己声音变得粗犷,再用醒木生出梦境。 梦境里,他以一个大胡子渔民的形象,坐在渔船上,飘荡在海里。 当怀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五十的时候, 周玄闭目念动着暗语:“打算博一个未来,打算博一个未来……” 随着暗语念动,周围一切变得缥缈。 十来道模糊人影,出现在如雾的空间中。 “发财,你自从加入血井会,每次都很准时。” 井灯问候着周玄。 “好久不见,井老师。”周玄笑着说。 “是好久没见了,再等五分钟,如果没有新的会员链接进来,我们就开始讲课。”井灯说完,又念叨着暗语,努力链接更多的会员。 “井小姐还真负责。” 周玄暗暗称赞。 井灯没开始讲课,其余的会员便聊起了闲篇。 “最近明江府很乱,咱们都得注意点,别被人封井了。” “上个星期不就乱吗,风头还没过呢?” “过不了,拐子那伙人盯我们盯得很紧。”芝麻酱是明江府人,她对明江府的情况很了解。 “拐子干嘛盯着咱们?” “要拿咱们当祭品呗,我听说了,拐子背后链接着一只三十岁的异鬼食为天,听说香火很高。” “有多高?” “离六炷香只有一步之遥,就因为这一线香火爬不上去,饿极了,开始搜刮我们血井通灵人,以我们为食,要升那线香火。” 周玄听起来,这明江府的血井会成员,日子过得太惨了,被人围追堵截的。 一个会员提出疑问:“拐子不就人贩子吗?天天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还能被他们堵上?” 芝麻酱叹着气,说:“明江府的阴人很多,血、肉、骨的需求量极大,拐子那里出货,反而得了很多堂口的支持,那些堂口都在帮着他找血井通灵人,我们日子很难啊。” “那就搬家呗,平水府听说挺平静的,没拐子了。” “要那么好走,我早就走了,火车站、码头、出府路口,都有各大堂口的人,进去了被抓活的……” 也许是集会里明江府的血井通灵人多,半数以上的人都沉默了。 “关键时期,大家出门多注意,保护好自己,最近倒是有一个好消息。” 井灯终于准备上课了。 “什么消息?” “人鳌死了。”井灯说道:“那只异鬼,才是我们最大的天敌,他死了,我们血井通灵人不是那么好抓的。 先别讲丧气话了,我们聊聊血井。” 井灯拉开了讲课的序幕:“上次讲了血井问卜,但我想告诉大家,那只是最初级的力量,问卜的指向性很弱,非常不具体,但是,如果你愿意为血井献祭的话,问卜的准确率会高很多,指引也会更具体…… 血井被很多人称为异鬼,自然有异鬼的特性。 神明传本事,是一种传承,但异鬼传本事,是一种交换。” “用什么去献祭最好呢?”周玄发问了 “香火层次高的阴人或者神人。”井灯说道:“或者,你用感知与血井沟通,让血井告诉你祭品是什么……” 周玄知道井灯对血井的钻研很深入。 出于学习的态度,他珍惜集会机会,问出心里的疑惑:“血井到底是什么,每个人看到的血井,是同一口井吗?” “血井内部的奥秘,我并不知道太多,但我觉得,血井里的时间是错乱的。” 井灯说:“我在血井里面,见到过曾经的我,以及未来的我!” 众人皆沉默。 井灯又说:“至于每个人看到的血井,是不是同一口井,我可以告诉你们,不是。 若是将真正的血井看成是一座巨大诡异的屋子,你们看到的血井,不过是这座屋子的入口通道罢了,这个入口是移动的,你在哪里,入口便在哪里。 血井的通道入口极多,但遵循一个规律,假如有一个入口被血井通灵人感应到了,入口便属于那人的专属通道,直到他死去。 总之,你们进入自己的血井秘境之后,千万要守住本心,不能往井里跳,一旦跳进去,时间将会错乱,你要么变成井壁上的脸,成为血井的一部分,要么……你会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自己,从井里爬出来了, 又或者,曾经、未来的你,和现在的你,一起从井里爬了出来。” 众人再次沉默。 芝麻酱为了活跃着气氛,说:“井老师,你讲得东西太玄而又玄了……” 周玄却不同意,他很信井灯讲的。 他清楚,井灯,是真正进入过血井,并且活着从井里出来的人之一。 ps:好兄弟们,今天只有两更哈。 第112章 四炷香祭品 “井老师,你说你在血井里,见到过曾经、未来的自己,那还有没有见过别的诡异?”周玄再次挑起了问题。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想问,其余人也想问。 但这次井灯却没有分享,说:“我血井进得不深,没见过太多隐秘……好了……将话题回归到我们的生活里, 最近在明江府的会员,日子过得尤其艰难,我帮不了你们太多,只能分享一些防跟踪、防调查的心得……” 接着,便是井灯将如何小心、如何谨慎的生活细节讲得明明白白。 落在周玄耳朵里,甚至以为血井会成员都是逃犯,个个活得草木皆兵的,有点风吹草动就得把尾巴夹紧。 光这点来说,他觉得很怪…… 血井通灵人,不是一般人,感知天生强大,哪怕不走阴拜神,都有极独特的天赋,为什么每天只想着逃? 鼓励搬家的那个会员,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为什么明江府的会员们,不敢反抗呢?” “拐子的异鬼食为天,快六炷香了,我不是他的对手!”芝麻酱说。 “那我们呢?”会员继续问。 “我们?”芝麻酱似乎心里没有“我们”这个概念。 “别说它没有六炷香,就算有又怎样?我们所有会员加在一起,怕他六炷香吗?我们血井通灵人,天赋独特,若是走阴拜神,进步极快,我才修行三年,已经快四炷香了, 我相信我的香火层次,在集会里也就属于平庸,咱们十几个四炷香以上的会员,难道不能一起想办法,干掉食为天?” 周玄很欣赏这个会员鼓励反抗的思想,但他有那么一瞬间又有点恍惚, 在氛围谨慎、小心翼翼的血井集会里,真的会有这么憨直的会员? 她敢报出自己的修行进度,很大程度上等同于明牌。 是真的耿直爽快,还是有心之人,钓鱼放的饵? “你是新来的吧?你叫什么?” “我叫玉摘星,确实是新来的,你们讲什么血井问卜,我都听不太懂。” “玉摘星,我问你,如果我找你帮忙,你会在现实里跟我见面吗?”芝麻酱问。 “会啊。”玉摘星说。 “但我不会,说实在的,我不信任你,也不信任集会中的任何人,没有得罪你们的意思,只是,我不清楚会员里面,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 “不谈得罪,其实我和你想法是一样的。” “我感觉集会的会员之中,有的人甚至不是血井通灵人。” “就算全是血井通灵人又怎样?一样会出奸细,我宁愿偷偷摸摸一辈子,也不想被人骗到笼子里当狗杀。” 几乎所有的会员,都力挺芝麻酱的想法。 “那你们就接着当臭虫呗,一只一只的往外爬,然后被那些拐子,挨个踩死……” 玉摘星语气带着点“怒其不争”,内容方面还算克制,但是语气就跟爆竹似的,噼里啪啦,一声响过一声。 讲得气愤处,她按捺不住愤懑,干脆利落的切断了集会的链接…… 引得井灯轻轻的叹息, 而其余的集会成员,又开始讨论该怎么逃躲拐子疯狗般的搜查,没有一个人,将玉摘星的话听入心里。 听不进去反抗的意见,周玄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拐子联合众多堂口,人多势众,要钱有钱,要高手有高手,血井会员间没有形成真正的信任,都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不敢与其正面抗衡,是人之常情。 但是, 听这些人的聊天,他们也太懦弱了,拐子的高手也就算了,有时候他们明知道自己被一二炷香的小拐子盯上了,也只敢利用强大的通灵感知甩掉对方,而不敢直接动手, 甚至他们还因为甩掉对手的方法过于机智,沾沾自喜,兴奋的和集会众人分享方法,讲得眉飞色舞…… “血井会,原本是一群狼,但他们当狗当习惯了,早就忘记自己是狼,现在被群老鼠追得满大街跑,需要有人真正的唤醒他们。” 周玄心中暗暗想道。 …… 才切断了和“血井会”的连接,周玄便听到一阵如雷的鼾声。 他转头一看,袁不语已不知何时进入梦乡,躺在周玄的床上,睡得直流哈喇子。 “老袁,喊你来监督我的生梦,你搁这儿睡大觉。” 周玄没有喊醒袁不语,直接帮他盖好了被子,然后从衣柜里抱了套被褥,找了个空宿舍,铺垫好了,又搬了把凳子进来,开始问卜。 按照井灯的说法,祭品能提高问卜指向的具体程度,但问卜所需要的祭品,到底是几炷香,周玄估计要视问卜的难度来决定。 “先问卜,如果卜告的结果真的难以辨认,再问问血井需要什么层次的祭品。” 以人为祭品,而且是有香火层次的神人、阴人,周玄觉得这种事情要慎重。 万一他真弄来个一二炷香的神人、阴人,结果层次不够当祭品,白费力气。 再往上走,便是三炷香、四炷香的高手,这种祭品要弄来也不是三四天就能打得住的。 他关上了门,从怀里掏出日记本,坐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冥想起血井。 血井几乎等同于他的第二个秘境,虽然它与神启已经有融合的迹象,但是他这两天试过,在神启秘境中,无法与血井产生连接。 还是得按着老办法进秘境。 第一次进血井秘境,他进得很费劲。 但今天,他进得尤其顺利——冥想血井,血井的图像在脑海里快速形成,手中的日记本,无风自动,再然后,他便身处秘境之中。 整体过程,一气呵成。 血井秘境已经向他敞开,古庙中不再通过大雪去遮掩墙上的无数双眼睛。 周玄站在墙上的眼睛旁边,先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两只手上,空空如也,没有日记本。 “捧着日记本冥想,也没法把它带到血井秘境里面来。 看来,要询问血井日记本的用法,只能等到下次问卜的时候了。” 这次问卜的机会,一定要留给“刺青如何攒香火”。 周玄目视着墙上那数不清的眼睛,将心底最深处想问卜的疑惑,不断重复。 眼睛感应到了周玄心中所想,数不清的眼睛,朝着四面八方望去。 他们深邃的目光,似在一遍遍的扫描着时空,从虚无缥缈中,寻找到最终的答案。 终于, 墙上的眼睛同时轻颤,随后,几乎所有的眼睛全部闭上,只剩下一个老态龙钟的眼睛还睁着在,与周玄对视。 周玄看见了一幅画面。 画面的角度为俯瞰,像一只鸟,高飞于某个州府之上,将州府的地形,尽收入眼中。 “这是哪个府?” 周玄仔细分析着画面——这个州府被一条大江,隔成了两个部分,高楼林立,经济极繁华,此时已至深夜,却霓灯招摇。 “明江府!” 周玄来井国后,报纸没少看,从报上见过明江府的介绍——一条江将繁华的明江府贯穿,分成了明东与明西,对此他印象极为深刻。 “我要攒香火得去明江府!?但明江府很大,这个问卜的信息依然很笼统。” 明江府几乎是平水府的三倍大,指引告诉他去明江府,那寻找刺青攒香火的方式,从“大海捞针”变成了“明江捞针”,虽然范围缩小了很多,但难度其实是一样的。 反正都捞不到,在海里捞在江里捞,没有什么区别。 周玄想起用神人、阴人当作祭品,可以让问卜的结果变得更加具体。 他决定先用感知和血井沟通,问清楚到底用几炷香的祭品,能让结果变具体。 “哎,既然能沟通,那是不是代表……可以跟血井谈谈祭品赊欠?” 周玄心里有了个“厚脸皮”的想法。 “我愿意拿出祭品,但……” 周玄于心里生出赊欠的念头。 血井读懂了他的念头,随后,秘境中发出了阴森的笑容。 笑容很中性,听不出是男是女, 随着笑容,墙上与血井垒石开始震颤,血井秘境里开始下雪。 雪花于地上,勾勒出了两个字——七、四! 周玄解读着血井的指引。 “既然是赊欠,那七肯定说的是七天之内,四便是香火层次了,弄一个四炷香的魂魄来当祭品……” 他当然不会认为血井要一个七炷香的高手来当祭品——平水府这么大,才几个七炷香? 但四炷香,也不低了。 血井似乎有点贪婪,只是让血井的卜告内容具体一些,他竟然索要四炷香的祭品。 四炷香什么层次? 拐子的狗王,也就四炷香。 “不过,也不是弄不到……”周玄喃喃道。 学刺青攒香火的方式,要去明江府。 明江府现在是拐子的地盘。 “上次拐子要清算我,听说有三个高手,狗王春梦艳中刀! 狗王死了,春梦、艳中刀还活着……他们都在明江府,这俩人的香火层次应该都在四烛香以上,拿他们当祭品,很合适……” 周玄心里还拨着算盘呢,但血井似乎已经默许了他一定献上祭品, 庙墙上所有的眼睛尽数睁开, 这一次, 周玄从这些眼睛里,读出了兴奋! 它们对祭品有着强烈的渴望,目光往各个方向探寻时,眼珠因为过于激动,眼仁忍不住的左右震颤。 “这算什么?不拿祭品的时候,就不怎么出力, 答应拿出祭品,就一个个卯足了力气去寻找问卜的答案。” 又是几分钟的时间过去, 眼睛寻到了新的卜告结果。 墙上数只眼睛闭合,唯独剩一只年轻女人的眼睛,与周玄对视。 周玄看到了新的画面,不是俯瞰的角度,更像是路人的角度。 他看到一条中等宽度的马路,马路上有铺设得笔直的电车轨道。 路边有报亭,街道两边是楼房,许多招牌被竖着安装在楼墙上,一楼的铺面,则是老式的布幌子,拿竹竿挑起。 “东市白事馆”、“明东中西大菜楼”、“东市马记花圈铺”、“明记纸马行”。 周玄看了招牌、布幌的内容后,才明白为什么画面以黑白为主色调,如果不是偶尔有两个招牌散着不太鲜艳的彩光,周玄甚至以为这就是黑白照片。 “白事一条街啊!” 为了对应白事的庄严氛围,街边的楼都漆成了黑色,幌子招牌的底色,则用白色。 “明江府、东市街!” 这是血井问卜为他指引的方向。 “七、四。” 在周玄与血井切断连接的那一刻,他双眼瞧见了血红的两个数字,是血井在“提醒”他,不要忘记祭品的约定…… 第113章 棺中小姐 周玄与血井切开连接,睁开眼睛,将日记本收到了内衬口袋里,苦笑着。 四炷香的阴人、神人,换“刺青攒香火”的方式,现在想想,好像不是血井贪婪,应该是寻找刺青攒香火的难度过于大了。 他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 “这个点,姐姐应该在静语堂。” 周玄出了屋,往静语堂的方向走去。 …… 静语堂是周家班净仪的地方,每天晚上师傅们出工,班主要亲自盯着。 原本,静语厅的工作强度较小,晚上七八点便开始做事,凌晨之前收工。 但最近周家班的业务量蹭蹭的涨,三四个钟头的工作时间已经打不住了。 周玄听吕明坤说,前天甚至干到早上六点。 等周玄到了静语堂,先探头往里瞧瞧,师傅们人均要处理三具以上的尸体,忙得热火朝天。 周伶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周玄便放轻了脚步,往里走,偶尔惊动了干活的师傅。 师傅瞧见他,便朝他笑,发自内心的笑,周家班不是牛马企业,虽然工时长了,但工钱那可翻着倍的往上涨。 师傅们干活贼有劲。 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知道最近暴涨的生意是因为谁,对周玄自然是笑脸相待。 到了周伶衣跟前,周玄小声打招呼:“姐姐。” “深夜怎么不睡觉?”周伶衣从身旁果盘的桔子里,挑了个头最大的,剥好了,递给周玄。 周玄懒得分瓣,把桔子当橙子吃,一口咬去小半个,边嚼边说:“姐姐,我要出趟远门,可能要去很久,两三个月也说不准的。” “去哪儿啊?” “明江府。”周玄凑到姐姐耳边说:“血井问卜给了我指引,攒刺青香火的方式,要去明江府学……” “嗯。” 周伶衣想了想,点点头说:“去明江府也蛮好,井国的经济中心,有平水府没有的繁华……当作散心都很不错的。 不过,姐姐和师父都不能陪你去。” 她望着祖树的方向,说:“我和袁老得在家里守着祖树……” 祖树需要周家人镇守, 以前她没有回周家班的时候,守树的人是爷爷,虽然爷爷当时昏迷了,糊涂了,但他还在周家班里,祖树便是安全的。 周伶衣作为夜游神,为私事出手的次数,只剩最后一次,因此这次出手极珍贵。 寻常时候她不方便出手,便需要袁不语来帮手,虽说最近袁不语也因为心香不稳,迷迷糊糊的,但他在周家班里,便是一种震慑。 “我让你五师兄陪你一起去。” 周伶衣说:“知道弟弟你什么都不怕,但是你香火层次不高,让五师兄陪着你,我放心一些, 五师兄是四炷香的忤作,他堂口的修炼之法,与刺青又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许还能教你些什么。” “嗯。” 周玄也觉得五师兄极靠谱,至少比那影子靠谱,两人一起闯明江府,孤单感也没那么强。 更何况, 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寻一个四炷香的高手当祭品,有吕明坤帮忙,能轻松很多。 “弟弟,定好去明江府的日子了吗?我好找人买火车票。” “后天吧。” “明天不去吗?”周伶衣问。 “明天在平水府还要办点事。”周玄说道。 …… 周玄回屋后,先回神启秘境中看了一眼,心香的火头,还较旺盛,应该还能再支持个几天才熄灭。 “明天得去访访那个杜医生了。” 他走出秘境,起身在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 名片正面,是一尊弥勒佛。 背面,则印着——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这张名片,是以前戴绅士给他的,说这个医生能治他“通灵”的病。 往后,周玄知道,戴绅士当过异鬼食为天的“脚”,而戴绅士是受了食为天的指使,才给他递名片的。 侧面说明,杜凯丽绝对是拐子堂口的人,并且在拐子里的地位不低。 “明天访访他,看能不能找到春梦、艳中刀这两人的下落。” 周玄已经开始谋划追捕拐子两大高手的计划。 宰一个四炷香的拐子高手,香火对拼纵然有难度,但最有难度的,是怎么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 善德医院在平水府很出名,坐落在太平路与太平西路的交汇处。 医院规模大,病人也多,周玄不用吕明坤指路,也能找到。 到了医院后,周玄将车停在一颗榆树下,去后备箱里提溜出了两捆华玉斋的糕点,往医院里走。 医院的药局很好找。 药局与烹药房连在一起,抓完了药,若是有需求,便可以直接将药煎烹。 烹药的味道大,周玄鼻子又灵,不用感知也能隔着老远闻到药香。 他顺着味找,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找到了烹药房,连带着看到了药局的牌子。 “你好,请问杜凯丽杜医生在吗?” 周玄询问一个正在写药单的年轻女医生。 “调走了。” “调哪里去了?”周玄装作着急的样子,说:“我老是幻嗅,幻嗅你知道吧,就是能闻到一些原本闻不到的味道,有个老板朋友,推荐我来找杜医生……” “那怕是难找。” 女医生抬着脸,说道:“她调明江府去了,明江府也有善德医院,但是,是不是在药局做事就不知道……” “在药局,我前两天不是去明江府进修去了吗,我碰巧遇上了杜医生呢。” 一个端着搪瓷茶杯的男医生慢悠悠的走进了屋,刚好撞上周玄和女医生对话,便插话道, “老王,你那是碰巧吗?别是有意去找……你小心点吧,被你老婆知道了,她又要来药房闹。”女医生打着王医生的趣。 “咳咳。” 王医生咳嗽了两声,向周玄、吕明坤飘忽了两眼,意思是有病人在,不要乱讲话。 周玄则问王医生:“善德医院在明江府有很多家吧?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一家找杜医生。” “两家,明东区一家,明西区一家,杜医生在明东区。” 王医生喝了口茶后,将茶杯盖上,投入到工作里。 “明东区,善德医院药局,杜凯丽,这杜医生似乎模样挺出挑,把有妇之夫的同事老王迷得团团转。” 周玄心里默默念叨着。 …… 不出周玄的意料,他的《卖水人》文章,登上了太平商报。 回到周家班的周玄,看到报纸上印着自己写的文章,喃喃道:“今晚,井灯会联系我吗?” …… 明江府,大世界酒楼。 酒楼的明江菜肴,烧制的水平极高,外地来的老板豪客,最愿意在这里品尝本地滋味。 余老太却对明江菜不感冒,她戴着白丝巾,穿着时髦的格丽旗袍,点了三道平水菜式。 什么地方的人,总是更爱什么地方的味道,很多年的习惯,刻在骨子里的偏爱,很难改。 上菜后,她喝着黄酒,一边吃一边端着报纸看。 她手里有四份报纸,款式各不一样,都是明江的报纸。 她翻看报纸的速度极快,似乎是想在报纸上找寻什么,对于报纸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热情。 等饭吃完,她便出了酒楼,去了对面的新明江酒店901房。 酒店的规格高,每间屋子都配了电话。 余老太才走到房间门口,便听见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她开门后,先将门关实,然后才走到电话前,拿起了听筒。 “喂!” “老师,我在平水商报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叫‘卖水人’,文中卖水人的名字,叫张华,文中多次提及‘井’、‘灯’的字眼,似乎在暗示……” “我理解这种暗示,写文章的人查得到吗?” “已经查过了,文章是一个叫郭开鸣的人投的稿,但写文章的人不是他,用得是和咱们一样的投递手法。” 余老太沉吟了许久,才说:“这是约我现身呢。” “那我们是……” “先别管他,等几天再看看。” 余老太挂了电话,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个人也跟人鳌一样,是个极厉害的推演大师?” 她掀开了袖子,手腕上有用尖刀刻下的异鬼文字。 文字的每一笔,都是条丑陋的疤痕。 “如果我被推演到,这张符会有动静的。” 余老太起身,提着手提包出门…… …… 九里公馆,是明江府的别墅区。 余老太给门房看了通行证后,一直往深处走,直走到一座石壶喷水雕像前,有个坐在小竹椅上的女佣起身,说道:“余妈妈,小姐已经睡下了。” “我有急事。” “那我去看看。” 女佣提着个铃铛,走进了洋房里,过了一会儿,她朝余老太说:“进来吧,小姐醒了。” “哎。”余老太应了一声后,尽量让自己的步子变得轻盈, 穿过整条长廊,上了旋转楼梯,沿着红地毯,一直走到一处房间。 她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 余老太开了门。 屋子很小,只有十来平米大小,没有任何日常家具,只有两口漆黑的棺材。 棺材的缝隙处,沾染着新鲜血迹。 棺材盖上则摆着一个香炉,一根香正燃烧着。 余老太走到右边的棺材处,指节轻轻在棺材盖上叩响。 “小姐,有人盯上我们了。” “他知道我就是井灯。” 余老太说完,等候着棺材里的回应。 第114章 养猪计划 井灯等着棺中人的回应。 棺材内没有动静, 屋内火头燃烧线香的声音,因为屋内过于安静,被清晰的送入井灯的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井灯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但她必须等。 终于, 棺中人讲话了。 “你手上的符动了吗?” “没有。”井灯说。 “那他的推演,也只是推在了张怡华的头上,而不是你的头上。” “可张怡华已经死去很多天了。”井灯说道:“他的推演,不可能算到一个死了很多天的人身上,所以,我猜……” “不用猜。”棺中人讲道:“人鳌的推演也只不过是推演到张怡华那里。 记住,张怡华是张怡华,你是余老太太,虽然你们从某种角度来讲是一个人……但终究不是。” 井灯明白棺中人的话。 她和张怡华,一起从血井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小姐,我是说万一,万一那个白杨,真的推演到我的身上了?也不去理会他吗? 我怕他会不停的推演,然后推演到您的身上!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井灯依然有些担心。 “暂时不理他,除非他拿出更加有力的暗语,直指你余老太太的时候,才能证明他足够有威胁……现在的局势,你清楚的,任何一次多余的出手都是危险。” 棺中人下达了最终指示,让井灯采取观望态度,不用着急现身。 井灯得了指示,开始向棺中人讲述最近外面的情况。 “小姐,人鳌死了,据我的消息,它和周玄几乎同归于尽,但那王八蛋少班主,不知道怎么活过来了,而且还意外修成了大傩,不是普通的大傩,听说他的身上,有傩神的味道。” “他几炷香?” “一炷香……最多两炷香,加上他手上还有从血井里拿出来的日记本……”井灯说道。 “那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周玄的重要程度,暂时缓和与他的关系。” “缓和?”井灯恨不打一处来,说:“他是害死张怡华的凶手之一!” “张怡华充其量来讲,不过是你的一道分身而已,大局为重。” 棺中人提醒着井灯:“人鳌用他的推演教会了我们,傩神后人可以不受血井太多的制约。 而现在的周玄,已经具有真正傩神的味道,只是香火层次太低,味道太单薄,加以时日,他的香火层次高了,身上傩神的味道越来越饱满, 那时候的他,有可能是打开血井的钥匙!” 井灯低着头,试探着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人靠近他,获取他的信任,然后暗中保护他,直至他的香火成长起来……” “把猪养肥了再杀?”井灯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将他囚禁起来,让他在囚室里修行?这种事情我们做起来很有经验的。” “别人可以,但是周玄不行。” 棺中人说:“周家班有位很特殊的存在。” “周伶衣?” “祖树。” 棺中人说:“若他是以前那个没拜过堂口的周玄,倒不用顾忌祖树,但现在周玄身上有傩神的味道,祖树和他的链接会非常牢固,无论你把周玄囚禁到哪里,祖树都会苏醒,然后找到他! 去吧,接近周玄、保护周玄成长,然后再杀掉周玄!” “明白,养猪!” 井灯朝着棺材鞠了一躬后,轻轻退出了房间。 …… 周玄去明江府的火车票已经定好, 周伶衣为了欢送周玄,召集了五个师兄,在内院请了两桌酒。 “徒弟,我也要去明江府。” 袁不语有些闷闷不乐。 “师父,我也想你跟我一起去啊,但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袁不语早上从周玄屋里醒过来,然后回了自己屋接着睡,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临到傍晚宴会开始,还是周玄去屋里,好劝歹劝才给他强行唤醒的。 “明江府挺远,一路舟车劳顿,我怕你吃不消啊。” 周玄笑眯眯的说。 “吃得消,吃得消。” 袁不语还凑到周玄耳边,说:“我听吕坤明讲了,说你去了明江府之后,就要杀一个四炷香,你这香火层次不高,能做得成吗?” 周玄说:“吕师兄也是四炷香,我还有两炷呢,我们两个合力,干掉他,没什么难度,实在搞不定,我给你打电话,咱摇人。” 袁不语想了想,说道:“那你小子遇上事了可一定要打电话,师父去明江府帮你出气。” “肯定的。” 周玄又劝道:“你就在家里好好打瞌睡,把香养得稳了,我在明江府得了空,给你带礼物。” “成。” 袁不语喝了一杯酒,又开始晕晕乎乎。 席面上,周伶衣倒没跟周玄讲太多走江湖的门道,讲得最多的是,去了明江府别怕花钱,没钱了给周家班打电话。 “你就带六千块过去,怕是不够,去找账房多支点。” “够用了。”周玄按照两个月的时间支的钱。 他在周家班月钱一个月三千,他便支了六千。 “唉,你们怎么不喝酒啊,悄眯眯的讲些啥呢?” 周玄和师父姐姐聊得热闹,却发现其余五个师兄,偶尔才抬一下杯子,其余时间,都在小声议论,也不晓得在议论些什么。 “没……没什么。”余正渊端了一杯酒,说道:“玄子,明天你就去明江府了,大师兄为表送别之意,也感谢你让周家班生意蒸蒸日上,为你赋诗一首,以表谢意。” “……”周玄。 …… 酒喝到七点钟,周玄先行下桌,他的“卖水人”文章已经登报,报上有他给井灯布下的链接暗语。 链接时间是晚上7点10分,链接密语是“于雪原府完稿”。 他坐在床头,木扇互击,生出了梦境。 梦境中,周玄给自己刻画成个“穿着西服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文人形象”,环境则是一座古旧的小木屋。 同时为了掩饰声音,周玄拿了折扇,用改声之法,为自己改了个较为中性的声音。 搞定了准备工作,周玄稍作休息,等指针指向了约定时间,他默默念叨着链接密语:“于雪原府完稿,于雪原府完稿……” 先每十五秒念一遍,念了两分钟,没有反应。 然后他以每半分钟念一遍的频率,又念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反应。 “井灯是没有看到我的新闻,还是她看到了但选择先不联系我?” 周玄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钓鱼嘛,要有耐心。 “去了明江府,等安顿好后接着发稿,迟早给她联系上。” …… 周玄来了井国之后,从来没穿得这么正式过,白西服、白裤子,白礼帽,脚边放着个藤条行李箱。 “姐姐,我去火车站了。”周玄坐在祖树旁的竹椅上,和周伶衣短暂告别。 袁不语也在一旁,他强撑着精神,没有打瞌睡。 “路上注意安全。”周伶衣起身,将周玄的衣领整理后,说道:“去吧,师兄们等着你呢。” “他们不是出工去了吗?” “他们约好了送你去火车……” 周伶衣的话还没讲完,便听见余正渊隔着老远喊:“玄子,上车啦。” 周玄循声望去,瞧见余正渊正拉着一台黄包车,停在周家班门口,等着他在。 “那我先走了。 师父,我先走了。” 周玄提上了藤条箱,将礼帽提了提,跟周伶衣、袁不语打了声招呼后,朝着余正渊走去。 望着周玄离去的背影,周伶衣笑着喝了口茶。 袁不语说:“徒弟这次去明江府,怕是如入虎穴!” “放心吧,袁老,我安排好了。” 周伶衣其实并不太放心周玄,只是将担忧藏在心里,埋在每一手布局中。 “明江府游神司的夏金,我已经打好了招呼。” 夏金如今是明江府的斩魈游神,有他暗中护着周玄,周伶衣能放一半的心。 “夏金靠得住吗?” “和我有过命的交情,靠得住,但只靠夏金,怕也不成,他公务原本繁忙,想护着弟弟周全,主要还得靠咱家人。”周伶衣说。 “谁?”袁不语问。 “祖树。” 周伶衣望着郁郁葱葱的祖树,说:“弟弟现在不一般了,有傩神之手,祖树和他的连接极为牢固,他出了事,祖树会动用他的力量的。” “祖树比我瞌睡还多呢,能指望得上吗?” “提灯新娘进来的时候,祖树不就有苏醒的迹象吗?” 周伶衣说。 袁不语心里一琢磨,顿时也松了一口气,心情放松了许多,跟周伶衣聊着闲篇,说:“徒弟身上有两个秘境,一个是神启,一个是血井,现在两个秘境已经有融合之相了, 对了,你说其余的血井通灵人,都能将神启和血井融合吗?” “我个人觉得,不能!弟弟的神启和血井之所以能融合,因为他修的是傩,傩神是唯一没有真正死去的天神,只有真正天神的秘境,才能压制血井。 我想,血井通灵人之中,只有弟弟是唯一一个双秘境融合的人。” 袁不语也觉得周伶衣说得有道理,又问道:“最早的年头,管神人叫日游神,管阴人叫夜游神,徒弟修的是傩,血井又是异鬼!血井和傩又慢慢融合在一起,他得怎么算?” “弟弟便是日夜游神!” 周伶衣想想,又摇着头说:“只是现在弟弟香火还不成气候,若是他香火层次修得高了,那才是真正的日夜游神!”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聊下去。 袁不语又困了,往躺椅上一躺,毯子一盖,呼呼大睡。 周伶衣则闭目养神。 祖树有一根枝条疯长,像一条绿色的藤蔓,向周伶衣的右手游了过去,缠住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 祖树的树身上,那数千只用牛血、狗血、蛇血、狐血画的眼睛,轻轻的眨动了一下。 周伶衣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一台黄包车画面,周玄在车里坐着,余正渊拉着车…… 第115章 明江府 周玄坐在黄包车里,余正渊拉车拉得嗨,跑得那叫一个矫健。 “大师兄,要不然你来坐着,我拉你得了。”周玄心疼余正渊的暗病。 余正渊却说什么也不让,说这是五个师兄商量好的,一人送周玄一段路。 虽然形式主义极强,但怎么说也是师兄们的心意。 “玄子,我看到一片好文章,对我做生意挺有帮助,等你回来,周家班的生意业绩准被我做大好几倍。” “啥文章啊。”周玄拧开行军水壶,喝了口水。 “卖水人。” “噗!”周玄拿手帕擦去水渍,很郑重的对余正渊说:“大师兄,你可看点好文章吧,别看那些不三不四的。” 随着余正渊的车越来越远,周玄倒是想起了大嫂徐骊,说道:“大师兄,我得给你个建议,往后班子生意好了,你也别一门心思钻工作上,得心疼心疼大嫂, 你看二师兄,老带二嫂出去看戏、逛街,穿的都是时兴的衣裳……” 余正渊听到此处,车子越来越慢,终于,他回过头,眼有点红,像是承诺一般,说:“晚上就带小骊去看电影……” “记得买点零嘴、糕点、汽水再进去,别干看。” “幸亏你提醒我,我都不知道电影院里能吃东西。” “……”周玄。 余正渊的黄包车拉了三条街,二师兄郑九江就在马路牙子上等着。 “终于来了,我身子都凉了。” 郑九江接过了黄包车,往太平西路上拉。 路过一家药房时,周玄忽然喊住了郑九江:“二师兄,你把车歇一下。” “咋了,小师弟?” “抓点药。” 周玄一个人进了药房,找药房伙计要了纸笔。 “人参、鹿茸、巴戟、淫羊霍……蛤蚧,每等分三钱,海狗油二两。” 写好了药方,周玄递给伙计:“抓药!” 伙计按着方子,抓好了药,用纸包好,再用小瓶子打了二两海狗油,递给周玄。 周玄付完钱,把药方也要了回来,塞在药纸包里。 他回到了黄包车上后,拍着药包,说:“二师兄,分三次喝,每天晚上一次,喝了对你有好处。” “这啥药啊。” “让你龙精虎猛的药。”周玄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管~用~不?”郑九江有点窃喜,但又不知药效如何。 “应该是管用的。” 周玄小时候父母工作特别忙,每到暑假,就住在二叔家里,二叔有暗病,托关系找省里老中医开了方子,吃了确实有效果。 但二叔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抓药,都让当时的周玄去抓。 小孩记性强,抓过几次,药方背得滚瓜烂熟。 后来周玄这药方,还给大学室友用过,工作之后,室友总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次喝酒,他吐露隐情,周玄便给他上了药方。 有没有效果,对方没明说,但后来不管混得多牛,每次和周玄喝酒,杯子都压得很低。 二师兄时灵时不灵,说明硬件上不见得有问题,更多还是软件上的毛病,上药估计能有不少效果。 “这药先坚持两个月,应该有起色的。” “哎。” 郑九江快乐得像个小孩,拉起车来,撒丫子跑。 …… 最让周玄过意不去的是柳叫天。 作为班子里新的三师兄,她也拉车送周玄。 但周玄一大老爷们儿,让女人拉车送,实在不好意思, 可等柳叫天拉起了车,他才知道,柳叫天号称平水府的步绝,绝不是浪得虚名,比余正渊、郑九江拉得快多了,而且还平稳,比起职业车夫都不遑多让。 只是在拉车的时候, 周玄总感觉能在柳叫天的身上,瞧见一些李霜衣的影子。 “老余,小师弟给你送到了。” 四师兄余嘉和柳叫天完成了交班。 车上,余嘉对周玄说:“小师弟,以前我小看你了。” “咋了?” “我以为你惹上拐子,拐子找你麻烦你躲不过。” “不怕,拐子就是一伙阴沟里的老鼠,任何时候都是……” “小师弟,我最近真跟你学上生意经了,对客人不能一味的伺候,咱该有气势的时候,就得有气势。” 余嘉跑着跑着,指着前方的吕明坤:“五师弟,小师弟给你送到了。” 吕明坤没有接黄包车,他也提着一个藤条行李箱,旁边站着小福子。 小福子冲周玄喊:“少爷,少爷,我也能跟你一起去明江府。” 吕明坤和小福子的身后,就是平水府西火车站。 吕明坤走到周玄身边,说:“去明江府,我们得换个身份,你选一个。” 他抽出三张“公民证”,其实就是身份证,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刘大茂?名字太丑了;周均,好像还行;李国民?名字太正。” 周玄选中了“周均”的身份证,收进了放日记本的内衬口袋里,说道:“走,出发,去明江府。” …… 云罗山脉,浑身刺满了铜钱的祭司,手里举着拐仗,凝望人皮庙。 人皮庙上,周玄的脸孔作着“踌躇满志”状,嘴唇轻微的动着,讲出了一句话——“出发,去明江府。” 祭司转过头,冲周围的刺青古族吼道:“傩神来明江府啦!彭龙,彭虎,去明江府,指引傩神,与百鬼谣相见!” …… 周玄上了火车。 平水府的火车,也分等级,一共三等。 头等、二等、三等。 周玄、吕明坤和小福子,买的是头等座,有棕色床可以休息,电灯、电扇自然也有。 还送餐食,洋餐中餐可以选。 小福子坐过火车,但没坐过档次这么高的,他窝在坐垫上,还感叹:“这垫子真软……” “比三等座软很多吗?”周玄没在井国坐过三等座,便问。 “三等座就没有座位,都是站着,里面旅客身上扛着大包小包的,站着都费劲。” 小福子还作“抖衣服”状,说:“夏天的时候,三等座就在火车头后面,那些煤灰啊,就往车里飘,坐一趟火车下来,一身灰,下了车就得抖。” 周玄听完,往车窗外看了眼,还真是,那火车头烧出来的烟,像条黑龙似的。 到中午时,小福子吃过饭,先去午睡了。 周玄和吕明坤小声聊着。 “吕师兄,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神人出现,是为了狩猎异鬼、寻找佛头、为世间重新点燃火,那神人与异鬼,便是死对头, 可是,神人阴人,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仇恨啊。” “本就不该有仇恨啊。”吕明坤说:“阴人的本事是跟异鬼学的,但那些异鬼,都是被最早的神人活捉后,让感知力强盛的人,与异鬼产生链接,学了异鬼的本事的。” “原来是强行学的?” “最开始是强行,但后来嘛,异鬼也有向井国臣服的。” 吕明坤说:“比如说我们堂口的老祖宗,便是主动臣服,所以神人和阴人,并不是对立的两面,只是本事的来源不一样而已。” “原来如此,对了,吕师兄,我现在想学刺青的本事,需要弄到一根做刺青的骨针,这根针,去哪里弄?” 周玄想,这骨针不至于随便挖个坟,斩根棒骨就拿来磨吧? “两种方式。” 吕明坤说:“第一种,你自己去物色某个灵气旺盛的童子,男女都行,找到灵气足的,物色好了,取其骨做针。” “这太残忍了,第二种呢?”周玄问。 “去所在州府的黑市淘,淘一根灵气足的骨头,自己打磨成针。” “那黑市的灵气骨头又是哪儿来的?” “他们物色某个灵气旺盛的童子……” “……”周玄。 合着就逃不掉灵童取骨呗! “要不然拐子的生意为什么做得那么大。” 吕明坤说:“血、肉、灵、道,是四种与天神气息连接的方式,后两者不提,血和肉,就离不开有灵性之人。 其中血包含血、皮, 肉包含肉、骨。” “食为天才降临三十年,那拐子也就三十年,以前没拐子的时候,灵骨与灵血都去哪里弄?” “首先,以前也有拐子,只是不像食为天做得那么有气候,形成了专门的堂口;其次,物色灵骨,并非就一定要拐卖,可以是一笔交易, 我瞧中了某人的脚,便付出代价买某人的脚,不一定是花钱,可以是帮他实现某个愿望、帮他家人治病、帮他报仇之类的。” 说到报仇,吕明坤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周玄知道吕明坤和忤作之间有大仇,看他的表情,这场仇,似乎没有报完。 …… 火车到站了。 明江府的繁华,从火车站便可见端倪,平水府的火车站,更像前世的候车室,简陋是它的主基调。 但明江府,楼墙高耸,窗户开得极大,窗帘、雨棚、站门,都有其独特的审美标准,已经具备现代化火车站的雏形了。 站大,旅客也多, 形形色色的人,乌泱泱瞎走,巡警们拎着木棒,维护着秩序,见有人瞎走乱闯,先是呵斥,呵斥两句对方要是没听或者没听懂,便木棒抡去,打到听为止。 吕明坤是周家班暗门,多年来做脏活,去过的地方不少。 周玄也是见过世面的,他们俩人带着小福子,倒不至于瞎走,更没来由惹到巡警一顿棍棒。 三人走得有条不紊,忽然,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脚下有些踉跄,往周玄的倒了过来,同时手还不慢,往他口袋里摸去。 “扒手。” 周玄在长袍人伸手的一刻,便感知到他想干什么,便伸手在裤兜的醒木上,轻轻一叩…… 第116章 神偷鬼眼 周玄轻轻叩响了醒木。 “啪。” 长袍人的身子抖了抖,右手食指和中指从周玄的口袋里,夹到了一个钱袋,转身用袖口遮住,往别的方向走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个惯犯。 但他处于周玄生出的梦境之中。 长袍人,根本什么都没偷到,右手和中指夹了个“空空如也”。 “啪。” 长袍人才“夹完了包”,周玄便再次击响醒木,将梦境解除。 生梦、解梦,只在两三个瞬息之间。 “果然,不管什么年代,火车站里的扒手都挺多。” 周玄没当回事,吕明坤却想着去追。 “他偷走的是我的梦,追他干什么。” 周玄提着箱子,往出站口走,没走十来米,那扒手又回来了。 除了他之外,还带着两个穿长衫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个穿黑褂子的老人。 老人带着墨镜,袖子很长,遮住手巴掌不说,衣袖还往下延伸了很长一截,瞧起来挺滑稽。 “哟,这是没偷到,约了同伙过来明抢?” 周玄放下箱子,素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话归根到底,还是龙不够强,被蛇给伏住了。 “待会先别急着动手,找个人少的地方。”周玄嘱咐着吕明坤。 火车站里人太多了,动起手来,怕被有心之人盯上。 尤其按“血井会”的消息,拐子在火车站里头埋伏了挺多弟子,大肆追捕血井通灵人。 吕明坤的竹叶刀已经划在手上,回应周玄:“小师弟,你目标大,待会逼急了,真要在火车站里溅点血,让我来就好,你和小福子先走,我有把握。” 没等周玄点头,四人已经围拢了过来,刚刚偷周玄的扒手,眼神很是躲闪,指着周玄说:“刘爷,我刚才夹的就是他的包。” “嗯。”墨镜老头清晰的应了声后,跟周玄作起了自我介绍:“我叫刘青光,道上的人给面子,叫我一声刘爷,刚才我徒弟多有得罪,在这先给您道个歉。” “好说。”周玄没想到对方挺客气,语气也挺真诚,但估计玩的是“先礼后兵”这一套。 “瞧小先生的样子,是个体面人,能不能找个人少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刘青光作了个“请”的姿势。 找人少的地方劫道? “行啊,也合我心意。”周玄同意了。 刘青光见周玄应下了,指了个徒弟带路。 一行人,出了火车站,往站边的旱桥走。 一路上贼眉鼠眼的扒手挺多,有的还打量着周玄、吕明坤提着的箱子,等他们把渴望的眼神,勉强从箱子上挪开,瞧见周玄跟着刘青光走的时候,一个个眼神立马清澈起来。 “别琢磨了,刘爷下的套你还敢惦记?小心你那双手。” “刘爷从不下火车站里的套,今天是怎么了?” 刘青光在扒手里,很有名声。 终于, 一行人,在火车站右边的旱桥停住,有桥遮掩着,桥下无水,也未开发,人迹稀少。 车站里的骗子通常喜欢搭伙,把外地客人骗到这儿,然后扒衣服,抢行李。 刘青光站定,吕明坤则看向周玄,等少班主一个眼神,他就把这伙偷儿砍个七零八落。 周玄右手在背后摆了摆,再往下一指,意思先瞧瞧情况。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感受到刘青光等人的敌意。 果然, 刘青光先是将手伸到徒弟面前,手指勾了勾。 “师父,我没夹到他的包。” “没夹到就拿你的钱。” 长衫扒手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忤逆师父,便不情不愿的掏出自己的钱包,搁在刘青光手里。 刘青光右手袖口包裹着巴掌,托着钱包,依然没有露出他的双手。 他缓缓走到周玄面前,说道:“徒弟没眼力劲,手竟然往您口袋里伸,实在对不住。” “你手里钱包不是我的,你徒弟确实没有偷到我的钱。” “他没偷到是他学艺不精,我该赔礼还是得赔。”刘青光手臂前伸,钱包已经递到周玄胸前。 但周玄不收,说:“老实讲,你们都是扒手,良心方面我信不过,虽然主动给我送钱,但要没个说法,钱我怎么能收?” “当然有说法,你说我们是扒手,没错,我们做的都是偷人钱财的下贱勾当,虽说平日里徒弟们都有些规矩, 穷人、孕妇、重病、上了岁数的,我们原则上不偷,但规矩不能当饭吃,饿极了的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钱就是我们爹娘,见了便不撒手, 但无论到什么时候,有一种人我们绝对不偷。” “你说的那种人,就是我呗?”周玄戳着自己鼻尖,说:“你意思是,我还不如重病、上了岁数的?” “就你这身打扮,多少有富贵傍身,怎能不如他们,讲实话,我们不是瞧你可怜不偷,是我们不敢偷,怕沾了你身上的因果,惹得你身后那位不高兴了,我赔礼,也是冲着她赔的。” “我身后?” 周玄往身后看了一眼, 后面是小福子。 小福子面子这么大? “别看了,你们瞧不见她,我瞧得见。” 刘青光将钱包又往前递了递,说道:“小先生,接钱。” “你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你背上背着的娘娘。”刘青光一句话,将周玄说愣住了。 他背上确实背着个女人,但不是现实里,而是秘境里面。 难道, 这刘青光,能瞧得见别人的秘境里的模样? 师父都做不到。 “钱我收了,但你得跟我讲讲,这娘娘长什么模样?” 周玄假装不知晓情况,问刘青光。 刘青光摇了摇头:“只知道她高明,但不知道她的来处……小先生,莫问了,收钱吧。” 周玄接了皮夹子。 刘青光双手抱拳,说道:“我们奇门手段傍身,但绝不啃阴间富!小兄弟,后会有期。” 说完,刘青光目送周玄三人离开,等对方走远,他才取下墨镜,两只眼睛都明亮,但右眼——有两个眼仁。 眼仁一大一小,挤在一起,像一个葫芦。 刘青光释放感知,催得那只葫芦眼,变得血红。 他凝视着已经远去的周玄,只瞧见一个穿着婚服的女人,提着个白灯笼,趴在周玄的背上,头耷拉着。 刘青光这才松了口气。 “师父,那人背后到底是谁啊?” “认不出来,但那少爷命相富贵,我总觉得他是拜过堂口的,但我愣是瞧不出他有几炷香火!怕是有极高明的道行,他旁边跟着的那人,是个四炷香。” 周玄火车站使出生梦的时候,梦境范围有限,加上生梦、解梦的间隙极短,当时刘青光离得较远,以他的眼力,也没瞧出门道。 “四炷香的人跟着,本身又命相富贵,那娘娘还敢趴他背上,显然是有来头。” 刘青光说完望着天,天色明朗,但又似有层蒙蒙淡雾。 “蓝眼,过来。”刘青光招呼了一声徒弟。 偷周玄的扒手,战战兢兢的走到跟前,大气都不敢喘。 “让你在火车站里攒攒香火,好升到二炷香,你差点给我惹上大祸,新娘原本低着头,你偷了那少爷钱包之后,新娘就抬头了,虽然她带盖头,但我感觉她盯着我们在, 亏得老子赔礼及时,不然还不知道出多大名堂呢! 当偷儿的,眉毛下那双招子要亮,既然不亮,要它有什么用!?” 刘青光转过头,手从袖口里伸了出来。 他的五根手指,比常人要长出一倍,中指食指如电,一伸一收之下,双指尖便夹了个血淋淋的眼珠子。 “下次再走眼,另一只眼睛也别要了。” 刘青光将眼珠子扔到地上,一脚踩扁,大步离去,只留徒弟蓝眼,于地上打滚痛嚎…… …… 出了旱桥,就有马路,可以喊到黄包车,但周玄没有喊。 在火车上时,周玄就查过明江府的地图,东市街在明江旁边,从火车站去东市街,要跨越小半个明东区。 这么远的路,叫黄包车得找好几个车夫接力跑,挺浪费时间。 好在火车站附近,有一家“洋生租车行”,可以租到汽车,就是价格昂贵,一小时费用高达十二块,寻常老百姓舍不得坐。 但周玄怀里揣着六千块,刘青天的钱包也贡献了四百多,不差这点钱,便带着吕明坤和小福子去租车行租了车。 租车行的司机很专业,上车后,先拿出计时单,让周玄填写发车时间,填完确认后,又掏出了表,与周玄的怀表对了对时间,这才发车。 车上,周玄陷入了沉思, “小师弟,想啥呢?”吕明坤紧挨着周玄坐,凑耳边,声音极小的问。 车上有司机,吕明坤怕隔墙有耳。 好在周玄耳朵现在特别灵敏,小如蚊呐的声,他也能听得清晰。 “想那刘青光呢,刘青光给我赔礼,理由是偷了我的钱怕沾染因果,但那只是他的说辞,一个做偷儿的,死人钱都偷,还怕因果?” 周玄说道:“我猜他主动来赔礼,一定是我背后的新娘有什么动静,给他吓到了。” “你还别说,我还真没往这一层想。” 吕明坤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说。 “而且,我自打进了明江府的地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周玄说道。 “什么感觉?” “有种很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仿佛这里就是我的家乡一样。” 周玄望着车窗外的街道,无论是房屋,还是店铺,他就是觉得熟悉,完全没有异乡人进入陌生地界的疏离味道。 “或者说……秘境里的新娘,她原本就是明江府人?” 第117章 镜中人 “或者新娘原本就是明江府人?” 周玄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先到东市街安顿下来。” 周玄觉得有些累,仰头一躺,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黄昏。 时间太晚,去东市街找长租的屋子不太现实。 周玄三人下了车后,便在街上找了家旅店先住上。 …… 于旅店内安顿好,周玄三人去了东江大菜馆,他们中午都没赶上吃,已经饿极了。 哪怕他们还没适应明江菜的口味,依旧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可言。 正吃得欢实,忽然,一个光头老者,提着半瓶酒,晃晃荡荡路过周玄身边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嗷了一嗓子, “哟,木头,你也吃上饭庄了?自己小吃摊不香了?” “你认错人了。”周玄瞥了老头一眼。 “还装,还装?”老头伸手往周玄胳膊上搭,要套近乎。 “啪!” 吕明坤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盯着老头。 五师兄手上沾过人命的,生气时候怪吓人的。 老头登时酒醒了一半,又仔细打量了周玄几眼后,才说:“是我认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边走,还一边纳闷,喃喃道:怎么有这么像的人? 别说,不光是老头认错了,吃半顿饭的功夫,又有三个食客,见了周玄的面就喊:“木头!” 给周玄都整懵了, 难道东市街,真有一个长得和周玄如此相像的人? 周玄实在忍不了,找老板要了壶黄酒,走到光头老者身边,将黄酒推到他面前:“老是有人喊我木头木头,木头是谁啊?” “嘿。”老者见酒就开心,双手摩挲着酒壶,说:“瞧您讲话这么平顺,就知道你不是木头了, 木头叫木华,是东市街里最木讷的人,你下楼右拐,往前走,就能瞧见他家开的小吃摊。” 周玄也差不多吃饱了,他倒是要瞧瞧,那个叫木头的,和自己长得到底有多像。 他结了账,和吕明坤、小福子按着老者指引的方向,一直走,快走到街尽头,才瞧见了一个小吃摊。 摊位就摆在自家门前,屋子前堂也坐了三个食客。 经营摊子的是个中年女人,徐娘半老那种,食客一边吃,还一边拿猥琐的目光往女人胸前扫。 “客人,吃点什么?小笼包、糖粥,油豆腐线粉汤,偏宜还管饱。” 中年女人热情的招揽着周玄一行人,但等她看清周玄长相的时候,整个人先是呆住,然后低头看向木华。 木华面前放了个装脏碗的木盆和一桶清水,他正坐在马扎上洗。 “翠姐,再来笼包子……” 翠姐压根没听到,一会儿看看木华,一会儿看看周玄,瞧了半天,她拍了拍木华的肩膀。 木华抬起头,注意到了周玄。 周玄也注意到了他。 “少爷,这也太像了。”小福子吃惊道。 “跟双胞胎似的。”吕明坤也说道。 周玄更恍惚,他甚至觉得木华是不是自己的镜像,眼睛、眉毛、鼻子,这些“大件”像也就算了,但嘴角的弧度、胡茬的分布也能一模一样。 很离谱。 周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微笑着向木华招手,但木华却表情呆滞,好像有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似的,头一低,接着洗碗。 “客人,别和他一般计较,他就是这样的,见谁都不搭理,木头似的。” 翠姐怕周玄生气,帮着道歉不说,还要请周玄三人吃“线粉汤”。 “和我儿子长这么像也是缘分,来来,翠姐请你们吃,不要钱。” 周玄依然还是掏了钱,端了海碗,往店里坐着,边吃边看木华。 越看周玄越觉得心里不安定。 来明江府的第一天,怪事连连。 一直没有太多动静的提灯新娘,将刘青光吓得主动赔钱, 他明明没有来过明江府,全觉得明江府过于熟悉, 现在又在东市街里,遇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趟明江府之旅,有种宿命安排的感觉?!” 周玄看了木华许久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和老板娘搭起话来,问:“翠姐,我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想开家净仪铺子,附近有好铺子出租吗?” 他是真的要做生意,刺青攒香火,具体方法虽然不清楚,但肯定要在尸体里养恶鬼,吕明坤也要靠着剖尸缝尸攒香火,没尸体没铺子,两人的香火压根没法攒。 “你还问对人了,斜对门有个铺子,以前就是做净仪的,那老板觉得又累又赚不到什么钱,关门歇业了。 你要是盘下来,店都不用装修。” “那挺好,我待会去看看。” 周玄喝着汤,眼睛却往里屋看。 翠姐家的里屋有种很阴的感觉。 他将感知力释放出来了一些,只觉得里屋的阴气,极其浓郁。 趁着翠姐忙生意、木华洗碗,周玄干脆站起身,往屋里走。 穿过屋巷,走进里屋,屋子很大,靠角落摆了一架木床。 屋子的中央,则用四根铁链悬了一具棺材。 棺材没有做漆,露着原本木材的颜色与纹路,周玄伸手轻轻触摸棺材,却觉得里屋所有的阴气味道尽数消弥。 而触碰棺材,还带给他一种别样的感受。 这棺材……似乎,就是他躺过的……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年轻时将老屋卖掉,然后多年后回乡,尽管老屋已经换了装潢,熟悉的老物件全都没有了,但只要往老屋里一坐,当年的记忆、感觉全部回来了。 “这种感觉到底怎么来的?” 周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 “客人,吃饭用餐在堂屋里吃。” 翠姐的声音从周玄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翠姐,我弟弟这人,有时候爱发呆,一发呆就到处走动,给你添麻烦了。” 尾随翠姐的吕坤明帮周玄打着圆场。 周玄也缩回了手,朝翠姐说道:“打扰了,我这个人有些坏毛病。” “我们家现在就剩这架棺材值点钱了。” 翠姐指了指木华,说:“你也看见了,我儿子那个样子,指望他养老肯定指望不上,我只能提前给自己打好了棺材,等我哪天身体不成了,我自己把棺材盖掀了,躺里头等死。” 接触丧葬久了,周玄也清楚,有些中年人,若是感觉后人能力太次,确实爱给自己提前准备棺材,至少死也有个归处。 “木华挺好的,只是暂时不爱讲话吧。”周玄出了屋,又付了三碗线粉汤的钱,说:“翠姐,你手艺挺好,改天再来尝尝其他小吃。” “随时来。”翠姐送走了周玄三人后,回到了里屋,点了线香,朝着棺材拜了三拜。 “没看出来?” 木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内,他背靠在门框上,依旧面无表情,呆滞的望着悬空的棺材。 “你说那三个客人?他们看不出来的,谁都看不出来。” 翠姐小心翼翼的望着棺材,不知是小心棺材,还是小心棺材里的东西。 “嗡嗡!” 棺材里轻轻发出一声震颤,似在安慰翠姐和木华…… …… “叫我老杨就好了。” 老杨是东市街最大的房东,祖上就很阔,又趁着风头经营了棉花厂,家业越做越大,现在街上七分之一的房产都是他的。 “你们租铺面还是租房子?” “都租。”周玄说。 他吃完饭也没事做,去看了翠姐讲的那座铺子,铺子规模不错,有两个门脸,位置也行。 刚好,铺子旁还挂着告示牌,写明了“租屋请到大四喜麻将馆”。 周玄便来麻将馆里找到了老杨。 “还租铺面啊?好说好说。”老杨心里头高兴,问:“有相中的没?” “有。” 周玄说道:“翠姐家小吃摊斜对面。” “哦,那家啊,那家好位置,我带你们去瞧瞧,宽敞,而且对门没有什么高楼,上午的阳光,基本都能晒进去。” 老杨带着周玄三人,去铺子里看房。 铺子除去两个门脸,进深也不错,而且确实如翠姐说的,上家也是做净仪行的,屋里的格局、装修都不用重新弄,租下来了,洗刷整备干净,就可以直接开张。 “这铺子不错吧?”周玄问吕明坤。 “各方面都行,但是价格……”吕明坤回头问老杨:“怎么个租法?” “半年起租,一个月六百。” 老杨要的价格不高,丧葬行业一条街,现在生意不景气,确实租不起价格。 加上东市街治安有些乱,名声不太好,他要价不敢太狠。 “价格偏贵。”吕明坤说道:“五百,租半年。” “那实在租不起,我跟你们讲,我这屋子很干净,不是那种表面干净,是哪里都干净,每三个月都要请法师道士过来除脏的……别人家的铺面,我保证不干净,屋里亡魂、小鬼一大堆。” 老杨将胸脯拍得贼响亮。 周玄却皱着眉头,问:“很干净吗?” “保证干净!” “要是不干净呢?” “不干净我三百租给你!” “嘭!” 周玄拿起角落柜子里的一把管道钳,站在柜台上,对着天花板偏角落的位置,用力一捅。 顿时,天花板破了个大洞,哗啦啦的砖块、土屑往下簌簌的掉,一只惨白干枯的人手,也从洞口垂落了下来…… 第118章 成僵之法 一只惨白干枯的人手,从洞里垂了下来。 周玄放下管道钳,双手同时向洞口的方向伸去,作了一个“请看”的姿势。 老杨:“……” 吕明坤阴阳怪气道:“这屋子也太干净了!” “别吵,我在思考。” 老杨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动作都很刺耳, 尽管吕坤明只是讲了一句话,周玄甚至一个字眼都没说,但他就是觉得极其吵闹、极其刺耳。 周玄又拿起管道钳,对着天花板继续捅咕,左捅两下,右捅两下,直到将天花板捅出了许多裂缝,墙体承不住力了,尸体压碎了墙面,径直掉了下来。 这具尸体, 四肢完好,头颅也完好, 但眉心间,已经长出了一缕黑毛, 同时他的腹腔被打开,五脏六腑都被摘得干干净净, 死相,可谓“惊悚”…… 周玄扔了管道钳,从柜子上跳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尸体。 吕明坤趁机讲价:“杨老板,你刚才答应了的,这屋要不干净,三百一个月。” “租不起租不起!” 老杨实在不愿意六百变三百,开始耍赖,但他又不经常耍赖,一嚎啕,脸都羞红了,甚至耳朵根隐隐有些血色。 吕明坤一眼就瞧出老杨不是那种爱耍赖的人,拉开了架势,要跟老杨好好理论理论,不说三百,至少也争取把价格砍到四百五。 他话还没出口,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尖锐声音。 “哎呀,这不是赵麻子赵老板吗?” 屋内四人往外一瞧,是翠姐。 翠姐在斜对面包馄饨,听到这屋里哐当哐当的响,就过来瞧瞧热闹,结果瞧见地上被挖空了五脏六腑的尸体。 这尸体她还认识,正是这家店上一任的老板赵麻子。 “老杨,你不说赵老板是觉得做净仪又累又不挣钱,才歇业了吗?”翠姐惊魂稍定,问道。 “你一开小吃摊的,懂啥!”老杨那个气啊,伸手就把门给关上了。 周玄算是听明白了, 他站起身,对老杨说:“我们不是爱占便宜的人,这样吧,按照你刚才说的,三百一个月。” “……”老杨。 这还不爱占便宜? “能租不?” “租不了!” “租不了就算了,我们好聚好散。”周玄说:“但是吧,我这人有点大嘴巴,心里藏不住秘密,要是我挨着街,每家每户给你说一句,赵麻子死你屋里头,而且死得老惨老惨……” “你刚说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 “二百八!”老杨主动降价,说道:“但是赵麻子这事,你得守口如瓶,不能到处给我乱散去。” “签文书吧。”周玄趁热打铁。 别人怕闹脏的屋子,他不怕,哪怕今晚闹脏,他也只会问一句——这屋子里的鬼祟,有四炷香吗? 有的话,今晚就能把血井的“赊欠”给还上。 “我回屋拿笔。” “我有!” 周玄拿了纸笔,不给老杨反悔的机会,将文书写就,签上大名。 “你叫周均?这手字真好看。” 老杨对周玄的字,夸奖了一番,是真心夸的,在处处都需要手写字的年代,一手好字不光能用来陶冶情操。 “老板,一式两份,签字按手印吧。”周玄用笔将拇指肚涂黑,按在了文书上。 老杨也按上了手印,周玄付了款子。 付六押二,一共要付两千两百四,周玄数出了足份的钱,递给了老杨。 老杨刚要接,周玄却缩回了手,指着天花板,又指了指赵麻子的尸体,问:“天花板的墙得找泥瓦匠补,赵老板的尸体得找人收拾,是你收拾还是我收拾?至于费用问题?” “你收吧,我怕麻烦,大不了钱少要你点。”老杨算了算账,说:“补墙十五块,处理尸体贵点,算你五十,六十五,你少给我六十五就行。” “那不成,我自己找人,费时费力的,也得折换成钱。”周玄抽回来一张绿票子。 井国发行的钞票,面额最大为一百块,由“井国准备银行”发行,以绿色为基底色。 瞧着两千两百四变成两千一百四,老杨含泪收了钱,出门前还恨恨的说:“周均是吧,写那么漂亮的字,讲价是一点不含糊。” “小师弟,我上次就听四师兄讲了,说你做生意很强势,没想到你租个房也这么滴水不漏。”吕明坤小声夸道。 “生活教会了我很多。” 前世的年轻人,别的不敢说,租房方面,各个都经验丰富,都一个坑一个坑踩出来的。 周玄想到什么,又走了出去,喊老杨:“老杨,铺子租了,房子还没租呢?” “哦,也是。”老杨折返了回来,又说:“这家铺子有两层,一楼是铺子,二楼是长租房,楼梯在后门,租房便宜,一个月一百块,这次真不讲价了。” 周玄又数了六百,递给了老杨:“不讲你的价,但是房铺一体,押金我就不额外交了。” “……”老杨。 老杨接过六百块,从钥匙袋里找出房钥匙,递给了周玄,叹着气说:“房子的押金就算了,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也不是客套。 老杨每年经手的租房生意,数都数不过来,见过的租户大多是挑挑拣拣,但想讲价又不拉不下脸明说,非得藏着揶着,让他去猜。 “老子打麻将分分钟几百块上下,哪有功夫跟你们耗工夫瞎猜?” 老杨就喜欢周玄这样的,讲价就大大方方的讲,有条有理的讲。 他觉得,这样的人做生意也绝对是把好手,往后肯定要把铺面扩大,还能长期合作。 “行了,你们慢慢住吧,有事去大四喜麻将馆里找我……当然,最好是没事。” 老杨将钱揣了,迈着小步去翠姐家的小吃摊,他得照顾照顾翠姐的生意,再给点零票,好让翠姐也把嘴封上,别去外面传赵麻子的事。 大房东,名声很重要。 …… 回了屋,周玄要给吕明坤和小福子做思想工作。 毕竟是闹过脏的屋子,虽然不怕它闹,但住起来,总归有些膈应。 他已经组织好了说辞,无非是“出门在外,钱带得不多,能省则省,万一生意不小心做大了,再换好屋”之类的。 他话还没开口,却瞧见吕明坤竟然一改往日里的沉稳,张开双臂,极享受的呼吸着屋里的空气。 “五师兄,你这是?” “占便宜了,占了大便宜,这屋子绝对没选错,一个月一千五都值!” “……”周玄。 周玄甚至在琢磨,吕明坤讲的是不是反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刺耳呢? “五师兄,这是闹过脏的屋子。” “闹得好啊,闹得越大越好。” 吕明坤转头对周玄说道:“小师弟,别忘了,我是阴人,你……至少你现在修的堂口是阴人。” “这有什么讲究吗?”周玄问。 “讲究可大了。” 吕明坤说道:“阴人攒香火,攒是一回事,但是……住在阴煞之地里,也对香火有帮助,不是呼呼的涨,是细水长流慢慢涨,别看每天涨得少,但就这种涨法,攒来的香火是最纯正的。 这屋里的阴煞之气,太重了,重得都能养出黑毛僵。” 吕明坤这会,真跟回到自己家了一样,伸手抚摸着地上的赵老板,像聊家常似的轻松,道:“这尸体没被你挖出来之前,感觉这铺子里确实没啥阴气,但是挖出来了之后,阴气四溢,滋润得我浑身舒服, 你知道什么感觉吗?就我们泡在温泉池子里,每一个毛孔在翕张的惬意感。” 周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了,他仿佛看到了吕明坤的另外一面! 原来你是这样的五师兄。 “这道阴气啊,就是从天花板上往外冒的,这屋做得有问题,风水没堪好,加上这附近是丧葬一条街,本身就阴气重,导致这屋天花板上,养出了一只阴眼。” 周玄往天花板上瞧去,没瞧见什么眼睛。 “阴眼只是个名儿,实际与风水之说中的大龙一样,有其气,无其形,咱就在这儿好好住着,好处很大。” 吕坤明越说越激动。 “吕师兄,你激动归激动,我就一个问题,你说这尸体是什么来着?” “黑毛僵,就是僵尸的一种,比较凶。” “竟然有僵?”周玄来井国这么久,真没关注过“僵尸”这一块。 “有!人死后,尸体能成僵,成僵最常见的原因有两种,第一种,叫阴气阳血,第二种叫阴煞地。” 又是周玄没有听过的知识盲区。 他拉了把屋里的小马扎,坐着仔细听,小福子对阴人、神人的事情完全不懂,便要了钥匙,去二楼打扫卫生去了。 吕坤明讲道:“何谓阴气阳血,人在死去后不久,魂魄开始不稳固,处于即将离体,但是又未曾离体的状态, 这会儿,如果用九滴活人的眉间血,滴在死人的嘴唇上,死人的阴气与活人的血融合,便成了一道屏障,将魂魄封于体内,便成了僵! 不过,这活人血,不能随便找,必须是与死者在生前有过羁绊之人,或是夫妻、或是家人、甚至可以是仇人,一定要感情羁绊得极强烈, 九滴眉间血,封住一身的爱怨痴缠!” “第二种,阴煞地养僵,阴气重的地方,都是阴煞地,浓厚的阴气包裹了尸体后,会形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叫入尸,阴气会渗透到尸体的血、骨、皮、肉之中,长毛、长獠牙、皮肉骨骼变得坚硬如铁,都是这个阶段的表现。 第二个阶段,叫醒尸,阴气凝聚得越发重了,便开始生出灵智,会主动去害人。 第三个阶段,叫老僵,它们开始主动的去吸收阴气,并从阴气中开始修行,悟得许多手段、道行……” 周玄听得明白了, “等于说,主流的僵,有两种,那阴气阳血的僵厉害,还是阴煞地的僵厉害?” “各有所长。” 吕明坤说道:“阴气阳血成的僵,同样有三个阶段,但是阶段与阶段之间的时间,可以人为的缩得极短,加上他前期灵智高,只要滋养得当,用不了多久便能开始修行, 但阴煞地养出来的僵,一旦成了气候,可悟天地之道!” 一个前期生猛,一个后期强势。 周玄指着赵麻子的尸体说:“那他,应该还是阴煞地僵尸的入尸阶段吧?” “嗯,是个小黑毛僵,没什么太大的道行,咱们得处理他了!”吕明坤说。 “怎么处理?”周玄问吕明坤…… 第119章 忤作之死 “怎么处理?”周玄问吕明坤。 “吃掉他!咱俩一起。”吕明坤斩钉截铁的说。 “怎么吃?” 蒸炒烹炸?还是生吃?听上去有点变态?! “就直接吃啊。” 吕明坤还解释,说吃这种阴煞地养出来的黑毛僵,对阴人的攒香火,非常有帮助,运气不好还撞不上。 “还渴望吃僵?” 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与你格格不入啊五师兄。 周玄双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师兄先吃,你先打个样!? “行,行,我先来。” 吕明坤将黑毛僵赵老板扶了起来。 尸体过于干枯,手脚都僵硬,跟个标本似的,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他把尸体摆成了“盘坐”的姿态后,黑毛僵喉咙里隐隐发出低鸣,似乎很不满意五师兄的随意拨弄。 “小小黑毛僵,还敢呲牙?” 吕明坤竹叶刀出手极快,一刀钉透了黑毛僵的喉咙。 顿时,黑毛僵便老实了。 然后,吕明坤用小刀割破自己的中指,将血洒在了僵的头顶。 顿时,许多道黑气,都因为血的存在,从僵的皮肤里钻了出来。 人血勾僵气。 吕明坤盘坐于黑毛僵的身前,有节奏的呼吸起来。 随着一呼一吸,那浓郁的僵气,与空中化作了一股,往吕明坤的胸口里钻。 僵气不断的钻出,黑毛僵的手指便开始“融化”,像一块冰被阳光照过,皮、肉、血、骨,融得只剩下浓稠墨汁似的液体——像食物被吃完后的残渣。 原来这就是吃? 周玄盘地而坐,也学着吕坤明的样子,呼吸起来。 僵气变化作了两股,其中一股往周玄的胸口透了进去。 一种淡淡烟熏的气味,在周玄的身体里弥漫。 “噌“ 周玄第二炷香的火头,忽然变旺,然后竟然开始往下烧……烧的速度极慢极慢,但是确实有向下烧的趋势。 “原来,僵于阴人,就相当佛性于神人。” 周玄第一炷香时,有一半香火,都是来源于佛性,有异鬼的献祭,也有莲花娘娘的佛瘤。 而僵身体里过于浓郁的阴煞僵气,竟然可以帮助阴人堂口烧香。 “不过这僵也不好寻找到,不能当作日常攒香火的方式。” 周玄刚听吕明坤讲过,得用阴煞地养出来的僵,吃了才好攒香火。 阴煞地养僵,也需要时间吧? “琢磨琢磨,看能不能用这个店养点僵……要能快速养成,我香火烧起来就快了。” 周玄闭目吸收着黑色僵气, 吕明坤却将眼睛睁开了。 他看向周玄入定的模样,便知道这僵气对周玄烧二炷香有用,他站了起来,不再去吸僵气。 对于他来说,攒香火的方式很稳定,不靠这僵也有地方攒,只是慢了点。 但周玄就不一样了,在周家班那几天里,香火毫无寸进,现在有了能烧香火的办法,当师兄的怎么能抢? 吕明坤靠柜台站着,点了根烟,瞧着周玄,这一瞧还不对劲……怎么师弟吸僵气的速度这么快? 只是一时半刻的功夫,黑毛僵的手、脚、小腹,已经被“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滩浓水,胸脯也在肉眼可眼的融化。 “太快了吧?” 吕坤明觉得如果靠自己来“吃”这僵,至少得三四个钟头,他还是四炷香的阴人,关于“食气”的法门,有颇多领悟, 结果,周玄跟个野人似的,上去吭哧吭哧两口,就把僵“吃”了一大半。 “人和人没法比。”吕坤明苦笑着吐了口烟。 …… 周玄“食气”速度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快,他刚开始吸僵气时,速度远比吕明坤的慢。 但跟随僵气的吸入,他的秘境发生了变化。 先是神启秘境中的绯月——血井的化身——似乎从秘境中走了出来,就悬于周玄的眼前。 紧接着,圆月上,出现了一道女人的身影,头上带着盖头,她是秘境中的提灯新娘。 只见那新娘作着古怪的动作,先是伏着地面,像一只鹿在喝水,头轻轻的点着。 再然后四肢着地,左臂比右臂要靠前一些,虽然她的身形娇美,但这一刻的气势,如下山猛虎…… 连续两个动作之后,新娘的身形便不见了,只留空荡荡的血月悬于眼前。 周玄心有所感,在秘境中,模仿起了新娘的动作——小鹿喝水, 动作才做出来,他忽然觉得黑毛僵的那点僵气都不够吸,呼吸吐呐自动加快。 然后是猛虎下山。 周玄将动作做出,心中顿有了猛虎呼啸山风的豪迈。 他也忍不住呼啸了出来…… …… “还能更快?” 吕坤明的烟还剩小半截时,周玄发出了一阵低声鸣啸。 已经只剩下头、脖子的黑毛僵,便像冰块直接扔进了通红的铁水之中,几乎是三、四个瞬间,便融化得只剩汁水。 吕坤明的烟灰都忘记掸,看愣了,等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才醒过神来,将烧到烟嘴的香烟扔到地上,胡乱踩灭…… …… 周玄虎啸过后,将剩余的僵气,一并吞食,烧香的速度,也几乎停滞了下来, 只剩下余火缭绕, 一只黑毛僵被吃干抹净,一尺的香才烧了五分之一寸。 进度很慢,但至少可以给周玄腾出些时间,去寻找刺青正宗攒香火的方式。 而且虽然阴煞地的僵难以寻找,但这铺子里厚重的阴煞之气,每天吸收吐纳,至少能维持香火不熄。 只要香火不灭,傩神就不会找周玄的麻烦。 黑毛僵彻底融化,食气结束, 周玄眼睛一睁开,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周玄的面前,出现了画面。 他瞧了几眼,发现是黑毛僵赵麻子的生前画面。 …… 【画面中,店铺内】 已是黑夜,店外雷雨交加,铺内点着电灯。 店铺的中央,架着一张净尸床。 床上,躺着一个被挖去了五脏六腑的女人。 “这姑娘,挺精致,可惜遭了拐子。” 赵麻子手里捏着剖尸的锋利小刀,观摩着女人的身体,想着从哪里下刀,能尽量把人皮剥得完整一些。 观察得很仔细,赵麻子却没有发现,店铺天花板的缝隙里,有一团黑色的阴气,在快速收缩、凝结。 直到凝结成了一滴如墨的汁液。 “嘀嗒!” 墨汁从天花板上滴落,不偏不倚,刚好滴在了女尸的眉心处。 “从哪儿下刀呢?”赵麻子自言自语道。 “忤作先生,你说死人会感觉到疼吗?” 一阵幽怨的女声,在屋内轻轻回荡,但落在赵麻子的耳边,无异于一场炸雷。 “啊!” 赵麻子惊慌失措,手在发抖,刀差点都没拿稳。 只见那女尸忽然坐起,问赵麻子:“忤作先生,你想着剥我皮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死人也会觉得疼。” “我……我……不关我的事啊……你是拐子杀的,你的心不是我挖的,是别的忤作做的,你找他们……你找他们?” 赵麻子已经被吓得神经错乱,甚至第一时间没想到跑。 等他求饶了几句后,才想起来,自己可以跑的。 他转头就往门外冲,可脚下像生了根,动不了。 “呵呵,忤作先生,我想告诉你,死人和活人一样,都能感觉到疼……” 女尸的话音才落,赵麻子的后脑就挨了一记,眼前一黑。 等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准确的说,是“尸体睁眼”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腹腔已经被打开, 剧烈的疼痛感,在他的身体里蔓延。 他还看见,原本该被自己剥皮的女尸,竟然站在净尸床前,手里捏着剖尸的锋利小刀,在给他解剖。 “噗!” 赵麻子疼得脸庞生理性抽搐,他的胸口,像被铁锤砸了无数下,等疼痛才稍稍缓解,他又感受到胃管被切断。 “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 赵麻子已经死去,自然是开不了口,但周玄却在记忆画面中,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一个小忤作,负责处理拐子给我的边角料,我真没有作过太大的恶事,只是混口饭吃,求您别折磨我了……” 女尸很冷静,继续拆解着赵麻子的内脏。 随着肚里的零件,一件接着一件得被卸下,赵麻子的痛苦感也缓缓消退, 但,憋屈感却在剧烈上升。 他的头侧躺在床上,所以眼睛能看到自己的内脏,被一件接着一件的摆在床边,像一排精致的艺术品。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赵麻子想把它们,一件一件的装回自己的肚子里,他不但没能如愿,反而瞧见,那些脏器被女尸,一件一件的装进了她的肚子里。 “还给我,你把它们还给我。” 女尸未曾理会,穿上了赵麻子的长衫、裤子、礼帽,将店门打开。 她拿过了油纸伞,提起了墙上挂着的风灯,走进了雷雨之夜。 风吹进了屋内,经过回荡,在屋里打着旋后,又将店门给重重关上。 屋内响起了一阵贪婪的阴森笑声,天花板上的裂缝忽然变宽……变宽……再变宽…… 一双由黑色阴煞之气化作的手,从天花板上一直往下垂,一直垂到净仪床前,勾住了赵麻子,然后迅速拉入了天花板内。 再接着,天花板的缝隙,变窄,再变窄,直至完全消失! …… 记忆画面结束,周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往天花板的洞内瞧去,依旧什么都没有瞧见。 “小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食气啊,你吃黑毛僵的速度,很恐怖,我一根烟还没抽完,僵就被你吃干净了。”吕明坤对周玄的“食气”速度,依然无法释怀。 食气速度,和阴人攒香火的速度严格挂钩。 周玄却暂时没功夫讨论“食气”速度,他扬了扬手,对吕明坤说道:“五师兄,这个店铺的天花板,能吃人! 而且,死去的上一任店老板——赵麻子,他是「忤作」。” 吕明坤的堂口就是忤作,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用忤作的手段,灭了忤作堂口。 第120章 祖巫法相 听到忤作,吕明坤脸色显得阴沉:“原来那伙人来了明江府,很好,很好。” “他们现在在给拐子做事。” 周玄将自己瞧见的赵麻子记忆,仔仔细细的跟吕明坤讲了一遍。 “忤作的堂口,是越混越孬了,以前好歹还当个山大王,绑肉票换银子,现在只能给拐子当狗捞好处……呸,一群孬货。” 吕明坤愤愤骂道。 周玄对江湖了解不深,他问吕明坤:“忤作不应该是法医么?验验尸体啥的,怎么不是当山匪,就是给拐子做下作生意?做不了正经营生吗?” “做正经营生对于他们来讲,不来钱,也攒不下来什么香火。” 吕明坤跟周玄解释, 在井国的州府中,正经行当很多,但适合忤作的并不多,忤作只有两种本事——擅长和尸体打交道、有一手快刀。 跟尸体打交道,要么给葬场做净仪,要么给捕房当真正的“忤作”,但是钱少,日子过得很辛苦。 “有攒不出香火的忤作会去做,但只要将香头养出了二炷香,就不甘心再做那些苦差事, 至于凭快刀养家嘛,就是给人当刀手,虽然刀头舔血,但雇主出的价格很高,日子会过得舒服,只是有人不愿意……”吕明坤说道。 “谁?”周玄问。 “忤作的现任堂主,这堂主只把手下的弟子当成摇钱树,攒香火的机器。 若是弟子都去当了刀手,过舒服日子,谁帮他赚钱、攒香火? 这人的眼光狭窄,做事情又没个长远的考量,自然只能带着弟子做些肮脏勾当。 忤作和拐子勾结在了一起,遇上了一起杀了,免得费事。” 吕明坤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呼吸因激动而变得急促。 周玄则指着天花板,说:“先不聊忤作,这墙里头的东西,吃人。” “小师弟,不是吃人,是祭祀。” 吕明坤说道:“那女尸,生前不是寻常人,她死的时候有执念,变作了厉鬼,与屋里的‘阴眼’做了献祭,她获得阴眼的一部分力量,上一任店主赵老板,被当了祭品。” “那咱们会不会被当成祭品?”周玄问道。 “它不敢,这只阴眼,压不住我们……额……其实是压不住你。” “我?” “你有傩神之手,傩神可不是普通神明,是九大天神之一!除了成了气候的异鬼,胆子大到没边,其余什么阴东西敢拿你当祭品啊?” 吕明坤拍了拍周玄的肩膀,说道:“哪怕没有傩神,就你背上背着的那位……也是有来头的,这屋子里的阴眼,没胆子找你麻烦的。” 提到了“背上那位”,吕明坤忽然明白了什么,问:“哎,你食气的速度那么快,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有啊。” 周玄对吕明坤没什么好藏私的,说道:“我在吸僵气的时候,秘境中的新娘做了两个动作……我在秘境中跟着做了,然后食气的速度,忽然就变快了。” “有动作啊……那我能不能……”吕明坤有点把持不住,想学。 周玄直接开始教了起来。 他亲力亲为,做起了示范,先做起了小鹿喝水的动作,头朝地一点一点的。 吕明坤看得很认真,但总还是觉得有些滑稽。 其实不光他这么觉得,周玄自己都这么认为,示范动作的时候,有种奇怪的羞耻中二感,甚至一度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动作是有点奇怪啊,五师兄,你想笑就笑吧,我自己都在笑。” 周玄做完了“小鹿喝水”的动作,又四肢着地,模仿“猛虎下山”。 这个动作就更搞笑了,尤其是扬着脖子,模仿虎啸山林那一出,周玄啸的前三遍,中途都笑场了。 “信念感,要有信念感!” 周玄给自己打气,终于在第四遍,才有了虎啸山林的气势,成功做完动作。 “这俩动作,在秘境里演练,真能加快食气速度?” 吕明坤保持强烈的怀疑态度。 “应该可以!五师兄,你自己练,我回旅店睡觉了,你回旅店记得把小福子带回来。” 二楼还没打扫出来,周玄的行李也都在旅店。 等周玄出了门, 吕明坤盘腿坐在地上,准备于秘境中冥想“小鹿喝水”、“猛虎下山”。 “这两招喜剧效果很强烈,但食气的效果估计……” 他并不是很看好这两招,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发动冥想。 先是“小鹿喝水”,吕明坤模仿到“点头喝水”的时候,屋里阴眼释放的浓郁阴煞之气,汇聚成了一条看不见的溪流,往他的身体浇灌而去。 当他冥想起“猛虎下山”,尤其是最后的“虎啸山林”,溪流扩成了河,河成了大江大浪,冲着吕明坤的身体狠狠拍打了过去。 阴煞之气,吸收的速度忽然猛烈,吕明坤的眉毛上,竟凝出了少许墨滴,身体甚至有些扛不住。 “这是什么招?效果竟然好到这种程度?” 吕明坤睁开眼睛,只觉心中香火,在迅猛燃烧——从来没有烧过这么旺,胸口像安了个小火炉。 他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被周伶衣点兵点将,点到了明江府。 最开始被点到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情愿来明江。 吕明坤愿意一天到头的呆在周家班里,主要是静语堂里缝尸净仪的活儿,能让他稳定的攒香火,忽然换个陌生地方,这种稳定的香火就攒不上了, 但现在, 静语堂? 我只想跟小师弟好好开店! …… “祖巫法相?” 利用祖树的枝条与周玄之间的链接,周伶衣可以全程观瞧到弟弟在做什么。 当她瞧见周玄在教吕明坤“小鹿喝水”、“猛虎下山”时,她根本笑不出来。 她香火层次很高,比吕明坤更识货,只从周玄的动作便能推测,这两式动作是祖巫法相。 “什么祖巫法相?” 袁不语只要没事,或者不打瞌睡的时候,就躺在祖树边上,时不时问问周伶衣,自己那徒弟在明江府遇上什么新鲜事没有。 周伶衣下了椅子,将小鹿喝水与猛虎小山的动作做出。 她对巫的理解极深,做的动作自然不像周玄那般滑稽,模仿小鹿时,鹿身之灵动飘逸,入木三分。 模仿猛虎时,明明只是低沉啸声,却因为全身力道集中,低啸势大力沉。 “身与地合,声与天合,法相与自然合,这是……你们巫家的吐纳呼吸之法?” 香火层次低时,便觉得诸多堂口皆不一样,但香火层次高了,才开始觉得,堂口万般手段,终是殊途同归。 虽是说书人,也能瞧出巫家手段之妙。 袁不语对这两式,大加赞叹。 周伶衣说:“传闻祖巫于雪山间,观摩自然,模仿万物生灵,得了十二法相, 法相取于自然,必然合乎自然, 以自然气势作为吐纳,自然之气导引入身,便少了许多隔阂与阻碍,效果比起许多吐纳法出彩得多。 老殿的古籍中,有十二法相的画相记载,但画相只是画相,丢了许多传神细节。” 袁不语点了点头,说:“徒弟这法相,不会是自己领悟的,想来,是秘境中那位新娘教的,这新娘果真有来头啊。” 老殿内都记载不周全的“祖巫法相”,能被新娘淋漓尽致的演绎出来,便说明两个问题。 第一,新娘必然是巫家之人。 第二,新娘在巫家中,有极显赫的地位。 “班主,你靠这法相,能猜出那新娘的身份么?”袁不语问。 “猜不出来,巫家与道门源远流长,如两条大河,星光璀璨,惊才绝艳之辈,恒河沙数,只靠法相,难以推演。” 袁不语听完,说道:“唉,徒弟这身上的怪事,太多了,二炷香的机缘,却请来了许多五炷香、六炷香打破脑袋都请不到的明师。” 他叹着气,迈着缓慢的步子,朝着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等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加快了步子,冲进了屋,然后咔的一声,把门反锁,模仿起周伶衣的样子,做起了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动作。 外面人多,他拉不下面子做,其实早就心痒难耐了。 两个动作,每个动作各做了十五遍, 袁不语累出了一身汗。 “这动作行,竟能把我累到。”袁不语只觉身体畅快,精神头也好多了,瞌睡都回退了不少。 巫家的吐纳法,并非只有巫家人才能做。 “以后天天做几遍,香火能否精进不重要,打熬精气神也是极不错的,很养生。” …… 深夜的东市街,依旧热闹。 丧葬一条街,大半夜出来做活的人多的是。 各大纸人纸马店,都开着张在, 街上人多,有两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客人,并排于街上走着。 两人的肚子,一鼓一收,释放出常人听不见的声音。 “百鬼谣,傩神现世,古族机缘已到。” “傩神叫周玄,你与他速速见面,古族不日便来接引他!” “他若被接回了云罗山脉,刺青一族,玉门升天!” 百鬼谣,是刺青古族已经逝去的“玉门大祭司”,于明江府布下的暗子。 这枚暗子,布了二十三年,布得极其隐晦,甚至连彭龙彭虎,也不知道“百鬼谣”到底是谁,只能沿着东市街,用刺青古族的“刺青传声法”,将铜钱祭司的话,传达给百鬼谣。 第121章 灵蛇刺青 彭龙彭虎,沿着东市街走了三遍,没有听到百鬼谣的应答。 两人便回到旅店。 东市街也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外地人也不多,旅店自然不会遍地开花。 整条街,就一家旅店,叫蓬莱旅社。 周玄也住在这家旅店。 彭龙从包裹里取出了一瓶牛血,用血在脸上涂抹出一个铜钱图案,这是他与铜钱祭司的连接。 “百鬼谣没有应答!”彭龙老实禀告。 铜钱祭司则说道, “或许他不想应答,二十三年,时光太久,能改变很多人的想法,无妨,给他三天时间,三日后,你们兄弟再通知他一次,再不应答,就请冥石老爷。 没有百鬼谣,我们钉不牢傩神! 其余时间,你们护好傩神,对他图谋不轨之人,无论是谁,取他的人头!” 连接被切断,彭龙脸上的牛血变得浑浊发黑,他去洗净了脸,便坐于床上。 两兄弟知道周玄也在这家旅店里。 有铜钱祭司的人皮庙,刺青古族已经将连接与周玄钉得牢固。 无论周玄讲什么、做什么、见到什么,都能被人皮庙接收到,由人皮庙上的那张“周玄人脸”刺青,向铜钱祭司转达。 彭龙闭目冥想,他背后的灵蛇刺青,顺着皮肤游动,灵蛇的六只耳朵在轻轻扇动、两只眼睛通红,望穿了旅店房间的门、墙,整座旅店内发出的声音,也都落入灵蛇的耳朵…… 忽然, 彭龙眼睛睁开,对彭虎说:“小虎,有人在盯梢傩神!” “谁!”彭虎听完后立刻起身,穿上了长衫。 “106房间,灵蛇听见他们在打电话。”彭龙说道。 “几个人?”彭虎问。 “两个!” “我去去就来。” 彭虎戴上礼帽,语气轻松得像出去打瓶酱油,他拉开了门,上了走廊,下了两层楼梯后,走到106房间门口,右手扬起,一根骨针,从袖内飞出。 骨针悬于空中, 他接着将左袖子掀起,露出了左手手臂上的刺青——一只青色壁虎。 骨针对着他的眼角处扎了一下,他低着头,将血滴在了壁虎的背上。 壁虎感觉到了血的气味,身形大动,从手臂皮肤里钻了出来,顺着他的身体,爬到了地上,再顺着门缝,钻进了屋内。 壁虎成了彭虎在屋内的眼睛。 他看清楚了,屋内两个人,一个人在小声打电话,另外一个趴在桌上写些什么。 确认了两人的位置,彭虎右手往前一指,骨针去势极快,洞穿木门之后,速度不减,精准的击中打电话那人的后脑,再从他的眉心钻出,往写字那人的后脑钻去…… 因为骨针速度过快,攻击又过于流畅,两人的脑袋仿佛被一道白线穿过,迸出两朵血色的花,连喊痛都没喊出来,便身体躺倒。 骨针飞回了彭虎的手上,壁虎也从房间里爬了出来,钻回了他的手臂里。 没看,没检查,彭虎极自信的将礼帽帽檐压低了些,回了自己房间。 全程表情松驰。 …… “喂,孙成?什么声音?咚的两声响,孙成?孙成?” 余老太拿着电话催促孙成讲话,却不知孙成已经躺在旅社地板上,脑后溢出的血,将灰色地板染红。 “孙成……”余老太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将电话挂断,又拨出去一个电话:“喂,刘爷吗?我是余老太。” “哦,余太太,这都几点了,还没睡?” “刘爷,我有件小事情要做,便找了孙成和李洋去,刚才我和孙成在打电话,现在,他们两个都失去了联系,怕是……” “他们两个在哪里出的事?”刘青光知道余太太和老爷关系走得近,余老太太的事,自然就是他的事情。 “蓬莱旅社。” “我现在去一趟。” 刘青光收了线。 …… 一小时后,一辆白色斯宾轿车停在了蓬莱酒店的门口,刘青光正要开门下车,他的右眼却急速颤动起来。 “不祥之兆。” 刘青光的右眼,有两颗眼仁,一大一小,像个葫芦,也叫重瞳。 天生重瞳,能感应巨大的危险。 在火车站里,刘青光就是右眼颤抖,才仔细去看周玄,然后瞧见了周玄背上背着的新娘。 现在又颤? 刘青光将墨镜摘下,朝着重瞳感应最强烈的方向望去,他望见了两只通红的眼睛。 眼睛极小,却满是怨毒和强烈的攻击性,不像人的眼睛。 他继续凝望,终于,他不但望见了眼睛,还望见了一个蛇头, 长着六只耳朵的蛇头。 “开车,开车!别管往哪里开,开得越远越好。” 刘青光迅速将眼睛闭上,同时戴上墨镜,他确定自己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 …… 杀戮的夜晚揭过,周玄神清气爽的从睡梦中醒来。 他坐在写字桌上,摊开了纸笔。 登报的“卖水人”,并没有引出井灯,但周玄不气馁,继续写稿子,布暗语。 钓鱼这种事情,哪有把把上钩的,耐心很重要。 因为才来明江府,周玄还没选到合适的报纸去刊登自己的文章,同时也没找到登自己文章的“脚”,但这都不重要,先将文章写出来要紧。 他很快写下了一篇“捕食的狼”,也是篇心灵鸡汤, 写完了,他才洗漱完毕,去了隔壁房间敲门,小福子没醒。 他昨天实在太累了,一个人把铺子二楼打扫得干净。 “小福子,你起了没?” “没呢,少爷。” “醒了去店里吃早饭,我去买。” 周玄敲完小福子的门,又去敲吕明坤的门,没有回应。 “哟,五师兄起得够早的。” 周玄回了房间,把自己行李收拾了一阵,先搬到店里去。 一推开店门,吕明坤盘坐在柜子上,呼吸吐纳。 “吕师兄,你也太勤快了,这一大早就练上了?” “小师弟,你昨天教我那了招,太绝了,这满屋子的阴气啊,跟水流似的,往我的身体里撞,我这香火烧得‘蹭蹭’的。” “香火烧得再快,也得先吃饭,对了你吃啥?” “小笼包吧?” “好。” 周玄将行李放到二楼后,去了斜对面的翠姐家。 翠姐的吃摊,一天到头都在经营。 “翠姐,三碗线粉汤,三笼包子,放点小菜,这是啥?” “糖饼啊,客人。” “别叫我客人了,我姓周,叫周均,以后我们都是邻居了。” “好,好,周兄弟,糖饼要不要?” “也来三个。”周玄点完早餐,付了钱,就站原地等着,翠姐好心的轻推了他一把,说:“周兄弟,现在人多,要等很久,你先去店里坐着,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那也行。” 周玄回了店,关了门,跟吕明坤说:“吕师兄,你今天怕是不能闲着,我们俩得出趟门,找找那杜医生。” “行啊,呆会我给你化个妆,拐子的人前段时间要清算你,那杜医生怕是认识你。” 在平水府的时候,两人没做什么准备就去找杜凯丽,那是因为平水府的拐子都撤了,不用太担心。 但明江府拐子人多势众,情势不太一样。 “你会化妆吗?” “五师兄是干什么的?给尸体化妆多少年了?”吕明坤信心满满。 两人正聊着,忽然门被敲响了,吕明坤和周玄立马止住话头。 “谁啊?”周玄问。 门外人没回应,门直接被推开,木华两只手分别提着个小食篮进屋,将周玄买的早点一一摆在桌上后,便转身出门,全程没有一丁点表情。 木华刚出门,一个走得极快的路人,便和他撞上了。 “木头,你娘的,走路看着点!”路人认识木华,一耳光甩过去,打了木华一个踉跄。 老实讲,这事不能全怪木华不看路,但他似乎没有怨言,依旧没什么表情,等站稳了,甚至都没看打他的路人一眼,往早餐店里走。 “这木华怪呆愣的。”周玄嚼着饼,说。 “这里感觉有点问题。”吕明坤指着太阳穴,评价道。 木华刚走,小福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手里还拿了五份不一样的报纸,递给周玄。 “福子,你还专门去买了报纸?” “出旅店遇到一个报童,我就买了几份。”小福子清闲不住,又要上楼收拾。 “先别收拾了,早点待会就凉了。” 周玄劝了小福子后,边吃线粉汤,边拿报纸看。 五份报纸,有井灯的刊稿,但没有集会信息, 他瞧着瞧着,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线粉汤都忘记吃了。 “从平水府坐火车来明江府,要十个钟头,各类早报刊印的时间,要到黎明时分才能完工,那井灯是如何做到,让同一篇文章,在平水府、明江府的早报上同时刊登的?” 周玄想到此处,得出两个答案。 第一,井灯早就写好了稿子,然后约好了自己的“脚”,要在某天登稿,稿子不是当天发的,自然有时间去做各种准备。 第二,井灯并不是一个人! “血井会的会员说过,在血井会最兴旺的时候,集会能跨越三个府, 一个府一个人,那井灯会不会是三个人?” 周玄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一个人照顾三个府的报纸,哪怕是提前约定登稿时间,工作量过于繁杂。 若是有三个人, 工作量能大大缩小。 “三个人……三个人……”周玄夹起粉丝,正要往嘴里送,才递到嘴边,忽然动作滞住。 “未来、现在、过去……也刚好是三个人。” 周玄将碗一推,露出会心的笑容。 “怪不得井灯不给我回应,没戳到她的痛点呢。” 第122章 洗冤箓 周玄忽然觉得早上写的那篇稿子,白写了。 如果只是点名“井灯是张怡华”,井灯会觉得他知道的隐秘不多,分量不够,难以对他产生重视。 “得重新写一篇了。” 周玄打算晚上回家写,想透了关键之处,他要用更加犀利的故事,逼得井灯一定做出回应。 “小师弟,我吃完了,去准备点化妆的东西,二楼等你。” 吕明坤说。 “嗯。” 周玄应了声,又开始吃起糖饼,吃着吃着他借着“未来、现在、过去”的主题,想到了井灯讲过的那句话——“血井内的时空是错乱的”。 日记本也是从血井里获得的。 日记嘛,哪天写的,就写哪天的日期,这是正常的时空逻辑。 如果按照“时空错乱”的逻辑,我日记也将时空弄得错乱——我写今天的日记,标上明天或者昨天的日期,会发生什么? 周玄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思维被打开,两口将糖饼咽了,拿出了日记本,迅速翻开,旋开了钢笔,先写日记正文。 “早上在自己店里吃早餐,五师兄要帮我化妆,小福子吃完了便去收拾房间。” 只是简短几行,纯粹的流水账,但只是为了验证日记本的功能,倒不用写得太精彩,想什么写什么,效率第一。 周玄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标日期。 他先填上明天的日期——8月20日,然后静静的看着日记本。 没有任何反应, 字迹和以前一样,在十分钟内,缓缓消失。 周玄等字迹消失得差不多了,又在日记本上开写。 他将刚才的日记内容,重复了一遍,但是这一次的日期,他标注的是——8月18日,也就是昨天的日期。 最后一个“日”字写完。 日记本上的字迹,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但又不是全部消失, 几行字里,最后就消失得只剩下四个字——自己店里。 “自己店里”四个字,由墨色化作血色,再然后,周玄周遭的环境,变了。 店的柜台变脏了,地也变脏了,周玄回头一看,发现屋子里有四个人, 吕明坤、老杨、小福子, 还有“周玄”自己! “周玄”正拿个管道钳,爬柜台准备戳天花板。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日记本,让我回到了昨天晚上?”周玄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强抑着激动,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走到“周玄”身前,伸手触摸。 手穿过了“周玄”的身体。 房间里出现的人,都是虚影,他又往前走了走,走到离墙还有半尺的距离时,他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挡住了,像有一块看不见的屏障。 他伸手轻轻按了按,觉得这屏障似乎有些弹性,而且硬度也不够,若是用力,能够将屏障摁碎。 他沿着这道屏障,一边感受一边走,走了一圈后,凭借刚才的触觉感知,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空间里。 这片空间,并不大,半个房子的大小。 “如果说血井的时空是错乱的,现实井国的时空是正常的,那在正常与错乱之间,似乎有第三种形态,我现在就处在这种形态里, 错乱的时间,与正常的我! 这有点像时空的缝隙。” 怪不得人鳌一心想要这个日记本,并且一再宣称,只要有了这个日记本,他将告别躲躲藏藏的日子。 有了这个日记本,就可以藏在时空的缝隙中,谁也找不到。 “不,不光是这么简单。” 周玄想在这空间里,进入自己的神启秘境,但是进不去,像被生生切断了连接。 同样,血井秘境也进不去, 无论怎么通过冥想,把血井的图像在脑海里印刻扎实,也进不去血井秘境。 “这种时空缝隙里,连神启的连接都能隔断,更别说各种监察自己的法器、手段了。” “这才是人鳌想要的,他一生只想苟,没有比时空缝隙更能苟的空间了, 人鳌布局七年,梦寐以求的日记本,果然是个好宝贝。” …… 在周玄还在“昨日的店铺”里时,吕坤明下楼了。 “小师弟,还没吃完?等你好久了,咦,人呢?” 吕明坤见店里空空如也,桌上就剩几个汤碗。 “去哪儿了?” 吕明坤站在屋外,对着街上瞧了瞧,也没瞧见周玄,便又上楼去等了。 …… 周家班,祖树下。 躺椅上周伶衣忽然醒过来,她感觉祖树对周玄的链接,竟然断开了,但又不像周玄发生什么危险,毕竟上一分钟,周玄还在吃糖饼。 “怎么突然被切断了?弟弟在发呆?” …… 云罗山脉,古族祭祀地, 铜钱祭祀,围着人皮庙,绕着圈走动,人皮庙上的“周玄脸孔”刺青,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傩神出事了吗?彭龙彭虎,应该一直盯着他在啊。” …… 砰, 周玄站在时空裂缝的边缘,用力砸了那虚无的屏障一拳,便听到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周玄又站在现实的店中,柜台很干净,地也很干净,桌上的汤碗还在, “原来日记本是这么用的。” 周玄还想将喜悦的感觉分享给姐姐,但紧接着,一种诡异的感觉,打消了他的想法。 他先是听到“蹭”的一声,心中的香火重新燃烧了起来, 然后右手有一种被线绳缠绕的感觉, 最后他感觉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脸突然有点痒,忍不住挠了一下。 “我被链接上了!” 周玄心里想道。 时空缝隙可以切断外界对自己的所有链接,包括神启。 现在出了缝隙,除去神启重新连接以外, 右手被缠绕,是一种链接。 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也是一种链接! 这两种外来的链接,从哪儿来的? “姐姐和祖树,可能对我有链接,另外那一条链接呢?” 周玄捏紧了拳头, 心里暗暗有些恼——自己被人监视了,而他一直都没有感应道。 “监视我的人,是谁? 拐子?这链接在平水府就应该被挂上了,当时拐子已经退出了平水府,先不说他们有没有给我挂隐秘连接的本事,主要是他们也没动机啊, 他们压根不知道我要来明江府,又不敢进平水府找我麻烦,给我挂个链接,闲得慌? 血井会? 不可能的,我与血井会的交集,都在感知空间里,他们甚至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挂住我的链接。 还能是谁?” 周玄很努力的回想着,直到他回忆起了姐姐的话——每次大傩出世的时候,刺青古族也会出世,每次大傩消失的时候,古族也会跟着消失。 “注视着我的那只眼睛,便是刺青古族的眼睛, 他们注视我做什么?” 周玄感觉有张无形的网,将自己裹住,这张网还不寻常,是刺青古族的大网,质量上乘,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撒出的网。 一时间,周玄便觉得自己像条被网圈住了的鱼。 让姐姐和师父帮忙解网? 刺青古族行踪诡异,师父和姐姐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怎么解? 但真等网收了,只怕再找师父和姐姐便来不及了。 “老板在不,要不要鱼啊?” 周玄还在冥思着察觉到的无形危险,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叫卖声。 打开了门,他瞧见门口站着个老农,肩了条担子,挑着两个竹制渔篮。 东市街有菜市口,估计是老农出来晚了,没找到合适摊位,便沿街叫卖,每家每户问问。 鱼还鲜活,胡乱蹦跳着。 但店还没正式开张,灶没动火,买了鱼今天也做不了。 周玄便摆着手,说:“不买鱼了,店里还没拜灶神呢,锅动不了火。” “那我下次再来问问。”老农略带失望的笑笑,肩着鱼去下一家询问,才走两步,忽然,一只鱼,在蹦跶的过程中,从渔篮的一个破损的小窟窿里,跳了出来,摔在马路上啪啪作响。 周玄将鱼捡了起来,递给老农:“鱼还能从渔篮里跳出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渔篮,渔网也没有啊,我侄子的渔网,被啃破好几次了,河里有条黑鱼,又大,还凶,它老是把渔网撕破,钻进来吃鱼,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们自己网的鱼,倒成了黑鱼的猎场了……小老板,小老板。” 老农见周玄还在发呆,手里捏紧了鱼,也不还给他,便小声催促。 “我得当这条黑鱼,不但要把网撕破,还要把网里的鱼吃个干干净净。” 周玄忽然开悟,心里倒还宽敞了,便对老农说:“这鱼我买了。” 老农也诧异,不是店里没拜灶神么,买鱼去做什么? 周玄付了钱,扣住鱼腮,提回了店里,刚好小福子坐在门口。 “福子,打盆水,把这鱼养起来。” “少爷,这鱼也不好看。” “不好看,但它是一条福鱼。” 周玄觉得刺青古族不是撒了网么,那我先在网里头游着,先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瞧准了机会,再好好反扑。 姐姐和师父是自己坚强的后盾,日记本这种能在关键时刻切断链接的宝贝,便是撕裂渔网最锋利的牙,但最为关键的是,要搞清楚渔网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当作无事发生,继续陪刺青古族演演戏,瞧瞧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周玄作下了决定——把日记本的事先藏起来,这玩意是底牌,还不能轻易暴露。 而且有日记本在,即使被网住,也有逃生的办法……藏进时空裂缝里,游神司都找不到,何况古族。 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讲,只要讲了,就会被刺青古族的链接发现,底牌也随之暴露了,或许他们会想到应对的办法,那就踩大坑了。 他去柜台上,拿起日记本,想要合上装兜里,却发现日记本变了形状。 原本是正常日记本大小,现在却只有巴掌大小,而且厚度也变薄了,封面上,竖着写了三个字。 “洗冤箓。” “洗冤”和“箓”之间,留了挺长的空白,不像正常的书写方式。 “洗冤”,这倒好理解,帮人洗刷冤案冤情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去查清楚冤案冤情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用洗冤箓回到案发时间、案发现场,便能了解其中隐情,冤情冤案不攻自破。 但是中间那条长空白,原本也应该写字的,但因为某种诡异原因,并没有显现出来。 “这本洗冤箓,应该还有神妙之处,没有被挖掘出来, 但就从洗冤箓这个名字,这个本子的真正原主,应该是个吃公差饭的。” 不是吃公差的,天天帮人洗冤,怎么都有点奇怪……既然是吃公差,会是谁呢?” 周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游神司…… ps:好兄弟们,第三更到了 第123章 龙虎兄弟 井国能吃上公差帮人洗冤的,无非就是捕房、游神司。 和捕房打过交道的周玄已然清楚,这机构也就治治寻常百姓以及一些香火层次很低的堂口弟子。 而且打狗还得看主人,要是堂口大的,他们也不敢招惹,对井国隐秘的了解更是平庸。 比如说刘天恩,以为周家班好惹,却不知周伶衣竟是夜游神,他要是知道,就戴绅士那事,借他仨胆子也不敢难为周家班。 捕房权能有限,拥有洗冤箓这等法器显然不太可能。 游神司或许能拥有,但从姐姐也不清楚日记本的功能来看,洗冤箓的品级,或许在法器禁器众多的游神司里也能排得上号。 “这种宝贝,怎么会出现在血井里,而且持有的那位血孕妇,道行似乎不是很强。” 周玄暂时不去想太多,宝贝在手便是捡了便宜。 剩下便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正常过,至少表面上要正常过,不能给刺青古族的人瞧出端倪来。 他将洗冤箓塞进了内衬口袋,上了二楼找吕明坤。 “小师弟,你刚去哪儿了,都等你好久了。” 吕明坤左等右等不见周玄的人,便自己先给自己化上了妆,这会儿已经化了一大半,脸上皱纹满满,要不是额头还没贴“皮子”,活脱脱是个老头。 “买鱼去了,瞧见了一条鱼,挺漂亮,养在家里观赏。” 周玄拉了把椅子坐了,一靠住椅背便嘎拉嘎啦作响。 “家具过两天得整点新的,上任房东的遗产靠不太住。” “今天凑合用。” 吕明坤给额头贴上了皮子后,拿了铁钎轻轻顶着皮子两边,把皱纹推得与脸庞其余部分一般褶皱后,开始给周玄化妆。 “五师兄,你这化妆技术,不入戏子行当可惜了。” “那帮孬货,比忤作都差得远。” 吕明坤对忤作是恨外加瞧不上,对戏子则是彻彻底底的鄙夷。 一番拾掇后,周玄也变成了老年版,再穿上吕明坤宽大的西服后,气质土了些,更像跟不上新潮的老头了。 “做暗门的,化妆也是门基本功。” 吕坤明前些天截杀李利生时,便化成了个车夫。 “出发,探探那杜凯丽的底细。” 周玄与吕明坤下了楼…… …… 明东善德医院离东市街不太远。 东市街离明江码头要走三条街,善德医院就建在码头对面。 两人没选择坐黄包车,用吕明坤的话说,皮子刚贴上多少有些孔隙,迎着大太阳走走路,发点汗,孔隙会自然收缩,效果更逼真。 刚好周玄也想聊聊攒香火,大傩修九个堂口,每个堂口都按该堂口的方式攒香火,而且有阴人堂口、有神人堂口,如今刺青是阴人堂口,有吕明坤带着路,确实帮助挺大。 “吕师兄,吸僵气对我攒香火真的很有用,你说咱们能靠着店里的阴眼养僵吗?” “怕是不行,那阴眼虽然阴煞之气浓郁,但口子却不大,就像一口泉眼,水虽然无限多,但泉口太小,将尸体横放在上面,每日淋到他身上的水总量不够,养起来极慢。” “能给阴眼扩一扩吗?” “阴眼无形无质,并非扩个泉眼那么简单……唉,等等……” 吕明坤觉得小师弟的怪想法还挺多,但是一琢磨,又觉得并非行不通。 “那阴眼的位置有些奇怪,长在房顶上,或许是屋内风水有些古怪,将错就错的导引上去了,但地下未必没有更多阴气汇聚的点位。” “那咱就把更好的点位找出来。”周玄一见有戏,立马来了干劲。 “我们俩不行,得找一个堂口的弟子来做,这个堂口叫寻龙,走阴拜神的称呼他们为寻龙天师。” “寻龙点穴的寻龙?”周玄问。 “就那个寻龙,阴眼在风水之说里,其实是阴龙的眼睛,阴龙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需要寻龙天师把它找出来, 寻龙有许多门道讲究,我们要是乱挖乱铲,怕是大阴龙没找到,反而把现在的阴眼给戳瞎了。” 周玄听完寻龙的门道,便心里一一记下了——找个天师,千万别自己动手,现在的阴眼虽然小,但已经是店里的宝贝了。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到了明江码头,井国极重要的商埠。 无数旅客,无论是来自远洋、外洋、龙江,大多数都是由明江码头踏上明江府的土地。 站于码头上望去,江滨大建筑相互峙立,面前蜿蜒着一条宽敞堤岸,车水马龙驰于其间。 “快到了。”周玄仰头望去,偌大的善德医院招牌,横在江滨。 …… 明东善德医院的规模比平水府大得多,也高档得多,廊道宽阔,两边摆着大量绿植,明明是室内,却能听见悦耳的窣窣虫鸣。 周玄依然按照上次找药局的方式,鼻尖努力去搜寻烹药的芬芳气味,从门诊走到养病室,从养病室走到烹药房,他越走越有种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 这种感觉的强度很微弱, 在东市街、码头,车马拥堵、行人混杂,身体的本能感知方面迟钝了些,对于微弱感觉不太敏感,而到了烹药房,人已经不多了,周玄感知力活跃起来。 他感知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且距离极近,不似刺青古族挂自己链接的缥缈无踪之感。 “有人跟着咱们。” 周玄凑近吕明坤,小声说道。 “拐子?” “没有拐子的脚步声,他跟着咱们的手法还有些高明。” 周玄将感知主动释放了出来,感知力像一条绳索,于地上不断延伸,去找寻跟在暗处的人…… ……一个、两个! “两个人,在右边走廊。”周玄说道。 应该是刺青古族的人,刺青恶鬼! 周玄暗暗想到,除了拐子和刺青族人,周玄想不到还有谁针对他。 要说刺青古族现在还在撒网阶段,而且没有任何收网的迹象,派人来跟踪,周玄估摸他们只是负责“调查”“踩点”之类的,目前对他没有什么危险。 就当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装个糊涂继续去寻找杜凯丽就算了, 但是,此时的周玄装不了糊涂,他从烹药房往药房走的时候,除去跟踪的两人,他还有新的感觉——有人拿手指,在他的背后写字。 写得极慢,结字很清晰——申冤! 同时,贴合着周玄胸口的洗冤箓,也轻微的震起来,似乎在提醒着周玄身后有“人”找他申冤,催促他赶紧答应。 这种震动似乎连着他的心脏,虽然轻微,却打乱了他正常心跳的节奏,很是难受,难受得他想立马回头,去询问身后之人——有何冤情要诉? 但他不能转身, 刺青恶鬼在跟踪他,而且能“盯”他,他若是现在帮人“申冤”,那洗冤箓多半会暴露在刺青恶鬼的眼中。 “得拔了那对眼睛。” 周玄问吕明坤:“五师兄,跟梢咱们的眼睛有些特殊,我刚才感知放出去,觉得他那对眼睛能看穿墙壁,这种手段,靠的是什么?也是感知吗?” “是感知。” 吕明坤解释道:“有些堂口的手段,能望穿墙壁,有的人是天生异相,如重瞳、血瞳等等,有的是依靠法器,但都属于感知的范畴。” 靠感知啊,那就好办了。 周玄嘱咐了一句“吕师兄,跟我走”后,便没再去药局,而是找个楼梯上楼。 …… “彭虎,傩神发现我们了。”彭龙的灵蛇刺青,不但能看,六只耳朵更是灵敏,将刚才周玄与吕明坤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哥,咱们还跟吗?”彭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早上那会儿,俩人在街角的茶楼里,用灵蛇“盯”住了周玄,但很奇怪,灵蛇突然跟盲了一样,眼皮子底下,周玄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再用灵蛇去找,怎么也找不到周玄。 当时他们便觉得是不是灵蛇出了问题,现在看……这周玄实在不好跟梢,感知很敏锐。 “跟上他,傩神还未成长,加上他身边那人,也对不过我们兄弟俩,没什么好担忧的。” 彭龙是典型的强者思维,认为只要战力强,便能睥睨一切,没将周玄、吕明坤放在眼里,很轻敌。 轻敌使人膨胀,彭龙的行动变得更加坚定,与彭虎一起,上了楼梯。 兄弟俩刚才因为迟疑,周玄已经走出了很远,此时再找,总要费些时间。 从一楼到了二楼,从二楼再上三楼,一直上了五楼,再上便是天台了。 “傩神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彭龙唤醒了灵蛇。 灵蛇刺青在他的皮肤里游动,从后背一直游到了脸上。 蛇眼刚好就是彭龙眼皮的位置,他将眼皮子合上,蛇眼才清晰显现出来,仿佛这只怨毒的蛇睁开了眼睛一般。 蛇眼通红,将楼墙、天台门、楼层地面全数看穿,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去寻找周玄。 由于注意力过于集中,彭龙在操控刺青方面,进入了从未有过的专注状态,天台呼啸的风声,低楼层传上来的些许嘈杂声,都钻不进他的耳朵。 他自身成了个封闭的小世界,只听得见灵蛇吐信时的“呼呼声”,蛇身扭动时的鳞片摩擦声…… 终于,彭龙看见了,他看见周玄和吕明坤于天台上行走。 “傩神像在享受阳光,他张了双臂,嘴里在念叨着什么,是在夸奖天气很好么?” 彭龙再次跟踪到了周玄,心情也放松起来,饶有兴致的猜测着周玄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 但他永远也想不到,周玄嘴里快速念叨之后,灵蛇忽然听到了江水潮涌般的私语,看见了一个皆是杀戮的癫狂世界…… 第124章 刺青转身 彭龙与灵蛇瞧见的癫狂世界,是一条马路,马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一个扛着鬼头刀的男人,见人就杀,一刀下去,人头旋起,血将世界迅速染红。 每一次男人的斩头,都让彭龙的精神狂乱一分,偏偏那男人斩头的速度极快,彭龙精神癫乱得也极快。 至于那如潮的私语之声, “杀,杀,杀!” “世人皆该死,杀!杀!” “凡是于世间行走之人,皆有其罪,该死该杀!” 私语内容很暴戾,感染蛊惑着彭龙,也污染着灵蛇。 彭龙感受到灵蛇变得狂暴,难以抑制的怨毒爆发,身子抖动起来,要在彭龙的皮肤里转身。 刺青转身意味着什么,彭龙最清楚不过。 “小虎,快挖去我身上的灵蛇!” 彭龙下意识的求助彭虎,但他精神已经极度错乱,周玄以超强的感知力,找到了灵蛇感知的方向,对接,灌入癫狂,污染…… 灵蛇疯了,彭龙的精神也就剩下最后一丝明朗,只靠这最后一点点明朗,接管自己身体,去发出求救的讯号,并不现实。 灵蛇还在转身,先只是意动,等它真正开始转的时候,彭虎终于发现了哥哥身上的端倪。 他出手极果决,先召唤出了骨针,刺进了彭龙的眼角,等血肉外翻后,他用针挑住了脸皮,要往下撕扯剥落—— ——要将哥哥的脸皮、脖子上的皮肤,总之,只要有灵蛇存在的皮肤,尽数剥去。 不是他心狠, 作为刺青古族之人,知道这是唯一克制“刺青转身”的办法。 他下手够狠、够凌厉,但在绝对时间上,始终差了半秒。 半秒钟,决定了哥哥的生死。 在他将最后一小块承载着“灵蛇刺青”的皮肤掀起,打算用骨针的尖刺将其划断的时候,灵蛇已经完全将身形在皮肤里面转了过来。 它的背脊的鳞片尽皆竖起,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矫健的力量,朝着皮肤的更深处游去,游进了彭龙的血肉里。 “啊!” 彭龙痛苦的嚎哭,他的喉咙里鼓起了粗大冗长的隆起,像一道长长的田埂。 “田埂”在快速扭动,穿梭在他身体里每一寸角落,伴随着啃噬血肉,嚼骨的声音,他的身形迅速干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 “哥!” 彭虎跪了彭龙身前,眼睁睁的望着哥哥由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张被吃空了的皮。 在最后一坨血肉被吃得干净后,灵蛇又安安静静的浮现在彭龙的皮上,怨毒、灵动之感消失,仿佛一张死去的图! “傩神,你害死了我哥!” 彭虎痛苦的拍打了人皮之后,握紧了拳头,想复仇,他凝望着悬空的骨针,愤怒将他的眼填满。 …… 云罗山脉、祭祀场, 铜钱祭司的拐杖狠狠的往土里戳着,他很愤怒,不是愤怒彭龙死于灵蛇刺青、死于周玄的超强感知。 他的愤怒,永远不会为某个族人而产生,他将古族视为一个整体,只为整个古族而愤怒。 “彭龙彭虎,你们俩个人太愚蠢了!轻视了傩神的力量,死是你们的代价!是冥石老爷对你们的惩罚!” 于铜钱祭司的心里,彭龙真正的死因,是他的轻敌,以为周玄的香火层次不高,便敢放出全身的感知,去探查周玄的位置。 “彭虎,回去,回你住的地方,你已经不适合盯住傩神了, 听见没有,让你回去,你只用安心负责联络百鬼谣!” 陷入剧烈仇恨感的彭虎,并没有将铜钱祭司的话听进心里,他想复仇。 “给我回去!” 铜钱祭祀愤怒得将全身的“铜钱刺青”抖得叮当作响后,右手的指尖猛力刺入了一枚铜钱里,然后将那枚“铜钱”狠狠从身体里挖了出来,嘴里念叨了一阵咒语后,铜钱融化消失…… …… 彭虎将彭龙的人皮披在了身上,用哥哥的双臂人皮于脖子上打了个结,防止待会与周玄的战斗中,哥哥的人皮被天台的大风吹飞, 他往天台上走着,周玄的感知力也在释放,他掏出了折扇与响木,吕坤明竹叶刀在手。 双方的对峙,只隔着一扇天台铁皮门。 就在彭虎站在门前,露出了左手壁虎刺青的那一刻,他的脖子上,浮现了一道铜钱刺青。 铜钱已经有了转身的意动,边缘抖得簌簌作响。 死亡的气息忽然变得浓郁起来。 “彭虎,够了! 因为你们的愚蠢、轻敌,已经在傩神面前暴露了刺青古族的弱点, 每一次弱点的暴露,都将成为傩神斩杀刺青族人的封喉一刀! 你还想做什么? 用你的愚蠢,用你那条命,继续在傩神面前暴露族人更多的弱点? 你以为你能赢过傩神吗? 就凭你的香火层次? 滚回去,趁我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之前, 我不希望有族人的性命,是被我夺走的。” 一句紧似一句的劝诫,加上铜钱刺青的威胁,使得彭虎的眼神重回清明。 他望着哥哥的人皮,流着泪,终于将头转回,顺着楼梯,腿灌了铅似的,沉重的离去。 …… 极强的压迫力,渐渐散去。 周玄将折扇和醒木收回。 “他们是谁?”吕坤明问道。 “刺青古族。” 周玄万万没想到,只是想利用超强感知力,去污染跟踪的刺青族人,扰乱他们的心神,他好去给药局门口的“人”申冤。 结果却意外发现了刺青一族的弱点。 刺青族人,能通过刺青,拥有许多神异的能力,但那些刺青,并不是真正的刺青,而是养在人皮里的恶鬼。 恶鬼与人长期共存,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恶鬼带来的反噬,也极其恐怖。 刺青族人对这种反噬,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刺青古族?”吕明坤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周玄没藏私,大大方方的回复:“对,就是那伙刺青恶鬼。” 他用感知力间接的杀了彭龙,又与彭虎对峙,这些事情通过他身上的古族链接,已被古族人知晓, 若是还装作不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是“刺青古族”,反而有些刻意了。 周玄只用装作不知道自己已被古族挂了链接,便能继续跟他们演戏。 “真是刺青恶鬼啊?”吕明坤有些意外:“刚才那人的压迫感太强,我们以二敌一,都未必有胜算。” “他只要敢出手,我们必赢。”周玄说道:“他们的弱点,已经被我掌握了两个,个个都很致命。” 他的傩神之手,可以深入皮肤里,抓出刺青! 而且刺青一旦用出了手段,还能被他的感知力污染。 只要刺青族人先出手,周玄可以完全反制刺青。 没有了刺青的刺青恶鬼,想凶起来,只能靠他的骨针。 “我的梦境,能让他的骨针短暂失去目标。” 周玄在晋升二烛香时,梦境能缠住人鳌很久,还是在人鳌用出了“破妄之眼”这种反制梦境的手段之下。 只有骨针的刺青族人,并没有办法反制说书人梦境,哪怕香火高出两层,也只会被梦境缠得更久。 周玄可以做到全力生梦,缠住彭虎,然后由吕明坤当刀手,两柄快刀击杀彭虎。 “原来你都算计好了?既然胜算这么大,为什么我们不主动追击?”吕明坤反问道。 “因为我们只能守不能攻,他不出手之前,我污染不了他的刺青, 他刺青若能发挥威力,那是真正的刺青恶鬼!” 周玄开了天台门,往楼下走去:“走吧,五师兄,该找杜凯丽还是得接着找。” …… 周家班祖树下,周伶衣脸带笑意,对一旁的袁不语说道:“袁老,我弟弟刚才无意中发现了刺青的弱点。” 彭龙彭虎发生的状况,只是被周玄用感知探查到,祖树的连接并不能观察到这一幕。 所以,周伶衣对周玄的战斗,只能通过弟弟与吕明坤聊天时,侧面推敲大概发生了什么,不能亲眼目睹。 “我那徒弟,天生就是刺青的克星,周班主,你说刺青古族跟踪我徒弟做什么?” “不清楚。” 周伶衣说:“不过,暂时风险不大,刺青古族出世,只会一次几个人的往明江府里送,他们如果一窝峰的出世,游神司不会坐视不理的。” “要是区区几个刺青古族,斗不过徒弟加老五的。” “弟弟现在还不知道,五师兄根本不怕刺青的骨针,那是尸语者的天赋,他们俩在一块,寥寥几个刺青恶鬼只是他们的猎物罢了。” 尸语者,是「忤作」堂口以前的名字。 …… 铜钱祭司既恼火又郁闷,恼火在出世的古族,竟然开始无视他的权威,郁闷于刺青弱点真的已经被周玄掌握了。 “彭庆,让石家四兄弟去明江府……” 彭龙的死去,让铜钱祭司意识到周玄,比前几代周家出世的大傩难对付得多。 “拥有傩神之手的他,果然不是寻常大傩能比的。 这次机会一定要抓住,只要接回了傩神,刺青一族,玉门升天。” 他抬头朝着天上望去,只觉如浪的层层云海之中,有一道宽阔巨大的玄玉之门,熠熠生辉。 …… 明东善德医院,药局。 已到饭点,医生们大多吃饭去了,吕明坤问一个值班护士:“你好,我们约了杜医生,她在吗?” “杜凯丽医生吗?” “是的。” “她是下午的班,两点半才来。” “那我们等等他,多谢。” 在吕明坤打听着消息的时候,站在廊道里的周玄,又感觉有人在他背后结字,贴着胸口的洗冤箓在震动。 “申冤。” 周玄回过头,明明又什么人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到底是谁在我背后写字?” 周玄将感知放出,依然还是没人。 “难道跟洗冤箓有关系?” 周玄念头才动,右手伸进了内衬口袋,贴住了洗冤箓的封皮,他顿时便瞧见了一个“人”…… 第125章 执念“无眼” 周玄瞧见了一个“人”。 若说他是“人”,是因为他有人的大致形体,双手、双脚、一个脑袋,有鼻子有眼睛的。 但周玄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一张脸上,两眼珠不是一般大小,鼻子像有三截,每一截的宽度都不一样,先是窄,然后突然变得很宽,再变得极窄。 左耳朵大得像蒲扇,右耳朵则只有拇指头大小。 不光是五官,脸皮也奇怪,若是将脸分成十几个部分,这张脸每个部分都长出了自己的风格。 整体感觉像什么?从数十个人的脸上,各取一块,然后拼接在一起,就是这“人”的尊容。 这人发现周玄在注意着他,顿时咧嘴笑了,明明是开心的笑容,却笑得无比惊悚,因为他脸一动,很不和谐的脸,凭空破了数十个洞。 “申冤。” 这“人”嘴巴张合着,在说话,周玄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凭借他的嘴形,判断他在讲些什么。 好在这人讲的话并不复杂,嘴唇动得大开大合,并不难猜。 申冤知道了,可是怎么申? 至少你有什么冤情要诉,冤在哪里,你得讲得明白, 就你这样咂着嘴,跟个哑巴似的,根本无法深度沟通,想帮你申也不知道往哪儿入手。 周玄心念一动,那“人”似乎听明白了,径直双膝跪地,扑嗵扑嗵的磕头,真将周玄当成了洗冤平案的青天大老爷。 周玄低头瞧着,一瞧便发现这“人”的真正模样了。 他在往下磕头的时候,是一个人,但是头磕在地上的那一下,身体里便走出了一群人。 这群人向周玄跪着,一排接着一排,将小小的廊道挤得满满当当。 “至少三十人往上了。” 周玄粗略的估摸了一下。 这群人的人数多,男女老少都有,跨越了很多年龄层, 他们的衣服档次也不一样,比如有些人穿着英士丹的西服。 这西服周玄在平水的百货公司瞧见过,一套要超过六百块井国钞。 哪怕在经济更发达的明江府,富贵家庭才舍得穿。 但其中又有些人,穿着碎花布裙,剪裁得也不像样子,一瞧便是自己去布行买的布,找手艺不太精细的裁缝做的。 这类成衣方式,至少在平水府里属于主流,胜在价格足够便宜,成本仅高于自己买布自己缝。 等于讲, 这群人里,年龄、阶级的跨度很大,境况、遭遇、生活应该有天壤之别吧,怎么会集体找周玄申冤? 直到他们磕完头,集体直着背,目光虔诚仰望周玄的时候, 他才发现——他们所有人有一个共同点,缺眼睛。 有的人缺一只眼睛,有的人两只都缺,眼眶空洞。 空洞的眼窝,要是一个两个还好,但是人数太多,周玄扫了一圈,密麻麻的空眼窝,落进他的眼帘里,立刻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抵触感。 然后恶心、膈应等等生理反应,接二连三的出现。 周玄发自内心的觉得这类反应很不礼貌,尤其是面对这样一群残缺之人的时候, 但生理反应并不由自己的主观意识决定。 这种反应,不代表周玄此时的心境或者情绪,只是单纯的身体条件反应而已。 直到这群人又变成了一个人之后——三十来个人,以最前面那人为基准,按着先后顺序的走进最前那人的身体里。 三十人又合成了那个极古怪的人,周玄生理反应才回落,渐渐消失。 “怪不得这个人长得很怪,原来是三十来个缺眼之人组在一起而成的。 他们到底算什么?厉鬼,游魂,还是? 周玄认真思索着, 就在这时,吕明坤问了周玄一个神头鬼脑的问题:“小师弟,你在看什么?” 额,能提出这个问题……等于吕明坤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应不到。 要说吕明坤虽然感应方面不如周玄,但他是“尸语者”,对于尸体有特殊的感应,对于游魂厉鬼的感应,也应该会很敏锐, 他瞧不见, 便说明,周玄面前这个“人”,并不是游魂,也不是厉鬼…… “我也是通过触摸洗冤箓才瞧见的。”周玄想到此处,联想起一种极特殊的存在——执念! 以前周玄以为人死之后,只有两种存在——尸体、游魂! 尸体受了“活人血”,养在“阴煞地”,可以成僵。 游魂如果有执念,会变成暴躁害人的厉鬼。 但上次跟袁不语、周伶衣讲了“提灯新娘”的事情后,他从袁不语的口中,得知了——执念,是可以单独存在的。 执念就是一种强烈的念头,缥缈于天地间的某种思想,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它不同于有实体的魂和尸,所以极难被看到, 比如说提灯新娘,她便是执念,而且是很强的执念。 游魂司的灯笼,瞧不见她 周伶衣、袁不语这种香火层次极高的,也感应不到她, 甚至她走到周玄面前,以血井通灵这般超强感知,都感应不到。 只有祖树才感应到了。 “原来这个……这群申冤的人,是执念, 触碰洗冤箓,能让我瞧见执念?!” 周玄把握不准用什么量词,来形容面前这个“人”,但他已经可以肯定,他就是执念。 想通了这点,他心里的许多疑惑,便迎刃而解, 比如说,这三十来个人,为什么可以合成一个人? 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种念头——失去了眼睛,或许同时还丢了命,遭遇了横死。 让他们横死的人还逍遥的活着,他们的执念汇聚到了一起,找到了身藏洗冤箓的周玄,帮忙洗冤……嗯……或许可以更直接点,就是帮他们复仇。 再比如说,医院里面,行走的“执念”应该还有许多,那些付不起高额治疗费用而死去的人, 那些医生花了百分之百的力气,却依然治疗无效而死去的人, 他们死后都应该产生执念,为什么周玄哪怕是靠着洗冤箓,也瞧不见他们? 周玄闭目沉思着,甚至没顾得上回吕明坤的问话。 “三十来个人组合成的执念,我瞧得见,但是……单个的执念,我又瞧不见……” 将种种怪现状,于心里慢慢组合,缓缓摸索,问题的碎片,在周玄的脑海中一片片的组合, 最后,凝聚成了一把打开“答案箱子”的钥匙,一个让周玄震惊的想法,也应此应运而生—— ——执念,不是一个人的念头,而是一群人的念头,因为某种强烈的情绪,汇聚到了一起,成了执念。 从某种角度来说, 执念,并不是某个人的思想,而是一群人的思潮! 这个答案,明显在袁不语的说法上更近一步,但周玄认为这个答案,也更加接近真相。 “洗冤箓,应该能帮我对执念有更深层的理解。” 井国人对执念的了解,明显不深入,但执念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提灯新娘的出现,甚至能唤醒一直沉睡的祖树。 周玄并不清楚祖树的力量有多强大,但从周伶衣对祖树的态度便能清楚,清醒状态下的祖树,力量绝对非同一般。 “想起来了……” 周玄又回忆起了提灯新娘在进入自己秘境的前夕,他除了听到新娘真诚且诡异的笑声外,还听见了许许多多庆婚之人的声音, 有喝酒声、划拳声、吹唢呐之声,甚至还有司仪祝婚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秘境中的提灯新娘,只是那个诡异笑着的新娘子! 现在看……他听见的所有声音,都是提灯新娘身体的一部分! “提灯新娘,可能是十几个人组成的执念,也可能是数十个人组成的,甚至是……” 周玄隐隐有些激动,这种激动,关乎于他意识到自己发掘到了井国某种神秘力量的泉眼,更在于他对提灯新娘的来头,有了进一步的判断。 按照第一炷香时的经验判断,他的晋升仪式,与破解秘境纸人艄公的身世之迷,有很大关系。 他看透了艄公是自己的暗意识,并且还是生了灵智的暗意识之后,用骨篙将起洞穿,才成功晋升的。 前往三炷香的路,平坦了很多。 “有点玄妙,看来这冤,必须申……” 周玄心中暗暗说道。 他这种人,对于帮别人申冤的兴趣,是真的不大,世上活着的人,谁的心里没藏着几处冤屈? 帮别人申冤,谁帮我申冤? 但现在, “我就是替人申冤的正义行者!没别的,就是看谁蒙冤了,瞧不顺眼!” 周玄做下了“申冤”决定,面前那“人”,已知晓了他的心意,连着虔诚至极的磕了三个头后,起了身,往前走着…… “他们是带我去洗冤的地方?” 周玄肯定不会觉得这个“人”,就是拍拍屁股直接撤,把洗冤的事情都交给他一个人。 也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洗冤箓震动得尤为剧烈,并且传出了“沙~沙~沙”的写字声,和他曾经听见的白噪音,一模一样。 周玄当即将洗冤箓掏了出来。 洗冤箓以前还是“日记本”形态时,周伶衣和袁不语都瞧不见。 以他们的香火层次都瞧不见,刺青古族的人也必然瞧不见。 周玄自然不怕链接将这“隐秘”瞧了去,只是动作上要遮掩,不能给古族链接一种他在看“日记本”的感觉。 想到此处,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将洗冤箓放在手掌上,靠“感知”翻页,像给自己看手相在…… 第126章 眼睛、春梦 洗冤箓前几页,一个字都没有,但是翻到了最后一页,却有朱砂写就的四个字——无眼,洗冤! “无眼”与“洗冤”中间,也有极长的留白。 “无眼是洗冤箓给执念取的名字,洗冤是我正在做的事情,那中间的留白,会写什么呢?” 周玄望着洗冤箓,忽然觉得这本洗冤箓,有点像某种神秘组织办事时候的册子,日常做了什么事情,便记录在册…… “不太像游神司的东西。” “小师弟,你怎么一直在发呆?”吕明坤又问周玄。 在吕明坤的眼里,周玄刚才在廊道里望着地板,现在又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他很担心周玄的精神状态。 “五师兄,我血井通灵的病犯了,我找个地方歇歇,你千万别跟过来,血井的疯症,你知道的……” 周玄将自己与执念间的交流、查看洗冤箓,都赖到了“血井疯病”上。 吕明坤担忧的神色更重了。 …… 周伶衣喃喃道:“原来祖树今天和弟弟链接偶尔中断,是因为弟弟的血井疯病。” “不用担心,我这徒弟,吉人自有天相,学会刺青吧,学了,对血井的疯症,有很大的好处。” 袁不语说道。 曾经周玄在一炷香时,便找周伶衣和袁不语打听过刺青,并不是为了刺青的机缘, 而是他在血井会里,听会员讲过,刺青对于压制血井的疯症有很大的帮助,这个结论还得到了井灯的肯定。 …… 云罗山脉,祭祀场, 铜钱祭司拄着拐杖,望着人皮庙上的“周玄面孔”,说道, “血井的疯症,很好,很好,我们需要一个发疯的傩神,越发疯,越容易打开玉门。 彭龙那个蠢货,我已经提醒过他,傩神是血井通灵人,监查他的时候,一定不能将所有的心神灌入灵蛇之中, 他的感知力,超乎寻常的强大。” …… “无眼”走得很快,但是走得却不远,只走过了两条廊道,便在一间问诊室前停住了。 问诊室上,挂了个牌子——心灵咨询室。 这家咨询室所在的位置,算是一楼里最偏的角落,门口别说等候的病人了,连过路的都没有。 周玄握住了咨询室的门把手,扭了两下,锁住了,打不开。 他瞅了瞅周围,没什么人,打算踹门,暴力开锁,无眼则走进了屋内,从门上伸出了一只左手,手掌朝周玄勾动。 周玄见状,便走了过去,握住了无眼的手,然后他顿时感受到一股力量将他拉进了屋内。 坚实的咨询室门,像一层雾,被周玄轻飘飘的穿过。 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窄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角落的地方,有个半旧不新的保险柜。 无眼朝地上指了指,似乎在像周玄示意,这里便是他“冤情”发生的地点。 洗冤和复仇的区别在于,复仇只需要提供名单,但洗冤,总要瞧瞧发生了什么冤情。 要查看冤情,便要回到案发当日,但具体是哪一日呢? 周玄不知道,得申冤人自己来写。 他想到此处,将洗冤箓掏出来,平放在桌子上,同时也将钢笔旋开,放在一旁,作了个“请”的姿势。 无眼先是摇着手,再指了指周玄后,右手作执笔状。 “让我执笔?” 周玄将笔抓在手里,然后,无眼的右手才抓住了笔的上半截,一股细微的力道,控制着笔,在洗冤箓上书写着—— ——明东善德医院,心灵咨询室,8月15日。 “四天前发生的冤事?这应该是执念中某一个人发生冤事的时间。”周玄心想。 执念是一群人的念头组成的,“无眼”这群人有三十多个,每个人的案发时间不一样,无眼选了一个离今天最近的案发日期。 洗冤箓的日期定下,周玄所在的咨询室也回溯到8月15日。 无眼并不在这时的咨询室内。 “时空的缝隙,只有我一个人能进,执念都进不来。” 周玄开始打量室内的情况。 室内空无一人,但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和一个穿着旗袍、烫着大波浪的时髦女人进了屋。 女医生模样姣好,五官精致,比起她五官更抓人的是她的眼睛,有浓郁的媚惑感觉。 旗袍女人的眉眼生得比女医生出众太多,但若是将媚惑气质算上,她的魅力反而有所不如。 “杜医生,我最近总是闻到些奇奇怪怪的气味,你说的心灵治疗,真的有用吗?” “当然管用。”杜医生安慰道, “韩小姐,在药局里我便和你讲过了,这种心灵治疗,是从西洋学过来的,你的毛病,并不在身体上,而是心灵与精神上出了些差错, 这种差错,往往和你过去遭遇到的某种精神、心灵上的创伤有关系。 心病需用心药医。 而我会为你安排一场睡眠,一场很奇特的睡眠,进入你的心灵和精神,寻找到你受到创伤的原因, 然后我们对症下药,效果自然会出色很多。” 杜医生讲完后,让穿旗袍的韩小姐躺在了床上。 “放轻松,将眼睛睁开一点点,不要闭眼睛……对,保持住……” 杜医生拿着手电筒,对着韩小姐的眼睛照射。 强烈的光,使得她想将眼睛闭上,但又听了杜医生的,不能闭,只能强撑着眼皮,瞳孔因为强光照射的关系,生理性的收缩。 不知不觉,韩小姐的困意涌了上来,瞳孔的精神在消失,麻木的脸部肌肉无处不在彰显着困意。 她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意更浓了。 “好,现在可以把眼睛闭上了,想象自己在一片海滩,海滩上有一块礁石,温和的阳光照着你,你精神懒散下来,放松下来, 你试图去想一想最希望得到的男人,他就出现在你身边,他没有穿衣服,魅力没有一点点遮挡,在你的面前,尽情的绽放, 你抱住了他,开始亲吻,你的手在他的背上、腰上,四处游移着。” 随着杜医生的引导, 一场美艳的梦境,于韩小姐的意识里徐徐开展。 梦境很真实, 真实到韩小姐做着许多不雅,甚至可以算得上粗俗的动作, 周玄则旁观着,他的目光在韩小姐的身上停留得很少,主要集中在杜医生的右眼上。 杜医生的右眼里,原本只有一个瞳孔,又圆又大,乌黑乌黑,正是这只美艳、漂亮的瞳孔,才使得她具备了某种媚感。 直到杜医生开始用类似“催眠”的方式,用低语声引导韩小姐进入春梦之时,用手电筒的光打在韩小姐眼睛上的时候, 这位美艳医生的瞳孔却变了,从一个大瞳孔,散成了数十个小瞳孔, 如一只雪白的球体上,凭空凹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 每个孔洞里,都有它自己的情绪,都有不同的人形倒影。 “这个杜医生,压根不会催眠,她引导入梦的方式,便是她的右眼。 她甚至都不是医生,她就是个拐子。” 在杜医生进屋后,周玄瞧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轻柔,但脚步声却粗重无比,“咄”、“咄”的声音,在周玄的耳朵里像爆竹一般响。 这是拐子二炷香的手段——踏草无痕。 走路不发出声音,但落在周玄的感知里,却比其余人脚步声要响得多,厚重得多。 对于拐子, 周玄很了解,在平水府时,袁不语就指点过,拐子三炷香的手段叫「壁虎游墙」,脚下生出钩刺,可以于墙上行走。 四炷香的手段叫「身外法身」。 狗王的身外法身,是自己的一只脚,那只脚被斩下后,受狗王的驱使。 但它既然叫身外法身,未必非得将脚炼成自己的法身,眼睛应该也能。 这个杜医生, 是个四炷香或者四炷香以上的拐子。 “她眼睛引导着韩小姐进春梦……她就是春梦。” 拐子有三个高手,狗王春梦艳中刀。 杜医生便是春梦,她刚还提到药局……杜凯丽! “原来杜凯丽就是春梦!很好啊,免得我费功夫再去寻她。” 周玄原本是打算通过杜凯丽这个女医生,去找春梦或者艳中刀的, 现在不用另外找了。 在韩小姐做着春梦,并且身体动作愈发剧烈,忍不住叫出声的时候, 杜凯丽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摸出一把钩刀。 钩刀的柄很长,刀头带着弧度,她从韩小姐的眼脸处进刀,然后往上一勾,一颗圆滚滚、带着血的眼珠子,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里。 “真是一颗好眼睛,透亮。” 杜凯丽拿过一旁的手帕,抹去眼球上的血迹后,对着灯光照着看,感受到眼球里的晶莹后,衷心的夸奖道。 韩小姐却依然沉浸在春梦中,依旧做着那些粗俗的动作。 “可惜了,另外一只眼睛不太灵动,取下来也没用。”杜凯丽那张姣好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钩刀从韩小姐的喉咙里进刀…… 用手帕擦去手上的血迹,杜凯丽走到窗户边,将带血的手帕,用窗户的木棱夹住,迎风舞着。 又过了半个钟头,有人敲窗户,是一个穿着车夫坎肩的男人。 杜凯丽将窗户打开,车夫跳了进来,拿了一身长衫、帽子,给韩小姐换上。 “这姓韩的姑娘,应该身份不普通吧?” “在明江府,身份普通不普通,对于我们堂口,都好搞掂的,关键是货品要好。” 车夫把姑娘打扮成了男人模样,背着她跳出了窗户,放置在黄包车里离去。 等窗外的车轱转动的声音渐渐消失,杜凯丽将窗户关上,拿着剖出来的眼球,仔细的盯着。 那眼球里闪动的灵光,一点点在消失,而杜凯丽右眼里的分散成点的瞳孔,又多了一粒。 杜凯丽将保险柜打开,将眼睛没了灵光的眼球放了进去,感叹着说道:“眼睛,真像个艺术品。” 保险柜里,有一溜溜的眼球,摆得整整齐齐,都是她的罪证,也是她的收藏品。 “不但是个拐子,还是个她娘的变态。” 周玄恶狠狠的骂道。 刚关上保险柜,治疗室的门被拍响了。 “砰、砰、砰!” 杜凯丽将门打开,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问杜凯丽:“你好,医生,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头发烫波浪卷……” 男人是韩小姐的家属。 “没见过啊,你去别的地方问问。” “奇怪,就上了个厕所,老婆跑哪儿去了?”男人并不知道他老婆已经…… ps:好兄弟们,来晚了,明天一定早点。 第127章 以梦斩梦 男人觉得只是上了个厕所的功夫,老婆便不见了。 但实际上,男人在厕所外等候的时候,已经被医院里的小拐子迷晕。 等他醒过来时,老婆已经被杜凯丽忽悠到了心灵诊室…… “没关系的,善德医院是明江府屈指可数的大医院,你老婆不会丢的。” 杜凯丽宽慰着男人。 “谢谢,我去别的门诊找找。”男人擦了擦满头的热汗,跟杜凯丽道谢…… 家属与凶手,构成了和谐的图景,让周玄莫名的生出愤怒之感。 一幅好皮囊的杜凯丽,竟以关心的姿态出现在“猎物”的家属面前, 这样的人,竟然能活到现在?! 周玄已经知道“无眼”的冤,冤在什么地方——他们本像大部分人一样,生活自在,有家庭、有事业,活得好好的,不招谁不惹谁, 却被杜凯丽这样的人当成了“猎物”,尸体被拐子当成了“货”,眼睛被杜凯丽炼了身外法身,最后那只失去了灵气的眼睛,还被锁在保险柜里, 原本用来看“世界”、“光明”的眼睛,被锁进了暗无天日的柜子里, 而且,他们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死去的,只以为他们是走丢了、或者是无端的失踪。 这一切都是拜拐子、杜凯丽所赐。 冤,很冤! 在经历了心灵诊室的往事后,周玄对拐子“货”的理解也更深了。 被杜凯丽“狩猎”的韩小姐,在进病房的时候,说她自己能闻到奇怪的气味。 想来,韩小姐,属于感知力超过常人,但又没有走阴拜神之人。 她的皮、肉、筋、骨,蕴含着浓郁的灵性。 这类人,总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观瞧、耳听、鼻嗅到常人感受不到的画面、声音、气味。 他们以为自己生病了,或者自己来医院,或者被拐子散在州府中的弟子欺骗,来到医院……然后变成了“货”。 “如果不是姐姐、师父一直护着我,只怕我也会被当成货,而且是最顶尖的那种货。” 想到此处, 周玄再次盯着时空裂缝里的杜凯丽,低沉却有力的咒念道:“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 从时空裂缝里走出,周玄回到了长椅上。 “疯病好点了?”吕明坤问。 “刚才,我的血井疯症犯了,看到了一些景象。”周玄对吕明坤说:“杜凯丽,就是春梦!” 一时间,吕明坤没讲话,他身子往长椅上一靠,双手枕着头,进入了闭目养神的阶段。 周玄则因为情绪复杂,也双手揉着脸,他既有通灵感知之人被当成“货”的兔死狐悲之感,也有天生对心肠狠毒之人的憎恶,还有对数十个“韩小姐”死去时的同情, 数种情绪融合,在他心里只融成了一个念头——必杀杜凯丽。 吕明坤此时闭着眼睛,表情也冷静,但在他的冷静之下,藏着剧烈的激动感觉。 当暗门很多年了,他不得不承认,多年来的刀头舔血的生活,已经改变了他的生活、习惯,甚至喜好。 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作呕,想吐,连续好几天心情都阴郁至极。 但往后,他开始迷恋血从倒翻的皮肉里迸射时的感觉, 像一泓血红的泉。 他更迷恋与高手生死相博时的场面,每一式出手,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往往这个时候,时光在他眼里,走得极其缓慢,甚至在刀将要刺入对方身体时,时光会有静止的错觉,仿佛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永恒。 四炷香的拐子,会让他再重新体验到这种感觉吧? “今天活得将会很充实。” 吕明坤缓缓睁开眼,歪着头,瞧着药局。 …… “咄、咄、咄!” 拐子特有的脚步声,在周玄的耳边回荡,她瞧见廊道的尽头处,行走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 她柳叶眉毛,黑色宽布裙,上衣是时兴的立领斜襟布衣,印有横竖相间的条纹,七分袖,斜襟上还别了朵银色簪花, 处处洋溢着阳光朝气。 “杜凯丽来了。”周玄对吕明坤说道:“我待会装作病人,师兄你在外面等着,等到……” 他讲着待会的作战策略, 吕明坤听得仔细…… …… 杜凯丽走进了药局,护士走进了屋,对她说道:“杜医生,有两个老病人,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请他们进来吧。”杜凯丽拿了抹布,轻轻抹去桌上的烟灰与污渍,抱怨道:“柳医生真是,一上班就抽烟,还不爱收拾……” 护士去了门口,发现长椅上只剩下周玄一人:“你同伴呢?” “哦,他有点事先走了,就我一个人看病。” “进来吧。”护士带着周玄进了屋。 屋内,杜凯丽朝周玄瞧了一眼,原本她听护士说是两个老病人,便有些懈怠。 “货”的灵气,随着岁数增长而衰减,除了个别的老人,绝大多数都不符合拐子对“货品”的要求, 但当她看到周玄的那一刻,顿时眼前一亮。 “从没见过这么透彻的眼睛。” 杜凯丽很震惊,怎么形容周玄的眼睛呢?像一块蕴养在泉水中的琥珀。 “真灵光啊。” 杜凯丽笑得很甜,给周玄端了杯茶水,递了过去,问:“老先生,哪儿不舒服?” 周玄有改声之法,虽然掌握的声音不多,但苍老的声音还是模仿得出来,不至于露馅。 “耳朵,经常能听见一些特别奇怪的声音。” “比如说呢?” “像有好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趴在我耳边轻轻的念叨,念叨了些什么内容,我也听不太清楚。” 杜凯丽听得心花怒放, 就是这样, 越是灵气饱满,感知超群的人,听到声音便越多。 这个病人不能交给堂口,他是个艺术品,从头到脚都是艺术品。 杜凯丽已经畅想着将周玄独吞,独吞货物,虽然违反了堂口的规矩,但规矩尺度因人而异, 她是堂口里数得着的高手,偶尔私吞一次,谁也不敢找麻烦,堂主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老人家,您这是精神心灵受过创伤?” 又是那一套话术。 周玄笑着说:“我闺女前段时间疯了,对我打击挺大的。” “走吧,去心灵诊室,我为你好好诊断诊断……” 杜凯丽拿上了记事本、钢笔,带着周玄前往诊室。 在穿行的过程中,执念“无眼”钻进了周玄的左手手臂中,他们要亲眼目睹这位医生的死亡! 诊室内,杜凯丽指着小床,示意周玄躺上去。 “大爷,我们这是西洋的疗法,叫催眠,传到井国没多久,很多人把它当成邪术。” “能治好我的耳朵吗?” “能,你听我的就行了。” 杜凯丽声音越发的柔和,对待猎物就是这样,越是靠近,越是要耐心些。 她将门关上,拿出了手电筒,对周玄说:“我待会用手电照您的眼睛,您控制自己别闭眼。” “嗯!” 周玄躺好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按捺着自己动手的冲动。 从进门到现在,他有好几次动手的机会,但他全都置之不理,他要等杜凯丽发动“春梦”。 在时光缝隙的往事中,周玄发现春梦这门手法,有点类似说书人的生梦,但又全不一样,生梦,是造出一个白日梦来, 但“春梦”的梦境,则在“病人”的意识之中,与说书人八炷香的手段——以梦入梦,反而有点类似。 偏偏这炷香的手段,周玄到现在也没掌握,他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春梦”中,领悟到这层手段。 手电的强光,让周玄瞳孔收缩,杜凯丽类似吟唱的软和语言,让他精神也开始疲倦。 而当杜凯丽的右眼瞳孔散开——单个大瞳孔,分散成密麻麻的小黑点后, 周玄入梦了。 他不怕入梦,他的身体里有佛性,连血井里的喃喃低语,都不曾控制住他的精神,更别提杜凯丽的春梦。 但是,他现在感受春梦最大的难题是,只要他一入梦,于秘境中的他,会自然去做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动作,动作要一出现,他就明显感觉春梦在苏醒。 “别动,让我好好感受。” 周玄自己命令着自己。 终于,他舒服的入梦了,他感觉到有一种陌生的感知力,在入侵自己的意识。 他主动控制意识,打开了一条通路,将感知力释放了进来。 “你睡着了,您做了个梦,梦境里,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是您生命中的白月光,向你毫无保留的展现着她的魅力……” 杜凯丽的引导话语,成了一道声音,与感知力交缠着,在周玄的意识里穿行,随着穿行,声音便去试图唤醒周玄的意识碎片,努力织出由杜凯丽构想的梦境。 “原来这就是春梦的手段。” 周玄明悟了“春梦”的精髓, 它不是建一个白日梦境,而是将感知力送到对方的意识之中,形成创造梦境的温床。 然后将引导的话语送入感知力中,唤醒对方意识去营造对应的梦境。 “不知道以梦入梦,能不能用这种方式生梦。” 周玄想到此处,便于秘境中作出了佛家的静心手印,阻断了杜凯丽在他意识里的声音,然后再做出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动作, 他的意识彻底清明,同时将杜凯丽那可怜的感知力团团困住。 杜凯丽没来由的觉得自己的感知遭遇了阻滞,她想闭眼,就感知收回,可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 周玄睁开眼睛,盯住了杜凯丽:“春梦医生,你的梦境,不怎么高明呢。” 第128章 轮回梦魇 杜凯丽瞳孔顿时散大,她震惊周玄竟然能从她的梦境里苏醒,以往的病人,挖眼的剧痛都不能将他们从梦中唤醒, “你……你怎么醒过来的?” “玩梦境,我们才是老祖宗。” 周玄盯着杜凯丽,将全身的感知力放出,如潮浪般的往杜医生的意识里涌去。 杜凯丽的意识,做着本能的抵抗,但这种抵抗,如同数十粒鹅卵石,怎挡得住奔涌的潮水? 一两个瞬息,周玄的感知力,充盈着杜凯丽意识的每一寸角落, 生梦的温床已经布下,杜凯丽的意识已受周玄的掌控。 周玄在考虑构想一个什么样的梦境,去摧毁杜凯丽的意识。 他将话题转移到了某个奇怪的角度,询问杜凯丽。 “杜医生,你能在善德医院当医生,受的教育一定很高吧? 能受这么好的教育,你小时候的家境应该很不错?” 无论是太平府还是明江府,能送孩子受高等教育的家庭,家境都挺不错,不然小孩会被早早的送去当学徒,学手艺。 杜凯丽麻木的点点头。 周玄又问:“家境这么好,你应该有个很好的童年,家庭很温馨?” 周玄前世做媒体时,接触过许多杀人犯的采访新闻,他知道,不是所有十恶不赦的人童年都很悲惨,其中有一些甚至童年过得很幸福,家庭关系很和睦。 他想知道,杜凯丽是否属于童年幸福的这类人。 杜凯丽又麻木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周玄便找到了杜凯丽心灵上的弱点,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杜医生,既然你喜欢收藏别人的眼睛,那我便送你一场关于眼睛与家人的美梦。” “啪!” 醒木击响后,周玄便开始讲着梦境的引导词。 “你回到了小时候,你的父母、爷奶、家人,都出现在了你的梦中……” 随着周玄富有节奏的嗓音,于杜凯丽的意识里回荡。 杜医生入梦了。 她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祖祭之时。 杜凯丽看到了奶奶、爷爷慈祥的坐在餐桌边,抚摸着弟弟的额头,也揉着她的小脑袋。 她确实有个温馨幸福的童年,甚至比周玄想象中的还要幸福。 “爷爷,奶奶。” 杜凯丽很爱自己的爷爷奶奶,因为两人对她实在太好。 爷爷只要闲得无事,就会去街上给她买一瓶橘子味玻璃瓶汽水,怕被弟弟偷喝,便藏在米缸里,等她从私塾回了家,便将大米刨开,从里面拎出一瓶汽水,催促道:“快喝快喝,别让弟弟抢了。” 奶奶一直都很照顾她。 杜凯丽在以前便开始表现出对人的眼睛有种偏执且病态、畸形的迷恋…… 奶奶渐渐发现了她的端倪,没有过多的责怪,她知道杜凯丽在苦恼什么,苦口婆心的劝说, “娃娃,别人的眼睛再好,是别人的,你的眼睛再坏,也是你自己的,宝贝着呢。” 杜凯丽家境从小就殷实,之所以对别人的眼睛迷恋,是因为她天生右眼便有残缺,不能视物,瞳孔的外观瞧起来,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皮。 因为这只怪眼,她总被人骂成是怪胎,被邻家小孩扔石子戳脊骨辱骂,心理越来越扭曲,对人的眼睛也越来越迷恋, 这种心理扭曲并没有因为奶奶的劝说而有所收敛,只是被杜凯丽隐藏得很深,很深,并且在往后的成长中,发展得愈加的变态、畸形…… “姑娘,爸妈回来你也不出门接一接?” 爸爸妈妈也出现在了梦中,爸爸的背很宽,总爱穿西装,很帅,妈妈很美,穿着旗袍于街上走,总能引来路人的注视。 “姐姐。”弟弟拿了个碗,给杜凯丽盛了个鸡腿,递了过来。 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哪怕殷实家境的杜凯丽,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吃得上鸡腿。 一时间, 杜凯丽觉得周玄生出的这个梦,美极了,是她无数次都想回去的童年温馨。 要说她是四炷香的拐子,而且隐隐能望见五炷香的香头了,香火层次比周玄高出太多。 尽管是“以梦入梦”这种手段,也没办法将她完全束缚在梦境里。 她处于一大半梦一小半醒的状态,所以她既能在梦中感受梦,也能分出精力,去思考周玄为什么给自己生这样的梦? “他为什么会让我做这么美的梦?” 杜凯丽想到此处,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引爆。 “不行,不行……你个畜生,停下你的梦,停下你的梦!!” 这种不详的预感,让杀人如麻的杜凯丽都觉得周玄是个畜生…… 周玄冷冷的引导着杜凯丽:“在用餐的时候,你忽然觉得爷爷的眼睛很好看,像个艺术品,觉得你奶奶的眼睛清明透亮,闪烁着灵动的光泽……” “果然!果然!” 杜凯丽恐惧了,她猜到了周玄要做什么,也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无法面对,哪怕只是梦境,她也无法面对…… 但周玄必须要让她面对,她的童年越幸福,此刻她要遭受的精神摧残便越残酷…… ……在梦境中,祖祭的大餐,吃到了一半,杜凯丽忽然觉得爷爷的眼睛很美, 她在桌底下,将筷子折断。 断筷的头,极尖锐,她握住了断筷,朝着爷爷缓缓走去,每一步都很挣扎。 她的清醒拼命的警醒着自己不要过去,但她入梦的意识,又对爷爷那双极好看的眼睛,有着强烈的拥有冲动…… “你是个说书人……但是你香火层次低了……你无法控制我,无法控制我!” 短暂清醒的杜凯丽,预计到要发生什么,她不想发生,于是强行将香火催动,往更高的层次催动,哪怕燃烧生命也再所不惜。 她原本就能隐隐望见五炷香的香头,如今将生命力当作材料,便将香火再往上烧了那么一点点, 五炷香了, 她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但死之前,通过五炷香,挣脱梦境的束缚,顺带将周玄这个香火层次低微的王八蛋杀掉,便心满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她不用去经历周玄为他安排的噩梦…… 香以命为火, 杜凯丽眼睛睁开了,心神在慢慢的恢复清明,她没有找到梦境的破绽,但因为巨大的香火层次差距,她足以强行挣脱了绝大部分的梦境,只需要再给时间便好,只要一分钟,半分钟也行,她便有足够的行动能力去杀人,杀了周玄! 眼看着杜凯丽的眼神从混沌渐渐的转向凌厉, 这时候如果周玄招呼吕明坤出手,宰杀杜凯丽,依然易如反掌。 但周玄并没有招呼, 他想再试一试! 在他见到杜凯丽挖眼的时候,他当时的念头是“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而他现在的念头却变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死得那么轻巧呢? 没有接受过“非人的折磨”,杜凯丽死去便是解脱! 所以,周玄要试。 他举起了左手,作剑指状,往前轻伸,点中了杜凯丽的眉心, 原本钻进了他手里的执念“无眼”,随着这一指的力道,钻进了杜凯丽的身体里。 “我再赐你一场更加真实的美梦。” 若说周玄香火层次不够,生出来的梦境,属于有皮无骨, 入身后的执念,便充当了这场梦境的骨骼,坚实强韧。 重新组合的梦境,刚好高过杜凯丽此时香火层次能挣脱的极限。 她若是真正的五炷香,周玄之梦、无眼执念便也困锁不了她,可她的五炷香,是靠着生命力催动的,隔着一线,便是差了一筹! 她重新入梦了。 梦中的她,走到了爷爷的身边,一筷子捅了下去。 “爷爷!” 杜凯丽心碎了,但梦中的她依然往旁边走着,揪住了奶奶的头发,断筷再次落下,然后拔出…… 她痛不欲生,想就此了断,哪怕立刻死去,也不想看到自己亲手把家人的眼睛……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行行好,发发你的善心。” 周玄听得见杜凯丽的哀求,但是他相信,那些被杜凯丽杀过的人,也都在梦境中发出过哀求。 杜凯丽没有理会过,他如果理会了……公平吗? 梦境中的祖祭餐桌上,父亲和母亲已经接连倒在了地上。 她扔掉断筷,将一个瓷碗摔碎,捡起了一块残瓷片,朝着弟弟一步步的走去。 “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了,你让我死。” 现实中的杜凯丽,早已泪流满面,随着她的手,像捏着什么东西似的,往前一伸,再剜动,她绝望了,绝望到现实中的她,脸上没有任何的情感。 “弟弟,弟弟……” 她觉得自己不会有任何情感了。 “别着急,这只是梦境的上集,下集开始了……” 周玄不会让杜凯丽这么愉快的奔赴死亡。 在梦境中,杜凯丽瞧见爷爷、奶奶、父母、弟弟,又站起来了,走到了杜凯丽的身边。 而杜凯丽的身上,长出了很多双眼睛。 弟弟手里出现一枚断筷,插爆了她的一只眼睛,骂道:“姐姐,你是个怪胎!你是个天生的怪胎!” “你是我孙女?不像,你是眼睛生出来的怪胎!” “我不是怪胎,爷爷、奶奶、弟弟,我不是怪胎……” 杜凯丽天生就有眼疾,她打小被街坊骂成是怪胎,如今梦境倒转,她再一次体会到小时候被辱骂时的痛苦, 而且这种辱骂,来自于亲人,最爱她的亲人,她很痛, 痛彻骨髓的痛! “爸爸,妈妈,我不是怪胎!” “怪胎,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生出了就该淹死你!” “我不是……我不是……” “我真的不是怪胎!!” 杜凯丽这一次又睁开了眼睛,不是因为香火层次挣脱了周玄梦境的束缚。 而是梦境不对死物生效,更不对疯子生效。 杜凯丽疯了, 她疯疯癫癫的从抽屉里拿出了挖眼的钩刀,冲向了诊室门外。 “我不是怪胎!” 杜凯丽握住钩刀,对着自己的右眼挖去。 “杜医生你怎么了?” “杜医生,杜医生。” “我没有挖掉我家人的眼睛,没有,我挖的是别人的,是别人的……我没有挖……我挖了……我挖了我弟弟的、我父亲的……” “噗!” 鲜血满地都是,触目惊心,几个男医生,像着凑近去救人,但始终被钩刀的寒芒逼开, 直到杜医生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倒在了地上,头歪着,看到了让她感受到真正恐惧的病人——周玄。 周玄此刻正闭着眼睛在,像是不忍心看到血腥惨状的路人。 但他实际上,在与血井连接。 血井庙墙上的眼睛,在疯狂的眨着……嗯……不像眼睛,像一张张正在抢食着美味佳肴的嘴。 围观的路人却越来越多。 直到杜凯丽,被看不见的血井眼睛吃成了一具森然白骨的时候,血井庙墙上的眼睛,终于不再眨了,几乎都闭上了,像吃饱喝足只想躺着休息的懒货, 唯独有一只眼睛,与周玄对视。 每次血井问卜的时候,眼睛都通过对视,来告诉周玄卜告的内容。 “但我今天只是还清赊欠,没有问卜啊。”周玄心里奇怪道。 第129章 老画斋 “我还没问呢?” 周玄很诧异血井里的眼睛,它在没有问卜的情况下,主动与他对视。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副画面——一家老旧的书店,兼卖小件的古玩字画。 店铺用一块白布挑了个门帘子,上书三个字,老画斋。 对于这家书店,周玄有印象,上午和吕明坤从东市街来善德医院,他就留意了东市街的这家书店。 丧葬一条街,家家户户都和葬事挂钩,一家书店开在街里,很扎眼。 “这是上次卜告指引的细化?”周玄有点明白了。 上次他赊欠血井,就是为了问出更具体的刺青机缘。 血井为他指引了东市街,他才来的明江府,现在血井在接受了祭品后,又将卜告内容再次升级,指向性更加明确。 “有意外收获啊,或许是祭品超出要求……春梦难道不是四炷香?” 周玄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五炷香的香火强过他太多,梦境不太可能控制得住。 “春梦的香火可能接近五炷香。” 四炷香也分三六九等,刚升的四炷香是四炷,能望到第五炷香头的也是四炷香。 虽然是一个层次,但其中的差距着实不小。 “血井对春梦祭品的品质很满意,所以额外让卜告的内容更加具体了些。” 从做生意的程度来讲,血井很公道,童叟无欺。 当周玄想通了关节,就在此时,庙墙上的眼睛似乎歇够了,又齐齐睁开,望向周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贪婪。 周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问吧,接着问卜,可以赊欠,尽管问,只要及时找到祭品便好。” 这个带蛊惑性质的念头,差点让周玄把持不住,要将自己的下一个疑惑问出声,然后再默念“赊欠”。 他的疑惑是——为什么刺青古族会盯着自己。 但是这个问题太大了,光是学刺青攒香火的方式就用了四炷香的祭品,这个问题直接指向古族的隐密,血井要价一定会很高,高到有可能还不上。 所以,周玄这次不想赊欠,而是想先询价。 “事先声明啊,我这次不赊欠,再次声明,我这次不赊欠,我想寻求解答的疑惑你知道,你先把价钱告诉我。” 周玄的念头一动,血井古庙内开始下雪。 雪花于地面,写下了一个字。 “六!” 六炷香?! 嗯,价格确实很清晰,只是暂时满足不了。 先不说一个六炷香的有多难杀,找散落在民间的六炷香,还特别费功夫。 不过有个地方,六炷香挺多的——游神司,但那是能采购祭品的地方嘛? 周玄面对高昂的祭品价格,望洋兴叹,切断了与血井的连接。 “六炷香?”周玄回到现实后,思衬道:“好像拐子背后的食为天都没有六炷香火呢。” 食为天是三十岁的异鬼,而且找他几乎也找不到,好找的话,游神司早就逮他了。 周玄不再去想血井的要价,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胸口。 杜凯丽除了是周玄选给血井的祭品,还是执念“无眼”的复仇对象。 现在她死了,对“无眼”的洗冤也宣告结束,周玄怀里的洗冤箓便震动了起来。 周玄旁若无人的单手托着洗冤箓,靠感知翻到了最后一页,字迹变了。 洗冤前,字迹写的是“无眼,洗冤”,中间还有很长的留白空隙。 “无眼,于八月十九日,明江府明东善德医院,洗冤。” 书写得很正式,真像神秘组织执行任务时的记录手册,这个神秘组织,好像专门针对执念,但绝对不是游神司,游神司瞧不见执念。 也就在这时,周玄看见了执念“无眼”从杜凯丽的骨骼里走了出来。 “无眼”朝着周玄再次磕头,表示感谢,随着头一个接着一个磕,他的身形,化成了无数点荧光,朝着周玄的眉心里钻去。 周玄在接受荧光的那一刻,脑海里出现了许多名字及介绍,和许多人的记忆。 “赵宝瓶,明江府绞花局工人;刘玉喜,明江府惠四街李记估衣铺账房;李灵章,明江府东市街老画斋老板……” 执念消失了,组成执念的三十多人,他们化作了记忆的碎片,涌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也就是周玄的精神扛造,换个人,光是这些海量凌乱的信息,就足够把脑子搞到宕机。 周玄仔细分析着这些人的记忆,意外的发现——老画斋的老板李灵章,竟然已经死了! “那我刺青的机缘?” 血井刚刚可是提示过的,刺青的机缘就在“老画斋”里。 周玄赶紧将店老板李灵章的记忆,仔细搜寻了一番, 这个李灵章,生活其实很简单,无儿无女,老婆前几年也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守着个旧书店,每月赚的钱能顶一个码头工,日子能过得去,但绝对谈不上好。 周玄利用感知,将他从出生到死去的记忆,浏览了一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和刺青有任何相关的地方。 “刺青机缘不在老板身上,那就在他的店里? 他的店是个旧书店……难道哪本书、册子里面记录了刺青攒香火的方式?” 周玄很激动,但又有点担忧——老板死了这些天了,书店里的东西还在吗?会不会店都被人接手了? 想到这儿,周玄拔腿就往医院外面走。 “你等等我啊。” 吕明坤冲周玄疾走的背影喊道。 …… 吕明坤很失落。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和春梦血战一场,但春梦到死,他连手都没有出上。 “好不容易给自己激励得热血沸腾的,结果全憋心里头了。” 吕明坤一直等着出手,等得都听到春梦的吼叫后,觉得事情不对,便去了医院廊道里,瞧见了已经化作白骨的杜凯丽。 “小师弟,你真是二炷香?杜凯丽就这么死你手上了?” 他想询问周玄是怎么杀的,顺带诉诉心里的憋闷,结果又遇到周玄发呆在,好容易等小师弟不发呆了,对方竟然直接走掉了…… “喂,小师弟,你是不是快忘了,我们师兄弟是一起出来做事的。”吕明坤很委屈。 …… “袁老,杜丽凯死了。”周伶衣讲道。 “我徒弟和老五,扑杀一个四炷香的拐子,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拐子又没有太多反制梦境的手段。” 袁不语摆弄着收音机,头都没抬。 “老五没出手,弟弟只用梦境便将杜凯丽逼疯了,杜凯丽就是拐子的高手——春梦,据游神司的消息,她成长的速度极快,走阴拜神八年不到,已经接近五炷香的层次了。” 周伶衣如数家珍。 袁不语却摆出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啪”的一声开了折扇,说:“二炷香击杀快五炷香的高手,这便是我们说书人的气派,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岂是浪得虚名。” 周伶衣听得莞尔一笑。 要说袁不语是自己人知道自己事,说书人的手艺如何,他太清楚不过。 就算拐子反制梦境的手段极其糟糕,那也是快五炷香的层次,正常的二炷香说书人梦境,绝对控她不住。 自己这个徒弟,一寸香火一层手段,又兼备血井通灵,生梦的质量,并非寻常二炷香能比,但也是控不住杜凯丽的,能够单独干掉春梦,其中必有隐情……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归根结底,是不是才入二炷香的徒弟,干掉了快五炷香的拐子高手? 走江湖的人,没有那么多因缘际会、阴差阳错,赢了就站着,拥抱名声,顺带让他这个当师父的吹吹牛皮,输了就躺下,小棺材板抬走,讲那么多弯弯绕顶个屁用? “这次杜凯丽在善德医院里当众发疯、诡异自杀,等于把拐子埋在医院的暗线暴露出来了,就往后两天,得有大人物找拐子的麻烦了。” 周伶衣微笑着,眼眯成了月弯,说道。 袁不语则摇头:“善德医院的后台是白云绅士,那伙人在平水府能翻起点风浪来,但明江府影响力怕是有限……” 善德医院的后台是白云绅士,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周伶衣闭目养神,说道:“白云绅士不过是被推到台面上的人物罢了,他们背后的组织,才是真正的有能量,这次,拐子要狠狠的割肉了……能疼他们很久……” …… “五师兄,我事急,咱们别坐黄包车了,坐电车。”周玄劝住了正在招揽黄包车的吕明坤。 吕明坤一头雾水,说:“咱这人生地不熟,电车站点在哪儿,怎么走着去,该搭哪条线,全都不知道,要是靠嘴去问,比坐黄包车还费时间呢。” “不用问,跟我走。” 周玄吸收了执念里的记忆,那三十个人,绝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明江府人,他们的记忆一吸收,周玄就感觉全明江府的地图,忽然被点亮了。 他领着吕明坤走了几百米,拐进了个弄堂里,又走了两三百米,折进了条小巷子,在往前走了会儿,便豁然开朗,进了条不宽不窄的路, 路面铺了电车轨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吕明坤走南闯北,还是很有见识的,比如明江府,他来过几回,但就对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熟悉,但周玄就跟个本地人似的,七弯八拐的巷弄,完全难不倒他。 “我从明江府一下车,就跟你讲了,对这座城市,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周玄不好将执念的事情跟吕明坤讲,刚好就借着上次的话题延伸,至于五师兄信不信……还能比二炷香单杀四炷香高手更难相信? “咱这儿等着吧。” 周玄靠一家蛋糕铺子站住。 “这也没站牌啊?” 电车停靠的地方很多是有站牌的,但是,站牌的数量有限,有些地方搭车的人也多。 为了照顾这些生意,电车也会停靠,慢慢便成了约定俗成的站点。 “缨缨缨!” 汽笛声略显娘炮的电车减着速的停在了路边。 周玄确认了眼车号,是去东市街的线路,便喊着吕明坤上车了。 在电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吕明坤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周玄耳边说:“大事不妙……有件事咱们忘记做了。” 第130章 画中仙 “有件事咱们忘记做了。”吕明坤提醒着周玄。 “啥事啊。”周玄问。 “杜凯丽的尸体,咱们没处理。”吕明坤将竹叶刀滑到手上,说:“现在忤作堂口的弟子,在给拐子做事。” “你是怕忤作听尸语,从杜凯丽那具白骨上,了解到咱们的身份?” “是啊。” 吕明坤越想越惊,要喊司机停车,去善德医院搞定这点蛛丝马迹。 “慌什么?”周玄跟吕明坤分析道:“你说的这事我早想过了,但是不用怕,杜丽凯的死只有我出了手,而我现在这个模样,你觉得他们能找到吗?” 周玄是化过妆的,现在就是个老头样子,忤作就算瞧见他了,凭这副样子,去哪儿找真正的周玄? “但他可以根据你的手段去找。” “让他找吧。”周玄像是瞧好戏般的笑道:“我杀杜凯丽,用的是说书人第八炷香的手段——以梦入梦,忤作就算瞧出了这手段,他得去找八炷香的说书人报复,关我周玄什么事?” 吕明坤一听,顿时也浮现了“瞧好戏”般的笑容:“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期待忤作听尸语,瞧见杜凯丽被杀情景之后的戏码了。” …… 电车在东市街的街头停稳,对面是个足球场,一帮半大孩子在踢球,木华也站在旁边看。 “木华也爱看球?” 吕明坤眼睛尖,瞧见了木华。 “人家只是不爱说话,脑神经可能有点问题,但也想着追求快乐的嘛。” “你有没有发现,木华穿着和你一模一样的长衫?” 吕明坤又提醒。 周玄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衫色号,再看了看木华,别说,两人长相本就难分你我,衣服再一撞色,简直一模一样。 “这也能撞衫,我回了家得换一件。”周玄是想跟木华区分开,免得东市街的人误会,又发生指桑找槐的事。 周玄又看了几眼木华后,便不再留意,和吕明坤一起去了老画斋。 老画斋的门开着,店里的景象,和周玄于血井、原店主李灵章记忆中瞧见的一模一样。 只是,门口坐了个中年道士,穿着青色道袍,正捧着一本《洞灵真经》,看得津津有味。 “这中年道士是谁啊?”周玄心里犯着嘀咕,走到了道士跟前,问:“你是老板?” 中年道士登时吓了一跳,然后收起书,站起身,笑笑:“贫道是这家店的老板,客人,想买点什么?” “以前老板不是你啊?” “哦,他有事出门了,把店盘给我了,我们俩是亲戚。” 道士笑眯眯的去店里给周玄、吕明坤泡了杯茶。 周玄接过茶,没喝,放在桌上,吕明坤也没喝。 出门在外,不喝陌生人的东西,是暗门的警觉,周玄不喝,是因为他觉得这道士谎话连篇。 李灵章不是有事,是被春梦害死了,等于横死,一个遭遇横死的人,怎么可能提前把店给盘出去? 另外,周玄仔细看过李灵章的记忆,哪有中年道士这样的亲戚? 这道士有问题,强占了李灵章的店? 但他是不是强占了人家店铺,周玄并没有那么关心,而是自顾自的在老画斋里翻着各种书籍字画。 既然血井提示刺青机缘在这家店里,而李灵章又没有关于刺青的记忆。 周玄便想,会不会是店里的哪本旧书,记载了刺青攒香火的方式。 李灵章收旧书,基本不会翻阅旧书里写了什么……旧书都是按斤进的货,所以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有,他也没看书的爱好,很多书收过来什么样,卖出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周玄开始认真坐着,翻旧书。 期间,中年道士简直闲不住嘴,一会儿拿对核桃问周玄要不要,一会儿又拿了几枚老铜钱,问周玄瞧不瞧得上, 老画斋经营旧书的同时,也卖点小件古玩文玩,物件不保真,可能真的是大开门的老物件,也可能是上周的…… “客人,你瞧这核桃,传好几百年了,看这包浆,看这色泽度,盘走十多个老头儿了。” “瞅见这把壶没?真家伙,以前宫里流出来的,也就是看你面善,让给你了,你开个价?” “别光看那些书啊,你看这本字帖,你爱练字吗?这帖是真迹,大书法家席丛,就是按这个帖练的,那练得是笔走龙蛇,铁划银钩!” 周玄听得头痛,他一瞬间感觉自己旁边站了好几十个人,不停的叨叨叨! “奶奶的。” 周玄只想认真看书,找刺青机缘。 他实在忍不了,抓过一对核桃,问中年道士:“核桃多少钱?” “不跟你多要,八万!” “我喊你开价,没喊你来许愿……八块!” “额……行!” 竟然还犹豫? 周玄将核桃收进口袋,戳着中年道士的鼻尖说:“有言在先啊,核桃我买了,算照顾你生意了,现在我就想安静看看书,待会你别说话,我也不说话,谁先开口谁他娘的是乌龟王八蛋!” 他掏了八块,塞进了道士口袋里,接着翻书。 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玄终于再听不见“叨逼叨”的推销声,翻书的效率都高了不少。 中年道士似乎特别想讲话,哪怕有了约定,也三番五次想找周玄开口聊几句。 每每要开口,周玄都嘎啦噶啦转核桃,提示道士别忘记了约定。 中年道士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端了杯茶水,坐马路牙上,和一个面前摆着箩筐卖水果的大妈聊上了。 期间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聊天嗨到飞起。 周玄在屋里,一本接一本的翻,一直翻到夜幕已深,别说刺青机缘了,连本教人怎么做寻常刺青的书都没找到。 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周玄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字了,就像对着某个字连着看二十秒,然后越看越觉得这个字不像字的感觉。 “少爷,少爷!华子被人打了。” 小福子站在书店门口,喊周玄。 周玄把手中的书翻完,依旧没有任何关于刺青的机缘记载。 他失望的将书放回书架,往店外走去。 “会不会思路出了问题?” 周玄走到小福子身边,将刺青机缘的事情暂且放下,问小福子:“华子,谁是华子?你也被人打了?” 小福子脸上挂彩了,青一块、紫一块,嘴唇也破了,脸上脏污。 “木华,我刚才去街上买小家具,就看到木华被群踢足球的半大小孩欺负,就去劝架,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了,木华更惨呢,快被人打死了。” 小福子心眼好,他不欺负木华,还因为木华与周玄长得相,对木华印象格外好。 “我和五师兄去瞅瞅。” …… 半大小孩指的是十四、五岁的孩子, 这类小孩,若是引导得善良,便是极善良的,勇敢、正义感爆棚、勇气也足。 但他们若是引导得恶了,便是极邪恶的,下手没轻重、戾气十足、毫无同理心。 打木华的那帮孩子便是后者。 打人的理由很简单,就因为其中一个孩子瞧中了木华的长衫,要他脱下来,他不愿意,那帮孩子便打起了人,对着木华拳打脚踢。 等周玄、吕明坤赶到时,木华本能的抱着头,身上长衫全是脚印,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脸有一半被打肿。 其中有几个小孩,甚至脱裤子朝木华身上撒尿。 “奶奶的,欺负人可以,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周玄极生气,走到木华身边,蹬了其中一个小孩一脚:“滚!” 小孩吃痛,其余同伙也都像周玄围了过来。 吕明坤抡圆了巴掌,对着这群小孩挨个的扇了起来。 “啪!啪!啪!” 巴掌声不绝于耳。 这群半大孩子,个个都是欺软怕硬,见了吕明坤,抱头鼠窜。 吕明坤就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跟上了就是一耳光。 “五师兄,揍他们一路,揍到他们家门口……” 周玄嘱咐完了吕明坤,小福子已经扛起了木华,木华看向两人,依旧和以前一样,不说话,甚至眼神里也不杂含任何情感。 三人往周玄的店里走去。 到了店门口,周玄对小福子说:“你把他背翠姐店里,晚上我们不做饭,饭庄吃。” “嗯。”小福子应了下来。 周玄推开了店门,屋里已经被小福子收拾得很干净了,天花板的破洞补上了、一楼的屏风也立了起来,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得一尘不染。 “小福子手脚真利索。” 周玄拉了把凳子,又琢磨起刺青机缘的事。 “机缘在老画斋,但是老画斋里的书没有记录刺青的事,李灵章的记忆里也没有刺青……那刺青藏哪儿呢? 就算真藏起来了,又是谁藏进去的呢?” …… 老画斋是旧书店,关门早,在周玄和小福子送回家后,中年道士便关门歇息了。 一块块的排门卡在石槽里。 关上了门,中年道士叹着气,说:“唉呀,这成天也没个人讲话,可给道爷憋死了,李灵章孤家寡人一个,屋里连虫都不叫唤, 要说小灵章在的时候,他虽然也不说话,但好歹有点人气,现在他不在,人气也没了,我这每天好踏娘的无聊。” 他拿过了《洞灵真经》,翻了几页,又觉得没意思,将书扔柜台上。 “算了,睡会儿吧。” 中年道士走进了内屋。 屋里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卷裱过,但宣纸上除了两行蝇头小楷,什么都没有,是一幅空画。 只见,中年道士往前轻轻一跃,整个人与空画一撞,画便成了一潭水,荡起了波纹与涟漪。 等波纹停止,涟漪尽消,画便不再空荡荡了。 一个青衣中年道士,侧躺在画内。 画右边的蝇头小楷写着两行字。 第一行:藏龙山天师府寻龙大天师。 第二行:身无寻龙气,不可遇真龙,点穴堪山祖,玄天见真宗。 道士入画后不久,画中便传出一阵响亮鼾声,画无人而自卷,成了一条画轴,缓缓飘向了店外的老画轴堆里。 老画斋,除了旧书、文玩古玩小件,还有许多旧画…… 第131章 獠鬼 周玄坐在自己店里,沉思着老画斋的事情,琢磨刺青机缘到底藏在这家画斋的什么地方。 思考得太过入神,反而把要去饭庄吃饭的事给忘了。 小福子早已回店,他整备了一天的店务,又平白挨了顿毒打,还一路将木华背了回来,顺带帮木华简单洗了个澡,帮他换了衣服, 他的体力消耗巨大,自然肚饿,想着赶紧吃点东西,把肚子搞饱。 但他见周玄在想事,又实在不忍心去打扰,刚好自己身上也有点味儿,便提了两个暖瓶,要去斜街的小巷开水铺打开水, 一瓶开水拿去洗澡,另一瓶开水可以给五师兄、少班主泡热茶。 才出门,就遇上了推着独轮车的水夫。 在明江府,自来水的普及率很高,但家里烧的灶都是柴火灶、煤炉子,想喝点水、泡个澡,每次都要重新生火,很麻烦。 于是,水夫与水铺便应运而生。 水铺便是锅炉房,全天候供应热水。 水夫在独轮车上钉了四个木头水箱,里面装满了热水,沿街卖。 既然遇到水夫了,那就不用去水铺了。 小福子便将两个暖瓶、大号的铝锅,以及两个铜脸盆都打满了开水,搬回到店里。 铝锅的水用来洗澡,暖瓶里的水用来泡茶,脸盆的水,等凉一些,给五师兄、少班主敷个脸祛祛乏。 等小福子洗完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发现周玄已经半躺在藤椅上,脸上敷着热毛巾,冒着淡淡的白色水汽。 “敷个脸还真是舒服。”周玄暗暗喊爽。 “少爷,你想事想完了?” “想完了,就等五师兄回家,回了家咱就去饭庄。” 说五师兄,五师兄就到了。 吕明坤进了屋,就问小福子:“有擦脸擦脖子的水吗?” 他跟着那些欺负木华的小孩“教育”了一路,出了一身汗。 “铜盆里的水,温度应该刚刚合适。” 小福子指着架子上的铜脸盆。 吕明坤立马拿了毛巾,洗脸,洗手,再将毛巾拧干,边擦脖子边跟周玄说, “小师弟,那帮娃子我好好教育他们了,特别耐心,保管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木华, 而且他们对我耐心且严格的教育特别感动,感动得直流眼泪。” 周玄将毛巾拿了下来,笑着说:“五师兄的教育质量,我是很放心的,走吧,去饭庄,大家肚子都饿了。” “好。”吕明坤将毛巾搓洗干净了,挂在木架上,要跟着周玄出门, 这时,木华却端着一个小铜炉子进来,满满的牛肉香气。 他将炉子放在桌上,面无表情的离开,没过多大会儿,他又折返了回来,提着一个食篮,从篮子里掏了一个又一个的盘子。 每个盘子里,都盛放着切得薄薄的牛肉片。 篮子的最底下,放着料碟和干净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后,木华朝着周玄,一只手托在嘴边,另一只手作着往嘴里扒拉的动作,然后他用十分僵硬的声音,说着:“吃!好吃!” 周玄懂木华的意思,他在用牛肉铜火锅表达着谢意。 但便是表达如此简单的谢意,已经让木华倾尽了全力,“吃!好吃!”已经让他满头大汗。 “华子,知道你的心意了,待会一定给你吃得干干净净。” 周玄拍着木华的肩膀,但木华却稍稍后退,躲过了这个带着亲和味道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开。 “行了,咱也别去饭庄了,吃吧。” 周玄三人围坐着桌边,吃火锅吃得屋里热气蒸腾。 吃到一半的时候,翠姐又进屋了,她很热情,托着两个大盘子,笑得眯眼,问:“周兄弟,吕兄弟,阿福,火锅吃得还好吧?” “好!好!翠姐手艺是真不赖。”周玄帮翠姐将盘子接了下来。 一盘堆成小山的毛肚,另外一盘是鸭血。 “不是我的手艺,是木华给你们做的。”翠姐叉着腰说:“以前给我们家送米面的师傅,姑娘死了,他没心思开店,关张了,我便去联系另外一家米面店, 忙到半小时前才回家,就瞧见木华在那里切牛肉,切得很仔细,我就问他给谁切,他也不理我。” 翠姐说到这儿,眼里已经有些晶莹闪动,说道:“我就去找旁边的街坊打听了,说木华被人往死里欺负,是你们帮忙救的人,出的气, 木华还是阿福背回来的,甚至阿福还帮木华洗了澡,换了衣服……哎呀,这多少年了,除了我,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就是木华实在是嘴笨,讲句谢谢都讲不出来,我来给他道个谢,怕寒了三位的心。” 说完,翠姐就要给周玄三人鞠躬。 周玄离翠姐近,连忙给她扶住,打着趣说:“翠姐,可别整这出啊,搞得我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啥感谢的,都是街坊,互相帮帮是应该的。 再说了,木华讲不出话来,我们也能体会他的难处,不会跟他较真的, 最主要的是,木华那张脸和我脸长得一模一样,人家往他脸上踩,就跟踩我脸上似的,那我们能惯着他吗?” 一番话,说得翠姐是又哭又笑。 吕明坤也拉了把椅子,说道:“翠姐,反正你今天没开店,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一块吃,一块喝点。” 翠姐有些不好意思,假借还要为明天的生意做准备,要走,无奈周玄、吕明坤盛情难却,只好坐着吃喝。 翠姐酒力不强,小福子专门去不远的杂货铺打了些啤酒。 借着酒劲,又加上周玄擅聊,气氛便打开了,吃饭间周玄聊上了八卦,问翠姐:“你说那个米面师傅的女儿死了,咋就忽然死了?” “被拐子弄死了,米面师傅发狂了,要去报官,报捕房,结果被拐子一群人围在屋子里,拿他儿子、老婆的命威胁他, 一番收拾下来,米面师傅便不敢再翻什么浪花,心灰意冷,把店都给关了。” “拐子这么嚣张吗?” “嚣张呢,黑白两道都有人,我下午还听人讲了,说善德医院里有个大拐子,给人逼疯了……善德医院你们外地来的,估计不知道,明江府里最大的医院,这里头都闹拐子,他们能不嚣张嘛?” 咳咳…… 周玄和吕明坤同时咳嗽。 翠姐还对周玄说:“我跟你们偷偷讲,东市街开花圈店的老何,你们千万别跟他走得太近。” “因为啥?” “他告密了,告了拐子的密,把一个拐子的窝点,告诉给了一个叫什么……什么……獠鬼的女人! 那獠鬼是平水府人,听说女儿也是死在了拐子手里,嘴巴都给缝起来嘞,很惨的!这女人特别厉害,听说她已经杀了很多拐子了, 老何向獠鬼告密,便被拐子盯上了,拐子为了杀鸡儆猴,前几天就在东市街放出了风声,要清算老何!” 周玄暗暗点头, 符合他对拐子的刻板印象。 在平水府的时候,拐子便说要清算他! 这应该是拐子一直以来的路数,将嚣张发挥到了极致——清算你,还让你知道,但你只能乖乖等死,找谁都保不住你! 可他们偏偏不开眼, 在平水府里,拐子惹上大佛了,袁不语杀了狗王,把拐子吓破了胆,集体撤出了平水府。 “老何现在啥情况?”周玄问。 “每天给自己写祭文,给自己的棺材涂油,等着死,他是个带种的爷们,告密之前,便有了必死的觉悟。” “知道是个死,还去告密?”吕坤明问。 “他唯一的儿子,也在早些年前,死在了拐子手里,他想报仇,但是自己没那个能耐,拼命也白拼,隐忍到现在,终于来了个敢跟拐子对着干的獠鬼,他便豁出命告密了……” “老何挺能隐忍。” 周玄给翠姐夹了块毛肚,说道:“不过没办法,咱们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凭两膀子力气,揍揍小流氓还行,拐子这种纯粹的恶棍,我们光是听了名字就害怕,怕得要命!” “谁不是呢。”翠姐吃着肉,叹着气说:“都是小老百姓,斗不过那帮手眼通天的狗娘养的……” 一顿火锅吃完,周玄约着吕明坤去了老画斋。 周玄琢磨着老画斋之所以叫老画斋,是因为除了旧书,还有不少老画,会不会刺青的机缘不在书里,而在画里…… …… “翠姐,我自己收拾就行。” “我开摊的买卖人,收拾习惯了。” 翠姐帮小福子将屋里收拾得妥当后,才将碗筷餐盘一并装到了食篮里回家。 “木华,你切的牛肉,周兄弟阿福都爱吃,夸你手艺好呢。 就是料不好,米面师傅不开店了,咱们芝麻酱也得重新找个地方买了,现在这家的酱,真不怎么样,磨得太糙了。” 翠姐说了一大阵,木华一个字都没有回应。 这不太正常, 翠姐知道木华的毛病,如果不是特别极端的情感,他无法辨认,就算有些情感,他辨认到了,也会封闭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给不了任何反馈, 不过,木华与她之间,封闭世界可以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是能做很简单的沟通的,现在一个字也不说……咋回事? 翠姐从外屋快速的跑进了里屋,便见到木华呆呆的站在镜子前,嘴在很努力的动着,可因为不得要领,愣是发不声音来。 他焦急,急得用手抽自己的脸,等焦急过后,嘴形又努力的动着,想学习两个字的发音。 翠姐瞧着他的大概嘴形,知道木华努力学习的两个字是, “谢谢。” …… 老画斋的深夜,连虫儿都懒得鸣叫,书店比坟墓还要冷清。 除了画内的鼾声,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一道强悍但无形无声的感知力,在屋内已经扫描了好几个来回。 画的内容简单,周玄只需用感知查看,便能清楚大致的内容。 “怎么样?小师弟?” “没有一幅画和刺青有关,但是……我好像从一幅画里,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难道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睡觉?”周玄决定要去看看。 越是诡异,越和那刺青恶鬼的属性匹配,得亲眼瞧个明白。 周玄朝着屋后走去, “你去哪儿?” “前面开排门动静太大,我怕把那东西吵醒,我从后门走,不会弄出很大的响动。”周玄说道…… ps:谢谢好兄弟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今天事情很忙,暂时先发一更,第二更要到十二点了。 第132章 半人半鬼 老画斋的前门是排门,后门是木门,有门栓的那种,门边有窗,但窗玻璃在店主李灵章死前便碎了一块,如今破碎的地方仍然还在, 周玄伸进一只手,将粗壮的门拴挪动,开了后门。 门拴挪动的时候,与木槽有些许的摩擦声,不算很大, 但在画中呼呼大睡的青衣道士,却听到了响动,猛的睁眼。 “什么声音?” 画卷展开了三分之一,从侧面看,像一条直起身子的眼睛蛇。 青衣道士的眼睛到处瞄了瞄,忽然间,他瞧见了一道人影,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了来人正是白天在书店里翻了一下午书的年轻客人。 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周玄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一进屋,便瞧见一卷画跟条眼镜蛇似的,画像的脑袋就是下午的青衣道士,一时间场面极其诡异, 吕明坤的竹叶刀,都差点要往画上扔。 周玄点亮了屋里的煤油灯,走到画卷前,拎着画轴,将画卷拉开,问画里的青衣道士, “老板,你还挺能耐啊,能藏进画里?” “年轻人,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报官,告你私闯民宅!” 呵? 老登还挺有法律意识? “你强占李灵章的店,还要报官抓我?” “咦,你认识小灵章?” “出来吧,好好聊聊。”吕明坤握住了竹叶刀。 “希望你好好配合,不然……”周玄把煤油灯往画卷上靠了靠,说道:“我一把火烧了这幅画。” “年轻人,这画是我的家,放火烧屋,罪过很大的,你不能在罪业深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你先放手。”青衣道士让周玄先把手撒开。 “凭什么放?”周玄质问。 青衣道士憋屈极了,说道:“都说了这画是我家,你手按在上头,给我门按住了,我开不了门,咋出得来?” “那你出来。” 周玄把画卷放桌子上,有他和吕明坤盯着,还能让一幅画跑了? 只见,画卷飘到了墙边,轻轻挂住,长卷展开,青衣道士迈脚从画里走了出来。 画顿时成了一张空画,只留下些许波纹荡漾。 “两位小友,我觉得吧,我们之间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误会。” 青衣道士双手稍稍比划了一下。 “你跑李灵章的店里来做什么?”周玄懒得和青衣道士废话,开门见山。 “我要纠正你一下,这家店,是李灵章开的,但是……我跟李家是有很深渊源的。” 道士指着画卷,说:“我在画里,这幅画,是小灵章的祖爷爷买的,他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就说小灵章吧,小时候往炕上尿地图挨揍那会儿,我现场看着呢,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道士已经开始往李灵章的身上拉关系了,吕明坤却被画卷上的两行字,吸引了注意力。 “藏龙山天师府寻龙大天师……” “那都是我以前的虚名,不足挂齿……实在是不足挂齿。” “这是你的名号?”吕明坤问道士。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云名子良,道号——入云山人。” 云子良讲到自己名讳的时候,竟有些骄傲。 “你又在信口胡言?” 吕明坤戳破云子良的谎言,说:“寻龙天师几乎都从赵家坳里出的山,哪有藏龙山什么事?” “切,赵家山坳里出来的寻龙天师,托着个罗盘四处点穴,不过是拾前人的牙慧,算什么本事? 只有我们藏龙山的感应一脉,才是正儿八经的寻龙天师! 可偏偏世人,都信点穴一派,藏龙山就渐渐式微,加上我们藏龙山的山人,各个性子都淡薄,不爱争那名利,久而久之,山名不显。” 云子良越聊越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托着茶壶,嘴里咕噜咕噜的吸溜,茶壶里也传出了水声,真像在喝水, 但是,茶壶嘴离他的嘴,至少有两尺远。 “你到底是人是鬼?” 周玄终于开口了,从云子良喝水的动静来看,“走鬼”喝水便是这般。 鬼无实体,喝水饮食,全靠“食味”,一盘菜放桌上,鬼嘴里大吃大喝,菜却几乎没动,可等鬼吃完,用筷子夹菜往嘴里放,会觉得菜里没滋没味,只因味道已被鬼尽数食去。 但说云子良是鬼,他偏偏又能托住茶壶这样的实体。 “年轻人,你是有见识的,问的问题就比较犀利。” 云子良说道:“我是半人半鬼,有身体却魂魄不全,有血肉,却失了阳气。” “所以你待在这书店里的目的是?” “不是我要待这儿,是我没法子只能待这儿,这画挂店里呢,我不能离这幅画太远,只能在它周围游逛,那范围多大呢,不偏不倚,刚好能笼罩东市街。” 云子良说完,坐椅子上叹气,说:“现在小灵章死了,我孤家寡人,都没人说说话,寂寞啊。” “你怎么知道李灵章死掉了?”周玄问。 “我都说了我是寻龙大天师,虽然不走问卜算卦一路,但最简单的卦,还是能算一算的。” 周玄为了验证云子良的话是真是假,直接拷问:“李灵章的爷爷叫什么?” “李玉华。” “他父亲叫什么?” “李秀衣。” “李灵章爱吃些什么?” “他爱吃的多了,就是没钱吃,只能早上喝稀饭,中午炖土豆,晚上就街上买俩包子,几乎天天如此。” 云子良对答如流,而且确实没错,和李灵章的记忆都对得上号。 “你为什么没跟李灵章透露过你的存在?”周玄又问。 “那能随便透露吗?” 云子良说:“李家人不懂阴阳之道,更没有走阴拜神,要是他们发现自家的画里住了个人,一激动把画给烧了怎么办?” 得, 搞了半天,这云子良还真就是一个苟在画里的“半人半鬼”,和刺青的机缘依旧没关系。 “你们俩吧,都不是一般人,进店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一个是血井通灵人,另外一个天天和尸体打交道,不是尸语者就是赶尸人,你俩无缘无故跑到书店里来翻书,想来是为了寻某样东西, 我要没猜错,这东西,你们到现在也没找到。” 云子良的话,声音不大,但能量极强。 “你看错了,我不是血井通灵人。”周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上不承认,心里对这道士还真高看一眼。 “看没看错,你们心里有数。” 云子良轻抚着胡须,一板一眼的说:“走阴拜神,因香火不同,体质不同,日夜习练后,身体会产生某样变化,比如说血井通灵,明暗意识同时掌控身体,感知极强,但两道意识太强,眉心处便较寻常人开阔一些, 再说那位兄弟,你日夜与尸体为伴,难免吸食尸煞之气,脖子后面会长出一根煞骨,这根骨头对你生活影响不大,但会影响你的体态,你总爱将头低那么一点点,反倒给人谦卑之感。” 吕明坤很服气,这云子良的肚子里,货很多,眼睛也很毒。 他询问道:“老山人,你刚才讲的,都是玄门「摸骨」堂口的学问吧?” “摸骨和那点穴寻龙一般,都是学艺不精之辈,许多道理只要打眼一看便能瞧得明白,他们一双手摸他娘的来摸他娘的去,跟澡堂搓澡似的,下流,我瞧不上他们!” “……”周玄、吕明坤。 周玄算看出来了,这云子良,高傲是真的高傲,有本事也是真的有本事。 “老云,你还懂血井?”周玄是自来熟,和云子良聊得投缘了,称呼都改了。 “当然懂,其实以前懂的人更多。” “多久以前?” “六十多年前的腊八夜。”云子良说道。 周玄以前听袁不语讲过,六十四年前的腊八夜,血井出现在了很多阴人神人的梦中,全国有大量的神人阴人,都死在了那场梦里。 “我要不是藏在画里,估计也被血井给吞噬了。” 云子良感叹道:“那场大梦,懂血井的人,几乎不剩,所有关于血井的古籍记载,都于当天无火而焚,剩下的人,便都不懂血井了,然后开始重新钻研血井。” “实际上,血井,压根就不是六十四年前才出现的,他很古老,至少比后来的神明、异鬼更加古老……” 周玄和吕明坤听得都大为震撼,血井的历史竟然如此悠久?!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血井比神明、异鬼更加古老?” “没有证据,我也是古籍上看的,但古籍被烧掉了,自然死无对证, 按照我零星记下来的一些片段,血井里,是错乱的时空,而且,血井的意志是吞噬,它吞噬掉的人里,除了所谓的阴人、神人……实际上,他还吞噬掉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有神明、有异鬼、还有于人间行走的不可知之人。 正因为吞噬的好东西不记其数,所以血井的内部,流动着许多夸张的宝贝, 好几百年前,有一类人,擅长一门手艺,叫垂钓,打开血井,用活人作饵,于井中垂钓,钓的就是那些宝贝……”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全是瞎聊,对了,你们来这书店里到底找什么?” 云子良问周玄。 周玄没讲,他对云子良的讲话很震惊,震惊之余,他甚至怀疑云子良是不是另外一个类似“人鳌”的异鬼。 “怀疑我?” 云子良又说:“也正常,我的说法太过于玄妙,你们现在人对于井国曾经的历史,又有极大的缺失和篡改,不愿意相信也正常。” “你说历史有篡改和缺失?比如说?”周玄又问。 “嗯,比如说——古佛的头颅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哎呀,这段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历史,便是篡改,古佛从降世到遗落,从来就没有过头颅。” 周玄、吕明坤:“……” ps:第二更也到了,谢谢兄弟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 第133章 东市如棺 “古佛从来就没有头颅。” 云子良托着茶壶,望着西方,说道:“古佛于轮转雪山降世,最开始是一只巨大无垠的左手,五指将如龙的雪山山脉尽数罩住,佛光万丈,吸引信徒无数, 只要靠近佛手之人,便能听到呢喃之声,声音中有悲悯深意,有五蕴之音,信徒跟着此声音默念,便能借来佛手金光,成就庄严的法相仪态,出手便有金刚之威, 随着左手的信徒越来越多,信徒里有个威望最高的人,叫轮藏法师,尊称左手为古佛,称呼左手周身发出的呢喃之音,为轮转佛经。 这便是古佛的来源,也是井国第一部佛经的来源, 随着信徒日益增多,愿力越来越强大,古佛受了愿力的滋养,左手长成了手臂,手臂长出了身躯,然后便是双腿,最后只差一颗头颅,便修成了佛徒预言中的“大圆满轮转古佛”,可惜异鬼降世了, 古佛金身破碎,就此遗落, 但遗落之前,也还是没有长出头颅, 既然没有头!何来的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古佛头颅?这不是历史被篡改是什么?” 云子良讲话的内容,过于玄乎,周玄很难全信,但是,从古佛降世是一只左手来说,他又有点明白「十指」那只异鬼,为什么敢吹牛,说自己是“诸佛之母”, 古佛才一个巴掌,他是两巴掌,从数量的角度来说,「十指」确实完胜。 只是他的体型过于迷你,但古佛的巴掌,遮天蔽日。 “为什么要篡改历史?”吕明坤问道。 “我在画里想了很多年,只想出了一个方向,有些人想隐藏什么、他们在恐惧些什么……” 话里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至少都是井国的高层…… “往事不可追,也许我知道的历史已经是被篡改过的,如今只是篡改得更加厉害些罢了,聊来聊去也是片汤话,无甚营养, 聊聊你们今日想做之事,你们不愿意讲在找什么东西,我这个人热情,还是要给你们指条路。” 云子良指了指自己所在的位置,说道:“往我的脚下挖三米,能挖到一张玄门道符,把那道符破了,或许能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是一张什么符?” “降鬼镇邪符。” “不会是镇你用的吧?”周玄冷不丁问一句。 “呸,就我现在这样子,镇我都用不上那道符,这张符,是用来镇东市街的。” “镇一整条街?”吕明坤问。 “东市街很古怪的,家家户户的阴煞之气都很足,跟这条街的风水有关系,你们要是不信,就爬到街头的水塔上去瞧瞧,自然知道。” “好,我现在就去看看。”周玄和吕明坤一起出了店。 “喂,你们能不能对我有点信任,我以前好歹是寻龙大天师,祖上还出过大国师,名门正道啊!” 云子良委屈的喊完,吕明坤和周玄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苦笑着坐下,点了烟斗,吸着烟味,自顾自的絮叨。 ““世人寻龙,总在寻那龙脉之地,聚龙气之所,寻到了,便在那片土地上刨坟建屋,以为得了便宜,这辈子能福气满堂,往后能福荫子孙, 呸, 俗了! 只认土地、山脉为龙,又与那日夜跪拜泥塑偶像的痴愚信徒何异? 寻龙的本质,其实是——寻人!” 下午云子良坐店前看《洞庭真经》,周玄和他打了个招呼,他抬头与周玄打了一个照面,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身体里的“感应”,在剧烈震动。 “他应该就是我要寻的那个人!” …… “袁老,你觉得我们的历史被篡改过吗?”周伶衣询问道。 袁不语开了折扇,笑着说:“周班主拿我寻开心呢,老殿集体篡改弟子记忆的事情,还没过去多少年呢, 记忆都能篡改,何况已经变化得不成模样的历史? 这个道士,听其谈吐,确实有藏龙山寻龙大天师的风采!” “藏龙山感应一脉的寻龙天师,只在古籍上有过记载,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堂口了……” “灭族了,被人杀光了。”袁不语说:“藏龙山的感应一脉,过于强大,能悟诸多天机,偏偏他们又没有守口如瓶的谨慎, 知道秘密却又不能守秘的人,在井国最容易招惹灭族之祸。 入云山人于画中藏匿那么多年,希望他能想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有些“天机”,根本不是天机,是把杀人的刀。” …… 水塔不是印象中的水塔,更像一座楼,正八边形,内部有旋转楼梯,一到七层为房室,顶楼是瞭望台和警钟。 既然是楼,哪怕是深夜,也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值夜。 好在周玄有绝招,付了两个值夜人四十块,便得了登楼的机会。 站在瞭望台上,整个东市街一览无余,东西南北面,全被望了个通透,街面的格局,也在高处被瞧得清晰。 “这街的格局还真有点…古怪。” 周玄并不懂风水,但东市街古怪之处,并不需要风水知识也能瞧得出来。 街是以东西方向为主道,南面北面都是房屋。 东面略宽,西面略窄,东、西、南、北四面,都有一座小山顶住,街的出口和入口,都是在山与山的间隙里建出来的。 明江府水多而山少,把一条大街建在四面都有小山的旮旯窝里,本身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四座小山的高度平齐,至少肉眼很难分辨出哪座山高,哪座山矮。 “这条街配着四座山,像……” “像一副棺材。”周玄帮吕明坤把话补全了。 “不光是棺材,还有棺钉呢。” 吕明坤指了指四个角落里,分别种着一颗高耸的槐树, 除去这四颗以外,在东头的纸马店门口,还种着第五颗槐树。 吕明坤拿手比划着,估摸了第五棵槐树的大概位置后,说道:“棺材打五颗钉,四颗打在角上,为了将棺盖与棺身钉牢,但是第五颗,是葬钉,由亲人来打, 通常打在死者胸口的位置,这根钉子短,不会钉伤尸体,你看第五颗槐树是不是矮上一些?” 周玄瞧了眼,第五颗槐树确实比其余的槐树要矮上不少, 紧接着,他又关注起了老画斋,总觉得这家书店的位置也极怪异,但哪里怪异他又说不上来, 关于棺材和葬事,他只是在周家班里耳濡目染了一段时间,真要说专家,还是得看吕师兄。 “聚阴之穴。” 吕明坤说道:“棺材里头,有一个点位,离棺头一尺半远,那个点又处在棺材中心线的位置上,传闻这个点,最容易聚阴,所以棺底会在这个点位上,贴一张道符,防止诈尸。 这张符,葬事班管他叫垫背符。 老画斋的位置,便是东市街这座大棺材的聚阴之穴,整条街里阴气最重的地方。” “但我们在老画斋里,却没觉查到任何阴气……或许,就与老云指出的降鬼镇邪符有关系。”周玄说道, “小师弟,咱们去挖那道符吗?” “挖!” 周玄觉得,现在的情况,相不相信老云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血井已经指引到了“老画斋”,但是“老画斋”里,又找不到任何刺青的机缘,蛛丝马迹都没有, 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去挖地下那张符,找寻刺青机缘。 “挖地的时候,我多使劲挖,你分出点精神,盯着老云,要发现他有异样,立马收拾他。” …… 下了水塔,周玄和吕明坤回了自己店,顺带叫醒了福子的,三个人每人扛了把锄头,去了老画斋。 “好家伙,又喊了个小兄弟过来?” 云子良帮着多点了两盏煤油灯,三人说干就干,锄头已经舞了起来, 老画斋的地面铺装,是在土上铺石板,但李灵章手头不富裕,石板铺得比较糙,间隙极大。 周玄和小福子两人拿着锄头,把间隙的泥土挖开,然后将石板撬了,搬到一边。 剩下的便是挖土, 周玄原本将自己当作挖土的主力,但没想到,小福子才是挖土的行家,那锄头舞得虎虎生风,而且每一锄头的效率极高,顶周玄两锄头。 “福子,你这挖土挖得真溜嗖。” “我打小干农活,挖井、刨地我都很会做的。” 小福子汗都懒得擦,一锄接着一锄,一个深达三米,方圆一米的坑洞,小福子一个人便挖了一大半。 挖到天蒙蒙亮了,云子良都开始打哈欠:“实在不行,先别挖,回去睡个觉,养足了精神再来挖?” “老云,你要是下来挖,我们早就把那道符挖出来了。” “我不挖,脏兮兮的,我祖上当过国师,讲究人,弄得跟泥腿子似的,成何体统。” “丫就一前朝余孽!” 周玄抡圆了锄头,狠狠的锄了下去。 这一锄头下去,竟没有半点锄泥土的松软感觉,锄舌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事,随着惯性又在坚硬物事上滑了一段,摩擦出火星子来了。 “挖到了!” 周玄顿时来了劲,也不顾刚才被反震得发麻的手,轻轻清理物事表面已然不厚的浮土。 为了方便清理,周玄还让云子良扔下来一把剪刀,给坚硬物事上的纹饰细细抠缝。 那坚硬物事,便渐渐露出来他的本来面目——是块石板。 石板的表面,雕刻了诸多恶鬼的纹饰,各个青面獠牙。 石板的正中间,则贴着一张黄符,起头是一个“敕”字,下面的部分,周玄认不出来。 云子良蹲在洞边,仔细辨认了黄符和石板上的纹路之后,说道:“这块石板是一道门,通向哪里,我不清楚!但是,符把门封了,想要打开这道门,要把符给破掉……” 第134章 不可知之地 “符咋破?童子尿还是黑狗血?” 周玄对破符有固定的刻板印象,以前电视、戏文里都是那么演的,甭管破什么符,泼盆黑狗血就好了。 如果还破不了,那一定是黑狗血泼得不够多,黑狗的岁数不够大! “那是以污秽之物攻符!若是符力不强,自然可以用那办法。但这道符,既能降鬼镇邪,镇住这屋内的阴煞之气,甚至还能封得住这道石门,符力弱不了, 别说撒点童子尿,你在符上建个公共厕所,把全东市街的人都喊来尿,也不管用!” 周玄忽然觉得,老云不但话多,还有点贫。 “那你说咋办?” “这地方就显出我来了。” 云子良从坑口蹦了下来,他靠边站着,怕黄符伤到他,说:“想破符,就得用上你的感知力! 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强大,每个堂口都知道,他们认为,感知力强大,在走阴拜神的修行上极有天赋,这么理解呢,也不算错, 但是,太傻了,感知力之所以是硬通货,可不光是修行效率高那么简单,我教教你怎么使你的感知力。” 云子良撸起了袖子,周玄感觉再给披身大褂,他估计能撩地说书了。 “想破道家的符,需要搞清楚它的玄机,与神明链接主要是四种门道,血与肉,灵与道, 玄门自然是‘道’,每日修行,感悟天地之道,感悟与神明链接之道, 久而久之,他的身体里便有了道痕,随着道痕越来越深,越来越凝练,与神明、天地间的领悟便更多。 时间再长些,便懂得操控天地间的神明气息,所谓的道法高深,全看这种操控的熟练程度。 “画符,准确而言,符不是画,而是指令,将神明气息引到纸中,再让气息按照这种指令运行, 比如说石板这张符,画符人在这屋里,用符纸建了一个由神明气息组成的囚笼!” “囚笼在正常状态下,坚不可摧,除非你的道行,比神明还要厉害,才能以最粗暴的方法强行破之。” “像你这么说的,符没法破啊。” 周玄说。 “能破,神明气息按照指令而形成囚牢,但这指令,并不是完全和谐圆转的,你要找出指令里的不和谐、不圆转之处,找到了,便是一根小指头,也能戳破。 寻找不谐之处,不能拿眼睛找,得拿感知力去找,感知越强的越好找。” 云子良说完,指着石板上的黄符,说:“不要一上来,就将所有的感知放到黄符内,先将感知力凝聚在敕字上,然后慢慢引动感知,往其余的符迹上延伸。” 随着老云的指导,周玄闭上眼睛,将感知释放了极小一部分。 等感知进入到“敕”字后,周玄便感受到周围真的有一座囚笼, 囚笼有两层,一层笼罩了整个老画斋,另外一层就在周玄的身前,四四方方,一米见方,它在快速转动。 “见到什么了?” 云子良在一旁询问周玄。 周玄如实说了。 “你身前那个四四方方的内层囚笼,便是符心,将感知力透入进去,寻找它的不谐之处。” 周玄照做了,先将一小部分的感知力透入,便发现这符心的运转速度,明显变慢了许多,但还是看不清楚。 觉查到感知力透入对自己毫无危险, 周玄便引导全身的感知力,全数透入,那枚符心便像被踩住了刹车,先是极缓的转了几圈,然后,猛的停住。 周玄这次看得很清楚,符心的四面,都泛着金色光泽,表面极光滑,伸手抚摸,像摸过了一片玻璃。 不过, 在符心的右面金壁上,却有一条裂纹,裂纹比头发丝还要细,若是不仔细看,完全瞧不出来。 “符心还在转吗?” “已经停了!” “停了?”云子良话音明显一顿,说:“这符画得也不怎么样,竟然能被刹停!要是我全盛时期来画……有你小子受的……” 老云习惯性嘴硬。 “符心有条裂缝。”周玄又说。 “裂缝便是不谐之处,伸手击之,必然破碎。” 云子良说完,周玄便动了,他走到了右面的金壁处,右手作剑指状,轻轻点在了裂缝上。 “当!” 雷鸣之声大作,符心破碎,连带着老画斋里的囚牢,也消失无踪。 吕明坤瞧见,周玄剑指一出,那贴在石板上的符,便自动燃烧了起来,几个瞬息的功夫,便烧成了黑灰。 “符破了。” 周玄望着黑灰,又蹲下身子,摸着脚下的刻满了恶鬼纹饰的石板。 这次,他依然只释放了一丝感知力,透入了石板中。 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在周玄的耳畔响了起来。 “哇、哇、哇!” 伴着哭声,周玄又瞧见了一幅画面,画面中有一面墙。 墙上,延绵下了数不清的血色脐带,一个又一个的婴儿,被脐带连接着,它们在地上,或爬或坐、或卧或站。 每一个婴儿的身上,都有一幅恶鬼刺青。 这幅极诡异的画面,让周玄的精神有些恍惚,他猛的收回了自己的感知。 石板还是石板, 诡异的画面,也烟消云散。 “这石板里,应该藏着我要找的东西。” “你到底在找什么?”云子良现在很想知道,主要他的好奇心也犯了。 “老云,你说这石板其实是一道门?” 云子良点头,说道:“我跟你说过,有一种人,叫不可知之人,他们不是无根之木,也有来处的,来的地方,叫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之地与人间的通道,便是这种门, 这门通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其中有何凶险,我也不知道, 想想也简单,要是了解得那么明白,便不叫不可知之地了。” “怎么开这座门?” 周玄又问。 “瞧见石板的恶鬼雕刻了吗?洒血,用血液将雕刻纹饰灌满,你便能打开这道门了。” 云子良还是那句话:“这道门,开门容易,进去之后,还能不能出得来,我不敢保证。” “有没有进门万无一失的法子?”吕明坤问云子良:“比如说我拿根绳,拴住我师弟,他要遇到不对了,扯动绳子,我便使力气,把他拉出来。” “血井垂钓的法子?”云子良说道:“只能说在原理上,能行。” “能行也得先回去想想辙。”周玄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既然有危险,那谁去试? 尤其是未知的地方。 未知,总能给人带来最深的恐惧,周玄也不例外,他觉得这事,得从长计议。 “先拿土封了石板,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周玄正想顺着事先垂下来的绳子往外爬,忽然,贴在他怀里的洗冤箓,狠狠的颤动了起来, 再然后,周玄失去了知觉,身体不受控制,麻木的走到了石板上,捡起了刚才抠缝用的剪刀,对着掌心就是一划。 鲜血快速洒落, 恶鬼的纹饰被鲜血灌满,周玄脚下的石板,发出一阵厉鬼的嚎叫之声,然后整个人开始在石板上面陷落,像踩进了一个血色的沼泽里。 “小师弟。”吕明坤发现不对,伸手去拉周玄,但拉了个空, 周玄像失去了实体一般,吕明坤伸手一拉,只拉了把空气, 云子良一瞧,说道:“原来血井垂钓的办法,在这道石门前用不了。” 在鲜血洒落的那一刻,石板便和洒血人链接上了,将人变得与鬼魂似的虚无缥缈。 “淦,我不想去不可知之地!” 当周玄只剩下一个头在石板上面的时候,他的精神清明了。 洗冤箓,你大爷,我不想进去,你非把我往里面塞。 周玄伸出一只手,希望吕明坤拉他一把,五师兄拉了,还是拉了个空。 “这下咋办?我小师弟就这么下去了!”吕明坤心里憋了一把火。 云子良一摊手,说:“我先就讲过的,我对不可知之地,了解很单薄, 而且,你要对你师弟有信心,他是自己洒血主动下的石板,真是条汉子,非常勇敢!” …… 当周玄的头部,彻底沉进了石板后,他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 见不到一束光,甚至一个光点。 周玄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但不断下沉的身体感知,告诉他,还活着,只是目前他周围确实是暗无天日的状态。 也不知沉了多久,忽然,周玄的双脚像踩住了一个坚实的物事。 下沉也停止了。 “石门下面,便是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地方能学刺青,往哪儿刺!” 周玄觉得这地方,别说刺青了,长眼睛都困难。 他以前看过科普杂志,极深的海域里没有光,大部分的深海鱼眼睛都退化了,纯瞎子一个。 “啪!” 周玄正吐槽呢,忽然脚底又传出了一阵脆响,他脚底蹬着的坚硬物事,又碎了,这次,又是极速的下降。 但这一次,有光了。 周玄一直降到了最底端,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坐在一片草地上,天是紫色的,没有云层,只有错综复杂的细丝似的纹路。 以周玄的视角来看,天空有种膨胀、收缩的感觉,膨胀的时候,紫色的天空在扩张,变成了半透明的淡紫色, 收缩的时候,天空变得血红。 “这又是哪儿?我该怎么出去?”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再次震动,周玄掏出来一瞧,在洗冤箓的第一页,出现了一段话—— ——八月二十日,凌晨四点五十,老画斋土坑…… 第135章 母宫血树 “八月二十日,凌晨四点五十,老画斋土坑”, 这是洗冤箓上显示的字迹。 周玄瞧得清楚后,心里便有了联想—— ——洗冤箓的一大作用,便是能进入时空缝隙,回到过去,只需要在箓本上,写清楚要去的时间、场所。 但现在,洗冤箓似乎有了变化,自己没有写时间、场所,它自己写了。 “或许,我拿笔将洗冤箓的字迹划掉,就能回到它自己记录的时间场所了?” 周玄猜测着掏出怀表和钢笔,先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五点十五分, 他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耽误了将近半个钟头。 紧接着周玄收起了怀表,旋开了钢笔,在洗冤箓的那行字上,横着划了一条长杠, 洗冤箓上的字迹,颜色随着时间,渐变得黯淡,周玄感觉时光在回溯。 他明显感觉自己有一种上浮的感觉,低头往下看,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进入暗无天日的状态……再然后,他的头从石板里伸了出来,接着是身子…… “师弟,你把我吓一跳。”吕明坤见到了重新从石板里钻出来的周玄,说道。 是他带着周玄来的明江府,要是周玄没了,他都不知怎么跟周伶衣交代。 “少爷,你人一不见,我心里很慌。”小福子也说。 “我都说了,这小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命硬得很……” 云子良也搓着手,问周玄:“那石板里连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什么都没有,黑漆漆一片。”周玄说着掏出了怀表。 表的指针竟然倒转,回到了凌晨四点五十一分。 现实的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分钟。 而且,周玄从石板内出来的时候,有听到“香火”重新燃烧的声音,手腕上有种缠绕感觉,身前也重新有了被眼睛注视的感觉。 这个天空可以收缩的诡异空间,具有与时空裂缝相同的特性,一旦进入,能切断所有的连接,包括神启秘境。 他在那个空间里观望到的一切,都能不被刺青古族发现, 因此,他自然也不会对吕明坤、云子良言说实情。 “除了黑,什么都没有?”云子良又问。 “我再下去瞧瞧,你们在这里等我就行。” 周玄已能将石板当成通道,那最大的未知恐惧便消弥了。 他又拿了剪刀,割破手掌,洒血。 鲜血再次灌满石板雕饰缝隙,化作一片血红的沼泽,身体开始沉降。 云子良也想洒血,一起下去看看,但是他“人鬼各半”的身子骨不允许,吕明坤一样想下去,但他怕自己回不来。 他知道周玄身怀血井、神启两大秘境,感知力又拔尖,诸多神秘力量加持,或许才是能从石板之下的黑暗世界回来的原因, 师弟下去了能回得来,他当师兄的就未必了,便只能焦急的在石板边等着。 …… 又是暗无天日的沉降,然后踩住了某个很脆的硬物,然后便是硬物破碎,跌入那个天空在快速收缩的空间, 与第一次的旅程遭遇完全一致。 周玄站在草坪上,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远方。 他望见了一颗通红的、巨高无比的树,便朝着树的方向走了过去。 离那颗树越是近,周玄越是觉得四处都有诡异。 那些草坪,根本就不是草坪,而是从地里伸出的短小肉芽。 他蹲下身,用力拔起一根草,断草在他的手里蠕动着,而断口处,渗出了点点血迹,滴落于紫色的土地上,迅速被土地吸收。 周玄右手用力按了按“土地”,这哪里是土地,像是身上的一块肉,按下去之后,有饱满的弹性,形变之后,再迅速恢复原样。 “这地面与天空的颜色,竟然十分接近?” 周玄又仰头望了望已经离得不远的树。 这棵树,有树的一切特征,树冠、树干、枝杈、树叶,除了颜色通红妖艳之外,与其余的树没有区别。 等周玄完全靠近,触摸到树身的时候,竟产生了又诡异又熟悉的感觉。 诡异是因为树干树皮像是活物一般,伸手摸去,有种软弹感不说,树皮像是在动,于他的手掌里轻轻的颤动,如嬉闹一般。 而熟悉的感觉则是因为——周玄从树上闻到了一种芬芳的气味,与秘境中的提灯新娘,几乎一样。 周玄自从通灵之后,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在医院里,凭着烹药房的药香,径直找到药局。 “不会错的,就是新娘的气味。” 周玄一边抚摸着血树,一边再次辨认气味。 也就在这时,血树里传出了一阵“哇哇”的婴儿哭声, 树枝被哭声激活,化作了无数的触手,向周玄缠来。 周玄的反应极快,转身就是一通跑,边跑还边回头看。 他瞧见血树变了样子,许多根枝条上,都吊着一具尸体。 尸体被吊着,双手往下垂,他们每张脸上,表情皆是瞧见恐怖后的狰狞,眼睛珠子都往外暴。 “淦,这树会吃人。” 周玄越想越觉得惊悚,跑得越来越快,脚底下生出了一阵风。 他猜测,那些树上的尸体,应该都是和他一样,是通过石板进了这个诡异空间里的人。 有些人可能是故意进来的,有些人或许是误入的,都成了一具具吊在树上的尸体,成了血树的养分。 “血井的指引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是来学刺青的,不是来奔赴死亡的。” 周玄极努力的跑,与血树的枝桠拉开一段距离后,掏出了洗冤箓,要拿钢笔将洗冤箓上的字迹划掉,离开这个诡异空间, 就在他的笔尖已经触碰到了纸面,只要再横着使使劲,就能逃出生天的时候, 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像不知道哪里吹过来一阵冷风,将他的四肢、躯体全部冻住。 他眼睁睁的看着血树可以无限伸长的枝桠,朝着他一尺尺一寸寸的逼近, 周玄感觉死亡的气息在疯狂逼近, 一滴血,不知从何处而起,于空中划过一条血色的线,滴落在周玄的身前。 “灯无影~月光光~新娘流泪想新郎~” 原本在神启秘境中安安静静呆着的提灯新娘,竟然从周玄的身体里走了出来。 在这个空间里,神启秘境与周玄的连接只是被切断,但秘境就在周玄的身体里,周玄在哪,神启秘境便在哪儿。 新娘提着灯笼,为周玄照着路,血树原本暴躁的枝桠,被灯光一照,立刻变得温顺了起来,像潮水般退去。 “灯无影~月光光~新娘流泪想新郎~” 新娘唱着歌谣,一步步的朝着血树走去,周玄见机也跟上了,而不是在洗冤箓上划一条杠离开。 既然新娘能遏制血树,那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周玄的洗冤箓也没有收起,时刻做着划杠的准备,手里的笔尖抵着纸张,如果再发现任何不对劲,立马逃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血树旁边,然后,新娘忽然迈出了步子,走进了血树内,又像是和血树融合到了一起。 顿时,血树的枝叶在轻轻的摇动,发出簌簌的欢愉响声,这阵欢愉感觉也影响着周玄,让他紧绷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这次枝桠对周玄不再有敌意,树上的尸体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枝条轻轻的指了指树下的某个位置, 那位置的紫色地面,顿时隆起了一个肉团,从外观和范式来看,像一个观想用的蒲团。 “让我坐?”周玄指了指蒲团。 树枝向下点了两下,算是回应。 周玄先原地观瞧了一阵,确认没有危险后,方才坐于蒲团上。 刚坐上去,周玄又瞧见血树变了模样——树开花了,开出了血色迷人的花, 绽放的花朵里,黏着露水,血色的露水。 在几个瞬息之后,树开始结果,黄澄澄的果子,还有几分诱人。 但很快,周玄便不打算用“诱人”来形容果子了——果子迅速长大,长成了婴儿的形状,他们的眼睛通红,一张嘴,尽是犬齿尖牙。 婴儿的背上生着一根红色脐带,脐带末端长在树上。 周玄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诡异的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母宫。 收缩、膨胀的天空,同样为紫色且富有弹性的地面,是母宫的宫壁。 血树,便是母宫里的胎盘。 “很邪门的地方。” 周玄仰头又望了望天,天空在膨胀,成了淡紫色,而天空中布满了错综复杂的血丝,便是母宫宫壁里的血管! 母宫里的树,孕育着无数的婴儿—— ——随着婴儿长大,六根没有长出果子的枝条,末端刺破了地面,蘸取了紫色的血迹,与婴儿的后背,刺着图案。 有些血迹里,周玄感觉到佛气盎然, 有两根枝条,蘸取了这种血液,分别刺出了一副“佛头”刺青、一副“高僧望月”的刺青。 有些血迹里,周玄只觉阴气森森, 有两根枝条,蘸取了该血液,刺出了一副“鬼手”刺青,一副“铜钱”刺青。 有的血迹里,周玄觉得既有阴气又有阳刚之气,枝条蘸取了该血液,刺出了一副“香炉”刺青,一副“眼睛”刺青。 三种血液,周玄靠感知力,将其成分了解得更加清楚, 佛气盎然之血,是高僧之血。 阴气森森的血迹,是尸体中尚且没有干涸的血。 那有阴气又有阳刚之气的血,是用阴人与神人的血交融在一起的血。 “枝条做刺青时的走笔,便是刺青专属走笔线路,刺青的颜料便需要那三种血, 血树展现的这六幅图,应该都是各有其妙用的刺青图案。” 血树在利用“刺青婴儿”的成长,教周玄如何去做刺青。 尤其是走笔, 一副刺青,需要扎刺皮肤数千下,但每一下该扎在什么地方,力度是深还是浅,每一道枝条做示范时的走笔动作,都深深印在周玄的脑海里。 他只用闭眼一想,便能将每个动作都细细回忆出来。 在那六幅图被枝条刺完之后,满树的婴儿迅速枯萎,身体干瘪,成了一张张满是皱纹的皮子,血树的血色也开始暗淡了起来。 刺青图不可能只有六幅, 至少周玄便通过感知,见过刺青古族的灵蛇刺青, “或许是我刺青的香火还没烧够,血树只引导了我六幅图。” 周玄又等了一会儿,血树再没有任何动静,他便掏出了洗冤箓,提灯新娘也从血树里走出,走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箓本第一页的字迹被划掉, 周玄再次钻出来石板。 掏出怀表看时间,指针指向了四点五十五分钟。 “是回到了过去,还是两个空间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周玄倾向于后者, 两次从“母宫”中出来,时间都过去了一些,第一次一分钟,第二次四分钟,时间还是在走动的,只是走得很慢。 “小师弟,这次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不过那暗无天日的世界,似乎引导了我的神启秘境,让我悟出了一些刺青攒香火的方式。”周玄说道。 从明天开始,他就要正式做刺青了,古族也知道他第二个堂口是刺青恶鬼,刺青的机缘已经寻到,自然无需隐瞒。 云子良一听周玄要走“刺青”堂口,登时便说:“你要做刺青啊,让你早点说你非藏着,关于刺青,我还能当你小半个老师呢。” “老云,你懂刺青?” “懂一点点。” 云子良笑着说:“怎么讲呢?我第一次寻龙之时,有个同行的伙伴,便是刺青师,只是那时候「刺青」这个堂口的名声挺好,远不像现在的邋遢名声。” “你第一次寻龙之时,是什么时候?” “有五百年了吧,记不太清了。” 周玄、吕明坤:“……” 周玄吐槽道:“老云,丫画里头住五百年,不无聊吗?” “无聊啊,要不然我见你们就亲热,聊天都不带累的。” 云子良很是坦然的说道。 刺青机缘寻到了,又没有完全寻到。 母宫血树指引的刺青,估计就是让周玄练练手,等香火烧多了,它才会指点更多图案。 所以,周玄没有封坑口,就让石板裸露着,他倒不怕有其余人进到石板下的母宫,他如果不是有提灯新娘,差点就成了血树的养料。 不怕血树就尽管进去。 提灯新娘是个极强大的执念,袁不语和周伶衣都认可过的,血树就算没有提灯新娘那么高明,从气质上来说,也不遑多让。 不是香火层次巨高的阴人、神人,奈何不了血树。 坑口虽然不封,云子良的画却被周玄带走了。 “老云,给你搬个家。” 打了一晚上的交道,周玄对老云有些信任了,画挂在老画斋里,万一进来个贼,不给老云偷走了!? 听到要搬家,云子良差点乐出了声:“赶紧给我搬喽,我一个人待着太他娘的无聊了。” 周玄卷了画,要跟云子良、吕明坤、小福子出门,才走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说:“这屋子里的煞气,好像特别重,我站着都觉得冷。” “你破了那道符,这屋里煞气没人镇了,自然极浓郁,这家店,是东市街里的聚阴之穴,煞气比其余屋店要浓郁数倍。” 云子良托着茶壶,喝着茶,说。 “那我要在这屋里养僵,岂不是事半功倍?”周玄说道。 “噗!” 云子良当场喷茶,但他是食味,喷出来的不是茶水,而是一团茶烟。 “你刚说啥?” “养僵!” “你小子怎么尽玩这种邪门东西?养僵?哦,对了,你学刺青,你便是阴人……不对……你不是纯阴人,你小子是傩!” 周玄:“……” “老云,你不会又要说你寻龙之时,还有一个大傩做你的伙伴吧?别给我来那一套!”周玄说道。 “哎呀,寻龙天师走南闯北,知道的秘辛很多的,加上我岁数这么大,很多隐秘都瞒我不住。” 云子良心里有点得意,他觉得自己的「感应」,时隔多年却依然敏锐,挑中的人竟然是大傩。 “我看得出来,你拜过堂口,既然拜过,现在才学刺青,那必然是傩!傩要走九个堂口的。” “你往后别给我乱散,见谁就说我是刺青恶鬼……额……刺青师。” 周玄不太喜欢刺青恶鬼这个名字,太阴间了。 “你要到处乱散,我把你家都烧了。” 周玄拿画威胁完云子良,便往自己的店里走去, 一路上,周玄还问云子良,说:“那家店养僵到底行不行?!” “行啊!就怕太行了。” 云子良说:“那家店的煞气,我怕养出个能悟天地之道的老僵来。” “有那么邪门吗?” “你可以养了试试……” “我改天找个尸体,扔进去养养看,实在不行,我把你画重新挂回去,你帮我盯着场子。” “跟那种阴东西打交道?那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我祖上是出过国师的。” 云子良又显摆他祖上阔过。 四人心情都挺好,走在半路上,却听见了隐隐的老人哭声传来。 周玄循着哭声瞧见一家店,店上挂了个招牌——何记花圈店。 “哭的人是老何。”吕明坤说。 “我知道,就是那个向獠鬼告密,被拐子点名清算的老人。” 周玄叹了口气,这世道的乱事太多了,让拐子这么嚣张…… “唉,养僵的材料这两天能自己长脚送上门来。”周玄想到这儿,心情更好了。 …… 回了店,周玄将云子良的画,挂在了一楼店铺的墙上。 “你们能不能对我尊重一点?我,祖上,国师!好歹要有间体面的屋子吧?” 云子良很不满意自己的待遇。 “楼上就三间房,我们一人一间,哪有你的屋子,再说了,你一幅画讲究什么,挂哪儿不是挂!” 周玄又安慰道:“先凑合着吧,等生意做大了,盘了大屋,我给你挂一单间。” “哼!” 云子良闹情绪,钻画里打鼾去了。 “老云这心态真硬,生气归生气,但不影响瞌睡。” …… 第二天一早,周玄便开了个“早会”,分配任务。 “我们店,开张在即,时间紧,任务重,我定了个初步计划,咱们按计划走。 店里还差牌匾,差些桌子椅子什么的,福子,你今天负责采购。” 小福子问道:“少爷,牌匾可以去打,但店叫什么名字?” “净仪铺需要单独取名吗?就和花圈铺一样呗,什么何记、马记,咱们叫周记净仪铺。” “嗯。”小福子应下来了,便出门办事去了。 “吕师兄,你跟着我一起,先买条骨针,顺带再去买点人皮回来,我也得练练手。” “晓得的。”吕明坤起身,等着周玄出门。 “老云!”周玄又喊。 “啥?还有我的事?” 云子良正盯着一笼包子“食味”在,突然被喊到,都愣住了。 “我都不是你店里的人,你还使唤起我来了?” “你家都在我店里,还不做点事啊?” 周玄拍着云子良的肩膀,说:“你回老画斋,把挖出来的土清一清,店收拾收拾。” “我洁癖,不干。” “没让你干,你找人干啊,这东市街到处都是趴活的力工。” 周玄掏了十五块,递给云子良。 老云收了钱,满嘴嘟哝:“小周啊,你踏娘的还真是做生意的料,狗在你店里坐一会儿都得肩两担子土!” “师兄,我们出发!”周玄锁了门,和吕明坤买货去了。 …… 周玄将明江府的地图已经彻底点亮了,大街小巷,哪里搭车,哪里有楼凤,他一清二楚。 但是,买骨针、人皮,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 组成“无眼”执念的那些人,没有一个走阴拜神的,自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货”。 但偏偏吕明坤知道,他来明江府“办过事”,跟地下黑市打过交道。 “不过,卖货的地方很多,分级别的,我就知道两个出小货的地方。” 吕明坤说道。 “先去看看。”周玄说道。 一路上,吕明坤普及,说:“刺青这个堂口,和我们忤作类似,以工具为兵刃,所以工具的原材料,很重要,毕竟要用很多年, 所以选择的时候不能马虎,不能图省钱。” “那自然知道。” 周玄太明白“便宜没好货”的说法了。 …… 两人下了黄包车,吕明坤领着路,进了一条小巷子,找到了一家“罗记估衣铺”。 估衣铺属于当铺的一种,当的是衣服,有些人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或者急着用钱,实在没办法,把衣服当了。 都做这种生意了,店铺自然不会气派,店里的窗玻璃缺了一块,还舍不得补,拿块塑料油布给钉上,能挡风便好。 “小兄弟,当衣服?” 估衣铺的老板,已经在打量着周玄身上的长衫。 “不当衣服,买两根棒骨,炖两斤肉。” 吕坤明的话,便是买货的暗语。 “血筋要吧?” “都要。” “原来是买货的客人,里头请。” 老板手往店里的过道一扬,吕明坤和周玄便进了过道。 过道很长,周玄已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走完了过道,两个伙计打开了地上的一道铁盖子,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出。 周玄皱了皱鼻尖,转头就往店外走,说道:“五师兄,走,这店里不太平。” 吕明坤一见周玄给他打的眼色,也转身要走, 刚走两步,站在过道上的伙计,脖子上便出现了个血口子,然后脑袋掉在了地上,身子躺倒。 随即,一道极诡魅的笑声,在屋内响起。 “嘻嘻嘻嘻!” 伴随着笑声,周玄瞧见前方,有一道黑色影子,他回过头,瞧见身后不远有一道白色影子。 黑白影子都带着戏服头盔,戴着斗篷,面色都极惨白,仔细一瞧,竟然是两个纸人, 其中白纸人的手里握着一把很长很宽的剪刀,伙计的人头,就是被剪下来的…… ps:这一更六千六百字哈,今天就不分章了。 第136章 骨老 白纸人的手中,握着一柄很长很宽的剪刀,剪刀也是纸做的,表层颜色有些哑, 但无论是断口整齐的伙计人头,还是刀锋上的斑斑血迹,都在言说着剪刀的锋利程度。 周玄一垂手,折扇便从袖口里滑了出来,左手将醒木托在掌中。 他在地上铁盖子打开的时候,闻到了极浓的血腥味,没死十来个人,味儿都浓不到这种程度。 因此,周玄判断,铁盖子之下的暗室里,刚刚发生了残忍血案,这才拉着吕明坤转身出店,但走得还是慢了,被这黑白两个纸人拦住了去路。 这两纸人,没有画出五官,身上的戏服也是素色,若是黑纸人站在黑暗中,白纸人立于一块白布之后,还真就跟隐形了似的。 “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又在过道内响起,周玄问吕明坤:“这两纸人什么来头?” “偏门堂口的手段,认不出来。” 吕明坤说。 神人的堂口少,个顶个的有名,凭手段认堂口好认,但阴人的堂口极多,有些隐藏得还深,哪怕一些老江湖,只凭手段也认不准偏门的阴人堂口。 “吕师兄,你先和他们缠斗,我来认认他们的来头。” 周玄将全身的感知释放,去感受那俩纸人的玄机在哪儿。 吕明坤手持竹叶刀,向着白纸人率先发难,他有小刀两柄,先将右手的白刀,迸射出去,直刺白纸人的面门。 白纸人剪刀竖起,格挡白色竹叶刀,吕明坤却变了招,并不去攻它,转头攻向了黑纸人。 黑纸人的行踪更显鬼魅,刚刚还在过道的墙角,下一个瞬间,却已经贴在了过道天花板上。 “跑?” 吕明坤右手扬起,一张人皮从手臂上浮现,快速飘出,锁定了黑纸人的气息,径自追去,只是黑纸人移动过快,并不太能追上,但也给了吕明坤喘息的机会, 此时,白纸人已用剪子将白色竹叶刀挡了下来, 吕明坤用手一指,将白色小刀召回,小刀倒飞,离他只有一尺远的时候,五师兄腰处使力,脚下生风,身体凌空倒转,来了个魁星踢斗,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量,携着千斤力道的左脚踢中了白刀柄, 白色寒芒的速度原本缓和,有了这一脚之力,便立即有了电闪之势,于空中飞行之时,带着破空之音,呼啸着刺向白纸人的眉心…… 这一刀, 太快, 白纸人再竖剪刀去挡,剪刀、眉心,皆被钉穿,小刀力度太大,穿透纸人后,又钉在过道的砖墙之中。 整座墙都在晃,震起了一屋子的淡白砖灰。 吕明坤一刀得手,并不去追击白纸人,也不着急与飘出的人皮合体, 他此时思路极清晰,目标就是两个,第一,逼退两个纸人,不让他们对周玄形成威胁, 第二,尽量让自己的手段凶悍一些,给周玄争取时间,让周玄的感知将局势里的玄机,看得更加精准一些。 要说吕明坤也是当了多年的暗门,经验丰富、嗅觉敏锐,他若是个草莽脑子,只怕还真应对不了即将到来的变化。 “吕师兄,不光是两个纸人,还有一道游魂,他们仨,都受一个人的控制。” 周玄指向了估衣铺的青瓦房顶:“那个人,藏在房顶之上,进门正中的第六片瓦上。” 他清晰的感知到,两个纸人的身上,有无数若有若无的线丝, 而藏在过道进来的墙壁处,有一道游魂,像周家班的“影子”一般,浮在墙上, 这道游魂的背后,也有一道丝线,与纸人身上的线丝一般,线头青瓦房顶之上。 所以,周玄才敢判断,房顶之上藏着一个人,控制着两个纸人、一道游魂。 “原来是耍傀儡的堂口,这便好办了。” 吕明坤右手再召,将钉在墙上的白刀收回,身子旋动,鹞子翻身后,左脚尖踢在白刀柄上,然后借着旋转的力道,右手将黑刀甩出。 两柄刀一前一后,朝着青瓦房顶的第六片瓦处发动雷袭快攻,要将耍傀儡的阴人,钉死在屋顶之上。 眼看着竹叶刀快要穿出过道之时,浮在墙上的黑影,再也按捺不住,身形钻出了墙,停在过道口子上,猛的张嘴—— ——这一张嘴,嘴中便现出来六根獠牙,每根獠牙,都有中指长短,他对着竹叶刀喷吐獠牙。 六根獠牙与竹叶刀一撞,虽然未挡住吕明坤去势如电的飞刀,却更改了刀的走向。 双刀偏上了一些,没有钉在第六片瓦上,却钉到了第三块,与第九块瓦上。 刀劲势大力沉,第一刀,将青瓦穿了个窟窿,第二刀钉至,又钉出一个窟窿。 两边都是窟窿,青瓦屋顶便受不住力,大片大片的瓦垮塌下来,两道人影便从屋顶上掉了下来,一男一女。 男的叫冯希贵,女人叫林霞,两人是夫妻。 “啪!” 一声醒木声响起,两人身子抖了抖,他们起身想看看和他们放对的高手到底是谁,结果一瞧过去,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 林霞眼睛瞧了一圈,却鬼影子也没瞧见,当即愣神后,反应过来——入梦了! 她与说书人曾经交过手,对于“平地生梦”多少有些了解, 就因为了解,她便慌了神。 她的堂口是「獠鬼」,擅使离魂、傀儡之术,真身藏匿,以魂、傀儡杀人。 傀儡、离魂,皆不惧怕梦境,它们本就没有太多意识,全靠真身的驱使。 可真身一旦被找出,那便是獠鬼的噩梦。 此时,林霞的真身已然入梦,便只能凭借香火层次高过生梦之人了,强行挣脱,很需要时间。 对方有如此凌厉的刀锋,会给她时间吗? 往后的半分钟,林霞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半分钟,她时刻都在警惕着对方刀手的竹叶刀,会不会穿透自己的胸膛, 更担心自己老公的喉咙里,是否突然钻出一柄尖刀。 担心得自己满头冷汗,衣服后背被冷汗浸湿,紧紧黏在背上。 “砰!砰!” 梦境之中,忽然出现了两只手,指节弯曲,在她和老公冯希贵的后脑勺上,各来了一记爆栗。 “你们夫妻俩以后动手看清楚人,大水还冲到龙王庙了!” 一阵年轻的声音传出后,那双手又各来了两个爆栗。 再随着一声响木之音, 梦境被驱散,周玄出现在冯希贵和林霞的身前,再次给了两人一人一爆栗,凿得两人跟小鸡啄米似的。 “都瞧清楚了,看看我是谁!” 冯希贵吃痛捂着头,瞧清楚周玄的模样后,立马欣喜说道:“原来是恩人!霞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恩人,周玄,咱们女儿,就是他帮忙超度的……” 冯希贵是平水府的大牙人,他的女儿死在了拐子手里,往后他女儿的魂有了执念,成了厉鬼,逃回了家, 但她嘴却被缝住了,执念讲不出来,是周玄帮忙化解了执念,超度了她的亡魂。 “哎哟!”林霞对着自己脑门狠狠拍了两巴掌,说道:“我还真以为你们俩是来找拐子买货的……这差点误伤了恩公……” “你那叫误伤?” 周玄指着被纸人剪了人头的伙计,说道:“要不是我们师兄弟还有点道行,头都给你们夫妻俩剪下来了……” 林霞模样是挺漂亮的,但有些憨,摸着头,后怕着说道:“要不是恩公认出我们夫妻俩,只怕您的头没剪掉,我们俩反而要丢了性命。” 獠鬼真身已然入梦,便是待宰的羔羊,若周玄没有留手…… “恩公,今日巧遇,是我们夫妻俩的运气,可否赏光,去明东大饭店吃个便饭,您的恩情,我们一定当面感谢。” “没空,我买货呢。” 周玄说道。 “恩公要买什么货?” “骨头,还有人皮……货还没买上,地下商人被你杀了个精光。” “敢问恩公,您要骨头,是想做成什么法器?我可以帮你寻一寻。”林霞很是真诚的说。 “做成根骨针。”周玄比划了骨针的长短粗细。 “骨针包在我身上,人皮也极好弄。” 林霞拍着胸脯保证。 “当真?”周玄问林霞。 “放心,一等一的货。” 林霞说道。 …… 有林霞和冯希贵两人包办了“货”,周玄和吕明坤自然轻松很多。 吕明坤在明江府不熟,认识“买货”的地方,只能出上“小货”,周玄也做好了多逛几家地下黑市的打算,现在,倒省去了许多腿脚。 在明江大饭店顶楼雅间里, 林霞端了一杯酒,敬周玄:“恩公,自从你超度了我们女儿之后,我们便一直念着这份恩情,我敬您。” 冯希贵也说:“上次在明江府听到你去世的消息,我们夫妻俩暗自哭了几场,打算坐火车回平水府参加你在葬礼,这才上了火车,又听说你活过来了,我们夫妻才心安了很多……” 周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在明江府里,倒是听说你们的消息了,你们四处在杀拐子?” “拐子藏得深,三大高手,狗王被您师父宰了,春梦也不知道被哪位好心人出手杀掉,死得极凄惨,现在我们四处毁拐子的窝点,就是逼艳中刀现身!” “然后呢?”周玄问上一嘴。 “斩断拐子堂口的重要手脚,逼食为天现身!” 林霞的目标,便是拐子背后链接的异鬼“食为天”。 “你几炷香?”周玄问。 “不高,坐四望五。”林霞说道。 “那应该高不过食为天吧。” “差得远呢。” 林霞说道:“据我打听的消息,食为天六炷香已经快成了,香火前期,差距不大,四炷香以后,多一炷香火,便是差了几个档次。” “那你找出了食为天,也对他不过啊。” “我们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堂口。” 林霞说道:“獠鬼堂口的人,一半弟子已经进了明江府,剩下弟子还在暗中进府。” 周玄听得直皱眉,这夫妻俩,为女儿报仇,竟然能找来这么多人? 还是獠鬼堂口的弟子过于团结? “主要我父亲……是獠鬼的上一任堂主。”林霞憨笑着说。 “……”周玄。 原来是阴二代,怪不得敢跟拐子这么玩命…… 第137章 养牙 “现任堂主,是我大哥。”林霞又说:“我们堂口这次入明江府,就是要跟拐子打到底。” “祝你们成功。” 周玄也想收拾食为天,但现在食为天还未现身,掺和进江湖争斗里,只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了,东市街的老何,向你们獠鬼告密,现在拐子放话清算他,你们不管管?” “管,而且必须管,这次拐子也在逼我们现身。” 冯希贵说道:“看似只是一个老何,但其中的利害,却不止一个老何。” 老冯是平水府里最大的牙人,平日里脑子动得多,瞧事情也瞧得明白。 “拐子放出话清算,实际上是与我们对赌,若是老何死了,拐子便证明了他们在明江府里,依然横着走,敢向我们告密的人,便越来越少, 若是老何没死,拐子的恶名便栽了不少,会有越来越多民众,与我们合作,告发拐子更多的窝点, 拐子只是藏得深,若是他们没了藏身之处,也不过尔尔。” 周玄听到此处,倒是想问了:“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拐子这种作恶多端的堂口,平日里都没人针对他们?” “没有!” 冯希贵说道:“拐子的堂主,既有野心,又聪明,明江府的各大势力,都被他拉拢,他只要做得不太过火,不得罪那几个大势力,便是横着走,小堂口敢怒不敢言。 而且,明江府与平水府的局势,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说?” “平水府管理秩序靠的是游神司,只要游神司内部没太多腐败勾结,拐子便不敢太放肆。 不过这两年,拐子在平水府也霸道起来,显然是游神司里有他们的人了。” “但在明江府,游神司并不是最高权威,因为明江府内,是有神明的。 哪股势力与神明链接更牢固,哪股势力便是明江府的执牛耳者。” “那么哪股势力与神明连接更牢固呢?” “骨老、老殿。” 老殿?就是姐姐的堂口! 周玄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阴二代是我自己? “不过老殿的弟子,各个性子都寡淡,不问俗事,反倒是骨老热衷于各大生意,势力是明江府的头把交椅,他们内部有一些人,跟拐子穿一条裤子。” 冯希贵叹着气,说道。 “我们獠鬼,不怕拐子,但就怕骨老的人插手,骨老掌控着「城隍」这个堂口。” 林霞说到「城隍」时,眼神隐隐有些迷茫。 …… 莫庭生坐在装饰简约办公室内,手里捧着一份名单,眉头皱得极紧。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一个穿着黑马甲、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轻轻开门,探着头,小声说道:“莫先生,罗先生在外面等着。” “招呼他进来。” 不多时,微微弓着腰背的罗云舟,迈着小步,进了屋,走到莫庭生面前,他取下礼帽,笑呵呵的问好:“莫先生,最近生意好吧?” “老罗,都是朋友,别打马虎眼了,善德医院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庭生是拐子堂口的白纸扇,负责堂内的日常管理事务。 罗云舟则是「忤作」的二当家。 “善德医院后台是白云绅士,不用怕他们。” “如果只是白云绅士,自然不用怕,但白云绅士的后面,有骨老。 春梦在善德医院里,死得太荒唐了,死就死罢,还把我们拐子在医院里的底,全给捅出去了,影响很差, 善德医院的声誉受损,骨老里有大人物坐不住了,找我们堂口要交代。” “谁还不知道你们在骨老里有人啊?” “有人也只能止损,不割块活蹦乱跳的肉出去,骨老不会善罢甘休的。” 莫庭生将名单,递给罗云舟观瞧:“这份名单,都是拐子的弟子,下午就在明江码头当众砍头,以儆效尤, 这是我们给骨老的交代。” 罗云舟仔细瞧着名单,越看越心惊,一共十二个人,里头基本没有一二炷香的小拐子,全是三炷香以上的层次。 “这位林山悦,已经快四炷香了……” “若是没有善德医院的事情,只怕用不了几个月,便能晋升四炷香,但谁叫出事了呢?”莫庭生苦笑着摇头,说, “不过,拐子有三十年的底蕴,被割掉些弟子,伤了些筋骨罢了,都说我们拐子三大高手,狗王春梦艳中刀, 呵呵,艳中刀倒算得上,但前面两个,有些虚名而已。” 这番话,莫庭生一定要讲,堂口遭了波折,若是不给罗云舟透露点真正的实力,只怕他对拐子的畏惧之心会收敛,办起事来也不诚心。 “你们堂口实力确实强悍,听说,食佛爷已经快六炷香了,修成了吗?”罗云舟想再打听点消息。 莫庭生面色微微变得难看,瞪了一眼, 罗云舟顿时不敢直视,慌忙低着头。 “老罗,食佛爷是什么香火层次,你若真想打听,我便给你透点风——六炷香的层次,他前几年便到了。” “既然如此,那你们堂口为何退出平水……” “大神人、大阴人之间的争斗,斗了便是两败俱伤,不斗是最好的结果。” 莫庭生翘起了二郎腿,说:“老罗,想听的风声给你透了,事嘛,你得帮忙办了。” “尽管差遣。” “第一,找你们忤作的兄弟,去听春梦的尸语,把杀了春梦的人找出来,我那些弟兄的命,不能白白拿去做了骨老的交代。” “第二,骨老现在盯我们盯得紧,但我们提前放了话,要清算东市街的老何,我们腾不出人手,你找点堂口的精英弟子,替我们做这件事,帮我们堂口挣个面子。” 罗云舟听得心里直骂娘, 何着你们拐子清闲了,全让我们忤作去做事? 做得还都是危险程度极高的事情。 清算老何? 现在明江府里走阴拜神的,有几个人不知道“老何”就是个幌子,清算他是要跟獠鬼硬拼一场的。 “我怕是斗不过獠鬼。” 罗云舟明说了,不愿担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放心,一定斗得过的……” 莫庭生指了指天,说道, “上头会来人,怕什么?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最近两年,你的香火几乎没有精进,普通的货对你没什么用了,最近,我们捕获到了一个血井通灵人,事办好了,从这儿到这儿,全是你的……” 他拿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然后在小腹处又划了一下。 罗云舟笑着点点头,出了门去。 …… “恩公,你收下吧,这是我们夫妻俩一点心意。” 一个打开的锦盒,摆在周玄面前,是冯希贵和林霞道谢的礼物。 礼物非常朴素,单纯就是黄澄澄的金条。 “我没说不收,不用劝。” 周玄很大方的将盒子合上,收进了口袋里,和吕明坤起身告辞。 “等等,恩公,骨头和人皮还没给你拿呢。” 林霞起了身,去了雅间门外,有个獠鬼的弟子提着包裹,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接过包裹,林霞便让弟子离开,然后进了屋内,将包裹递给周玄,说:“皮在里面,骨头你得等会儿。” 说完,林霞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她的脸上,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白色小笋尖,一共六个。 笋尖一点点变长,那些小笋尖,变成了略微有些弧度的獠牙, 每根牙都比中指长, 林霞握住其中一根獠牙,狠狠拉扯,便将牙底带着血的獠牙,拔了出来,疼得龇牙咧嘴的。 “这大可不必吧?” 周玄都惊了,他没想到林霞说的一等一的骨头,便是隐藏在她脸孔里的獠牙。 “我们獠鬼一脉,天生会长出獠牙式样的骨刺,这种骨刺,也是我们离魂时的应敌手段,一共六根,送一根给恩公,也没什么的。” “这……礼物太贵重了……”饶是周玄脸皮厚,收金子收得心安理得的,但是面对这根骨牙,他是真不太好意思收。 “收下吧,恩公,这根骨牙,既是报您超度我女儿的恩情,也是赔礼,为今日误伤之事赔礼。” 林霞脸上剩余的五根獠牙已经全部收回,心意诚恳的说道。 “那……那却之不恭了。” 周玄心情沉重的接过骨牙,朝着林霞双手合十。 …… 回到了店里,周玄望着骨牙发呆。 “心里过意不去啊?觉得这是活人身体里拔出来的骨头,不好意思用?” 吕明坤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这份礼太重了。”周玄捧着骨牙,只觉这颗牙的质地冰凉,也重,是寻常骨头的好几倍重。 光这份质感,便是一等一的好骨头。 周玄和吕明坤聊着骨牙,云子良端着个茶壶,悠回了店里。 刚进店,他便瞧见了周玄手里骨牙,登时便愣住了,惊讶道:“你们出门买货,买这么高的货?竟然是獠鬼的牙!” “这你也认识?” 周玄问云子良。 “都说了我走南闯北,知晓极多秘辛。”云子良说道:“这颗獠牙又直又长,骨头也质密,獠牙的主人几炷香火?” “坐四望五。” 周玄说。 “那她天赋极好,”云子良说:“獠牙是随着香火层次爬升而变长的,坐四望五的香火,獠牙最多也就小指长短,而她的牙能有中指长,这便是天赋,可惜她不会养牙!” “牙还得养?”周玄好奇道。 “那当然!” 云子良说道:“獠鬼的牙,长到小指长短的时候就该养了,养法很简单,需要刻上与异鬼相关的符文,每个符文字眼,只有米粒大小,刻得完整了,这颗牙便是真正的獠牙。” 说完,云子良又问周玄:“獠鬼有两种本事,一种是纸人傀儡,一种是离身之魂,那魂嘴可以吐出獠牙,是不是?” “是!”周玄一五一十的回答。 “你遇到的獠鬼,是纸人的本事胜过离魂,对吧?”云子良说:“獠鬼,獠鬼,獠牙离魂在前,傀儡之鬼在后,这堂口的名字,便已经讲明白了! 他不会铭刻养牙,所以獠牙离魂的本事,便弱了许多。” “那你会养牙?”周玄问云子良。 “我不会!” “你不会在这里嗷嗷一顿说。” “但是你会!”云子良遥指周玄…… 第138章 盗天机 “我凭啥会啊?”周玄还想看云子良大显身手呢,忽然就被点名。 “因为你能望见血井,血井知道养牙之法。” “额……”周玄想的是血井问卜确实神妙,但养牙之法也包括在内? “你是不是忘记了,六十四年前的腊八夜,血井吞噬了许多大神人、大阴人。” 云子良扶着胡须,吸溜着茶气,说道, “獠鬼为什么不会养牙?因为他们堂口里懂养牙的大阴人已经被血井吞了,而他们最近这些年,与堂口背后的异鬼链接得又不够紧密,异鬼不愿意教他们养牙的方法,没有异鬼教,没有大阴人教,养牙的方法自然就失传了。” “合着这血井还是个知识宝库?” “曾经那么多人想打开血井图什么?不就图里面各种失落的传承、流动的宝贝吗?” 云子良对血井的了解颇深,说:“你观想血井,问问便知,我估摸着获得养牙之法的代价不会很大,用不了层次较高的祭品。” “那我真得问问。” 周玄觉得林霞的獠牙礼物过重,得还个礼心里才过意得去,只是,用养牙之法作为还礼,这礼同样也过于重了。 獠鬼整个堂口,因为没有了养牙之法,鬼在獠之上,反而失去了堂口最利的锋芒。 有了这门法子,獠鬼整个堂口实力要上升个档次。 “养牙之法,不能单纯的充当回礼,也得谈个价钱,只是这价钱我要得低一些便好。” 周玄心里起着计较,忽然,店门被推开了,是东市街的大房东老杨进来了。 “周兄弟,你太过分了。” “我咋了?” 周玄忽然被老杨指责,一头雾水。 “你挖我屋里的地,老画斋。” 老杨气鼓鼓的,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抱着胸,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哦,你说老画斋那个土坑啊。” “那个叫云子良的,一大早就喊力工进去搬土,得亏我发现了,我要再晚点瞧见,屋里不得被你往下挖出一栋两层小楼来?” 老杨非要周玄给个说法。 “老杨,你那屋子,我买了。”周玄直接说道:“我买了之后,屋就是我的了,我想咋挖咋挖,对不?” “买……你凭什……” 老杨的眼睛忽然被一层金光罩住。 他本来想大声呵斥周玄的,但无奈对方的金条实在是太亮堂了,晃眼睛。 金条是林霞、冯希贵送的,一小盒子呢。 这两口子,一个是平水府最知名的牙人,一个是獠鬼堂口的二当家,大当家还是她哥哥。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出手自然阔绰。 “你那店什么价?” 周玄问老杨。 “我……我脑子有点乱……你们做净仪这么赚钱吗?我能不能入点股?” “别废话,店什么价。” 周玄又问。 老画斋里有母宫石板,又打算养僵,还是买下来麻烦少一些。 他是真心实意想买, 但老杨并不是真心实意想卖,他把自己的产业都当成能生蛋的小金鸡,杀鸡取卵的事情,他一般都不做, 除非周玄给得实在太多了。 “两成,比市价的店面高两成。”周玄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成啊,那我就得考虑考虑了……”老杨拿起了一根小金条,放在手里把玩。 他才把金条翻了个面,登时将金条放下,盯着周玄,说:“我考虑完了,总觉得咱哥俩投缘,加钱这种事情,伤感情的嘛,上次都说了交个朋友,哪有朋友坑朋友的道理! 比市价再低一成,你要认同,咱就签文书。” “那签呗。”周玄喜出望外,快要进别人口袋的钱,还能长脚跑回来,他不签才是脑子有包。 价格议定,文书签成, 周玄没现钱,老杨便拿了四根金条,说道:“这些金条,不是市场规制,不能直接当货币用,我去找金店折价,要是多了,我折算成钞票给你退回来,要是少了,我再找你补。” “好说,好说,杨老板的人品,我信得过的。”周玄客气的说道。 “回见了,周兄弟。” 老杨喜滋滋的离开了。 吕明坤望着文书,说:“这老杨,今天这么好说话?” 捧着一根金条瞧的周玄,望着门外,说道:“哪有白来的便宜,老杨或许认识冯希贵,他有棉花生意,或许是冯希贵帮着牵头搭线的。” 金条的背面角落,刻着极小的字——平水府冯希贵。 …… 明江府孔街的一座古香古色的宅子里,院落极大。 刘青光站在一座屋门前,等候屋内人的召唤。 屋内不停有人走出,或穿整齐丝缎长衫,或穿名贵西服,面容上多有倨傲之色。 刘青光心里忐忑,等得越发着急了起来,终于,在焦燥感催得他不停原地转圈之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冲刘青光招手, “刘爷,老爷喊你进去。” “白管家,老爷现在心情如何?” “不好也不坏,放心吧,刘爷,你是司府的老人了,哪能跟别的愣头青似的,说上家法就上家法。” 白管家宽慰刘青光一阵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去吧,别怕。” 刘青光这才战战兢兢的往屋里走。 屋里的装潢,极有古蕴,文人字画、老瓷瓶、梨木桌椅这些元素自然不会缺乏,但堂前悬挂的一张牌匾上端正的榜文,于柔和的古蕴中,刺进一柄长刀,无端添了些杀气。 榜文只有三个字——盗天机。 司铭正襟危坐在牌匾之下,在刘青光的印象里,这位老爷常年都是这般,只要坐,便坐得板正笔直,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但在坐姿上,从不打马虎眼。 “青光,来了?” 司铭见了刘青光,打了招呼,没有让对方坐。 “老爷。” “你最近让我很为难,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很影响人心,堂口里的弟子都在传,说你刘青光是个孬种。” 司铭说的,便是刘青光前两天的遭遇。 刘青光听闻东市街的蓬莱旅社,有两个堂口弟子出了事,便坐车去看。 结果刚到蓬莱旅社门口,他还没来得及下车,眼睛便看到了一幅灵蛇刺青,当即吓得魂都丢了,让司机开车逃离。 这种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明知道旅社里有“炮仗”,不轻易进去点,也是人之常情。 往大了说,万一里面两个弟子没死呢?他这堂口的花灯说跑就跑,没把弟子的命当命! “你当花灯多少年了?”司铭问刘青光。 “二十多年了。” “花灯嘛,每日的事务便是专门指导弟子的手段技艺,但凡是拜在咱们堂口的弟子,无论天赋高还是低,前期都经过你的调教! 你算他们的入门师父,混堂口,师父便是半个爹,你眼睁睁的瞧着两个儿子死蓬莱旅社里,自己却灰溜溜的跑了,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老爷,不是我不救,是旅社里……旅社里……有刺青恶鬼,我瞧见他的灵蛇刺青了。” “刺青恶鬼,也现身明江府了?”司铭点点头,说道:“刺青恶鬼嘛,谁都怕,你怕也正常,但你毕竟是逃了,不给你留个念想,弟子会讲我端水端不平,唉,其实,哪有端得平的水?但要装个样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金笔,旋开了盖子,轻轻的捅进刘青光的大腿里,然后手掌顶住了笔尾,继续用力往大腿里推,直到金笔的笔身彻底深入。 司铭才将笔盖放回了桌上,对满额头豆大汗珠的刘青光说道:“去医院吧,去得及时,说不定能保住这条腿。” “谢谢老爷宽厚。”刘青光冷汗浸湿长衫,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间,他的感谢很真诚,作为神偷,他吃饭靠的是手、眼睛,尤其是他那只葫芦眼。 这两个地方没有伤到,手段便还在,吃饭的碗没砸。 等刘青光出了门, 司铭却凝望着窗外:“东市街有刺青恶鬼,若是找到他,我女儿的血井之症,或许还有救。” 刺青能克制血井,是司铭打听血井之症四年以来,为数不多的收获。 …… 养牙,因为用途不一,堂口不一样,养的方式也不一样。 周玄手里的骨牙倒是好养。 他去了老画斋里,于石板上洒血,坐到了母宫血树一旁的蒲团上。 血树如今还是枯萎的状态,但当周玄掏出了骨牙后,血树的一根树枝倒是恢复了活力,像一根触手,游到了周玄的身边。 然后,树枝立起,周身散发着奇怪的灰雾,雾笼罩了骨牙,骨牙的质地变得奇怪了起来,周玄觉得自己捧着的不是骨牙了,而是一块肥皂,轻飘飘的,表面似乎还有些软, 紧接着,树枝的尖端在骨牙上刻起了符文,全是周玄看不懂的文字。 周玄的骨牙有“树”教着养。 养好后的骨牙,变得更重,周玄轻轻一碰牙尖,手指便沁出血来,而且血液似乎被奇怪的力量吸住,自动往骨牙上淌…… 他的牙养好了,但獠鬼的牙,便没有人教了,得去血井里问。 周玄离开了母宫世界,回了老画斋, 老画斋的煞气过于足了,周玄只觉得屋里头有冰。 “该多穿件衣服过来的。” 周玄强忍着冰霜之感,坐在椅子上,开始冥想血井。 血井庙墙上的眼睛们,尝过祭品的滋味,以为周玄又是来送祭品的,各个眼神里都充满着热忱的期待。 周玄则直接在心里起了念头:“养獠鬼的獠牙,该如何养。” 这次,血井的天空再次飘雪, 不久后, 地面便是现了一个字——四! 又需要祭品?! 果然,世界运行的本质,便是利益交换。 血井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商人。 不过, 四炷香的祭品,倒不像上次那般难寻了。 就这几天,獠鬼与拐子为了“老何”,势必有一场硬拼,到时候,四炷香的阴人,总要来几个吧? 第139章 第一幅刺青 “拐子四炷香的阴人,总要来几个吧?” “林霞已经是坐四望五,若是不来四炷香的阴人,拐子拿什么跟獠鬼斗?要全是三炷香的,就不是来清算老何了,是跑过来送死。” 周玄切断了与血井的连接。 他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只要与刺青相关的问卜,祭品的要求便高很多, 光是询问刺青攒香火的方式,便需要四炷香祭品,而养牙之法,能够帮助一整个獠鬼堂口,竟然也只需要四炷香。 “或许祭品的价格,根据隐密程度的高低来决定的。” 獠鬼的养牙之法,虽然失了传承,但或许找寻一些古籍、秘文手札,能够还原这种术法,只是极麻烦。 但刺青——那是连老殿的古籍都毫无记载的堂口! …… 夜色很好,东市街的店铺,几乎都在忙碌,周玄的店里很清闲,在街里显得格格不入。 明日开张, 牌匾已经打好,为了省钱,打得不是什么好牌匾,周玄如今有了金条子,开始瞧这匾不顺眼了,总想着哪天淘换个好的。 店里做工的净仪床,买了三张,可以同时处理三具尸体,堂屋中间也拉了屏风,毕竟店门每天都要开着,里面又是尸体,过路的往里一瞧,观感不好。 电灯也换了,原本是一盏,但周玄按照无影灯的原理,找东市街的修补处师傅,多装了几盏,圈成个圆形。 当然原理是原理,操作起来精细度达不到,这圈电灯也达不到真正的无影,但影子能显得淡很多,吕明坤净仪都是晚上做,对眼睛能舒服点。 其余的柜子桌面,自然不用多说,福子给擦得一干二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店内四人,除了学着做刺青的周玄,便各自有各自的休闲。 吕明坤带了一沓报纸,去了老画斋,说是劳逸结合,打座吸一会儿煞气,然后看一会儿报纸。 哎, 老画斋的符被破后,吕明坤便再看不上“周记净仪铺”的阴眼了,嫌弃阴眼的阴气产出太慢。 云子良托着个茶壶,去麻将馆看人玩牌去了,这老哥们,最爱热闹,哪有热闹往哪里凑,还不干看,周玄给他发了十块钱,他瞧着瞧着也自己上牌桌。 小福子就坐在店门口,吹着夜风,憧憬着明日开店后的生意, 忽然,一笼糖饼,伸到了小福子面前。 小福子抬头一看,是木华。 木华左手提着一笼糖饼,右手提着个小木桶,桶里盛放着深褐色液体,泛着淡淡香气,是一桶酸梅汤。 桶里有个小木瓢, 小福子拿了三个玻璃杯子,用瓢舀满了,给周玄和木华一人一杯。 周玄心思在刺青里,接过杯子,放在净仪床上,没有应声,只是对着木华、小福子笑了笑。 木华和小福子两人坐在门口,喝着酸梅汤、吃着甜饼。 时不时的,木华还冲周玄望了一眼。 两人模样极相似, 等酸梅汤喝到一半后,木华指了指周玄,又指了指自己,很是挣扎的问小福子:“一……一样!” 小福子和木华已经有些熟了,也猜出他想说什么。 “你是想说,你和我少爷长得一样?” 木华很僵硬的点头。 “你们俩是长得很像,少爷都说了,瞧你跟照镜子似的。” 木华听到此处,又左手指着周玄,右手指着自己:“不……不……一样。” “你说你和我少爷其实不一样啊?” 小福子也乐了,说道:“这世界哪有真正一模一样的人,你和我少爷长得是像,但是我一个照面就能把你和少爷区别开,知道为啥不? 因为我少爷爱笑,你看他不管做啥,见人就笑,少爷也鼓励我笑,说我们虽然做的是死人生意,但付钱的主顾是活人,打开门做生意,就讲究一个开门见喜, 就因为爱笑,我少爷可有人缘了,以前在我们老家,街坊邻居都喜欢少爷。” 木华又回头瞧了周玄一眼,别说,这会儿周玄正在笑,而且笑得很灿烂。 周玄笑倒不是因为听了小福子的话才笑,事实上,他因为太投入做刺青,外边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他笑是在笑自己做的刺青。 他目前学会的刺青图案有六幅。 佛头、高僧望月、鬼手、铜钱、眼睛、香炉。 六幅图,需要三种血来做刺青。 比如说佛头、高僧望月,需要用有佛性的血来做。 在井国,高僧有特殊保护,找他们的血不太容易。 所以周玄选择先做“铜钱”刺青。 铜钱刺青,只需要用尸血来做。 东市街里,别的不多,尸体最多,有些尸体,送进铺子里的时候,便已经是血呼拉碴的,稍微碰碰伤口,便能拿碗杯接上不少,周玄和其余店家不熟,但他有钞能力。 再加上“铜钱”刺青的图案,本就简单。 一个铜钱嘛,能多复杂? 最适合周玄练手了。 “咦,竟有点复杂?” 周玄望着于人皮上做出来的“铜钱”刺青,不像铜钱,像一块炊饼。 炊饼还是一半椭圆,一半歪歪扭扭,铜钱上的刻字,说它歪扭都是夸奖,它更像是一团又一团的色块。 “做个刺青还挺难的,脑子会了,手不会。” 周玄又笑了起来,他看到自己如此糟糕的手艺,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木华已经回了店里,云子良打牌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烧鸡、一瓶烧酒。 见了小福子,云子良将烧鸡撕了一半,递给他:“吃!” “云爷,你这是赢钱了?”小福子没吃烧鸡,他拿了纸袋子装着。 “切,我,祖上,国师,国家那么大的事,我祖上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我在一牌桌上赢钱而已,那不轻轻松松吗?” “云爷真厉害。” 小福子夸奖一句后,提着装了烧鸡的纸袋去找木华了。 云子良哼着小曲,又往店里走,见周玄冲一幅刺青笑,便问:“这是什么图啊?烧饼?锣锅?磨盘?” 连着说了仨答案,没有一个沾边的。 铜钱啊,这是铜钱啊! 周玄有点扎心,坏笑着问云子良:“老云,我考考你,你走南闯北,可听说过——抽象派?” 云子良:“……” “别管啥派,你这刺青做得不咋样。”云子良躺另外一张净仪床上,找了个枕头揶着,半躺着,开了酒瓶盖,食着鸡、酒的味。 “你是真不讲究,那是死人躺的硬板床,你坐上头吃烧鸡喝酒,就这还国师世家?” 周玄嘲讽了云子良一句后,又拿了骨牙蘸了尸血,在第二张人皮上,做着刺青。 这些人皮,周玄专门裁剪过,每一张不过巴掌大小,一张皮做一幅小刺青,不算浪费。 有了第一张的失败,周玄思考着失败的原因! “怎么做得这么差劲?” 周玄想着想着,明白了,他的面具没拿下来。 周玄的脸上,还罩着说书人的毕方面具呢。 这面具,别人瞧不见,但周玄感知得到。 他做了个摘面具的动作,取下了说书人面具后,闭上眼睛,回忆着“铜钱刺青”的模样,不自觉的,感知力便透入到骨牙之中, 他还没想着动手,骨牙竟然自己动了,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把着他的手,做着那幅铜钱刺青。 充盈着感知力的骨牙,走笔随着周玄的心意流动, 这次刺青的制作,非常流畅,直到铜钱成型的最后一针。 一针落下,铜钱自鸣。 “叮!” 像有人对着铜钱弹指时发出的响声。 呼!呼! 周玄的第二炷香,烧起来了,这一幅刺青做完,烧了三分之一寸的香火, 已经是周玄升入第二炷香后,香火烧得最旺的一次了。 “成了!” 周玄这段时间积攒起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香火的停滞,总是给他带来极不安全的感觉,现在一幅刺青,便能涨三分之一寸的香火! “我要多刺个几幅,这香火不得嗖嗖涨。” “听到铜钱声了,是幅完整的刺青。” 云子良已经将烧鸡、烧酒放下,走到了周玄跟前,拿起了铜钱刺青,抖了抖。 刺青里铜钱颤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宛如有实体一般。 他又闭上眼睛,连续的摇了几次,摇着摇着,便对周玄说道:“你小子天分真好,傩借九个堂口的香火成道,但毕竟不是原本堂口的香火,在手段的质感上,与原堂口相比,有些偏差, 但你小子做出来的刺青,竟然和原本的刺青,几乎没有偏差,一模一样的厚重扎实,这大傩堂口要出高人了。” 云子良是见过真刺青的,评价起来肚子里有货。 “刺青是做出来了,但这刺青有什么用?” “你这铜钱刺青,属于刚刚入门的图案,效力有些弱,但依然有其神妙。” 云子良将刺青收在了手里,说:“我都说了,刺青我能当你半个老师,我给你展示展示,你做出来的这幅刺青,妙用何在,跟我走。” “去哪儿?” “来就知道了。” 云子良还卖起了关子。 他们俩人并肩出门,也没走多远,老云在翠姐的小吃摊前停住了。 “翠姐。”周玄跟坐门口叹气的翠姐打了声招呼。 “周兄弟。” “这店里咋没客人?”周玄望了望店内,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木华和小福子坐着啃烧鸡。 翠姐更沮丧了,说:“这两天生意都萧条,换了家米面师傅,面条、粉条没有前一家的筋道,客人嫌难吃,都不爱来了。” “半小时之内,就得来客人。”云子良将周玄做的铜钱刺青,挂在店内墙上的一根钉子上,然后虔诚一拜:“孔方兄,招财进宝,客似云来,便靠你了。” “叮!” 铜钱刺青像是听见了云子良讲话似的,自鸣一声,表示回应…… 第140章 贪食祭品 铜钱刺青自鸣一声,似在回应。 周玄与云子良二人在门外的桌前坐着,翠姐则依旧沮丧,她没将生意好转的宝押在刺青上,自己跟自己盘算着, “去明光路的老尤米面店订货,都说那家货品质量硬,但是太远了,他家的价格又贵,生意哪怕好转了,只怕也赚不了太多。” “狮子街新开的米面店好像还可以,芝麻酱也磨得香,但就现在的经济世道,他家店位置偏,只怕也撑不太久,到时候进不了多少次货,又得换店。” “自来水公司门口那一家,刘婶、金叔都推荐,明天中午去那里瞧瞧……” 翠姐内心各种计较,想事想得专注了,连有客人点餐食她都没听见, 还是周玄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肘:“翠姐,有人点汤粉。” “有吗?!” “汤粉,我们俩一人一碗,浇头都要肥肠。” 两位中年客人进了店,拉椅子坐了下来,又要了两杯酸梅汤,一笼包子。 翠姐起身忙着去照顾,但脸上愁云依然没有散去,两位食客的光临,她并没有往刺青上去联想。 再萧条的店哪能没俩仨个客人? 出餐后,俩客人一顿风卷残云,吃得很干净,哪怕是一根粉丝都没剩下,连汤都只剩下一个底,付完钱后便离开了。 两客人刚走,周玄便瞧见铜钱刺青似乎动了一下,动的幅度不算大,只是刺青的角飘了飘,像被风吹动了一般。 他便起身,走进了屋,仔细观瞧,发现铜钱刺青有了变化。 铜钱圆棱方孔,棱上写了四个字——顺风大吉。 此时,“吉”字上,多了个血斑,血斑的边缘呈放射状。 周玄释放感知力,透进铜钱的血斑里,便瞧见了两幅画面。 第一幅画面。 「店内许多食客大快朵颐着各类餐食,吃得笑容满面,店内挂着铜钱刺青的位置,摆了一个小香炉,香炉制式简单,只是炉脚下,压着一张残破的毛票。」 第二幅画面。 「店内依然有挺多的食客,但是他们的碗中的食物,便有些惊悚了,有的汤碗里,漂浮着眼睛,有得嘴里嚼着一根断指。 挂刺青的位置,没有香炉,而铜钱已经变成了一枚血钱,不但本身的铜钱色泽被血红替代,铜钱上还有即将落下的血滴。」 周玄见了异状,隐隐有些猜出两幅画面分别在表达些什么,他收回了感知力,走到了店外,正要与云子良讲话, 忽然,不远处,三个路人的聊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刚吃完饭,肚子怎么有些饿?” “你刚在大菜馆里胡吃海塞,这就饿了……咦,我也有些饿。” “刚好,这有家小吃摊,我们这儿吃一顿,我也是肚子不争气,咕噜咕噜响。” “走吧,吃点喝点。” 三个路人一番聊下来,便止了朝前的步子,一齐走进了翠姐的店。 “三碗浇头面,三笼小笼包,糖饼来一笼。” “再来三杯酸梅汤。” 客人点了餐,翠姐有些疑惑的瞧了眼店内的铜钱刺青, 她已经对铜钱刺青的作用有点将信将疑了。 “这刺青,能勾出人肚子里的馋虫?” 周玄问云子良。 那仨路人一个个都喊饿,可他们分明刚在大菜馆里吃过饭的,听言语,他们吃的分量还不少。 大菜馆离翠姐家的食摊不远,没道理刚走两步就喊饿, 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铜钱刺青影响到他们了,让他们觉得肚饿。 云子良笑着抚了抚胡须,说道:“你这幅铜钱,加持的是财运,翠姐家是食摊,想加持财运的方式,便是让过路之人觉得肚饿, 若翠姐家开的不是食摊,而是棉絮作坊,那过路之人感觉的就不是肚饿,而是突感遍体生寒,只想弹一床厚棉被,回家遮遮寒气。” “这铜钱啊,灵着呢,不同店面便有不同的手法招徕客人。” 云子良一番解释,周玄对刺青的理解深了许多。 他倒与老云探讨了起来,说:“我以前听人说,刺青恶鬼最为残忍,要在活人的身体里养恶鬼,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刺青可以做在人皮上,并不一定要往活人的身体上做,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一幅刺青,本身便是一尊恶鬼。” “倒是可以这么理解。”云子良说。 “那刺青招财,就和民间流传的五鬼搬运法一般,奴役厉鬼帮自己做事?”周玄问道。 “差不太多,只是五鬼搬运之法,功能单一,刺青随着你的手段越发精深,涉及的法门极多,而且香火越往后,效果越发的霸道!” 云子良如数家珍一般,说道:“光这铜钱刺青,就有很多种,你做的这枚铜钱,叫商贾钱,铜棱上刺了四个字——顺风大吉。 但铜钱刺青还有其他品类,有赶考钱、符咒钱、厌胜钱, 赶考钱上,会刺上‘状元及第’, 符咒钱上,会刺上咒语,如’斩妖辟邪,诛鬼伏精,永保神清,急急如律令’, 若是厌胜钱,则会刺上巫家的文字、咒语、图案,通神役鬼,逢凶化吉。” 周玄一听,这刺青的门道还挺深,光是一枚铜钱,便能引出这么多类别来。 云子良则说道:“这井国多少年了,只要被封为禁堂的堂口,手段都有其独道的神妙,不过,这世道上的手段,有其优势,便有其劣势, 刺青图数种,各有各的玄妙,但同样,各有各的禁忌,若是不遵守禁忌,刺青便会反噬。” “刺青转身!” 周玄陡然想到彭龙。 这位刺青古族,糊里糊涂间接的死在了周玄手上,害死他的,便是他自己身上的“灵蛇刺青”。 那灵蛇刺青在他的皮肤里转身了,将他吃得一干二净。 “刺青转身,那是极剧烈的反噬。” 云子良说道:“刺青之图,效果越是玄妙,反噬便越是残忍,像你给翠姐家做的铜钱刺青,不过揽小财的小道行,反噬也不会特别厉害,达不到要命的程度,最多是倒点小霉,走点小背字。 所以,可以将一幅刺青看作一尊阴灵恶鬼,你若是用祭品供奉刺青得当,又不违反它的禁忌,它便会死心塌地的帮你, 若是你一不供奉,二来猛踩它的禁忌雷池,它便让你付出代价。” 有他这解释,周玄便将刚才瞧见的两幅画面想得清楚。 两幅画面,可以当作铜钱刺青提出来的要求, 它要求挂刺青的店,给它点上香炉,香炉的脚上压着残破的毛票, 那毛票便是祭品。 祭品供奉得让刺青满足了,铜钱便会保着店里食客尽欢,客似云来, 但若是没有供毛票,刺青便让食客们吃出眼珠子、断指,搅和店里的生意。 当然,若将铜钱刺青当作一尊阴灵恶鬼来看待,它属于本事低微的那种,弄不来真眼珠子、真断指,只是让食客瞧见些恐怖幻相罢了,倒些胃口而已。 “这么说起来,刺青,还是门赚钱的手段!” 周玄当时便想透了里面的关节,只说铜钱刺青——我用刺青保你生意亨通,收你些费用,合情合理吧? “本来就是门赚钱的大手段啊。” 云子良说道:“不然我当年寻龙为什么与大刺青师搭伙呢?我们的生意都挺赚钱的! 有句话叫——学得屠龙术,货于帝王家,甭管是我们寻龙,还是刺青,非达官权贵,请不起我们堂口!” “那我赚钱了,人家眼红怎么办?”周玄问。 这世道也不太平,人见你赚钱了眼红,背后攮你一刀子! “得有那么大的胆子!”云子良说:“对方香火层次低了,斗不过刺青师,若是层次高了,顾忌得便多了,井国的大人物,谁不知道刺青师的背后有个古族,没有人敢招惹刺青一脉。” 聊到古族,周玄询问道:“老云,你对这古族,了解不?” “不了解。” “连你都不了解?” “刺青一族,有它自己的信仰,叫冥石老爷,靠着冥石老爷,没人找得到刺青一族的藏身总堂,找不到总堂,他们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便没有人懂他们的秘密。” 云子良翘起了二郎腿,风轻云淡的说道, “刺青一族是最古老的异鬼传承,有他们自己独道的本事,你呀,大大方方做刺青!只要猜不透你身份的人,都会以为你背后有刺青古族撑腰,明江府里,没人敢招惹你。” “拉虎皮,做大旗……” 周玄觉得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他已经瞧见了“刺青”这个堂口的巨大潜力, “江湖不光是打打杀杀,有时候还是人情世故……”周玄琢磨道。 …… 在周玄与云子良聊着天的时候,翠姐忙得浑身热汗,头发都湿成一绺绺的,粘在额前,但她心里头高兴。 店里的生意,从来没这么火热过,别说堂屋了,把家里的六张小方桌全搬出去,在门口摆了一溜,都坐满了, 而且每个客人点的餐食分量都不少,翠姐收钱收到手软。 “木华,洗碗洗杯子,忙不过来了。” 不光木华去洗,小福子也帮衬着收拾。 店里热闹蒸腾,但周玄却觉得越发的诡异,因为很多客人,根本肚子就是饱的,只是有饿的感觉而已,点的东西又多,吃不下去,强行塞,撑得脸上布满青筋。 “知道这刺青的效果有多霸道了吧?”云子良给周玄暗暗竖起大拇指,说:“我就说过,你小子的刺青,不输给刺青堂口的人,吃不下去都硬塞,那枚铜钱真有劲……” “可是那铜钱的血,好像滴满了。”周玄指着店内的刺青说道。 铜钱的色泽已经染满了鲜血,但血滴似乎还在一滴一滴的放射开。 云子良偏头一瞧,嗷了一嗓子:“哎哟,跟你聊天聊忘记了,瞅瞅我这记性……刺青的血,不能滴满,不然得出事……” 他撒了两条腿,冲到了店门口…… 第141章 高僧望月 云子良撒了两条腿,冲到店门口,对着还往店里头挤的客人喊道:“诸位,店里打烊了,吃的东西都卖完了。” 这一嗓子,喊得翠姐都纳闷,明明还有些存货呢,怎么就卖完了? 她正想吭声,周玄朝她使了使眼色,摆了摆手,她便将话都咽了回去。 对于周玄,翠姐很信得过。 招徕客人容易,现在送客还挺难的,好几个才到的客人要进来吃饭,云子良拦着不让进,客人也是爆脾气,急头白脸的要揍老云, 还是周玄上去劝的架,不然老云少不了被人摁在墙角暴捶。 “诸位诸位,实在是没吃的了,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周玄跟众人抱拳, 翠姐也跟众人鞠躬,道着歉,说东西已经卖完,生意做不成了, 连着劝走好几波客人,店里用完餐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周玄抓紧了空当,朝着小福子喊了一声:“福子!快,帮忙关门。” 一群人,除了呆愣的木华,其余人一人扛着一片排门,手忙脚乱的给门板卡石槽里。 “这做生意,头一回赶客都赶不走。” 翠姐拉开抽屉,望着一屉的散乱票子,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最后一片门板卡好,云子良抹着手说:“这门上都是油污,我有洁癖,受不了。” 他进了里屋去洗手。 “老云,你躺死人床上喝酒吃鸡咋就没想起来你是洁癖?” 周玄怼了云子良一句。 云子良甩着手出来,跟翠姐讲道:“往后你做生意的时候,要注意那刺青,血快滴满了,就不能继续往下做了,这刺青里的东西啊,也怕累着,把它累着了,没你们店好果子吃。” 翠姐迷糊的点头,她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云子良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周玄又问:“翠姐,家里有香炉没。” “有。” “搬一个过来。”周玄嘱咐道。 没多会儿的功夫,翠姐搬来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太多的小铜香炉。 周玄点了香,并且掏了两张毛票,用香炉压住了毛票的角。 顿时,崭新的毛票开始变旧,然后像被虫子咬过似的,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细小孔洞。 毛票残破了,刺青里的铜钱血色,开始慢慢褪去,铜钱轻轻的抖动着,发出的声变得愉悦,只是铜钱上,浮现了一点点锈迹。 “这铜钱要是全锈了,刺青便开始失效了吧?”周玄问云子良。 “嗯。” 云子良点头说道:“啥东西都有寿命,等铜钱布满了锈迹,便是寿命到了,到时候就把刺青取下来,但也别瞎扔,小心翼翼的埋进土里,要是有条件,放件新衣服进去,算个衣冠冢,让它好好走。” 翠姐全都记下来,还将今天赚的票子分成两堆,一堆推给周玄,说:“周兄弟,这钱你拿着,没你的刺青,我这店里来不了这么好的生意。” “都是街坊,帮忙而已。” 周玄将钱推了回去,带上云子良回屋了,他体谅翠姐,带个呆愣的木华生活已经很紧了,好容易多赚了点,往后把日子过舒服点是正事。 而且,翠姐真给他一种小时候街里街坊的感觉,互相串门,有啥好吃的,自家吃也给你家做点。 这种温馨的感觉,让他不忍分一杯羹。 周玄、老云回了店,小福子则跟木华在屋前坐了一会儿,聊了一会儿天(主要是他聊,木华就负责点头或者摇头)也打算走。 翠姐拉住小福子,非要往他兜里塞票子,还劝:“福子,你今天帮我们店挺多的,钱拿着,拿着。” “不拿,不拿。” 小福子不愿收翠姐的钱,蹦跳着要离开。 “钱不拿,你拿这个,下午有个脚商在这儿卖的,我买了俩个,你得拿一个。” 翠姐摸出一个新的铁皮青蛙,递给小福子。 小福子还不要,但翠姐这会横下心,不拿不让走,最后小福子拗不过,只得收下。 …… 云罗山脉,祭祀场, 人皮庙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像一个蜡人。 铜钱祭司坐在人皮庙边,仰望着月光。 刺青一脉膜拜冥石老爷,也膜拜日和月,但此时铜钱祭司的目光中,无虔诚之感。 他回想着周玄做的第一幅刺青,那枚“商贾铜钱”刺青。 “傩神到底受了什么机缘,做出来的刺青,竟然比我们刺青一族的刺青,更加霸道?” 铜钱祭司怎么也想不通,只因为他都没有瞧见周玄见过的那块石板。 人皮庙和周玄的链接的确很牢固,周玄看得见的物事、人,绝大多数铜钱祭司都看得见。 但他看不见周玄得机缘的那块石板。 “没道理,以前走个刺青堂口的大傩都做不到,为什么周玄的刺青做得到?” 隐隐间,铜钱祭司有种莫名的不安感,说道:“难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有了种猜测,但他不希望猜测成真,也不愿意猜测成真,一旦成真,便会影响古族玉门升天的大计。 “玉门升天,是我们古族唯一追寻的梦!”铜钱祭司再次坚定了决心,投向月亮的目光,也变得虔诚起来。 …… 夜已深沉,虫儿叫得便勤了。 伴随着屋脚下虫鸣,翠姐数着今日的收入。 “一百四十四块六角。” 翠姐数出了四十四块,对隔壁屋的木华说道:“华,明天或者后天,我去把米面店重新找一下,有那刺青,虽然咱店的生意好了,但味道也得提高。 等我米面店定好了,我带你去买衣裳,重新给你定一件长衫,买顶礼帽,还有新皮鞋,周兄弟穿什么,我就给你穿什么, 四十四块应该能置办两套,这次你警醒点,别又给那帮踢球的小畜生把衣服打烂了, 华,华,怎么又不说话?” 翠姐将钱收好,迈步到木华的房间里,只瞧见木华站在镜子前,努力让嘴角上扬。 可他理解不了正常人的情感,嘴角才上去,便又耷拉下来了, 反复好几次后,他终究是没了耐心,两只小指勾住嘴角往上拉扯, 他在努力让自己学会“笑”。 拉得过于用力,原本就干涸的唇被扯得裂开,他同样也理解不了痛苦,但不代表对疼没有知觉,眼泪本能的往下淌。 翠姐叹着气,走到木华面前,去拽他的手,但这次,木华却很坚决,怎么也不放,好像只要再使使劲,便能让嘴角永远不耷拉,永远都能将笑容镌刻在脸上似的。 “你又做什么?” “他……笑!” 木华记得小福子晚上说过的话——我们少爷,最喜欢笑了,一笑,街坊邻居都喜欢他。 翠姐知道“他”指的是谁,劝道。 “华,你不是周兄弟,周兄弟招人喜欢,也不全因为他喜欢笑。 我知道,你想成为他,可你成不了他,咱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别眼馋别人的,算我求你了,你把手放下……放下……” 翠姐含着泪,两只手去掰木华的右手。 木华却转过身,主动放下了两只手,右手指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极吃力的说:“笑……了” 翠姐看向木华,果然……果然……木华笑了,没有再用手拉扯,真的在笑。 虽然笑得很僵,很笨,但真的笑了。 翠姐淌着泪,将木华紧紧抱住:“会笑了就是好事,会笑了就好。” …… “啪嗒、啪嗒、啪嗒!” 铁皮青蛙在周记净仪铺里,到处乱蹦,云子良也蹲地上,撅着屁股,跟着青蛙蹦。 “这小玩意,真他娘有意思。” 云子良和青蛙连着蹦跳了几下,停住了。 老云将青蛙抓在手里,捏着桃心样式的柄,咔嚓咔嚓的扭发条。 “云爷,别玩了,你都玩一晚上了,让我也玩一会儿。” 一旁的小福子有些着急。 “你们俩玩啥呢?!”终于回店的吕明坤瞧见一老一小在抢铁皮青蛙,问。 “这个。”云子良展示着青蛙。 “这有啥好玩的?”吕明坤鄙夷了两人一眼。 发条终于上好,云子良把青蛙放在地上,青蛙元气满满,又啪嗒啪嗒的蹦跶起来。 “咦,竟然有点意思啊。”吕明坤不自禁的矮下身,瞧着青蛙乐! “一群幼稚鬼。”做着刺青的周玄,终于忍不住了,呵斥三人:“你们太傻了,蹦来蹦去有什么好玩的……接一大盆水,把青蛙放在水里蹦才好玩呢!” 三人同时扭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我怎么没想到呢?”云子良一拍脑袋,小福子已经去打水了, 吕明坤追了上去:“福子,别用脸盆,用洗澡盆,那盆大。” 顿时,大堂里就剩周玄一个人了。 周玄已经做完了一副刺青,新的图案——鬼手,这幅刺青做完,周玄的香火倒是没怎么烧,不像做完铜钱刺青时候,燃烧得那么剧烈。 “或许是因为两幅刺青都是用尸血做的,不涨香火。” 同等材料做的都不管用,更别提重复做的刺青了。 周玄“做个百八十副铜钱刺青,就能升三炷香”的梦,碎了。 他现在做的是今晚的第三副刺青——高僧望月。 这副刺青,要用有佛性的血来做。 这种血不好找, 周玄只好自己接了自己的血来做。 血融进颜料里,用骨牙搅拌后,渐渐变得五光十色,然后凝固,分成了许多不同的色块, 这是刺青颜料的来源。 周玄吸过“十指”的血,也吸食过“佛瘤”,血液里有佛性。 周玄将不同的颜色分到不同的骨碟里,做着“高僧望月”刺青。 这副刺青,高僧的部分,很快便完工,剩下的,便是那轮皓洁的月轮了。 周玄继续紧闭着心神,脑海里印刻着“高僧望月”的刺青图,正要引动骨牙,去刺月轮时, 一轮绯月,从神启秘境中浩荡的滚动了出来,将他脑海中“高僧望月”的皓白月光,碾压成了无数点点白光。 周玄几乎不受控制的,右手带动着骨针,蘸了血色颜料,于人皮上,刺出了一轮绯月。 绯月点下最后一针, 人皮刺青也有了变化,草木枯萎,原本宝相庄严的高僧,竟然成了一具披着袈裟的枯骨, 一阵洪钟大吕的佛音,于屋内回荡,震得墙壁、柱子都微颤了起来。 二楼卫生间里的浴盆,受了震荡,激起了数朵水花,将小福子、吕明坤、云子良溅了个落汤鸡。 “这什么动静?那小子刺青引动的?” 云子良拿袖子擦了把脸,往楼下走,边走边数落:“不至于吧,就刚入门的刺青图,能搞出这么大的名堂!?” ps:谢谢好兄弟们的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终于拿到精品徽章啦,爱你们,么么,么么。 第142章 血井法则 云子良觉得奇怪,下了楼,从后门进了店,才将门拉开,一股浓郁的佛气,向他扑打过来。 他抓着门把手的右手,皮肉瞧起来竟有些模糊,周身也有种烈日融金之感,灼热难当不说,皮肤好似被晒化,无端生出极黏的油状液体。 “唔~” 云子良果断的关上了门,站在后门外,心悸得厉害。 “还好我反应快!这么强的佛性,都是来自这小子的刺青!?” 他说是半人半鬼,但实际是人的特性少,鬼的特性更多。 鬼祟嘛,最怕佛、道、巫这三大渊源深远的教派,佛气、道符、巫咒,都极克制鬼祟。 此时店内佛气盎然,云子良压根不敢进去,身子遭不住。 他伸手想要叩门,要提醒周玄把刺青先收一收,或卷起来,或塞到柜子里。 不先将佛气遮掩一部分,他很难安全的走进店内大堂。 刚伸出手,云子良又不敲门了,他瞧见自己的右手有了些变化,刚才皮肉有些模糊,但现在瞧,肉有什么变化他不清楚,但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得细腻了、光滑了。 他一度以为是错觉,展开双手做了个对比,差别很明显……一只手略黑、粗糙,一只手略白、细腻。 “刚才那浓郁的佛气,从效果来说,好像能坚固我的肉身,使我肉身重新唤醒生机,这真的是佛气吗?” 佛性与佛气,在云子良的了解中,主要作用能强壮精神,除此之外,确实有少许坚固肉身的作用,但他身体里有一大半鬼的特性,不被佛气崩裂身体便是大幸,如今竟然还能反哺? 云子良想到此处,又将后门再次拉开,烈日融金的感觉,随着盎然佛气再次生出, 但他毅然决然的往屋里走,穿行出过道时,身体被融化的感觉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日升日落、四季在轮回之感—— ——春日的雨细微润湿衣物。 夏夜暴雨滂沱,打得窗台劈啪作响。 潇潇秋季暮雨,将肮脏路面缓缓清洗。 冬日则落了场鹅毛大雪,屋内烧了个火炉,热气在玻璃上贴了层窗花。 春夏与秋冬,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轮回之感,让云子良的心情极为复杂,有欣喜亦有哀伤,有快慰也有失落, 情绪交织,最后竟成了一股禅意,揉进了精神里,他心境莫名的平和了下来,整个人的精神似乎壮大了几分。 “刺青中的不是佛气,是禅意。” 云子良想透了关键所在,已经被禅意抚平的心境再次躁动。 “那可是禅意。” 在井国,每日念经诵佛,与佛共鸣,为的是佛气加身,但佛气不是目的。 从佛气中领悟禅意禅机,借此强壮精神,才是最终的祈盼。 佛门高僧个个精神都极强大,不容易受到疯癫、痴狂的念头污染侵袭,原因就在此处,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禅意领悟、禅机点化,才将精神壮大的如此境界。 但禅意与禅机是什么? 哪怕是高僧也极难说得清楚,若是问得仔细了,他们也只能挠挠头皮,说上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周玄却将极难捕捉的禅意,刺进了人皮里。 “竟然这般玄妙?” 云子良已经神清气爽,他步入大堂的一刻,见到周玄在打坐禅定。 但他此时用的禅定,并不是常见的闭眼禅,而是睁眼禅定。 闭眼禅,将双眼闭上,可以心无一物,也可以于黑暗中冥想。 睁眼禅则是将眼神锚定在某一事物上,诸如灯芯、某个字,不求看得清楚,但求在睁眼锚物时,借物静思,不断获得新的觉知体验。 此时周玄的目光,就锚定在整副刺青上。 云子良不好意思打扰周玄的禅定,也找了张净仪床坐着,学着他的样子,做睁眼禅,目光锚定了刺青。 刺青的内容极简单,一具披着袈裟的枯骨,坐在山林中,周围树木花草枯萎,望着天空高悬绯月。 “这幅刺青,有点像高僧望月,但月光和高僧都不一样,我有些吃不准了,不过,瞧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云子良乍一看,很纳闷为什么这幅刺青可以绘出禅意。 但等他渐渐进了睁眼禅的状态后,刺青的内容却变了,花草重新唤发生机,枯骨高僧生出了肉,渐渐变得宝相庄严起来…… “还是错了,并非禅意……” 云子良见多识广,但这一刻,他甚至不清楚刺青中弥漫的气质,到底属于什么,只知道这份气质极珍贵,难得一见。 他的禅定状态越发深入,所有杂念一并祛除,只是默默观想。 此刻,影响禅定的任何一个念头,都是在谋杀不可多得的机缘…… …… 呼! 周玄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曾经对“刺青”能治疗血井疯症的结论,半信半疑,现在没有任何怀疑。 在血井会里,井灯曾经讲过血井通灵人的发疯真相。 导致发疯的,并不是血井,而是血井通灵人的双意识同时苏醒,意识过于强大。 前期意识没有彻底成长之前,精神力能控制双意识的投影不会发生错误,哪怕错了,也能及时调整, 但血井通灵人的意识如疯长的野草,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精神力的成长,意识受到的束缚越来越小,双意识的投影便会经常出现错误,直至永远错误,不可纠正,到了这时候,便是彻底的疯癫。 当时血井给出的结论就是,要增强佛性,壮大精神力,让精神的控制力,如同缰绳一般,控制住双意识这匹癫狂的野马。 周玄睁眼禅定,观想了这幅“高僧望月”的刺青之后,明显感知自己的精神有力了许多。 双意识之间的缝隙明显紧密了些。 “这还只是入门级别的刺青,对我的血井疯症已经有了很正向的帮助,若是我烧完第二炷香,学到了更加神妙的刺青,或许血井疯症,真的能迎刃而解……” 周玄再次平稳的呼吸了数个周期后,起身,站定,抻了个懒腰。 “哟,老云,你啥时候来的。” 周玄这一扭头,瞧见个大活人,在他旁边打座。 “呼!呼!” 云子良喘了两声粗气,将心神回收,说道:“这幅刺青,就是原版的刺青么?” “不是啊!” 周玄不太明白为什么云子良会问这个问题。 “你改了刺青的图案?” “改了,原本这刺青是一轮皓月,我吧,突然来神了,把皓月改成了血月,一改完,树木枯萎,高僧也成了枯骨。” 周玄将刺青卷了起来,要挂自己屋里去。 这幅刺青对他太重要了……再没有悟出更好的刺青之前。 “改了刺青,反而让这幅刺青的气质上了好几个档次!” 云子良很想维持自己“见多识广”人设,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贬损这幅刺青的妙用,不然就和“睁眼说瞎话”没有区别。 “有那么好吗?” “因为我见过原版的高僧望月!” 云子良刚见这幅刺青时,便觉得像“高僧望月”,只是刺青内容改动颇大,他也吃不准。 “原版的高僧望月,比我这版刺青效果差很多吗?” 云子良叹着气,说道:“米粒之珠,怎敢与皓月争辉?” “额……评价这么高?”周玄又将刺青展开,从上到下瞅了好几遍。 “别瞧了,你现在的香火层次瞧不出来……需要层次更高的人,才懂其中的奥妙。” 云子良说道:“我现在香火层次也不高了,但我眼光还在,只知这幅刺青中,有一种类似禅意的东西,但又不是禅意,比禅意更好, 若是我的香火层次还在,估计能瞧破那东西的本质!” 他从净仪床上起身,对周玄说:“但即使看不太懂,这幅刺青,于我的精神、身体大有裨益。” 云子良推开店门,只觉店门外的风刮过身体,风竟有种真实感,不像往常那般缥缈。 这是自从他藏到画中,成了半人半鬼之后,很久都没有体会到的感觉。 周玄心情也好, 除了找到血井疯症彻底解决的希望,他的香火也涨了。 高僧望月,这幅刺青做完,他的第二炷香,总共烧了一寸! 他想再做一幅“神人与阴人之血”为材料的刺青,但骨牙却已布满了血色,它累了。 “刺青会累,骨牙也会累……明天再来吧。” …… “周班主,你到底悟出啥了啊。” 袁不语急,很急。 他原本只是坐在祖树下听收音机,顺带和余正渊唠唠家常,过瘾得不行,结果,忽然听到周伶衣说:“我弟弟做第三幅刺青了,高僧望月!” 当时袁不语不以为意,入门的刺青而已,直到周伶衣讲了句:“弟弟把刺青改了,皓月改成了绯月!” “啥?!”袁不语知道绯月是怎么来的,是周玄血井在神启秘境中的投影。 忽然改动,必然有血井力量的原因。 他很想亲眼目睹那幅刺青,但实在是没条件,只能依靠周伶衣的“语言转播”,过个耳瘾。 “弟弟的刺青里,有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日夜在交替,四季在轮回,有阳光,有雨,有生机有死亡,但并不合乎正常的轮转周期。” 袁不语听到此处,便明白了,说道:“徒弟的刺青里头,有时空的存在。” 他认为,刺青与写实画类似, 画是静物,长度和宽度,再配合“近大远小”的视觉规律,能在画里体现出“空间”的概念。 再加上光与影,季节与天气,便能绘出某个时间里的静物。 从这个角度来说,画是有时间概念的,但仅仅是那一刻的时间,仿若定格。 而周玄的刺青,时间在连续变化,甚至在推演在轮回,已经成了一方小世界,拥有自己的时空。 “徒弟说过,血井里是错乱的时空,这幅刺青,是将血井时空变化的一部分展现出来,能窥视血井之妙,我真的很想……很想……亲眼目睹。” 在袁不语讲出自己朴素的愿望后,周伶衣已经进入了睁眼禅定的状态里…… 第143章 刺青客人 袁不语觉得世道不公, 他只是想亲眼目睹高僧望月的刺青,周伶衣却已经观想上了。 袁不语便着急的坐在原地等,哪怕看不见,等周伶衣悟出了什么,讲讲心得体会也是好的, 他就等啊等,等到心焦气躁之时,周伶衣终于从睁眼禅定的状态里走了出来。 “悟出了什么?” “血井内的时空,并不是错乱的。” 周伶衣说道。 “不是吗?” “至少从刺青里看,并非错乱。”周伶衣说:“云子良那位老山人,香火似乎出了问题,但他的眼光,着实精彩!” 云子良在观想了高僧望月的刺青后,便下了一个结论,这幅刺青,香火层次低的人去观想,纵然是有些益处的,但它真正的风采,只展现给香火层次高的人。 周伶衣的香火层次,便足够高了。 她从刺青里,有了很深的领悟。 “袁老,我刚观想刺青的时候,也以为血井内时空错乱,它展现了生死,但生死毫无规律可言,今天生明天就死,或者上一秒钟还活着,下一秒毫无缘由便死去,望月的高僧是这般,那些树木花草也是这般, 但观想久了,便能察觉到,生死之间,自有其规律。” “什么规律?” “血井让生,便生,血井让死,便死,全凭血井的意志,从这条规律之中,能窥见血井的意志变化,这种变化,便是血井的法则。” 周伶衣对袁不语说:“血井法则,不同于天地,自有其律法,规范着血井这个小世界。无论是你的说书人之梦,还是我的彼岸花海,都是小世界,若能将血井法则融入到小世界之中……” “那我们就成了那个小世界中的无上意志,一粒灰落在哪里,也受我们的掌控。” 袁不语仰头望着月光,未来的香火之道,似乎有了新的方向。 周伶衣却闭上眼睛,又去观想高僧望月里的血井法则。 “不行,我要买张票,去明江府!” 袁不语忍不了了,起了身。 “你现在去不管用。” “为啥?” “高僧望月的刺青,暗含血井法则,但仅仅是血井法则的一部分,冰山一角而已,再等等吧,等弟弟悟出更好的。” 周伶衣说道。 “他还能悟到更好的吗?”袁不语坐回了竹椅上,他第一次对自己徒弟有些不自信了。 “一定能!”周伶衣起身向内院走去:“血井秘境在与他的神启融合,随着融合的程度加深,弟弟会探寻到血井更多的隐秘。” …… 云罗山脉,祭祀场中, 铜钱祭司已经于古族内下了命令,在没有成功将傩神接引回来之时,任何族人不得靠近祭祀场。 古族以祭司为尊,哪怕这个要求极不合理,他们心存怀疑,但依然只能遵守。 没有任何族人,敢挑战铜钱祭司的权威,除了比铜钱祭司地位更高的“百眼大祭司。” 但百眼大祭司自从傩神出世后,便于山洞中闭关,不关心外界的一切。 铜钱祭司随着人皮庙与周玄之间的连接,他瞧见了周玄在做“高僧望月”的刺青。 越做,他越心惊, 周玄的刺青,果然与古族的刺青不同,这种不同,源自于传承不同,就像寻龙一脉中的“感应”与“点穴”,可能拜的一个祖宗,但实际却是两条泾渭分明的支流。 “傩神,你在毁掉刺青,毁掉我们刺青古族的希望!” 铜钱祭司很愤怒,同时也在做斗争,他的精神很挣扎,分成了两股念头。 一股在领悟周玄刺青中的血井法则,一股念头在阻止自己去领悟法则。 最终,在极度的挣扎拧巴之下,铜钱祭司疯狂了,他高高的举起了拐杖,身上的铜钱刺青尽数脱体而出,围绕着他的身躯快速转动, 像一阵古铜色的龙卷风。 “异族、你是异族!傩神,你毁不了我的意志。” “刺青便是刺青,只允许有我们古族的烙印,绝不应该出现其余的法则,就算是血井又如何,哪怕九大天神的法则,也不允许出现在刺青上!” “斩断他,斩断他!” 人皮庙源源不断的向铜钱祭司传递周玄的所见所闻,疯癫状态下的祭司却不停用旋转的铜钱,去斩断这些所见所闻。 他要将“高僧望月”的刺青彻底忘掉,坚守自己的意志,不受周玄的“蛊惑”! …… 周玄的净仪铺子,开张了。 店铺小,周玄没打算热闹的办,只将牌匾挂起,放了一阵炮,便草草收工。 翠姐、老杨都来恭贺。 翠姐手头紧,拿不出太多的钱物来,便提了一筐通红的喜蛋,提了一筐糖饼,见了街坊就发,除了让街坊沾沾喜气,也算一个小广告。 “老马,下次有净仪的活,给周兄弟介绍一下哦。” “田老哥,净仪的生意想着我家周兄弟,活儿做得保管漂亮。” 老杨则偷偷给周玄封了一根金条,笑着说:“昨天去折金价了,老画斋就值三根多一点的金条,那一点算我今天恭贺你开张的喜钱。” “谢谢老杨,进屋坐吧,翠姐,你也进屋坐坐,准备了点心茶水。” 周玄请老杨、翠姐进屋。 翠姐将发剩下的半筐喜蛋和糖饼轻放在周玄店里,笑着说:“店里还忙,我得去照顾照顾,周兄弟,你一定生意兴隆。” “谢谢翠姐。”周玄笑着跟翠姐抱拳,和老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 翠姐家的小吃摊,生意依然火热,木华洗碗都洗不过来, 翠姐忙得脚打后脑勺,除了出餐,也得帮着收拾,只靠木华是搞不定的。 但她心里高兴,除了店里生意好,还有木华嘴上僵硬的笑容。 一桌客人刚走,翠姐去收拾碗筷抹桌子,不远处,走来两位中年人。 翠姐属于职业习惯,见了人影,便要去招徕生意,但当她抬头瞧清楚俩人的打扮后,便不敢再打招呼。 两个中年人,一个穿着长衫,布料瞧起来就不便宜,另外一个中年人更夸张,穿着“亨利尔”西服。 翠姐天天忙小吃生意的,哪有功夫关注西服牌子,但她偏偏知晓“亨利尔”这个手工西服牌子。 前年过年的时候,翠姐好不容易去逛了次百货公司,她当时的心愿就是让木华穿一套新西服,西服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后来她看到一家“手工西服店”。 她以为这西服和正常成衣差不多的规律——买成品的贵,找裁缝做便宜, 便去了“亨利尔”的店,店里的裁缝瞧她的打扮,冷脸相向,只告知她桌上有价格单,自己看。 翠姐一瞧,当时便吓一跳,这什么“亨利尔”,别说西服了,光是半拉袖子,够盘她的店。 现在见了穿“亨利尔”的中年人,翠姐便想起曾经的糗事,自然不敢招徕。 谁知,那俩中年人却主动坐在了店外的桌旁。 “亨利儿”中年人,问翠姐:“来碗葱油拌面,老白,你要什么?” 长衫中年人笑笑,说:“老爷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两碗。”司铭竖起两根手指,对翠姐说。 “好,好。”翠姐又给两人桌面小心的擦了一遍后,才去下面条。 “翠姐,给我来碗汤面。”和翠姐相熟的老马也要了份吃食。 “先坐,再送你一笼生煎包。”翠姐笑着说:“可别忘了帮周兄弟的新店宣传宣传。” “放心呐。” 老马找了个位置坐下。 翠姐已经下好了面条,浇了葱油汁,再淋了一勺香油,加了提前烧透的海米皮,端到了司铭和白管家桌前, “客官,慢用。” 司铭拿了筷子,将面拌开,吸溜了一大口,说:“老白,你闻到了没?” “香,很香,很久没吃过小食摊了,是小时候的味道。” “没说面,说的是刺青。” 白管家摇摇头,说道:“倒没有,不过这地方离蓬莱旅社不远,刘爷说,堂口两个小兄弟,是在蓬莱旅社遭了刺青恶鬼的黑手。” 他和司铭来东市街,就是为了刺青而来,司铭从刘青光的嘴里,得知刺青恶鬼现身明江府,心里对女儿的疯症重燃希望。 “不用去蓬莱旅社,你看那儿。”司铭指着店内的墙上。 一面铜钱刺青正在轻轻动着,刺青下摆了一个香炉,炉脚压着一张残破的毛票。 “那是刺青恶鬼留下的?”白管家询问司铭。 “你有没有感觉肚子饿?”司铭忽然问道。 “感觉到了。”白管家说道。 “是刺青的影响。” 司铭的香火层次高,不受刺青的影响,但他能感知到——刺青在努力影响他。 “那咱们找老板娘问问?” “先吃面。” 司铭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着。 …… 吃完面条,司铭喊道:“老板娘,结账。” 他拿了一张绿色的一百,放在桌上。 “不好意思,客人,小本生意,您这么大的钱,找不开。”翠姐小心说道。 “面多少钱,我心里有数,剩下的,是想找你问问,你店里的刺青,从哪儿来的。”司铭说道。 “哦,一个游方的道士给我的。”翠姐长了个心眼,知道刺青这东西神秘,别人问不能瞎说。 至少她得先去问过周玄才行。 “游方道士?好答案。” 司铭收了一百块,递给翠姐两张毛票后,起身。 “是做净仪的周老板做的。” 店里的老马也并非见钱眼开,他就是单纯的嘴快,低着头吃面呢,便听外面有人在问刺青,一边讲一边指路。 翠姐很生气,小跑到老马面前,收了没吃完的汤碗,把生煎强塞到老马嘴里:“煎包都堵不住你的嘴。” 司铭和白管家已经顺着老马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翠姐怕周玄惹上麻烦,从后门出去,跑着绕过一条巷子,进了净仪铺。 周玄和老杨还在聊天,见翠姐进来,便问:“怎么了翠姐。” 第144章 再见黄门 翠姐趴在周玄耳边说:“有两个人问我店里刺青哪来的,老马说漏嘴了。” “没事,他们问刺青,多半是要来找我做生意的。”周玄笑着说。 昨天老云就普及过了,做刺青生意就大大方方做,没谁敢不开眼,来找刺青师的麻烦。 周玄也有此意,他觉得刺青这堂口的手艺,可不光是赚钱那么简单。 现在既然有人找上来了,那就来呗。 说话的功夫,司铭和白管家已经到了铺子门口。 “翠姐,你先去忙吧。”周玄对翠姐笑笑,翠姐低着头出了门。 老杨见周玄有生意上门,也找了借口告辞了。 “周先生,打扰了您的兴致了,我一来,你朋友都走了。” “他们各有各的忙处,坐。”周玄抓了个橘子在手。 白管家则轻掩上了门,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谁关的门,云爷看报纸在呢?” 大堂里竖着一面屏风,云子良坐在屏风里面看报纸在,吕明坤在坐在角落,翘着二郎腿,盯着白管家和司铭。 “看个报纸都不利索。” 云子良抱怨着走出了屏风,原本想搬把椅子去门外看的,但他瞧了司铭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双手后,便坐到了周玄身边。 “老先生好。”司铭感受到了云子良注视自己的目光,便主动打了招呼。 云子良没说话, 周玄则翘着二郎腿,剥个桔子自顾自的吃,既然司铭主动来找刺青,那便有他的理由,既然他主动上的门,那让他先讲话。 司铭等了周玄半分钟,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先拉开话匣子, “周先生,你们前几日,钉死了我们堂口两个弟子,但我今日拜访,并不是为了寻仇。” 周玄听明白了,那两弟子多半是彭龙彭虎那两兄弟杀的,但他要借刺青古族的大旗,把关系撇得特别清楚倒没有必要。 他笑着说:“你寻仇也寻不上我,冤有头债有主,我族人多,谁钉死的人,你找谁,不然族人钉死的人全甩我头上,我死多少次也不够赔。” “说得也是。”司铭笑着点头。 “你哪个堂口的?” “神偷。”司铭冲云子良努了努嘴,说道:“堂口的事情,我瞒不过,那位老爷子冲我手瞧了一眼,想必是瞧出了我拜的哪根香。” “你自己承认就好。”云子良没好气的说。 “神偷,你在堂口里是大当家还是二当家?”周玄又问。 司铭一开始只觉得云子良的目光锐利,现在发现,面前这年轻人的眼力也很犀利,没问他身居何职,直接问他是大当家还是二当家。 他不知道周玄通灵的特性是望相,能望众生之相。 在周玄眼里,司铭面相过于威严,不是常年充当堂口里的最高执权者,养不出这种相。 “大当家,我叫司铭。” 司铭坦然承认了,既然对方已经聊到大当家二当家,让他二选一,那再讲假话没什么意思。 神偷堂口在明江府算很大的堂口,大当家二当家的名声很响,想问到两人都是谁,长什么模样,并不难。 “原来是神偷堂主,聊聊吧,找我想做什么?” “救我女儿,她是血井疯症,通灵到现在,已经快四年了,我打听到,刺青可以治疯症。” “血井之症?”周玄故作惊讶的模样,问。 “是啊。”司铭聊到女儿的血井疯病,就有些神伤,说道:“疯病越来越严重了,经常会认错人,然后拿刀狂砍,还好没有砍死过人,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将她用铁链子锁在了屋里。” “嗯,我对血井之症有一些了解,知道他们的苦处。” 周玄笑着说道:“这种症状,很是诡异,要治,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容易?那就是能治?” 司铭听出了弦外之音。 周玄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过,可以试一试。” 他开了电灯,去屏风后面坐着,将骨牙拿在手里,就着昨天做“高僧望月”剩下的颜料,展开了人皮,做起了“佛头”刺青。 之所以要刺一幅“佛头”,而不是直接将“高僧望月”的刺青卖给司铭,是因为周玄认为那幅刺青的价值,并不全在压制血井疯症上。 云子良都说过,高僧望月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对香火层次低的人没有太大用,香火层次高的人才有用。 这幅刺青的价值,很难估量,当成商品卖掉过于可惜。 为了不让司铭看出他是血井通灵人的端倪,周玄在刺佛头的时候,只释放了极小一部分的感知,骨牙做刺青的速度慢了一些。 慢倒无所谓,刚好可以给司铭做刺青很辛苦的印象,要钱的时候也能多要点价格。 周玄做刺青做得散漫,司铭等得焦急,开始还能和云子良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上几句,过了十来分钟,他聊天聊得心不在焉了,再过半个钟头,他便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情绪不安。 终于, 随着屏风内的一阵佛钟鸣响,周玄的“佛头”大功告成。 刺青里庄严厚重的佛头,以周玄的感觉来看,对血井的压制,是有一些作用。 虽然它离高僧望月有些距离,但作为给司铭的“头批货”,是合格的。 “司堂主,把这幅刺青拿好,回去给你女儿观想,若是有效果,可以再来找我,若是没效果,也可以来找我,我给你退钱。” 司铭一把接过佛头刺青,展开在手里,能感受到有股绢绢流动的佛气。 他是识货的,感受到了佛气,顿时心里欣喜,端着刺青就往店外走,心里只想快点回家,给女儿试试这幅刺青。 白管家也跟着往外走。 周玄喊道:“司大当家,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了?” “什么事?” “付钱啊。”周玄差点乐出声,你拿着我的刺青边走边看,再看一会儿你都能到家了。 “都想着刺青去了,钱这事我还忘了。” 司铭将刺青收起,问道:“周先生,你这刺青什么价格?” 周玄伸了三根手指, “三万!” “这……成。”司铭觉得价格有些过于昂贵,但想想这是刺青古族的手笔,又能治女儿的病,三万就三万吧。 “老白,你跟周先生结账,我先回家。” 司铭跟周玄抱了抱拳后,兴奋的快步走上了街面。 白管家先朝周玄鞠了一躬,问:“周先生,三万数目不少,现金,银行本票,商行本票,或者银票,您喜欢哪种结算方式?” 周玄想了想,说:“就现金吧。” 三万也就三沓,不算太多。 “嗯。”白管家从包里掏了三沓绿色的百元钞票,递给周玄:“谢谢周先生。” “贪财,贪财。”周玄接过钱,目送走了白管家。 等人走远了,吕明坤才凑过来,羡慕着说:“这钱这么好赚嘛?一上午功夫都没有,三万块就到手了?” “要我说,这三万块就少了,血井的病多难治?要他个七万八万的。” 云子良嫌周玄要得少。 周玄会心一笑,说道:“七万八万就够了?难得遇到这么大颗的摇钱树,得好好摇一摇,刚才那副刺青,有压制血井的作用,但作用的时间估计很短,效果有,但也较为有限,主要是让司堂主瞧瞧刺青的货灵不灵, 等着吧,他还得来找咱们! 我刺青要是悟出了更好的,可以好好找他要价码。” 对于周玄来说,“佛头”刺青充其量算一张“康复体验卡”,后面要做的刺青,才是关键之处。 周玄从刚收的钞票里,抽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说道:“你们中午去馆子吃,我出趟门。” “去哪儿啊,要我陪你去不?”吕明坤喊。 “不用,我就去东市街的菜市口,找人去查查司铭。” 司铭现在是周玄的大客户,但是周玄只知道他是神偷堂口的堂主,对于他的身家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的身家几何,周玄对于到底能把价格抬多高,并不清楚。 另外,周玄还想查清楚,这司堂主的香火层次有多高。 若是香火层次够高,周玄可以少要一些钱,让司铭用另外一种方式支付报酬。 他边想边往菜市口走。 东市街有沿街卖菜的,也有专门的菜场。 菜场最里面有一家鸡档。 周玄进了鸡档,选了三只老母鸡,让店老板杀好, 内脏、鸡血周玄通通给了店里,老板没有额外收杀鸡的费用。 提着三只处理好的母鸡,周玄走到了老画斋后院。 后院有个水塘,如今已干涸得差不多,有堆积如山的生活垃圾,这地方老鼠多,老鼠多了,便也引来许多黄皮子。 周玄要查司铭的秘密,靠的就是这群黄皮子。 他将老母鸡扔进了水塘,从老画斋里拿了个板凳,边坐着等,边抽着烟。 等了大半个钟头,终于有第一只黄皮子谨慎的窜到老母鸡身边,咬上一口肉,便往后退几步,确认安全了,再去咬食, 一只黄皮子还不够。 黄皮子里,不是只只都有灵性,周玄还在等。 又过了十来分钟,这次黄皮子来得多了,有差不多一大窝,至少十几只,一片涌动的棕黄色。 周玄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亮出了右手的大拇指。 他拇指上,套了个扳指,是他给莲花娘娘点化出了三声佛音,娘娘送的。 当时莲花娘娘说了,靠着这扳指,平水府,明江府,广原府的黄门大仙,都能来助拳帮忙。 周玄将扳指亮出来:“平水府莲花娘娘是我朋友,黄门的小兄弟见了这扳指,便知我讲的不是谎话,初来乍到,不知这一片哪个兄弟讲话管用,想见上一见!” 他一声喊,一窝黄皮子,有半窝都散了,有几只则还在啃鸡肉,只有三只通了灵性的黄皮子,不但不害怕,反而窜到了周玄面前,看清楚了扳指后,朝周玄磕头作揖…… ps:好兄弟们,三更一万字,么么。 第145章 图腾殿 三只黄皮子朝周玄下跪磕头作揖。 周玄坐回了椅子上,对它们说道:“想见见你们这边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其中个头最大的黄皮子,直起上身,叫了三声后,带着其余两只,跳下了水塘,然后三步并作了两步,跑到了水塘后方的小山上,掩入了山林之内。 周玄从中午等到一点半,人都等乏了,靠着椅背,将帽子拉下了许多,罩住脸打盹,睡了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咄咄”的清脆脚步声。 他将帽子拉开了些,顺着声音望了过去,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人,散发着曼妙丰韵,一步步迈了过来。 女人脸庞圆润,眸子极亮,披肩的波浪卷发,双手拢在腰腹处,手腕挂着的坤包,亮片随着她在屋檐阴影下穿进穿出,一闪一闪,十足的明江府摩登女郎范儿。 “黄门的姑娘?” “姑娘这词,容易把人叫土,叫黄姐姐就好听了。” “我们平水府小城人,叫不出太洋气的称呼。” “那你就叫得亲热点嘛。” 女郎走到周玄身边,侧身坐在石头栏杆上,身材曲线更突出。 “我叫黄禧,是黄门庆字辈的,我嫌名里加个庆字不太好听,便隐了去,你要不然,叫我禧……” “禧姑娘。” “……”黄禧。 “你真是没风情,你叫周玄对吧,模样是挺俊。”黄禧伸出玉指,要去挑周玄的下巴,被轻轻的拍开。 “禧姑娘,遇上难事了,找你帮个忙。” “是要钱还是要人啊?钱的话,黄门日子也过得紧,周济周济还行,但太多可拿不出来,要人的话,我们屋里谈谈?” 黄禧还是玩味的挑了挑眉毛,暗示很直接。 周玄可不想跟黄皮子同修大道,道明了想法:“我想找黄门查个人。” “查谁?也像你这么英俊?” 周玄:“……” 他听袁不语说,狐门的精怪爱谈情说爱,这黄门的野仙,也不遑多让啊。 “查司铭!” “谁?玄弟弟可知司铭是神偷堂主!” “你们黄门的小黄皮子全城哪哪都是,平日里爬墙偷鸡之时,可管过谁是什么堂主?打弄消息,没有谁比你们黄门灵通。” 周玄双手抱着膝盖,又补充道:“我只是让你们帮我查查司铭的准确身家,如果还能查清楚他的香火是什么层次,就最好了。” “难!”黄禧嘟着嘴,将头轻摇了起来。 “可以找我要价。”周玄笑着说。 “是吗?”黄禧听到周玄愿意出价,眼睛都亮了。 “愿意出价就可以好好谈。”黄禧笑着说:“老实讲,平水府的莲花奶奶,我们尊敬归尊敬,但只凭一扳指,便让我们明江府的黄门唯命是从,就把我们的小命看得太贱了。” “你想法可以理解,一码归一码。”周玄说道:“做生意讲个投其所好,我想你们明江黄门,金库应该挺充盈的,不缺钱,既然不缺钱,我拿钱出价,只怕要碰一鼻子灰,所以,禧姑娘,你自己讲讲看,黄门缺什么?” “玄弟弟讲话好犀利,又通情达理,我喜欢你这号的,我直说了吧,”黄禧说道, “明江黄门话语权最大的是黄常灯,也就是我爷爷,但是他不爱管事,所以,真正掌权的,是我父亲和他的四个兄弟,黄门爱当官,也爱修佛, 我父亲便爱修佛,其余四兄弟里,大伯、二伯也爱修,四叔,五叔有官瘾,你能搞得定他们五个,别说查司铭的底子,你让我们查城隍,我们也敢。” 黄禧将底交了,言语中还透着些自信,显然明江的黄门,与平水府一心向佛的黄门,行事作风上大相径庭。 “好,你们查到司铭身家、香火层次,最快多久?” “一天之内。”黄禧说道。 “那你们黄门先去查司铭,明天这个点,我在这里等你,我拿一件物事,买你的消息,这物事,一定让你们黄门满意。” 周玄起身,戴好了礼帽,走进了老画斋。 “你让我们先去查?我们没这么做过生意啊!” “那是没遇见我,遇见我,你们早这么做了。” 嘭!周玄关上了老画斋的门。 “玄弟弟还真霸道。” 黄禧妩媚的笑笑,在原地卷起了一阵黄风,风停尘落后,她的身影已经进了水塘后方的山林。 …… 周玄在知道明江黄府的喜好之后,已经有了搞定他们的办法。 不是爱修佛吗? 给你们刺个“佛头”,佛性在井国是个稀缺品,别看佛头的佛性不强,但这已经是许多佛家信徒眼馋的好宝贝。 至于黄门的老四老五爱当官? “有刺青能帮着人做官吗?” 周玄不敢确定,反正五兄弟能搞定三个,已经很不错了,剩下两个能搞定关系自然最好,实在搞不定问题也不太大。 想到此处,周玄打算去石板的母宫世界去看看,如今自己已经烧了一寸香了,理应是学会刺青更多的图案。 他走到石板坑的上方,坑口在云子良的拾掇下,铺了个铁盖子,他将铁盖拉开,却发现坑里空空如也,除了土还是土,什么都没有。 “我的石板呢?” 周玄有点懵,但并不是很慌。 首先,他能确定这石板一定不是让人偷去了——石板他撬过,根本就撬不动,像在地底下生了根一样。 另外,就算真能撬动,偷去了又能干嘛? 学刺青?血树不把他捆起来当肥料。 “我是靠着洗冤箓进的母宫。” 周玄想到此处,连忙把洗冤箓掏了出来——变了! 洗冤箓的名字变了。 原本“洗冤”和“箓”中间,是有留白的,现在留白处却多了两个字——回殿。 洗冤回殿箓! 周玄将洗冤箓翻开,连翻了几页后,在一张页面上,瞧见了“母宫世界”的图案。 “怎么还有图了?” 周玄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通过石板进母宫——是为了养骨牙! “养了骨牙,我才有了刺青堂口的法器,又在母宫里学了刺青图,此时,我才算正儿八经的刺青师了。” 周玄想到,会不会是母宫彻底接受了自己,所以洗冤箓才出现了母宫的图案。 不过,母宫这个名字,是周玄自己起的,但它的真正名字不叫这个,洗冤箓上除了有图案,下方还有文字介绍。 “图腾殿,刺青树族总殿,弟子若想回此殿观想,需洗冤一次。” 图腾殿,才是母宫世界真正的名字。 周玄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洗冤箓的全名叫“洗冤回殿箓”了。 原来,洗冤是出任务,回殿是任务完成后的奖赏。 回殿中的“殿”,则是某些堂口的总殿。 “刺青树族?不应该叫古族吗?” 周玄从来没听说过“树族”这个称谓,难道是以讹传讹,传到了现在,名字也变了? 关于这个名字,目前不是周玄考虑的优先级,没有了石板,如何再回图腾殿,才是重中之重! 他托着平冤箓,仔细端详着“图腾殿”的图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像“血井”一样,冥想血井的图案,打开进入秘境的通路。 想到此处, 周玄闭眼冥想,隔五分钟就看一次周围环境有没有变化,连续三次,都没有任何变化。 “方法不对。” 周玄又将洗冤箓翻了翻,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记录了周玄平冤的功绩——无眼,于八月十九日,明江府明东善德医院,洗冤。 洗冤有功之后,才能回殿! 周玄想通了关节,旋开了钢笔,在“无眼”洗冤的功绩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杠。 顿时,“无眼”洗冤的功绩语句,在洗冤箓上,迅速消失,同时,周玄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化,收缩膨胀的紫色天空、饱满的血树…… “进来了,终于进来了。” 周玄松了口气,他又进入了图腾殿——刺青一族的总殿。 “原来,洗冤箓与那石板,两件物事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这块石板可以通向刺青总殿,是不是意味着,这世界里,还有许多类似的石板,都能与洗冤箓融合? 真正完整的洗冤回殿箓里,有去许多失落堂口总殿的通路!” 周玄一直都怀疑,这本箓子,不是游神司的东西,现在看来,一定不是,是个来头更神秘的组织。 “既然是一个组织,那手里有洗冤箓的人,就不止我一个……他们会是谁呢?” …… 周玄将洗冤箓收好,朝着血树走了过去,血树此时的状态很饱满,枝叶招展。 他坐到第一次学刺青的蒲团上,提灯新娘从秘境中走了出来,与血树融合成了一体。 因为坐得很低矮,周玄很自然的望着紫色的天。 天空如母宫的宫壁一般,有节奏的膨胀、收缩, 它膨胀时,紫色天空呈半透明状,布满了错杂的血色丝线,如宫壁上的血管。 但此刻,周玄却觉得这些酷似血管的丝线,并不是血管,而像一副刺青图。 只是他望不真切。 “这些丝线,有图案线条的美感,但到底画了个什么,有点看不明……” “啪!” 正沉浸在思考里的周玄,背后挨了一枝条,血树的枝桠也在抖动,叶子发出了生气的响声,像极了私塾老学究,看到学生跑神,上去就是一戒尺,然后再生气的训斥两句。 “我好好听课,别抽了。” 周玄有点疼,又有点乐,他将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投入到血树的枝条上。 此时,血树上又长出了满树的婴儿, 有三根空闲的枝条,像触手一般,先是垂落到了地上。 那如肉的地底下,裂开了三道裂缝,有三道各持身份的阴魂,从裂缝里爬了上来。 第146章 阴魂刺青 三道阴魂,身份各异。 第一道阴魂是个中年男人,大个肚子,穿身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官服。 第二道阴魂是个和尚,穿着破旧袈裟,面带微笑着,朝着血树的方向打坐。 第三道阴魂是个道士,腰间别了一卷道经,他站在原地,仰头望天,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血树的枝条,冲着三道阴魂抽了过去。 枝条似鞭子,一鞭接着一鞭,将阴魂先抽得裂开,再将他们的残魂吸入了枝条之内。 然后,枝条便在树上婴儿的背部开始刺青。 三道阴魂,便成了三道刺青。 第一幅刺青——天官赐福。 第二幅刺青——拈花手印。 第三幅刺青——无字天书。 这次的图案,每一幅看起来都挺正派的,倒不像上次那六幅里的阴森, 周玄还在感叹呢, 忽然,被刺了“天官赐福”刺青的婴儿,对着自己的胸口,一顿乱挖,挖得血肉模糊后,将心脏取了下来,递给了枝条。 枝条将心脏刺破,婴儿背后的“天官赐福”的眼睛睁开了,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被刺了“拈花手印”的婴儿,将自己的十指硬生生的咬断,吐了出来,两根枝条将十指夹住,然后像根麻绳一样拧在了一起。 强悍的扭力,将十指碾碎,碾成了通红的汁水,被枝条吸收后,“拈花手印”里的手,便长出了一只邪恶阴毒的眼睛。 而刺了“无字天书”的婴儿,将双眼挖下,递给了枝条,枝条将眼睛碾碎后,“无字天书”上,便出现了一座道家丹炉,炉身在快速旋转,暗淡的血则沿着炉盖与炉身的缝隙,流淌了出来…… “我可刚说完正派呢……竟然比上一次的更邪门!”周玄咬紧了后槽牙,才没骂出声。 三幅刺青做完之后,血树又进入了枯萎状态。 …… 周玄回到了店里,仔细回想着那三幅刺青。 “和上次的不一样,上次是枝条吸血,这一次是枝条抽魂。 等于这一次的三幅刺青,都需要要阴魂来做,好像魂还有要求。” 天官赐福,要用生前当过官的人来做,拈花手印要和尚,无字天书要道士。 “这材料找起来,可有点难度。” 周玄先不去想新刺青的事情,他拿了张大号的人皮,先刺了一幅“佛头”。 这幅佛头,明天要给黄门交差的。 已经做过一次佛头,店里除了吕明坤在做尸体净仪,小福子在门口找徕客人,没有外人。 周玄将全部的感知注入到骨牙里,刺青做得迅速又轻松。 吕明坤做活的时候,瞧了周玄的骨牙一眼,说道:“小师弟,你已经烧掉一寸香火了?” “你看骨牙看出来的?” “是啊!” 吕明坤说:“像我们这种以工具为兵刃的堂口,随着香火层次的提高,工具便操控得越得心应手, 一炷香时,工具在做事的时候,能随心意流动,到了第二炷香,工具便开始有了真正的灵性,会简单的呼应你的动作, 我看你刚才手汗多,骨牙明显滑手了,但它又自己钻回到你手中,便知道你对骨牙的操控,已经是二炷香的水准了。” 正常的二炷香水准,对应周玄香火烧了一寸的水准。 “原来如此。” 周玄问吕明坤:“那我骨牙什么时候能到你那个境界,招招手,它就能飞回来?” “四炷香。” 吕明坤说道。 “那我还得努力呢。” 周玄又问吕明坤:“五师兄,我需要弄三个阴魂,一个生前当过官的、一个和尚的、一个道士的,好弄吗?” “最前面那个好弄,只要官不是当得特别大,和尚和道士的,不好弄。” 吕明坤解释,说:“当官的嘛,咱们可以使钱,去好的净仪铺子里收,但是和尚、道士嘛?他们有自己做葬事的流程和机构,都不对外开放,很难弄。” “你又学了新的刺青了?” 云子良提着猪头肉进了屋。 “老云,你又去打牌了?” “没意思,都是老头老太太,不怎么会打,被我算得死死的……” 云子良往藤椅上一坐,对周玄说:“刚才听说你要弄阴魂?” “是啊,犯难在呢。”周玄回应道。 “那好弄!” “要当官的、当过和尚的、当过道士的。” “好弄。” “老云,你是不是藏着绝活呢?”周玄听出云子良的意思来了。 “只要是道门后裔,没有不懂捉鬼之法的。”云子良说:“老夫捉鬼有十二法门,而且要捉哪种就捉哪种,我说捉和尚,绝不拿道士!” “老云,啥话别说了,都在茶里了。”周玄提着铜壶,给云子良的小茶壶蓄满了热水。 …… 司府有四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极宽阔,南院,一直都是司府大小姐司玉儿赏花的地方。 司玉儿打小便是个豪爽的姑娘,和谁聊两句都“哈哈哈”的笑,有时候还爱跟司府的司机、马夫、丫鬟甚至力工下棋喝酒。 因此,曾经的南院,每天都挺热闹, 但自从司玉儿的疯症越发严重之后,南院的人就越来越少了,直到前几个月,马夫老陈被犯了疯症的司玉儿砍折了一条腿后,这座院落便成了司府上下的禁区,几乎没人敢进去。 司铭端着刺青,走进了南院,然后往院子的深处走,走到一座门口堆满奇石的小屋门口时,他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听见铁链碰撞之声,以及一声重重的叹息。 推开门,司铭瞧清楚了屋里的光景。 女儿司玉儿,被铁锁锁在床上,铁锁的一端,被钉在墙里,凭司玉儿的力气,挣脱不掉。 床上、墙上,尽是血迹,不过不是人血,是狗血。 地上,躺着五六具狗尸。 狗的死状很惨,有被斩首的,有被活活咬断气管的,还有被掏出了一肚子的脏器。 司铭望着狗,便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女儿的疯,心里头伤感,回头问坐在角落里的文娘。 “文娘,这地上的狗,都是今天放的?” “是啊,老爷。”文娘说:“小姐今天发疯得特别厉害,这五条狗,不到半小时,全部被虐杀了。” 放狗供司玉儿杀,是司铭的主意,最近一年的观察下来,司铭发现一个规律,杀戮有助于缓解疯症,虽然效果很一般,但聊胜于无。 “文娘,玉儿的午饭吃了吧?” “吃了。”文娘说。 文娘是司玉儿的奶妈,如今司玉儿疯了,她每日负责照顾,但她也不敢太亲近司玉儿,每次到饭点,她便用长竹竿,把放在地上的食盒,一寸一寸的捅到床边。 “嗯,你先出去吧。” 司铭等文妈走后,将屋门关上,他双手展开了佛头刺青,一步步的走向了司玉儿。 见有人靠近,此时还处于发疯状态的司玉儿,像条凶猛的猎犬,四肢伏在床上,一脸凶狠样子。 “玉儿,你看看佛头……看看佛头!” 司玉儿并没有看,但她没来由的听到了一阵佛经声。 她当即便好奇,四处张望着,去寻找佛音从哪儿发出的。 但佛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没有一个清楚的发音点,她找来找去却什么都找不到。 她很沮丧,往床上一坐,就在这时,佛音寻到了空当,钻进了司玉儿的心里。 佛音便在她的身体里回荡起来, 同时,刺青里的佛头,眼睛变得血红,不像佛,倒像魔。 但司玉儿的精神,却恢复得极快,浑浊的双眼,没过多久便清澈起来。 “爸,你怎么来了?” 司玉儿对地上的狗尸习以为常了,她每天都是在这种血腥的环境里活着,每次清醒都会看到几条狗尸。 但父亲却极少出现。 父亲是个大忙人,忙生意,忙堂口。 “你认得我吗?” “爸,我现在不疯。” “真不疯?” “不疯。” 司铭不禁红了眼睛,他没想到,佛头刺青的效果,竟然这么立竿见影,说不疯,就不疯了。 “那位年轻的刺青师,果真是个能人。” 司铭将女儿的铁链打开,说道:“下午,我们去院子里晒太阳,赏花!” “我不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疯。” “没关系,爸陪着你,你就算疯了,也没事。” 哪怕司玉儿疯癫了,有司铭在,也能保证她不伤到人。 “那……那就去!”司玉儿又咧嘴笑了起来,下了床洗了澡,和司铭一起待在院子里。 多年的疯症,并没有磨损掉司玉儿的爽朗,她和父亲聊着小时候的趣事,聊得极开心,时不时就“哈哈哈”的笑,并不像大多女子似的藏着揶着。 有路过南院的司家下人,听见了司玉儿的笑,心里便伤感:“哎,可惜了,年纪轻轻便得了这般疯症,老天爷不开眼啊。” 司铭一直陪着司玉儿晒太阳,太阳下了山,便欣赏起火烧云来,等火烧云也散了,便开始赏月…… 终于,司玉儿犯了困,司铭将她抱到了床上去睡,同时将“佛头”刺青挂在了墙上。 他没想到,一下午加一个夜晚,女儿全程都没有疯,她大笑的时候,司铭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时光又回到了四年前。 “好刺青!那刺青师是个有本事的人。” 司铭喃喃着,搓着手,去了北院。 北院里有一间厢房,这座房间,每天任何时候都有人守着。 “老爷!” 见到司铭走进,两个穿长衫的男人起身跟打着招呼。 司铭“嗯”了一声,推开门,进了屋。 屋子的中央,垂着两条铁锁。 铁锁的末端有锋利的铁钩。 两道铁勾,穿过一个女人的锁骨,将她吊了起来。 不远处,还有两个拿着鞭子的丫鬟,对着女人的后背,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上去。 “先停一会儿吧。” 司铭喊住了丫鬟,走到了被吊起的女人跟前。 “晴岚,女儿的血井疯症,有治愈的希望了。” “怎么治的?” “刺青。”司铭说:“刺青古族出世了,我找到了古族的刺青师,一副佛头,便让女儿的疯症好了。” “我待会去见见那副刺青,现在功课还没做完。” 段晴岚朝两个丫鬟扫了一眼。 俩丫鬟又拿起了鞭子,对着段晴岚的后背,一阵凶猛的抽打。 司府姓司,但司府真正的掌权人,反而是这位被铁钩穿骨,吊起来折磨的段晴岚…… 第147章 纸官服 丫鬟的鞭子,一鞭一鞭的抽打在段晴岚的后背上,抽破了她的衣物,在细嫩的背部皮肤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的血痕。 好在她伤口的愈合速度很快,鞭痕泛出的血迹,一两分钟后便干涸,迅速结了层鲜亮的血痂。 “夫人,功课做完了。” 鞭打持续了将近半个钟头,丫鬟停下鞭子,提醒着段晴岚。 “将我放下来吧。”段晴岚低声言语道。 牵引着铁链的滑轮在转动,段晴岚一寸一寸的接近着地面。 在她双足踩住地砖的那一刻,司铭将其搂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取下勾在她锁骨上的铁勾。 “不用这么小心的,每一次痛苦,都是为了唤醒火。”段晴岚头歪靠在司铭的肩膀上,疲惫着说道。 “夫人说得是。” 司铭没有反驳,帮着褪去了段晴岚破碎的衣裳,与丫鬟一起将夫人身上的汗渍、血迹用湿毛巾擦试,再换上了新的袄裙。 袄为紫色,高领,裙摆黑色,喇叭状,为了让衣着更严肃些,段晴岚总喜欢让裁缝在袄上刺上黑色的梅花绣。 新袄裙穿好,丫鬟帮忙将乱发重盘,戴上钟式帽,段晴岚告别了刚才狼狈的囚徒模样,又成了仪态端庄的司府夫人。 “老铭,去看看镇住玉儿疯症的刺青。” 段晴岚见司铭已经矮下身要背她,她颤巍的绕开,同样,她也将丫鬟伸来要搀扶的手给打开。 一点苦痛灾厄都承受不住,又哪来的意志去唤醒火? 说话间,段晴岚已经打开了门,司铭、丫鬟都跟了上去。 厢房内顿时空无一人,只有风孔处,伸出了两个毛茸茸的黄皮子脑袋。 …… 黄皮子个头小,又灵活,人钻不进去、不留心的砖孔,草堆,烂瓦洞,它们总能来去自如。 只有每月一度的“神会”,段晴岚与她的会友们,在完全密闭的石室里,商讨隐密程度高的事情,才能杜绝黄皮子的偷窥。 但她不能每时每刻都将自己装在套子里,生活在司府,就不可能不被那身形小巧、运步灵活的短毛畜生们偷瞄了去。 此时,段晴岚已经走入了女儿的闺房内,厚重的薰香参杂着淡淡的血味,让她不禁可怜起女儿来。 她与司铭多年只生了这么个女儿,如今想再怀胎,已经不可能了。 常年遭受“穿钩”、“鞭笞”、“杖刑”等等刑罚,没有击垮她的身体与精神,却将她的生育能力毁掉。 “我可怜的玉儿。”段晴岚轻轻抚过司玉儿的脸庞后,轻轻的撑开她的眼睑。 司玉儿估计在做梦,眼珠转动得极快,但瞧不出一丝疯相。 段晴岚不放心,松开手后,左手拇指的指甲往中指肚上用力一刮,将指肚上的皮肉刮起。 十指连心,疼痛常人难以忍受,但放在段夫人身上,好似被蚊虫叮咬了一口,除去眉毛轻皱,几乎没有其余表达疼痛的细微动作。 她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道咒:“舌神正伦,通病入神,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连番念诵后,段夫人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她猛的咬破舌尖,将口中鲜血喷向了中指肚的外翻血肉上,冷声喝道, “点灯催吉!” “噌!” 一道淡白火苗,在段晴岚的中指上燃了起来。 这道火苗,在段夫人的眼中,并不是火,而是灯! 一盏病灯。 这盏灯,能望穿病痛、苦厄。 段晴岚将左手中指置于眼前,目光透过“病灯”,望向了司玉儿的脸庞。 玉儿带着些朝气的脸庞,于灯火中泛着银色的光,这是健康无病的光。 “是好了很多……但是……” 段晴岚透过灯火,除了望见大面积泛白的光,也瞧见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 这些黑点,有扩张的趋势,从一粒细沙,长成了一粒小芝麻。 接着,段晴岚又透过灯火去望“佛头”刺青,于刺青上,她望见了一小半金色佛光,一大半妖艳血光,叹了口气后,话锋一转:“女儿的病没有完全好,只是暂时被压制了,那枚刺青,作用虽然神妙,但气息还是弱了……” 司铭听到此处,失望重新爬满了脸。 他原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女儿的疯病完全治好。 刺青压制疯症,只是一些研究血井的大神人的推测,但刺青一族百年没有出世,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找周玄之时,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是——能让女儿拖延个数月再彻底疯掉,已是老天爷眷顾。 但人总不那么容易满足,见刺青的效果如此好,他就有了侥幸,希望刺青能让女儿成为正常人,不再受疯病的困扰。 现在段晴岚的“病灯”一照,便将他的梦击碎了,怎能不失望…… 但失望不同于绝望,司铭的心底,又涌出了新的希望:“那位年轻的刺青师,只是说试试,他或许还有效果更好的刺青……或许……” “等明日做完功课,我和你一起去见见那刺青师。” 段晴岚温柔的观瞧着司玉儿的脸,说:“我也觉得那刺青师,或许有办法的,这一枚刺青,与我们神会古籍中记载的一枚刺青,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司铭问。 “神会的那一枚刺青,是名符其实的恶鬼,但这位刺青师的刺青,佛生红眼,像佛像魔,但内部蕴含的少量佛气却很纯正!” 段晴岚凝望着刺青,渐渐出神。 …… 夜黑风高,哪怕连平日里香火鼎盛的天宝寺,也显得阴郁。 这家寺庙,是明江府最有名的寺庙,香客多、香火旺,前些年,白云绅士施资重建,置田六百亩,重挂了鎏金的“天宝寺”招牌,佛像也重塑一新。 寺庙旁的良田之内,挖了个小湖,湖占地一百五十亩,似元宝状,称为元宝湖。 背着包,手里捧着一幅画卷的周玄,和同样背着包的吕明坤,出现在元宝湖边。 周玄来这儿是捉魂的,但捉的不是和尚阴魂,而是当官之人的阴魂。 “老云,你确定没带错路?我们来一寺庙边捉官魂?这感觉不挨着呀?” 周玄低头问着手中画卷。 他本来不想带云子良出来的,反正只要云子良教他捉鬼的法门、地点,他自己就能来捉, 但云子良不乐意,说教了人钓鱼的方法,却不能亲眼目睹那人钓鱼,乐趣无故少了几分。 好说歹说之下,周玄才决定带着画卷来这儿捉魂的。 “怎么不挨着?我告诉你,这为官一任,总有些东窗事发之人,他们爱脸面,受不得牢狱之苦,经常有人选择自尽。 投湖,是自尽里最常见的,他们还不能瞎投湖,得找个风水宝地投,全明江府,名气最大的风水宝地,就是这元宝湖了, 你先把画打开,把我放出来。” 周玄展开了画卷,云子良从画里走了出来,站在湖边望了望,指着不远处的一排柳树,说道:“柳槐之地,总有鬼祟丛生,去那儿开坛。” 言罢,三人一齐走到柳树下, 周玄和吕明坤在地上铺了一层油纸,当作坛桌,然后开始摆放开坛的祭品, 一对香烛,纸钱两挂,香油一瓶,还有一幅纸伞,以及一套扎纸铺买来的纸官服,官服上有老云画的道符。 香烛点了,纸伞插于土中,周玄又将香油洒在纸伞之上,再将纸官服折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油纸中心, 坛布好了, 周玄将一张大号的人皮“鬼手”刺青,也卷好了,塞在柳树的树杈上。 “按你说的布置完了。” “那就开坛,记得我跟你讲过的开坛捉鬼法吧?”云子良问。 “记得。” 周玄将纸钱的线扯断,靠近了香烛,将纸钱烤黄了些,云子良说这叫“沾味”,让纸钱沾了香烛味,撒出去,周围的游魂鬼祟闻到气味了,都会过来抢。 捉鬼先聚鬼, 周玄将两挂的纸钱,全都烤得金黄,一手抓了一大把,朝着湖里扔去:“家里老爷开金库,出来领钱喽。” 纸钱被扔出去,湖边卷起一道阴风,将纸钱托起,飘得极远,如金黄的雪,洒在了湖里。 钱才入湖,湖水烧开了一般,咕咕嘟嘟的翻腾着大泡, 等大泡平息,湖里便伸出了一只只的人手,将纸钱抓进了水里。 周玄又拿了一大摞纸钱,再往湖里撒。 这次,湖里的“手”情绪更热烈了,甚至都没等纸钱落到湖面上,便伸长了于空中一抓。 “手”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撒钱,越聚越多,尤其是周玄前方四五米的范围里,钱一洒,数不清的“手”交缠在一起,一簇接着一簇。 周玄觉得时候差不多到了,朝着吕明坤打了个眼色。 吕明坤早就找了个根长竹竿子,躲在树后,那竿子挑了纸官服,在坛布边的纸伞下晃荡,像个跳舞的小人。 纸伞被洒了香油,味道能吸引水鬼的注意,再加上纸钱的吸引,湖里有那么几只水鬼,竟然胆子大,走上了岸。 当他们瞧见伞下是一件官服的时候,都往前凑,云子良则吼道:“哪里来的小鬼,也敢抢老爷的官服?” 那几只水鬼胆子小,被这一喝骂,又落魄的逃进了湖中。 就这么忙活了大半夜,上岸的水鬼有个四五波,但被云子良一恐吓,又都夹着尾巴逃了,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终于,有一个“大头婴儿”,走上了岸。 它长了个成年人的脑袋,但是手脚极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哪里来的鬼祟,也敢抢老爷的官服?想找个官做?再往前走,打到你魂飞魄散!”云子良再次恐吓。 但这次,大头婴儿竟然没有逃,反而更加大摇大摆的往纸官服的方向走去…… 第148章 骨老会 “就是他了!”云子良凑到周玄身前,轻声说道, “这里头水鬼多,但都是附近淹死的村人,胆子小,只有真当过官的,官瘾大、胆子大,见了官服,无论你怎么恐吓,他都不会逃!瞧这大头婴儿的作派,生前官儿估计不小呢。” 周玄点着头,盯着那大头婴儿。 只见婴儿一直走到坛布上,扬着小短手,便将官服抓住,往身上穿去。 纸官服上,有提前画好的道符,婴儿的身材极小,官服偏大,但穿到了身上,那纸服自动变小,刚好合身。 大头婴儿一瞧熨帖的纸服,咧嘴笑了,又将纸服的褶皱抚平。 “上套了。” 周玄双手拢在嘴上,冲着柳树上前放好的“鬼手”刺青喊道:“还等什么?” 刺青被喊动,便兀自展开,朝着大头婴儿扑去。 婴儿见状,想往湖里逃,刚跑两步,纸官服忽然再度缩紧,将它缠住,衣摆则如同下了一道绊马索,变成一团乱絮,将那婴儿绊倒。 鬼手刺青趁它倒地,狠扑过去,将它裹了。 “可算捉住了。” 周玄小跑了过去,将鬼手刺青当个包袱提起,用准备好的红线,将包袱口给系住了。 刺青里立刻传出了一阵哭声,是那大头婴儿的声音。 刺青“鬼手”伸出了人皮,冲着大头婴儿的脖颈一把掐住,那婴儿便老实了。 而碰触着刺青的周玄,脑海里像亮起了走马灯,将大头婴儿的生前“事迹”一一展现出来。 原来,这大头婴儿,生前贪墨了大量赈灾的款项,事发后,知道没了生路,便投了元宝湖。 之所以他的魂是大头婴儿的模样,只因他生前有一嗜好,每日都要食用大量紫河车。 紫河车这东西,说白了就是胎盘,有时候紫河车供应不上,他还吃点别的…… 吃得怪了,死了也成了个畸形魂魄。 这时,鬼手稍微松了松,脖子得了劲的大头婴儿又大哭了起来。 周玄冷冷的骂道:“丫也别装可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生前是什么好鸟呢,当人时,不知道多少饥民因为你活活饿死,当鬼成了这个畸形模样,你做人做鬼都是挨千刀的货,要不是我得拿你做生意,现在就打你个魂飞魄散!” 他将“大头婴儿”放进背包里,天已经有些亮堂了。 …… 中午,周玄吃过饭,便去了老画斋的后门,拉了把椅子,等着黄禧。 有黄皮子专门在水塘后山上盯着周玄,好去通风报信。 在周玄坐了没一会儿后,熟悉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黄禧来了。 她扭摆着腰肢,走到周玄跟前,笑着打招呼:“玄弟弟,你来得挺早。” “消息呢?” 周玄戴着报童帽,穿着马甲、衬衫,像个明江府写稿赚钱的作家。 “你今天穿得很新潮,我喜欢新潮。” 黄禧从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高高举起,对周玄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放轻松点,别那么严谨,我周玄做生意的品性,你们黄门心里有数。” 周玄站起身,很自然的从黄禧的手里拿了信封,拆开了信件,正要瞧……黄禧连忙拿手挡住,娇嗔的说:“玄弟弟,万一你看完赖账,那我们黄门真是白忙活了!” “不让你们白忙活。” 周玄轻轻拨开黄禧的手,将信件快速的阅览完。 “这司铭很有点家底啊!” 信件上记录着司铭的身家,没有一个准确数字,但是家业在上面写着。 明江百货公司、霞飞歌舞厅、景明电车公司……明江码头的天星号渡船、天赐号游轮,都有司铭的股份,而且份额还不低。 这可是条大鱼! 周玄继续往下看, 信件除了记录司铭的身家以外,还记录司铭的香火层次。 但依旧没有准确的记录,只是写着“疑似六炷香火”。 “你这消息,有些价值,但价值谈不上太大,没有硬数据,竟然用疑似这样的词儿!我还疑似我自己九炷香火呢!敷衍,很敷衍,我不是很满意。” 周玄就信递还给黄禧。 黄禧没接信,歪着头,问:“什么意思?穿上裤子就不认老情人了?想反悔赖账?” “已经读完了,信件对我没用了!至于赖账,我周玄还没混到那份上。” 周玄将信放在石栏上,从口袋里掏一张“佛头”刺青,扔给了黄禧:“我的东西,比你这些消息值钱得多!” 说完,周玄进了老画斋。 黄禧将刺青展开,一幅“佛头”映入她的眼帘。 一阵强烈的佛音,钻入她的耳内。 她连忙将刺青合上。 “刺青古族的东西?!” 黄禧这才知道,为什么周玄不满意黄门提供的消息了,从价值来看,的确差得有点大。 掂量着手里的刺青,黄禧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办得很糟糕。 她对周玄的印象,就是长得俊,年轻,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周玄本事不算大,能提供的价码尤其有限,所以查司铭这桩事情,她虽然差遣黄门的人去办了,但办得不算用心, “谁能想到他能拿出这种级别的东西?” 黄禧想到刚才周玄扔刺青时漫不经心的动作,又想到:“那副刺青他似乎不太重视,也就是说,他大概率有第二幅、第三幅……” 想到这里,黄禧极懊悔的拍着脑门,拍得啪啪响。 “以为是做生意,没想到是明江黄门的机缘!” 黄禧挪步到老画斋门前,伸手想要叩门,别的不说,至少要跟周玄道个歉。 可想想自己如今两手空空,单纯道歉有什么诚意可言? 她的手又放了下来, 在她纠结踟蹰之时,水塘里,传来了一声叫。 黄禧回过头,瞧见一只黄皮子在叫喊她。 “你过来。” 黄禧冲黄皮子勾了勾手指,那黄皮子身形矫健,灵活的爬到了石栏上,然后跳到了黄禧的肩膀上,直起上身,轻声耳语着…… “当真?”黄禧越听越惊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本黄禧都不知道如何向周玄表明自己的诚意,修复双方在生意上产生的裂痕, 现在,这只小黄皮子带来的消息,让她重新有了见周玄的勇气。 “啪、啪、啪!” 黄禧叩响了老画斋的后门。 老画斋里除了周玄,吕明坤也在。 新店才开,净仪的生意不多,吕明坤看下午也没活儿,便拿着报纸来了老画斋,看会报,打打坐。 周玄没着急回店,坐在老画斋里和吕明坤聊天,聊的是装电话的事情,才来明江府,手里钱不多,能做的事情少,现在手头宽裕了,电话自然要安排一下。 正聊着呢,后门敲响了。 “还没走吗?” 周玄当然知道敲门的是黄禧——除了她,谁没事会去敲后门? 他将门打开, 黄禧兴奋的说道:“玄弟弟,这次生意,是我们黄门理亏,我敲门是给你补一份消……” 她说着说着,望见了吕明坤,便停了下来。 周玄估摸她这次的消息,应该有点分量,不然不能这么谨慎,便关上门,指着吕明坤说:“他是我的师兄,绝对靠得住的人,你有话直接说,不用瞒着他。” 黄禧得了周玄的承诺,便说道:“很可靠的消息,司铭他的身家、香火层次,其实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他夫人段晴岚的身份很重要。” “什么身份?” “她是骨老的人。”黄禧说道。 “骨老?” 周玄觉得黄禧这次的消息,分量很够。 冯希贵讲过,骨老是明江府的执牛耳者,他们与神明的链接极为紧密,而且他们自己的传承原本就很古老。 「城隍」这个古堂口,便是骨老用鲜血浇灌了许多的寺庙,让愿力与鲜血共鸣,然后城隍于血庙中诞生。 这是井国最古老的一段历史。 “她在骨老里,是什么地位?”周玄问。 “这就难为我们了,骨老的全名叫骨老会。”黄禧说道:“骨老会在明江府是什么资历,想来不用我多赘述。” 周玄点头,示意黄禧继续往下说。 “骨老会链接着「城隍」背后的神明,但不光如此,骨老会的存在,是为了唤醒火。” “火便是天神?” “骨老会信仰掌管苦痛与病厄的天神,他们从来不认为信仰的天神已经彻底死去,只是在沉睡。” 黄禧说道:“所以骨老会的人,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唤醒那尊天神!” “唤醒的方式是什么?” “献祭痛苦和病厄。” 黄禧说骨老会的人都很疯,他们每个人的日子,想过多滋润就有多滋润,但他们每天都在自虐。 有的人,对自己展开各种刑罚, 有的人,专门将各种痛苦的疾病往自己的身上引。 有的人,日夜冥想最让自己难过痛苦的事情,热衷于心灵上的痛苦。 “他们认为,只有骨老的每一个会员,日日夜夜为天神献祭痛苦,那天神迟早有一天会重新苏醒。” “听上去有点变态。” 周玄说道。 “因为日日夜夜都在执行痛苦献祭,实际上,骨老会的成员,极少在外面走动,他们日常的生意都是交给自己的亲人打理,不过,也有例外,他们每个月,都会组织一场‘神会’,所有成员都会参加, 神会在很隐秘的地方举行,那地方密不透风,哪怕是我们黄门,也没办法探寻到。” “怪不得司铭的产业涉及方方面面,原来背后有个狠老婆。” 周玄说道。 黄禧则会心一笑, 对于骨老会极负盛名的组织,黄门已经查了他们很多年了。 如今竟派上了用场,给周玄灌溉了挺多骨老的知识。 周玄很满意, 他原本以为司铭是一条大鱼,没想到,他背后还有一条更大的鱼。 “司铭的老婆段晴岚,和她女儿的关系怎么样?” “不用想,极好!”黄禧说道:“明江府有头脸的人都知道,骨老的人因为天天自虐,往往都有隐疾,不利于传宗接代,所以后代人丁很难旺盛,有了儿子、女儿,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你这一次的消息,就很让我满意。” 周玄双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我希望往后如果再和你们黄门合作,你们每次都能拿出足够的诚意来,而不是像那封信……很敷衍。” 黄禧羞涩的笑:“往后你就是我们黄门的大客户!但凡用得上我们的,支会一声,我们一定全力办好。” “好说,好说。” 周玄送走了黄禧,吕明坤说:“黄门打弄消息真是不错。” “用心打弄自然不错。” 周玄觉得黄门既然能打听到段晴岚是骨老的人,就说明他们的消息网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 这样的门道,自然要将关系打通。 周玄跟吕明坤道别,回了店里,他要将昨夜捕捉到的官魂,做一道“天官赐福”的刺青。 这副刺青,据云子良说,主要是用来加持官运的。 但刺青没有做出,有没有其余的妙用,周玄尚不可知,他决定先做出来,如果真的就单纯的加持官运,于他无用,不如拿去卖给黄门。 回了店,周玄刚困锁“大头婴儿”的鬼手刺青提到净仪床边,云子良吸溜着茶水,询问:“又开工了!?” “开工!” 周玄抡动了骨牙,往鬼手刺青上钉去,骨牙穿透了人皮,也穿透了“大头婴儿”的魂, 浓密的黑气,被骨牙迅速吸收,骨牙的表面,凝聚了一层黑色的黏稠汁液…… 结尾稍微作了一点点改动,不好意思哈。 第149章 祈福法则 (第148章最后一小段修改了哈,所以这一章以周玄做“天官赐福”开场。) 周玄骨牙的表面,凝聚了一层黑色黏稠的汁液,大头婴儿的阴魂在被骨牙吸收的过程中,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随着哭声渐渐消失,骨牙表层的黑色汁液,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像涂了纷繁油彩的面具。 周玄握持着骨牙,于一张较大的人皮上,刺起“天官赐福”的图案。 这幅图案,是周玄烧完一寸香后学会的刺青,按照正常堂口的修行进度,便是二炷香的图案。 一炷香时,刺青为血图。 二炷香时,刺青为魂图。 在周玄看来,“天官赐福”在天官没有睁眼之时,瞧不出一点点邪门的感觉。 图中的背景是浩瀚的星空,天官身着白色星官道服,头戴高冠,端坐在观星台上,左手捏着一枚玉牌,右肩上悬着一盏白色飞灯。 天官嘴里在默念,对繁星祈愿,星空感受到了愿力,大方的挥洒着银白光辉,将福光洒落人间。 整幅图的气质,既有星空的曼妙神秘,又有天官一身的浩然正气。 星空与天官两股气质,于夜空中交汇,若是仔细凝望,能在深邃中感受到极致的宁静。 周玄做这幅刺青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周遭物事皆不存在,无垠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心神在宁静,感知力也几乎处于封闭状态,除去运针时的点点感知,其余绝大部分的感知像被关押在茧房里一般,不产生任何波动。 以至于店里走进来一男一女,周玄也完全没有察觉到。 进来的男女,不是别人,正是司铭与段晴岚。 段晴岚畏寒,此时天气虽然开始转凉,但单薄长袖还是穿得住的,她却穿着厚厚袄裙,还披了件黑斗篷。 斗篷连着宽大帽子,罩在头上,将她端庄美艳的脸尽数遮在黑影之中。 “这么快就来退钱了?” 云子良原本托着茶壶,看周玄做刺青,当他听到脚步声后抬头一望,心里叫苦不迭,合着是昨天买“佛头”的冤大头来了。 在云子良看来,司铭三万买了佛头,仅仅过了一天又来店里,怕是觉得货不行,要来退款。 “这款可不能退。” 因为昨日周玄赚了三万,给他去麻将馆的牌费,从十块涨到了五十块! 款子要退了,他云子良不又得穷嗖嗖的捏着十块去打牌? “司老板。” “老先生。” “你来做啥?”云子良问道。 “哦,刺青效果好,我想再替我女儿请一幅。”司铭笑着说。 听到“再请”,云子良眼睛都亮了,再卖一件货,他的牌费必然还能涨啊。 “那说什么呢,我们店里主打的就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云子良已经吹嘘上了,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小福子已经摆好了零食盘,端着两杯热茶,递给段晴岚和司铭, “二位客人,喝茶。” 司铭拿起两杯茶,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段晴岚,他还约着段晴岚:“夫人,我们先去外堂坐,小先生忙着在,不方便打扰他。” “我就在这里等着,不会打扰他的,你和老先生去外堂坐。” 段晴岚接过茶,拒绝了司铭,整个过程,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周玄正做着的“天官赐福”。 “这刺青有门道?”司铭感觉段晴岚状态不对。 “大有门道,但是你瞧不出来,待这里也白费功夫。” 段晴岚对司铭一点不客气,司铭只是笑笑,没往心里去。 井国堂口众多,而且修行的门道差别极大,某个堂口认为珍贵的物件,在别的堂口眼里,与破烂差不多。 比如这幅天官赐福,司铭一瞧,觉得图做得漂亮,然后就没了,但段晴岚却从刺青里,隐隐瞧出了她觉得了不起的东西。 司铭被夫人拿话怼了一句,便听了话,去外堂和云子良聊天去了。 没了司铭打扰,段晴岚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清茶,极专心的观摩着“天官赐福”。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这副图,在许多古籍里都有记载,在骨老会的古籍里记载是最多的。 只因在九大天神尚未陨落的年代里,这方广袤大陆中,向天祈愿的六大天官,皆是从骨老里面挑选出来的,每年祈福三次,求天神赐福,将人间的痛苦与灾厄收去一些…… 对天官的理解,所有堂口都不及骨老会。 “骨老会中,天官图极多,但都不如这位小先生,将赐福时的细节做得如此分明,这位小先生,真的是刺青古族?” 段晴岚有些怀疑起来,曾经的刺青古族,随大傩出世而出世,并非完全与世俗断了往来。 若是古族之人,真有能力做出“天官赐福”的刺青,骨老会必然会花极大的代价,将这幅刺青收入囊中。 但骨老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收录,原因怕是古族之人,也做不出这幅刺青来。 一时间,段晴岚的注意力,便从刺青内的天官,转移到了周玄到底有什么来头上。 甚至,她忍不住想找人调查一下周玄的来历,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这份冲动。 走江湖的,各有来头,各有隐秘,胡乱打听,便是大忌,若是被对方知晓,轻则断了双方往来,重则引来报复。 骨老会太过强势,自然不惧怕报复,但段晴岚知道周玄的刺青有多神妙,很怕双方断了往来,便打消了刺探周玄身份的念头。 “呼,累够呛。” 周玄终于落笔。 刺青每次落笔,都有异象出现,比如说佛头刺青落笔,会响起佛钟之音。 “天官赐福”比“佛头”的品级高了一层,自然也有异象, 只见骨牙的最后一笔刺下,天官肩头悬浮的白色灯笼,微微颤动,天上瀑洒的银色福光,在缓缓流动,仿若从九天垂落的瀑布,刺青图动起来了。 “竟是如此!?” 段晴岚将宽帽往后拉了半寸,怕帽中黑影阻碍了自己的目光,没能将刺青瞧得真切。 越瞧,她越是震惊。 她从刺青里,观察出了赐福的法则,白灯颤抖与福光流动,几乎是同时进行,没有前后关系。 “不是祈愿,是共鸣!不是祈愿,是共鸣!” 段晴岚一连将话重复了两遍,却依旧无法平息内心的震动和激荡。 “大姐,你啥时候来的?” 周玄打招呼的话语,将段晴岚从震荡遐思中拉扯回了现实天地。 “小先生,你是大才。” 段晴岚毫不吝啬对周玄的夸奖,然后介绍着自己:“我家先生,昨日在你这里买了一幅佛头刺青。” “哦~”周玄拖长了语调,他和云子良想法相同,以为段晴岚这位女骨老,也是来退款的。 他不动声色问道:“佛头效果如何?” “很好。” 好就行! 周玄松了一口气,将骨牙装回了口袋,带着段晴岚去了屏风之外,示意小福子将门关上。 他知道段晴岚的身份很敏感,明江府骨老会成员。 司铭见了周玄,恭恭敬敬的打着招呼:“小先生。” “我姓周,叫周均,你喊我……”周玄不太喜欢先生来先生去的,便引导道。 “小周先生。” 周玄:“……” 周玄抓了把瓜子,磕了两粒,问道:“既然佛头效果好,你们夫妻俩来找我,做什么?” “我们想请一幅更好的刺青。” 司铭开门见山,说道:“佛头效果已是极好,但是……只能用来压制疯症,我想……” “你想彻底治好!” “就这个意思。”司铭说道。 “我知道一幅图,效果会更好,当然,不保证一定能治好,而且我没有材料。” 周玄昨天刚学了三幅刺青。 官、道、佛,各一幅。 佛家题材的刺青,叫“拈花手印”,比佛头的效果肯定要强许多。 “要什么材料?”司铭问道。 “一道阴魂,和尚的阴魂。”周玄昨晚去抓了官魂。 抓魂的过程倒不复杂,但是太熬人了,一晚上才抓了一只,有些费时费力。 现在既然有人定制刺青,那挺好,你把魂也给我抓了。 谁提出,谁解决, 关于偷懒,周玄招很多。 “和尚的魂,好弄,我这两天就送过来,到时候,烦请小先生……” “佛头的价格三万,我这次要做的刺青叫拈花手印,三万可就拿不下来了。” 周玄又说:“具体的价格,我做完刺青之话,再知会你……” 司铭多少有点不爽,魂我给你抓,价格你提就是了,但你连价格都不先定,哪有这么干的。 不爽归不爽,女儿的疯症还挂落在刺青上,他不敢说硬话,只带着少许抱怨说道:“没这么做过生意啊?!” “也就是没遇上我,遇上了,你早就这么做生意了。” 周玄说道:“就聊到这儿吧,你们找魂,找到了,我立刻动工。” 他挥了挥手,已经下了逐客令。 “小先生,你说的拈花手印,缓两天也行,毕竟还有佛头压着,我家玉儿疯症最近几天不会犯,但是,你能不能将那幅天官赐福的刺青,出让给我?” 段晴岚已经开始和周玄商讨着“天官赐福”的生意。 周玄很是意外,才做的刺青,墨迹怕都没干,竟然就要被人买走?买家还是见多识广的骨老。 刺青,果然是门赚大钱的生意! “额……”周玄没着急回应段晴岚,眼睛偷偷向云子良瞄去。 他怕这幅刺青过于有价值,卖了可惜。 现在周玄总结了一个规律,他做的刺青,大多数都与原版效力差别不大,但有机率做出极有价值的刺青,比如高僧望月。 高僧望月,是篇入门刺青,但因为绯月的进入,将这枚刺青的价值提高了许多档次。 云子良因为眼力高明,成了周玄刺青的“唯一鉴定师”,价值高低,他能瞧得明白。 此时,云子良的右手稍稍往下压了压,意思是这幅刺青,价值不高,可以放心买卖。 周玄便对段晴岚说:“这幅刺青啊,想买可以,但是价格……” “小先生出价便好。”段晴岚说道。 “一笔现金,外加……祭品。”周玄说道:“这幅刺青不同于佛头,没有祭品,就不完整。” 周玄在图腾殿内瞧见,血树在婴儿后背做完天官赐福之后,婴儿挖出了心脏,交给了血树,那刺青中的天官才睁开了眼睛。 这便是献祭的过程。 此时,周玄做下的“天官赐福”,眼睛并没有睁开,自然是没有献上祭品导致的。 所以,一炷香的血图,只有刺青完工之后,养在家里、店里,才需要祭品, 但二炷香的魂图,没有祭品,刺青都不算完工,只是个半成品。 半成品自然没有太霸道的效果。 “钱的事,自然不是障碍,但祭品……需要什么?”段晴岚问。 “我去看看,你们在外堂等我。” 周玄绕进了屏风里面,将极小一部分的感知力,透进了天官赐福内。 紧接着,周玄瞧见了一段画面—— ——一个面孔模糊的人,五指在自己的胸口留下了一道五爪血痕,再用自己的血,于周玄的手臂上,写下了三个字“小护法”,然后周玄剪去小指多余的指甲,将剪下的废指甲,塞进那人的胸口血痕里…… 画面到此结束, 周玄便将瞧见的画面里的祭品做法,讲给段晴岚听。 她听完后,对天官赐福的购买欲望大幅度降低。 “祭品本身倒不算过分,但献祭的方式,我们骨老很难接受。” 周玄有点意外,祭品本身不算什么,那你直接献祭了不就行吗?至于献祭的方式?这很重要吗? 这时段晴岚又语气挣扎着说道:“小先生,我讲实话,天官赐福不是我要,是我一位师长需要,但祭品的内容,他可能会接受,也可能不接受, 所以,我需要拿着你这副刺青,去征询他的意见……当然,不是白拿,我可以先支付你的现金部分。” “现金部分,五万。”周玄竖起了一个巴掌。 段晴岚欣然接受,并补充道:“若是我那位师长不答应,刺青退还给你,款项你退一半即可。” 周玄对段晴岚印象一下子就好了很多,答应道:“如此甚好。” 他抓过天官赐福,递给了段晴岚。 现金部分以商行本票的方式支付,填写的商行名字是“惠丰商行”。 商行本票,由商行出票,去银行支取,若是商行名声不佳,银行里没有存款,那银行自然不会认这张票。 但骨老的商行,信誉度不会有问题。 要连五万块都骗,骨老也成不了明江府的执牛耳者。 “贪财,贪财。” 周玄接过了本票。 …… “他是够贪财的,夫人,也就你惯着他。” 司铭常年做生意,强势惯了,哪有被人戳着鼻尖做生意的? “阿铭,平日里,你有神偷堂主的身份,又有骨老撑你,你做生意无往不利,但我劝你,对小周先生,还是收起你唯利是图的生意经, 他的刺青,能花钱买来,便是幸运!五万块对这副刺青的价值来说,实在是划算。” 段晴岚又说:“小周先生的身上,不但牵挂着咱们女儿的疯症,还事关骨老能否唤醒火!或许,骨老一直坚持的方向是错的,老师的方向,才是对的。” 她喃喃一阵后,又瞪着司铭,说道:“阿铭,记住我的话,往后跟小周先生打交道,客气一些,还有,私下不要去打听他的身份,绝对不要。” 见夫人凶起来了,司铭便软和下来,笑着说:“夫人讲什么便是什么!” …… 云罗山脉,人皮庙前,铜钱祭司心情忽然好起来了。 他冷笑道:“献祭,还是以自己为祭主,我还真以为你领悟的是树族的刺青,说到底,不还是我们古族刺青?” 古族的刺青,需要祭品,比如将人皮庙与周玄链接,便用上了彭瞎子这个祭品! …… “邪门!真踏娘的邪门。” 云子良盯着周玄说道。 “咋了,老云!” “你定的献祭方式,很邪门!” 云子良说道, 周玄更是一头雾水,天官赐福的献祭方式,段晴岚说骨老不能接受,现在云子良又说邪门,到底邪门在什么地方? 来井国的这段日子里,比那献祭方式更血腥更残忍的事情多了去了,老云也没觉得邪门过啊。 “你琢磨琢磨,买你刺青的人,将自己的血献祭给你,血是祭品,而你用指甲埋进他的身体里,这叫赐福! 你猜猜谁才配给人赐福?” 周玄想了想,说道:“神明!?” “对喽,只有神明才有资格赐福,凡人哪来的资格?” “没资格又去赐福的凡人,叫什么?” “邪神!”云子良斩钉截铁的说道。 “……”周玄。 周玄又问:“当邪神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但你要知道,真正的邪神不是你,是刺青!你只是它的容器而已。” “哦,等于说我是邪神的脚。” “可以这么理解,所以,你最好悬崖勒马,哪怕放弃刺青,也不要成为邪神的容器!” 云子良苦口婆心的说道。 “老云,你说邪神是没有资格赐福的凡人?” “嗯!” “但我有资格啊。” “嗯?” “我是傩神。” “你是真的疯……啊?……天神的气息?!” 云子良本想大声嘲笑的,当他瞧见了周玄散着淡淡蓝色光芒的右手…… 他眯着眼睛,盯了周玄的右手许久,才释然了,果然,他寻龙天师的“感应”,怎么会错?! “原来你小子不是寻常的大傩……傩神与你同在。” “那我能给人赐福吗?” “赐福是你的自由。” 云子良讪笑着说。 周玄倒了杯茶,又问云子良,说:“对了,老云,刺青的那个献祭方式,有什么说法吗?” “那就是巫族养邪神的活人祭,信徒在邪神的身上,用自己的血写字,顾名思义,写上小护法,便是信徒愿意成为邪神的小护法呗。” “小护法和大护法有什么区别?”周玄问。 “小护法有护法次数的,达到一定次数,信徒和邪神之间的连接就结束了,大护法则是终生的,一旦献祭,一辈子都是邪神的护法,终生不离左右。” 云子良悠悠的解释道:“除去小护法,常见的活人祭,还有请降、缠魂、大护法等等……别看这种祭祀方法简单,它反而是连接最牢固的祭祀之一。” “老云啊,你看我吧,有点笨笨的,你讲的这些知识,不来点现身说法,我很难理解,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做个活人祭,你在我手臂上写个大护法,我试试效果好不好。” “……”云子良眉头皱紧,像极了那个网络表情包。 老人、地铁、手机。 …… 李乘风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呆在书房里,研究各种各样的古籍。 他是骨老会的成员,但与那些成天自虐的家伙不一样,他从来不作出伤害自己身体的行为。 骨老会信仰痛苦与灾厄之神,这点没错。 骨老的所有成员,终生都在为了一件事情努力,那便是——唤醒火。 这点也没错。 但怎么去唤醒火,在骨老的内部,却有所分歧。 主要分成“痛苦派”和“祈愿派”。 痛苦派的想法,便是将自身的痛苦,献祭给沉睡的天神。 他们认为天神的力量源泉,便是痛苦、病痛、灾厄,之所以沉睡,是因为失去了力量,信徒用献祭的方式,为天神灌注力量。 祂有了足够的力量,自然会苏醒。 祈愿派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觉得天神沉睡的原因,并不是缺乏力量,而是连接不紧密了,需要每日去祈福,将祈福化作一条条晃动的铁索,让天神感受到信徒的震荡,从而苏醒。 理念不同,所以骨老内部并不和谐,甚至因此产生过清洗行动。 祈愿派是被清洗的一方。 到如今,骨老里的祈愿派,已经极少极少。 李乘风正翻阅着古籍,忽然,书房的门被敲响。 他皱着眉头,说道:“进。” 门打开了,段晴岚走了进来,带着歉意说道:“老师,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阿岚,有什么事?”李乘风情绪不佳,他很宝贝自己的时间,哪怕是学生来找自己,他也希望对方快点将事情讲完,然后一拍两散。 “老师,可能您的想法是对的,但是,不是祈愿,是共鸣,与我们骨老诞生「城隍」的方式一样。” “共鸣?” 李乘风的眉毛情不自禁的锁住:“共鸣,是两种力量不断的碰撞在一起……可我们拿什么力量,去与天神的力量碰撞?” 段晴岚解释不清楚,将手中的刺青展开,平放在书桌上。 李乘风将刺青抚平后,先大略的观察了一遍刺青,很快,他便被图案中的星光与愿力交汇处吸引。 他不禁将头低了一些,眼睛与刺青间的距离拉近。 隐隐的,他觉得交汇处的星光,有些流动之感,细看之下,用半透明金色表现的愿力,竟也有些流动。 两股流之间,说不上谁强谁弱,或者说,差不多强弱,与其说交汇,不如说在交织。 “这幅刺青,是谁做的?” 李乘风主动询问段晴岚…… 第150章 骨老学者 “这幅刺青是谁做的?”李乘风问。 “老师,他叫周均,在东市街经营一家净仪铺子。”段晴岚说道。 李乘风认真的点了点头,将天官赐福捧在手里,叹道:“街市巷陌、茶楼酒馆,总能藏龙卧虎。” 他松了右手,平托于身前,小声祈愿着:“耀含乾离,月移丁癸,阳焰兰烟,阴火晶荧……” 一盏白火,一盏绿焰,凭空出现,交织如灯芯,于李乘风的右手掌上盘旋。 骨老诞生了「城隍」,但他们的本事却托生于祈愿天官。 又因分成了两脉流派,分出了「祈愿」与「献祭」两支。 李乘风如今便是寥寥无几的「祈愿」一支。 他将右手的火,靠近了天官赐福,闭目观想。 “我看见了星空,看见了星空上的一层迷雾,迷雾中似乎藏着极大的秘密,用火将迷雾照开……迷雾之上,是一片有生命的虚无。” 段晴岚坐在沙发上,托着腮帮子,凝望着老师讲话。 她打小就沉迷老师授课的样子,讲话慢条斯理,举止优雅,很得骨老的精髓。 江湖中的人,总将骨老的人想象成恶霸、土匪、狡猾的生意人, 段晴岚却不这么认为,强势是骨老的行事作风,但骨老的本质,却是神秘学里的学者。 骨老日日夜夜都在思考,钻研着井国最深层的奥秘。 血井、邪神、执念、天神之火,那些牵动着井国地下血脉的隐秘,骨老会均有涉及,孜孜不倦的寻找其背后运行的法则。 段晴岚认为,骨老会中最具备学者形象的人,便是自己的老师。 出于对老师的爱戴,哪怕她已经是一个立场坚定的痛苦派,也从来不曾憎恶与老师的交往。 “老师,虚无为什么有生命?”段晴岚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举手向老师提问。 李乘风睁开眼睛,将手中的火熄灭,回答道:“生命在虚无中孕育,孕育之时,世界依然处于虚无的状态,但生命的脉搏已然跳动。” “这幅刺青,便是如此,生命在孕育,但刺青世界里一片虚无。” “这张刺青,并未真正完成。”段晴岚说。 “一旦完成,生命会被接生出来。”李乘风说:“那这副刺青,有完成的希望吗?” 他的语气并不平静,参杂着点点冀望。 “这便是我来找老师的原因。” 段晴岚将周玄活人祭的要求转述给李乘风听。 期间,她一直留意着老师的神情,从开始到结束,李乘风都没有额外的表情,他深陷在沙发里,双手搭在膝盖上,身体从始至终没有动过。 “明白了,他想当邪神。”李乘风说道:“我可以答应活人祭的要求。” “老师,我不理解。” “不理解我对邪神不拒绝的态度?”李乘风问。 “对。”段晴岚认为,哪怕老师答应周玄的要求,也会内心挣扎很久,岂料他答应得竟然如此干脆。 “我们总是在畏惧邪神,才会憎恶邪神,但多年的钻研发现,成长起来的邪神在如今的世道上,距离天神最近,比现在的异鬼、神明,都要近一些。 不要畏惧,要学会引导他们。” 李乘风说道:“我很期待与那位年轻刺青师见面。” …… 东市街,周记净仪铺内。 周玄坐在外堂柜台边,双目紧闭,张举着一张人皮刺青,左右摇晃着, 刺青的图案,是一双阴森的眼睛,两眼中间的位置,点了一滴周玄的指血。 两眼的眼角上勾,瞳仁闪动着微光,它注视着前方的景象,同时将这些景象,传递到周玄的心里……它成了长在周玄身体外的眼睛。 随着周玄左右晃动“眼睛”刺青,“眼睛”注视的角度变大,更多的景致都被周玄感知。 “身外之眼?有点意思。” 周玄双目睁开,将“眼睛”放到柜台上,用手帕将“眼睛”中间的指血抹去,再将刺青卷了起来。 “眼睛”是一炷香的血图,需要用“神人、阴人”混合的血来做。 周玄是傩神,虽然第二炷香修的是阴人堂口,但本质他是神人。 他用了自己的血,外加吕明坤的血,配合着做出了“眼睛”。 周玄将收好的刺青,放到了内堂的抽屉里,吕师兄在给一位“客户”缝着尸体。 这位客人听说是个铁匠,打铁的时候,炉子被打翻了,压在他身上,正在打得烧红的铁,扎进他喉咙里去了,那叫一个惨…… 死相很惨,就代表净仪的难度大,换了别家铺子的师傅,早就骂街了,但吕明坤不但没开骂,反而很高兴。 用他的话说,越是给死得惨的人缝尸,攒香火速度越快。 “师兄,你先忙,我出去走走。” 周玄在店里呆得太久,心里不开阔,想着在东市街逛逛。 还没走到开水铺,老杨喊着周玄:“周兄弟!” “老杨,这个点,你不应该在大四喜麻将馆嘛?” “唉,别提了,晦气,这几天手气是真的烂啊,打一天,胡不了两三把,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难受,现在东市街好些人在传,说你刺青灵,你看……能不能给我刺一副转手气的……” 老杨讲明了自己的诉求。 周玄歪着头望天,说:“大可不必吧,手气这种事情,你歇两天自然就好了,老天爷还能让你一辈子走背字?” “哎呀,帮帮忙啦。”老杨拉过周玄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了一包老刀。 周玄收了烟,对老杨说:“呐,手气转好,我帮不了你,但是,我能帮你赢牌。” “不靠手气,还能赢牌?”老杨很是疑惑的问。 周玄被老杨的疑问触及了灵魂, 合着他天天打牌从来不带脑子打,一切都是手气。 听牌只靠命硬,胡牌全看八字? 念及此处,周玄有些怀疑,怀疑他就算把“眼睛”卖给老杨,老杨也未必能赢牌。 “周兄弟,你怎么不讲话了?” “老杨啊,我问问你,假如说,你能看见两家的手牌,你打麻将能赢吗?” 周玄的问题,也触及到了老杨的灵魂。 “周兄弟,你是不是不懂打麻将啊,一共就四家,我自己就算一家,然后我还能再看两家牌,我要这还打不赢,不如去粪缸里当蛆虫呀!” 老杨说完,还拍着胸脯,打包票似的,自信满满的说:“包赢!” “那就好。” 周玄说道:“我给你拿副刺青,价钱嘛,等你赢了钱自己瞧着办。” 他将老杨带到店里,拿出了“眼睛”刺青,递给了老杨。 刺青能不能卖得上价格,主要看客户的财力,以及这幅刺青的作用算不算独特。 “眼睛”刺青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一个即时的摄像头,作用不错,能偷看牌,赌鬼必备。 不过周玄没时间去赌场找赌鬼卖“眼睛”,耽误不起功夫,正好老杨用得上,就当个人情半卖半送了。 “我就要个面子,赢了钱,都归你。” 老杨不差钱,但要让他掏万儿八千的买“眼睛”,那铁定舍不得。 “用之前,记得在两眼之间,点一滴指血!还有,你打牌是在雅间打吧?提前把刺青挂好位置,能同时看到两家牌的位置,听明白了?” 周玄嘱咐道。 “听明白了。” “去吧,麻将之王。”周玄挥了挥手,继续出门逛街。 这次他还没走到老画斋,便听见福子在背后喊他。 “少爷,少爷。” “小福子,你不在店里看堂,咋跑出来了?” “贵客来找你了。”小福子说。 “谁啊?”周玄问。 “就是买了天官赐福的段夫人。”小福子说道。 “那我回店里看看。” 周玄不疾不徐的往店里走着。 …… 李乘风身材有些胖,加上他只愿意在钻研古籍时投入精神,坐在竹椅上,显得很慵懒。 “小先生,老师同意你的要求,愿意将那份刺青买下来。” 段晴岚郑重的对周玄说道。 “好。”周玄走到店门口,回头问:“段夫人,你不进店吗?” “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段晴岚笑着说道。 “嗯!” 周玄进了店,瞧见了李乘风:“你要买天官赐福?” “是小周先生?” “叫我小周好了。” “小周先生真是客气,我叫李乘风,是明江惠丰医学院的老师。” 李乘风并不算说谎,他平日供职的地方,便是惠丰医学院——由骨老会施资创办的医学院。 “李老师,买刺青的要求,段夫人跟你讲过了吧?” “讲过。”李乘风起了身,问:“做祭祀的地方,我可以选择楼上吗?” “私人房间,不太方便,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去个地方,绝对私密。” 周玄说道。 “请小周先生带路。” …… 老画斋内, 李乘风不再多言,这里前门后门紧锁,二层一个人都没有,绝对隐秘。 加上门口有段晴岚望着风,没人知道他在接受活人祭。 他不再顾忌,将上衣脱掉,露出了皱巴巴的皮肤。 只见他半跪在地上,右手五指成爪,在胸口上,划出了五道血痕。 “小先生,请将右手伸直。”李乘风说道。 周玄的右手是傩神之手,不想给李乘风瞧出端倪,便将左手伸了出去。 李乘风并不介意是左手还是右手,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习惯性的伸右手而已。 他蘸了自己的血,没有立刻写下血字,而是询问:“小先生,你的活人祭仪式,似乎不太规整,有些纰漏与错误。” 面前的老人,似乎很懂仪式,周玄并不惊讶,段晴岚出自骨老,她的老师,肯定不光是“医学院普通教师”那么简单。 “老先生,仪式的错误和纰漏在什么地方?” “活人祭是信徒与邪神沟通的方式,而邪神会对信徒实行控制,他控制的手段,大体上有——点名、吞发、献骨、入眼血等等……” 这很有研究嘛! 周玄问道:“邪神为什么要对信徒实行控制?你说的什么点名、吞发之类的,又是如何做的。” 第151章 起乩 “邪神为什么要控制信徒?这一点上,邪神与天神是一样的。” 李乘风作为老师,上课上习惯了,见有人发问,尤其是发问人又是他衷心欣赏的人,回答得很仔细。 “天神的诞生有多种学说,目前最受认可的说法是香火愿力说,比如世间众生在遭受了灾厄、痛苦、病痛后,便出于对自然的崇拜,幻想有天神的存在,于是为其建造庙宇、供奉香火。 庙宇与香火,将众生的愿力凝聚,最后这股愿力有了灵,便成了天神, 从某种角度来讲,天神的信徒越多,拥有的力量便愈强。” 周玄挑了个刺,问:“既然如此,那天神陨落了这么久,为什么不再凝聚愿力,造出新的天神来。” “第一,如今井国的信仰太多,数不清的堂口、每年新出世的异鬼、每个州府的神明,他们都分走了信仰,分走了愿力,愿力被分成了很多很多股,但每股的数量都不够造一个天神出来。” 周玄觉得李乘风说得有些道理,他发现井国的信仰真的五花八门的,菩萨罗汉数量都不少,每尊都有信众,点了香火的堂口数目也多,都在瓜分着数量相对固定的愿力。 “第二,传闻九大天神都已陨落,但是,据一代又一代钻研,渐渐发现,天神并非全部陨落,至少一大部分没有陨落,他们不过是在沉睡而已。” “凭什么这么肯定?”周玄问。 “两千年来,各地出现过火的痕迹,虽然出现的次数还少,并且只是痕迹,并没有人真正的目睹过火,但依然有力的证明了绝大多数的天神都活着在。” 李乘风笑着说:“我自己是一个信徒,我信仰的是痛苦与灾厄之天神,160年前,天通海岸边的一个村落遗迹里,发现了一处祭祀遗址,一盏残破的飞灯中,发现了天神的气息,这便是火的痕迹!” “若是将天与地,当成一个容量巨大的容器,它终归也是有上限的,并非无限扩张。 这个容器里,只能容纳九个天神,纵然有一两个天神真正的死去,腾出来的空间,也会被其余天神迅速吞噬、填补。 在天神陨落得不够多的时候,是没有足够的空间,供新的天神成长。” 李乘风讲到此处,将话题拉扯回来,说道:“天神依靠是人间愿力的凝聚,邪神也是,但是天神的香火信众极多,他不用太多的控制,也有源源不断的信众为他点燃香火! 但邪神就不一样了,它们被视为邪恶,人们恐惧它,畏惧它,憎恶它,它永远都得不到大量的香火愿力。 只有在某些偏远的村庄,抑或是城市的隐秘之所,才有信徒为其塑庙身,点香火供奉。 不像天神有广阔的香火,因此邪神才会将信徒牢牢控制,让每一个信徒提供最大程度的香火,尽量压榨。” “这里面讲究这么多!?” “多,因为要强力控制,邪神便会采纳点名、吞发、献骨等等。” 李乘风解释道, 点名,便是做活人祭之前,信徒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烧成灰后,用水搅和成泥浆,涂抹在邪神身上。 吞发,信徒与邪神同时剪下一缕头发,混合在一起,由信徒吞下。 献骨,便是信徒取下自己身上一片骨头,当作祭品,献给邪神。 入血眼——信徒与邪神对视,久了之后,信徒的眼睛里,会被灌入邪神的念头,那念头像一根血色的小虫,在眼白里蜇伏,一旦邪神需要控制这名信徒,血色小虫会迅速钻入信徒的脑中。 这是四种井国较为常见的邪神控制方式。 所以,一些有经验的、走阴拜神的人便清楚,若是进了某些瞧起来就阴森的庙宇,千万不要写自己的名字、不要剪发、也不要和某些奇怪的人、神像对视! 但是最近十几年,邪神极少降临,久而久之,大家便渐渐忘却了这三种禁忌! “活人祭是信徒与邪神的沟通,但我看你的仪式里没有控制方式,所以提醒你一句。” “没有还不好吗?” 周玄只觉得奇怪,你把我当邪神,我却不控制你,白白给你赐福,你还不开心? “邪神不是你,而是你身体里的刺青……你不控制我,我怕赐福不生效。” “没事,写吧。”周玄伸直了左手,等李乘风于自己的手臂上写字。 “真不用?”李乘风又问。 “放心。”周玄用感知力仔细探过“天官赐福”的刺青里,它真没有“吞发、点名、献骨”的要求。 没有的要求不能乱加,不然周玄真成邪神了! “既然小先生执意如此,那我就写。” 李乘风的手指重新蘸上了血迹,在周玄的左手臂上写下了“小护法”三个字。 字迹才落下,周玄中指的指甲,便肉眼可见的生长起来,长了半寸后,方才停住。 多长来的指甲上,有浅浅的树枝纹路。 周玄剪刀将指甲剪了下来,然后塞到了李乘风的血痕里。 一种奇妙的感觉顿时充斥在周玄与李乘风的身上。 李乘风感受到一种生长感,刚才被抓开的血肉,自动愈合了不说,有些肥胖的身子,莫名有一种轻松感。 周玄的感觉更奇怪了,他忽然觉得脸变得僵硬了起来,想笑,控制不了脸上的肌肉。 在老画斋的角落里摆着一面镜子,周玄看了眼镜子,发现自己的表情,有点过于庄严肃穆了,而且身子站得笔直。 不光表情、身姿变了,连脸庞的骨相也在变化——脸孔瘦了些,颧骨方硬,将周玄面庞衬得凌厉起来。 周玄瞧见自己模样都有些改变,很是好奇,便想凑到镜子前仔细看看,可这一举手一抬足,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他先侧过身子,然后再将一条腿抬得极高,右手高高挥起,一步跨出去,跨得极大…… “这是……天罡步?” 李乘风瞧得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 “李老师看出什么了?”周玄问。 李乘风没有回应,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喃喃着讲道:“怪不得不用控制法……怪不得……虽然是活人祭,却不是信徒在与邪神沟通,这是一场信徒与神明沟通的活人祭!” …… 云罗山脉,还没高兴太久的铜钱祭司,脸孔耷拉了下来。 他表情极难看,面色铁沉。 要说,他也看走眼了,当他得知周玄要做活人祭时,他以为周玄领悟出的刺青,便是古族的刺青。 但现在,他才知道,活人祭不光是信徒与邪神的沟通,神明也可以用。 或者说,这并不是活人祭,而是另外一种古老的巫家仪式。 他的侥幸心理,终于被周玄的“天罡步”与凌厉且不苟言笑的面孔击碎。 “原来是起乩仪式!” 铜钱祭司恶狠狠的挤出一句话! 起乩仪式,简单而言,便是请神上身。 在巫家,有一些大事件,比如说祭祀斩头,斩头人便需要起乩,以神明的身份,斩下祭品人头。 铜钱祭司还知道,刺青一脉两支,树族与古族,两族的刺青,大体相似,但在气质上有偏差。 树族的刺青,于阴森中显出一分神性,但古族的刺青……基本就是恶鬼! 除去气质不一样外, 树族的刺青,还有《二十四幅神明图》,每一幅图,刺青师都需要起乩之后,为这副刺青“化生”。 既然周玄已经起乩,便说明“天官赐福”便是二十四幅神明图中的一副。 “树族,树族……我树你奶奶!”铜钱祭司双拳恶狠狠的砸在供奉人皮庙的案台上。 “啊!” 案桌底下,传了惊恐叫喊的声音。 这两天,铜钱祭司已经向族人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祭祀场,这案台下,怎么会有声音? 他猛的矮下了身子,像案台下方望去…… …… “不是活人祭,这好像是巫家的起乩!神明上身了。” 李乘风神秘学的知识很渊博,在看到天罡步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既见星君,速速下跪。” 周玄的意识已被起乩后的神性占领,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李乘风,左手做剑指状,指向李乘风。 这场起乩,上身周玄的是井国「观星」堂口的神明——星君! 李乘风一时间竟不知是跪下,还是站着。 虽说对方是星君上身,但李乘风一来是骨老会的人,不信仰星君,二来,他年纪这么大,又自持身份,给周玄这小年轻下跪,不成体统啊。 但站着吧,对方也好歹是个神明,虽然只是个上身的神明,一个神明的念头而已! 他内心正纠结着,忽然,周玄的右手,释放着淡蓝色的光。 光越发浓郁,成了雾,笼罩在了周玄的脸孔之上,接着便传出了吞咽、咀嚼之声。 顿时, 周玄忍不住发出一身低吼,他凌厉的脸庞,变得野性起来,步子也不再是天罡步,而是周家跳傩时,神秘诡异的步伐。 凶猛、狂暴的气息,在整个老画斋里肆意的弥漫。 扶乩上身的星君念头,已被傩神吃净! 周玄傩神附体,朝李乘风瞪去,只是一眼,李乘风这次不再纠结,跪得笔直! 他有种感觉,刚才的星君,得罪了也就是让他走走背运,吓唬人的纸老虎。 但面前的傩神,若是得罪了,对方真能吃了他…… 第152章 骨牌 李乘风很憋屈,他不想跪礼膜拜其余的神明,这与他的信仰相背,可上身周玄的却并非神明, 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浓郁到极致的肃杀凶意,让李乘风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他与周玄的身材一般高大,却总觉得对方如高山般伟岸,在周玄没有瞧他的时候,他便战战兢兢了,当周玄眼睛睃向他之时,他的身形越发渺小,小得如沧海一粟, 周玄,便是那方瞧不见边际的沧海。 李乘风被天神的气息压迫得做出了最虔诚的跪礼, 同时,周玄身体也极难受。 起乩这种仪式,原本就是请神明上身的,周玄也确实请到了「星君」, 但他万万没想到,「星君」的上身,竟引动了傩神。 周玄是傩神钦定的人间分身,岂容其余神明染指! 傩神便现身了念头,吞噬掉了「星君」的念头,选择亲自上身周玄,完成这幅“天官赐福”。 只是,天神的气息,过于磅礴,周玄只觉得每一寸骨骼,都像被烈日烤暴晒着的竹片,时不时迸发出“啪嗒啪嗒”的骨骼爆响。 每响一次,周玄的痛苦便加深一分, 但再痛苦,该做的仪式还是要做的,比如说让李乘风闭紧嘴巴,不将亲眼目睹傩神上身的事情到处乱讲——让他保守秘密。 怎么驱使他保守秘密,周玄不会,但傩神会。 只见周玄右手抬起,袖口里的骨牙飞出,像一柄锋利的刀,从天垂落,向着李乘风当头劈下。 小小的骨牙,劈出了滔天的气势,房屋墙壁、柱子都颤动着,像在共鸣这份气势。 李乘风流泪了,不全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濒临死亡时身体的本能反应。 但他没死, 只是上下嘴唇,同时被下劈的骨牙,切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今日之事,闭口不言。”李乘风反应了过来,左右手分别在两片唇的血痕上,蘸了血,往嘴上画了一条斜着的血迹,闭上双眼后,又在两眼睛上,画了一条横着的血迹。 眼见神,口不言,是信徒用鲜血写成的“闭口血咒”,违咒者,受怨咒袭身,言之必死。 得了“闭口血咒”后,周玄右手连续点出两指,第一指落,“天官赐福”的刺青图,悬空展开。 第二指落, 骨牙腾空,去势如箭,射向刺青中的天官眉心,骨牙并未戳破人皮,只是在其眉心处点了一粒血。 力道运用之妙,好比一支羽箭,于数百米外,横掠过一只在湖面上行走的水黾,却不在水面引起任何波动,控制之精准,妙至毫巅。 有了那粒血,天官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映照出璀璨星河。 也因为这双眼睛,刺青便有了神韵,李乘风说的“孕育中的生命”,顺利降生! 也就在这一刻, 一道淡淡的蓝色氲气,从周玄的身体里钻出,然后被他的右手吸收。 起乩结束,傩神念头离身。 周玄脱力,径直瘫软倒地,悬空的骨牙、刺青图,皆因傩神的力量离开,都直直的落在地上。 李乘风望了眼刺青图后,虔诚的给周玄磕了三个响头。 周玄知道,这头,并不是给他磕的。 “李老师,不要忘记……”周玄指了指嘴巴。 “已画闭口咒,小先生放心。” 李乘风将刺青小心翼翼的卷起,这幅刺青里,有真正天神的笔法,也有天官祈愿的法则, 不管他能不能通过其中蕴含的妙意,去唤醒“痛苦与灾厄之神”,这卷刺青都将是他这辈子里,最为珍贵的藏品,任何人出再高的价钱,他也不会出让。 “我的事办完了,你的职责才刚刚开始,‘小护法’。” 周玄力气恢复了一些,捡起了骨牙,开了店门,对一直守在门口,不让任何闲人进店的段晴岚说道:“段夫人,刺青做完了,你老师状态不是很好,去照顾他吧。” “多谢小先生!” 段晴岚急匆匆的往店里走,周玄喊住她,嘱咐道:“对了,临走记得帮我把店门锁好。” “嗯。” 段晴岚进了店,瞧见老师此时哪还有半点骨老学者的样子。 说他模样狼狈,都算是夸奖。 李乘风身上血污、泥渍混在一起,黏在他苍老褶皱的皮肤上,像刚在泥潭里打过滚。 再加上胸口与嘴唇上的血痕,又脏又渗人! 段晴岚心疼老师,去杂货铺买了盆、毛巾,又找水夫买了半盆开水。 她将开水掺成温水后,毛巾蘸水,替老师擦去着上身的泥污血渍。 好容易将上半身擦得干净,当段晴岚要为老师擦嘴唇时,李乘风却抓住了她的手,说道:“嘴唇别擦!” 嘴唇上的两道血痕,傩神留下的,是他一辈子的荣耀! 尽管血痕会愈合,结痂,然后恢复得了无痕迹,但李乘风还是希望那天晚点到来。 伤口在的每一天,他总能回想起骨牙劈落时的惊艳气势。 祈愿派的骨老,最讨厌动刀兵,总觉得粗俗不堪,一点也不优雅,但这次例外! …… 重新收拾干净的李乘风,与学生段晴岚,又一次去了周记净仪铺。 这一次,李乘风一进门,就先给周玄恭恭敬敬的鞠躬,轻声说道:“小先生,我来支付报酬的。” 段晴岚很意外,她不知道老画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向对外人清冷的老师,对周玄的态度忽然就恭顺了许多。 这位年轻的刺青师,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将老师也征服了? “这时候支付什么报酬,我还没遇到事呢。” 周玄抽着烟,斜瞥了李乘风一眼。 在他的理解里,“小护法”嘛,自然是遇到了危险再来护法,他这好端端悠闲惬意的抽着烟,来护哪门子的法? “小先生,我平时职务繁忙,真要护法时,怕来得不及时,便有一折中之策。” 李乘风从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面骨牌,递给周玄,说道:“这面骨牌,谁都认得是骨老会的信物,见骨牌如见骨老!若是有人要为难小先生,亮出这面牌子,他便会退让回避。” 周玄将骨牌拿到眼前观瞧,这牌子和扑克牌差不多大小,但稍微厚些。 骨牌正面,绘了一本书籍图案,右下角,有一个落款——骨老会李乘风。 “如果为难我的人,是骨老的人呢?”周玄提出了一个bug。 两边都有骨老会的骨牌,等于平起平坐,那对方该为难还是为难啊。 段晴岚替老师向周玄解释, “骨老会的骨牌,每个人都不一样,以牌上绘制的图案来区分身份、品级, 寻常骨老,见了这面牌子,便知你背后之人是谁,不敢招惹, 若是遇上了硬岔子,便将骨牌捏碎,老师便能感知到你遇上大麻烦,自然会出面帮你周旋!” “好东西,我收了。” 周玄将骨牌收到口袋里,他做刺青,除了赚钱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赚人情。 提高香火层次,非一朝一夕之功,想让刺青的大生意长久的做下去,还需要背靠大树好乘凉。 “小先生,往后有用得到我李乘风的地方,尽管吩咐,能为你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李乘风态度很诚恳,周玄想了想,说道:“别说,还真有事麻烦你。” 他问李乘风:“你懂不懂起乩?” 起乩能让周玄获得傩神念头的力量,刚才在老画斋里,对骨牙那一劈惊艳的人,不光是李乘风,他也很惊艳。 周玄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他能吃透起乩这门仪式,每次仪式后,获取傩神念头的力量,捉刀放对时,能跨越更多的香火层次斩杀对手。 他回店后,询问过云子良,了不了解起乩仪式。 云子良的回答很简单。 “你问我了不了解,那我是了解的,但你想利用起乩去请傩神念头上身,获得更多傩神的力量,以我的水平,没办法帮到你。” 既然云子良不是那么懂起乩,周玄决定询问李乘风。 李乘风神秘学的知识很渊博。 但再渊博的人,也有知识盲区。 “起乩啊,了解得不算透彻,不过我们骨老会,有大量的古籍,记载过起乩仪式。” 李乘风说:“我可以帮你寻找相关的古籍。” “那就先谢过李老师了。” “唉,可不敢说谢。” 李乘风自从知道周玄右手的秘密,尤其见过骨牙那一刀,以及傩神睥睨苍生的气势后,信仰都有些动摇了。 对于周玄,他现在除了欣赏对方的刺青手段之外,还隐隐参杂着些对傩神的臣服。 “就这两日,我便将古籍送来。” “好!” 得到了周玄的回应,李乘风这才告辞,离开了周记净仪铺子。 …… 在东市街与交纺路交汇的地方, 段晴岚的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司机见了夫人与李乘风,麻溜的下了车,开了车后门,等两人上了车,司机才回到了驾驶位上,询问:“夫人,我们去哪里?” “送老师回家。”段晴岚端起了雪茄木盒,拿了一根给李乘风点上。 李乘风吸了口烟,雪茄甜香的气味在他舌尖萦绕着,他吐出烟雾,对段晴岚说:“去医学院。” “老师,您需要休息,钻研那幅刺青,不急这一天两天。” “我去学院帮小先生找寻起乩的古籍。” 段晴岚怕自己听错了, 老师的秉性她再知晓不过,一生都在为唤醒火努力,除去平日授课,或者骨老会下达的某项课题,需要他去研究,其余时间,他都在找寻唤醒火的方式,今天怎么会主动去找“起乩”的古籍? 这种事情,随便吩咐个学生去做就好了。 段晴岚决定为李乘风分忧:“老师,您先休息,找古籍的事情,我去办就好了。” “我怕你办不利索,既然是小先生吩咐的,还是我亲力亲为好一些。” “……”段晴岚。 她有点想不明白,出来的时候老师好好的,结果将一副刺青做完,老师就变成了这个热情样子! 小先生给老师下了什么迷魂药? …… 周玄躺在周家净仪铺的躺椅上,闭目回想着骨牙那一劈,那种霸道却精准至极的力量,第一次让周玄产生了真正“变强”的渴望。 在周家班时,周玄也想变强,想快速拔升香火,但那种变强,出于自保,各种势力对血井通灵人,虎视眈眈,他不想做被姐姐、师父庇护一辈子的废人! 但现在, 周玄变强的渴望,变得又单纯又强烈——见过更好的,便想得到。 “小周,想啥呢?” 云子良托着茶壶,坐在周玄身边。 周玄问:“老云,李乘风是骨老会的人,怎么又当起了老师?” “你说慧丰医学院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学院!” 云子良说:“骨老是神秘学的学者,那医学院最深处的地方,研究的就是神秘学,知道以前拿血井通灵人做人体实验的吗?就是那种学院。” “骨老也做人体实验?” “没那么疯狂。” 云子良说:“骨老能在明江府成为第一组织,根本原因还是他们为人较为正派,至少一大部分人比较正派,但是……这世道有点癫狂了,骨老应该也有人,在往癫狂学者的方向转变。” “怎么哪里都有疯癫学者。” 周玄感叹一声后,跟云子良说了声:“今天做了笔大生意,晚上不生火,去东江大菜馆!” 说完,周玄便进了自己的神启秘境。 秘境中,他依然背着提灯新娘在,肩头悬着的香火,只差一点点,便能烧到两寸。 “做神明图,涨香火有点快。”周玄感叹道。 或许是吞噬了「星君」的原因,周玄感觉自己的神启秘境,变得更加牢固,与自己的链接也更紧密,它的力量也变强了。 其中最明显的变化,便是他感觉神启隐隐有些躁动不安,而在秘境中的绯月,竟有些畏惧起来。 绯月是血井的投影。 在他晋升二炷香的时候,神启便与血井痛快的战上了一场。 大战之后,神启和血井达到了某种秩序上的平衡,各自安好。 但这一次,随着神启秘境力量的增强,这种平衡,隐隐有打破的趋势。 “估计用不了多久,神启与血井会有第二次交锋?” …… “砰!” 铜钱祭司确认了周玄领悟的确实是“树族刺青”后,大发雷霆,双拳狠狠的砸在了人皮庙的案桌上, 案桌下,传出“啊”的惊声尖叫。 他猛的矮下了身,瞧见案桌之下,有两道刺青。 第一道刺青,是一只眼睛,另外一道刺青,是一只耳朵。 瞧见这两道刺青,铜钱祭司便知道是谁在附近。 “把他们找出来!” 铜钱祭司将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杵,身上的铜钱刺青,便像两串爬虫,从他皮肤里爬了出来,再以他的身躯做桥,迅速爬到了地面后,隐进了土里,向着四面八方爬去, 所过之处,不发出任何声音,铜钱在找“耳朵、眼睛”的主人时,也在躲避他们的反向侦察。 不多时,离人皮庙不远的树林里,传出两阵孩童的尖叫声音。 铜钱祭司拄着拐杖,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他的身体里,伏着刺青古族的老祖法身,胸口隆起巨大的肉瘤,所以他走路的样子,极其古怪。 终于,在他踽踽独行到树林中时,瞧见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他们的脸、脖子上布满了铜钱刺青。 铜钱一旦上身,孩童便知道逃不掉了,只敢在原地坐着。 “铜钱爷爷,我们知道错了。” 男童跪地求饶,他与旁边的女童,是一对龙凤胎。 男童是哥哥,叫石祝,女童是妹妹,叫石虹。 铜钱祭司怨毒的瞪着兄妹俩人,他既愤怒又失望,手里的拐杖连戳了数下土面:“怎么是你们两个?” 第153章 鬼娘娘 “怎么是你们两个?” 铜钱祭司怒两孩童不争气。 这两孩童,非一般的族人,他们在出生时,哥哥石祝的后脖子上,便有“耳朵”刺青,妹妹石虹的眉心处,便有一只“眼睛”刺青。 在刺青古族中,出生便带着刺青,是天分的象征,两娃娃一直都是铜钱祭司的重点培养对象。 铜钱祭司平日对两个娃娃也疼爱有加。 而如今,两人却偷听了人皮庙的话语,也偷听到铜钱祭司发狂时的自言自语。 落在如今的铜钱祭司眼里,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不停的杵着拐杖,努力想着怎么跟老祖交代,于情感而言,他想保住这两个娃娃。 “石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铜钱祭司瞪着石祝。 “铜钱爷爷,我和妹妹,有几天没见你,想你了,便来这里寻你……是我的主意,和妹妹没有关系。” 石虹也哭着,说:“我们只是想和铜钱爷爷做个恶作剧,没有别的想法……爷爷,我们错了。” 他们两人深得铜钱祭司的宠爱,以往在铜钱祭司睡着的时候,两人还拔过他的胡子,在他脸上用墨汁画上大乌龟, 铜钱祭司不但不怪罪两人,还肩上扛着两个娃娃,去河里摸鱼。 在两娃娃的心里,铜钱祭司就是和蔼可亲的爷爷,对他们两人好,对族人更是嘘寒问暖。 但今天的铜钱祭司,在两娃娃心里的形象却极其陌生,从来没见过他有如此怨毒的眼神、如此凶恶的表情。 “你们两个娃娃,不准将今天的事情向任何人提起、向任何人讲述,如果让我知道了……” 往日与两个娃娃相处的画面,不但在石祝石虹的心中浮现,也像一篇绘本似的,在铜钱祭司的心中一页页的翻着。 “嗤、嗤!” 铜钱祭司想放过两个娃娃,但他的胸口之内,老祖法身在剧烈的抓挠。 老祖不想放过这对兄妹。 “老祖!两个娃娃知道错了,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您就放过他们吧,往后我会对他们严加管教!” 铜钱祭司双膝跪地,替兄妹求情。 “嗤、嗤、嗤!” 老祖抓挠得更加凶狠,几个瞬息的功夫,一只婴儿的手掌,已经从铜钱祭司的胸口钻出, 紧接着是两只手……婴儿狰狞的面孔……一个完整的婴儿从铜钱祭司的身体里钻出来,它从铜钱祭司的身上爬下,再一步步的朝着石祝、石虹兄妹爬去。 兄妹的眼睛里布满了惊恐,惊恐再变作绝望,直到婴儿爬到他们的身体上……最终各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铜钱祭司不忍心去看,转过身子,低头叹气,淌着浑浊的泪。 曾经,他探知到傩神降世之时,是彻头彻尾的喜悦,他仿佛瞧见了天空中有一座玉门推开,古族的所有族人,都会应了传承数百年的预言——玉门升天! 但谁能料到,需要走过九大堂口的周玄,竟然在第二炷香时,便走进了「刺青」这个堂口! 他更没料到,周玄竟然领悟了“树族”的刺青。 “要杀了傩神,一定要杀了傩神!不能再等了,若是等下去,一旦更多的族人知道傩神领悟了树族刺青,玉门升天的古族宏愿将被粉碎!” 铜钱祭司发狠说道。 除去周玄继续成长会毁掉“玉门计划”,他的内心处还有另一种担忧——若是越来越多的族人知道“树族刺青”现世的秘密,他不得不亲手除掉那些知道真相的族人! 石祝石虹的惨剧,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幕幕的重演! …… “老祖,请杀掉傩神吧!” 人皮庙前,铜钱祭司低着头,向胸腔里的老祖法身请求道。 法身婴儿在铜钱祭司的胸口轻轻挠动着。 数次挠动,结成了一个字——等! “等”的意思,铜钱祭司再明白不过,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等待。 “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三炷香,百鬼谣……哎!” 铜钱祭司叹着气,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眼看着周玄羽翼将丰,眼看着一幅又一幅的树族刺青重见天日,变数每天都在发生。 可不等,又能怎样呢? 哪怕现在连接上百鬼谣,现在就将周玄杀掉,刺青古族的玉门,依旧打不开,只能等待下一代大傩降生, 那是什么时候? 几十年? 又或者一百年? 老祖不愿意再等那么久了, 铜钱祭司想到此处,抬起头,链接上了东市街中的彭虎。 “彭虎,今晚,再次连接百鬼谣!若是他再不应答,便请冥石老爷!” …… 东江大菜馆,周玄点了一桌子的硬菜,水晶肘子、红烧肚档、腌笃鲜……等等。 因为也宴请了翠姐和木华,桌上除了黄酒,还准备了桔子汽水。 木华穿着和周玄一模一样的长衫,礼帽都戴得一样,这是翠姐专门给他置办的。 “木华今天这身打扮真是帅呆了。”周玄夸木华。 桌上众人:“……” 谁不知道你俩长得像,夸木华就等于夸自己。 “周兄弟,你生意真好,祝你一直这么好下去。”翠姐倒了杯汽水,和周玄碰杯。 吕明坤也提起酒杯,跟周玄喝了满满一杯黄酒的。 他心里极高兴,周玄下午给他发了五千块现金,他真没想到明江府的差事这么好。 天天缝尸、老画斋里看报纸打坐,还有周玄的“祖巫法相”加持,香火飞涨不说,还有“油水”捞……不能算油水了,五千块啊,得算水晶肘子了。 “吕师兄,你现在是坐四望五的层次了吧?”周玄小声问道。 “哪有,还差一小截。”吕明坤笑呵呵的说。 老云食了口酒气,一手托着茶壶,一手揉着两核桃,晃悠悠的说道:“快点吃、快点喝,吃饱喝足了,我还得去玩牌呢。” 今天大生意彻底收工,云子良的牌费又上调了,已经足足八十块。 有了这八十块,云子良已经可以告别和水果铺的老太太、纸花店的老大爷一桌,去打更大的麻将了。 想到这儿,他就心痒痒。 说到打麻将,周玄倒想起老杨来了,也不知这房老板今天赢大钱了没有。 要是赢了,周玄估计又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唉,翠姐,你肩膀上沾了小动物的毛。”周玄眼睛尖,瞧见了翠姐的衣服上,有一些橙色的毛发。 翠姐拍了拍,笑着说:“哦,下午去给木华置办衣裳,碰到一个贩狐狸的老头,那老头沾一身狐狸毛,估计也沾我身上来了。” 大家伙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基本都吃了个饱,翠姐说还得准备明天店里的吃食,带着木华先离开了。 木华走时,小福子抓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塞进一个笔筒大小的物事。 “福子,你又送华子东西。”翠姐瞧见了,不愿意要。 小福子却劝说:“翠姐,上次你送我一个铁皮青蛙,少爷今天给我发钱了,我也买个玩具送给木华。” 这笔筒样式的物事,是万花筒。 筒盖上有个视孔,凑孔里往筒里瞄,能瞧见五颜六色的小花,若是一边旋转着筒身,一边瞄,能瞧见那些小花在变幻着形状。 “你破费了。” “没事,少爷今天给我发了八百八十八块!”小福子领的钱,虽然不及吕明坤的五分之一,但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他如果留在周家班里,就靠当徒弟做杂活领的那点零花钱,怕是一年到头,都攒不到两百块。 徒弟是没有薪水的。 “那我替木华收下了。”翠姐笑着将万花筒收下,带着木华往家的方向走。 才出东江大菜馆,木华却忽然不走了,像是走不动了一般,身体瘫软,要坐地上休息。 翠姐瞧出了木华的毛病,便将木华背在背上。 木华脑袋无力的垂着,但手里抓万花筒却抓得紧,他往万花筒里瞧,一边瞧,一边僵硬的说:“来……了!” “那俩个杀千刀的又来了?” 翠姐骂了一句,脚步加快…… …… “少爷,你有没有发现,木华现在会笑了。” 小福子对周玄说。 “发现了,一笑跟我似的,挺帅。” “……”小福子。 “福子,你对木华真好。”周玄说:“还专门花钱买万花筒,这筒子比青蛙贵多了。” 明江府的平民玩具里,万花筒是最贵的。 “就是发钱了,心里高兴。”小福子说。 周玄没点破,他知道小福子的家里有病人。 病人呀,啥时候都是个钱漏子。 所以小福子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不敢乱花,一分一毛全存起来了,拿出三块钱去买一个万花筒,已经是小福子最奢侈的花销,他对自己都不曾这么舍得。 “往后努力干,少班主我亏待不了你。” 周玄拍着小福子的肩膀,说道。 小福子为了不透露周玄的真实身份,自打来了明江府,便喊他少爷。 但周玄骨子里,更喜欢少班主这个身份, 才离开平水府几天,他有些想念周家班了。 “吕师兄,装电话的事怎么样了?” “就这两天。”吕明坤回应道。 …… 云子良已经急吼吼的去打牌了,周玄结了账,带着小福子、吕明坤出菜馆,刚到门口,就遇上了云子良。 “老云,你不打牌去了吗?” “去了,结果遇上老杨了,你瞅瞅他,跟丢了魂似的,见了我,就嚎啕着说要找你,我就给他背过来了。” 云子良转了个身,别说,老杨蜷缩成一团,就在他背后趴着,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扬着脖子就嚎啕一声:“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嚎啕个几嗓子,引得路人侧目后,方才昏沉下来,又趴在云子良背上,一动不动。 云子良问周玄:“老杨拿了你的刺青去打牌了,他这个鬼样子,别是刺青闹的哟。” 周玄做的刺青血图,有点邪门的,比如说翠姐家的铜钱,对它上供及时,它便帮翠姐赚钱,要是上供不及时,就能闹出幺蛾子来,把翠姐店里的生意搅黄。 云子良怀疑,会不会是老杨没把“眼睛”刺青伺候周到,刺青就迷了他的心窍。 “扯淡,我那刺青,是用五师兄和我自己的血做的,就算作妖,老杨也应该喊‘爷爷饶命’。” “眼睛”刺青,人皮、血、图案,都是纯爷们身上弄下来的货,怎么可能化个女阴祟来迷老杨? 讲不通的! “先给他背店里去,咱给他好好瞅瞅。” 周玄四人,把老杨弄到了离菜馆较近的老画斋,点上煤油灯,将老杨横在柜台上。 先给老杨检查的是云子良,又是瞧眼珠子,又是听胸音,愣是没听出任何异常来。 再检查的是吕明坤,他对鬼祟的感知很灵敏,将竹叶刀搁在老杨身上,没有一点反应。 “不像鬼祟上身啊,不然我竹叶刀得颤。” 周玄左瞅右瞅,说道:“我感觉老杨不是被迷了,是瞧见什么不敢瞧的事,把精神吓糊涂了,咱们啊,得以吓治吓,拿点什么事,吓唬吓唬老杨,没准能好。” 说到这儿, 云子良已经开始吓唬了:“不好了,老杨,你那些房产都烧了。” 老杨一动不动。 吕明坤也吓唬:“老杨,快起来,你租户不交租就跑了。” 依然不管用。 周玄想了想,一拍老杨胸口:“老杨,你糊你大爷的牌,诈胡。” 老杨“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双手做点牌状。 牌一张一张的点,最后老杨对着空气重重一拍,骂道:“放屁,你杨哥大四喜、字一色加四杠,哪里诈糊了!” 这一骂,老杨还真醒了,两眼珠瞪得滴溜溜的圆,望着众人:“我这是在哪儿啊?!” “丫挺能做梦,还大四喜字一色。” 周玄给了老杨一爆栗,说道:“你也不知道瞧见了啥,一路上一直嚎啕‘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跟嚎丧似的。” “有这事?”老杨揉着头,不太好意思。 云子良双手抱胸,说:“比嚎丧还磕碜呢。” “我明天该怎么去面对我的租户?” 老杨感觉自己出了大洋相,很社死。 “先别聊别的,讲讲,你到底瞧见了啥,被吓成这样!” 周玄拉了把凳子,坐着听老杨聊,刺青是他做的,他得摸清楚刺青的性子。 “我要讲出来了,你们可不能往外传!”老杨觉得自己今天遇上的事特别丢脸。 “放心,我们个个嘴严着呢。” 周玄说。 “那我就说,我不是拿了你的刺青去打牌嘛,还是输,然后我就……” “你先等会儿!”周玄叫停聊天,问老杨:“你拿刺青打牌还输了?” “嗯。” “啧啧,那刺青可是能看两家牌的啊。”周玄说。 “嗯……” “包赢的!”周玄重复着老杨下午的“豪言壮语”。 “……”老杨觉得很刺耳。 “哎呀,看两家牌我要是都打不赢,我去粪缸里当蛆虫呀! 周兄弟,你到底会不会打麻将啊!” 周玄只是重复着老杨下午的言语,一个字都没改。 而老杨拿到刺青时有多得意,此时就被伤害得有多深。 身上插满了回旋镖! 老杨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手风不顺”,什么“忘记换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老画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输牌之后呢?”周玄笑了好大一阵,才停住笑,继续问老杨被鬼祟“迷了”的事。 “我输牌之后,自然是心情不好,便去喝了几杯酒,然后去泡澡。” “再然后呢?” “我就……我就……” “就啥?” “我就托租我房的刘老太,把刺青带进女澡堂了……。” 周玄:“……” 晦气、丢人! 你拿着“眼睛”刺青没赢牌已经够丢人够晦气了,竟然还拿着去偷看女澡堂! 丫什么人性? “我打包票,该看见的,我一点儿没看见……反而看到……看到那澡堂里……有一堆鬼娘娘。” 老杨一聊到鬼娘娘,吓得把眼睛都给捂上了。 反而吕明坤盯着老杨,很是缓慢的说, “老杨,你不是在扯淡吧,你说你把刺青给了刘老太,可刘老太昨天就死了……他家人还来找我问过净仪的事儿呢,闲我开价太高,找东头的‘老刀把子’去做了。” ps:两更九千二,好兄弟们么么 第154章 狐娘纸斧 “啊?刘老太已经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杨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愿意相信吕明坤的说法。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刚洗完澡,酒劲也没散,心里憋着输牌的郁气,总想做点“刺激”的事情, 他刚好在澡堂门口撞见了往澡堂里走的刘老太,当即他便将刘老太喊到了角落里,让她把“眼睛刺青”带进澡堂里,开始刘老太不愿意,是老杨表示免收十天房租,才说动她的。 整个过程,有枝有蔓,有来有回,刺青也是老杨亲手交到刘老太手上的,怎么会有错。 “我这么丢人的事都讲了,怎么会拿刘老太骗你们?”老杨气得差点赌咒。 周玄则托着下巴,很是严肃的说:“或许,你和吕师兄两人的说法都没错,刘老太昨天应该就去世了,今天接手你刺青的刘老太,应该不是个活人。” 一番话说得老杨汗毛直立,连忙将手摆了起来,面如土灰说:“周兄弟,你可别吓唬我。” “老杨,你说你通过刺青,看到一群鬼娘娘,估计那死去的刘老太,带着刺青去的不是什么澡堂,而是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说坟头之类的……” 周玄说完,拉着老杨,去了刘老太家里。 刘老太的堂屋门口,架了个灵堂,她的儿子、女儿在操持着葬礼。 老杨、周玄假装前来吊唁,去了堂屋的棺材里瞧了瞧。 这一瞧,周玄就看见,刘老太的尸体躺在棺材里,戴了个帽子,穿着寿衣,脚上绷了一双黑布鞋。 细看,棺材里还有少许泥土。 “瞧见那土没?”周玄问老杨。 老杨纳闷呢,说这刘老太的家人太不讲究,棺材也没收拾干净点。 “你咋理解的!”周玄又给了老杨后脑一个爆栗,说:“刘老太魂出窍了,逛了一圈,然后又回来了,带了些泥土回来。” 周玄拈起土,当着老杨的面用力一揉,明明他将土揉开了,可松手一看,什么都没有。 这便是魂沾回来的土。 刘老太确实是死了,魂还出窍走了一遭,那刺青去哪儿了? 棺材里没有……或许……在刘老太尸体下面压着。 “你给我望着风,我动动刘老太……”周玄说完,伸手将老太太的尸体一侧,抬起来了一些。 如他猜测的一般,刘老太屁股底下,还真压着那张眼睛刺青。 周玄将刺青取了回来,便和老杨出了屋,遇见了刘进民。 刘进民是刘老太的儿子,人很热情,他拿了个红本子,对周玄和老杨说:“两位客人,你们刚才送了白礼但没写上名字,写上吧,以后至少我们知道该向谁还礼。” 老杨抓起了笔,就要在红本子上写名字。 笔蘸的是朱砂,在笔尖快要抵住纸张时,周玄忽然抢过了笔,在红本子上签下了“周大福”、“杨白劳”,笔迹端庄大方,周玄仔细端详一阵,觉得很满意,将本子递回给刘进民。 “老杨字写得丑,我帮他代劳了。”周玄朝着刘进民微笑,说完就拉着老杨走了。 “周兄弟,你咋签了俩个假名啊?”老杨纳闷。 “老杨,你以后可给我省点心吧!有些名字不能乱签的。” 周玄听李乘风讲过,邪神控制信徒有四招,点名就是第一招,信徒将自己的名字签在纸上,然后烧成灰,加水拌成泥浆,抹到邪神的身上。 “这是白事,白事庄重,哪有用红本子记客人名字的?笔墨还用朱砂,透着一股子邪门劲,所以这时候别装老实人,签俩假名字得了,不然,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周玄一顿白话,给老杨说开窍了。 老杨连忙道谢:“哎哟,这越听越像个坑,多谢啊,周兄弟,免你三个月房租……四个月!” 周玄没听见老杨讲了些什么,他正扭着头,盯着刘进民,他见人就将红本子递上去,要求对方签上大名…… …… 周玄回了店,问吕明坤:“五师兄,你知道刘老太怎么死的吗?” “听说是做工的时候出了事,她在玻璃厂上班的嘛,一大块熔融的玻璃,不知怎地,掉她脑袋上了,头皮当即给烧化了,就剩一光秃秃的头盖骨, 他家人找我净仪,我说我的活儿细,能给她尸体做得几乎瞧不出惨样来,收他们一百五,他们觉得价格太高了,就去找‘老刀把子’了。” “老刀把子”也在东市街里开净仪铺子,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活做得很糙,胜在要价便宜,生意还过得去。 周玄听到这儿,说道:“怪不得刘老太躺棺材里还戴着个帽子,估计老刀把子没给她把头皮做好,刘家人嫌难看,咦……吕师兄,你下午那会儿,也做了趟净仪的活儿。” “对啊,客人是个铁匠!” 周玄当然知道那尸体生前是个铁匠,他还知道那铁匠是火炉翻了,一条烧红的铁扎喉咙里,把他给扎死的! “铁匠和刘老太的死法,有点相似的地方。” 周玄又问吕明坤:“那铁匠尸体还在店里吗?” “已经做完了,主家接走了。” “吕师兄,咱们出趟门,盯一盯刘老太的儿子……” 周玄怀疑,刘老太和铁匠的死,都过于蹊跷,再加上刘进民的那个红本子,像极了“点名仪式”,周玄怀疑,这两人的死,牵扯到某尊邪神。 邪神不邪神的,周玄管不着,但是……有邪神的地方便有邪法,害死的人多,极有可能出现“执念”。 周玄想学新的刺青图,就需要进图腾殿。 要进图腾殿,首先要做的,便是帮助执念洗冤,以洗冤的次数,来换取进图腾殿的机会。 “那走!” 吕明坤扣上了礼帽,和周玄出了门。 …… 刘进民的母亲才死去两天不到,他的脸上,瞧不见太多的悲伤意味。 他除了拿个红本子,见到有吊唁的客人,就上去让人签名,其余时间,大多在和对门水果铺的女老板聊天,聊得挺嗨,时不时还笑出了声。 一直聊到晚上十点,才在朝自己妹妹耳语了几句,手里拿着红本子,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东市街。 周玄和吕明坤,不远不近的跟上了他。 …… 十点半左右,是东市街里较为热闹的时间点,各大店铺都在忙碌。 彭虎穿着长衫,在东市街里走动着。 今晚,他一定要连接上百鬼谣。 彭虎压低了帽檐,一边于人群中穿梭,一边利用刺青古族的传音之法,向百鬼谣发出了呼唤。 “百鬼谣,傩神现世,古族机缘已到。” “傩神叫周玄,你与他速速见面,古族不日便来接引他!” “他若被接回了云罗山脉,刺青一族,玉门升天!” 他每行走数百米,就传音一次。 从东市街的东头走到西头,彭虎传音六、七次,一点回应都没有。 和上次连接百鬼谣的情况一模一样。 彭虎不气馁,再沿着街走了一遍,继续传音, 依旧没有得到百鬼谣的回应。 他无奈,只得先回了蓬莱旅社。 在旅社的房间里,他用牛血在自己的脸上画了铜钱图案,与铜钱祭司链接上了。 “百鬼谣没有回应!” 彭虎对铜钱祭司有了隔阂,从上次彭龙死于周玄手中,祭司阻止他报仇开始,两人间的隔阂便愈演愈烈。 此时的彭虎,甚至都不尊称对方为祭司。 “请冥石老爷!” 铜钱祭司叹着气,让彭虎采用最后的方案。 彭虎草草回答了一声,将牛血抹去,从包里拿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出了旅社。 要请动冥石老爷,需要在月光、日光丰富的地方进行。 他在东市街西头一座废弃的水井边坐着,周围人迹罕见,月光又充足,是请冥石老爷的好地方。 彭虎坐在地上,双手托着石头,随着他的吐纳呼吸,被月光照耀的周围,渐渐变得越发的漆黑,光芒都被石头吸收了去。 随着月光越吸越多,原本蜡黄的石壳,散发着淡淡的幽光,而彭虎却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嗡,嗡!” 石头吸收月光超过某个限度后,忽然蹦跳了一下,幅度不算强烈,类似心脏的博动。 “时机到了。” 彭虎开始默念着巫咒,咒语一经念动,他的眼睛、耳朵、鼻孔等等窍眼,都流出血来。 血才滴落,便朝着石头飞去,撞到闪动莹光的石壳上,便发出了尖锐的啸声。 啸声类似铁与铁相互摩擦的声音,只是响亮数倍,尖锐数倍。 当啸声掠过东市街之时,声音里依稀能听见它在呼喊着“百鬼谣”名字。 “百鬼谣!”“百鬼谣!”…… 就在此时,彭虎的脸上,浮现了铜钱刺青,铜钱祭司主动链接上了他。 “没有反应,还是没有反应。” 彭虎已经用血催动冥石老爷,喊了十来遍“百鬼谣”,但和先前的传音一样,依旧没有得到百鬼谣的回应。 彭虎已经开始怀疑,会不会东市街里,根本就没有古族所说的百鬼谣! “百鬼谣就在东市街,百眼大祭司望见了。”铜钱祭司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紧接着又叹气,说:“但这东市街很奇怪,哪怕是百眼大祭司,也只是看到整条东市街,却无法精准的定位到百鬼谣。” “催动冥石老爷吧,只要继续催动,百鬼谣一定能找到。” 彭虎只得继续催动。 啸声还在持续, …… “来……了!来……了!” 木华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他的身体里,仿佛有数千只手在抓挠。 “华,他们还在找你吗?” “疼……疼!” 木华痛得眼睛通红,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坚持不住了,朝着屋内棺材跌跌撞撞的走着。 这幅棺材,翠姐总是对外言说,是给她自己准备的,但这幅棺材,其实是木华的。 木华将中指伸到嘴里,狠狠的咬破,用指血在棺材上,画了一道门。 “百鬼谣!” 啸声又响动了。 这诡异的啸声,东市街里其余人全听不见,唯独木华听得见,像索命恶鬼的催命声,催得他的动作越发的快了。 没多久,一道血门的雏形,被木华画在了棺材上。 “华,别画了,他们找你不安好心的……” “疼……” 木华痛得死去活来,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只能一再重复的喊“疼”! 他忍不了疼,只能画门,他用指血,在门的左右位置,分别画了一只眼睛后,棺材里传来一阵叹息。 然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木棺里,竟然长出了数十根手指粗细的铁链子,朝着木华的背后鞭打。 “砰!砰!砰!” 每一次鞭打,都不像抽在肉上,像抽打在一根木桩子上,但声音沉闷,场面却触目惊心。 一鞭下去, 木华的身体便抽出一团血雾, 血雾迷了翠姐的眼睛。 翠姐极难受,每一鞭都像抽在她心里,她忍不下去了,朝着屋后跑去。 屋子后门打开,翠姐没有出门,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四尾狐狸。 狐狸的身姿很美,奔跑时,四条尾巴如毛茸茸的大伞一般,配合着灵动的姿态,如狐族仙子。 四尾狐沿着后门小路奔跑,跑到一家铺子前,它忽然停住,伸出前爪,着急的叩了叩门。 不多时,门打开了一条不宽的缝,一只苍老的手,持着一柄纸斧,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四尾狐两只前爪作揖,似在感谢屋内人的帮忙,连续作揖三次,它才张嘴衔住了纸斧,继续朝着东市街的东头奔去, 东市街的主路很热闹,但后门所在的小路,没有什么人, 偶尔有几个人,出了后门,望见狐狸的一瞬间,便没来由的昏睡了过去。 四尾狐,毫无阻碍的奔到了最东头的角落。 东市街如同一架巨大的棺材, 棺材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一棵槐树,如棺钉一般。 四尾狐出现在东角的槐树前,她忽然直立起了上身,两只前爪,将纸斧握住,朝着槐树挥砍! 槐树质地硬如坚铁,一个成年人,用铁斧抡圆了砍上去,也只能在树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子。 可如今四尾狐手里的纸斧头,似比铁斧更锋利,一斧子下去,斧身竟然深深的嵌入到树身中。 “嘭!” 纸斧砍开了树,树身汩汩流出了血水。 四尾狐用力将纸斧从树身上拔了出来,再次挥砍进树里…… …… 彭虎正专心着催动着冥石老爷发出啸声,只觉大腿一痛。 他低头一瞧,只见自己粗壮的大腿里,竟然长出了一根树苗。 “哪里的苗?”他伸手将树苗从大腿里拔出,却又觉得屁股一痛,紧接着是腹部疼痛。 他当时便反应过来,有另外一棵树苗,长进了他的身体里。 彭虎慌忙站起,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在他身体里疯长的树苗,长出来枝杈,数不清的枝杈,像无数把钩子,连同有力的根茎,将他牢牢的勾在地上。 “祭司,救我!” 彭虎也顾不得与铜钱祭司之间的隔阂,大声呼救,但他很快便喊不出下一句话。 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从他的嘴里捅了出来。 …… “嘭!嘭!嘭!” 四尾狐卯足了力气,抡着纸斧,在槐树上又连续砍下三斧子! 槐树的切口处,大量的血淌了出来。 …… 彭虎身体里的树,比野草的生长还要肆意,短短几秒的功夫,便长成了三米来高。 一根又一根的枝桠,从彭虎的身体里穿出, 彭虎先像一只刺猬,浑身都是从皮肉里刺出的枝桠,再然后身体被不断变粗的树干活生生的撑爆,无数的碎肉散落在树上、地上。 用来连接百鬼谣的冥石老爷,跌落在了地上,失去了光芒。 随后,这棵疯长的树,也变得矮了,小了……直至隐于土中,再也不见。 东市街东头的槐树下,四尾狐狸朝着老槐树磕头跪拜! 拜得很虔诚。 …… 云罗山脉,祭祀场, 铜钱祭司大发雷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派出去链接“百鬼谣”的彭虎,竟然会死在一棵树的手里! 被一棵树活活撑爆,死去的速度之快,甚至不容许他摘下铜钱刺青去营救! “彭龙彭虎,你们两个废物!废物!” 铜钱祭司愤怒得将全身的铜钱抖得叮当叮当响。 两兄弟,一个去盯住傩神,一个去链接百鬼谣,事办不好不说,竟然全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废物!废物……” 铜钱祭司的谩骂声戛然而止,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彭虎是死了,但冥石老爷还在东市街的水井旁边。 冥石老爷一定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想到此处, 铜钱祭司连忙与抵达了明江府的石家四兄弟链接:“把冥石老爷找回来!现在就去找回来!” …… 东市街废弃的水井旁,散落着满地的尸块和碎肉,场面惨不忍睹。 一道人影,缓缓走到井边,弯下腰捡起了冥石。 “这啥玩意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云子良凝望着捧在手里的石头,又矮下身,捡起了一块彭虎的碎皮,上面,有一只壁虎刺青。 他瞧清楚刺青的模样后,将碎皮扔掉,将石头放在手里盘,跟盘大橄榄似的。 “这石头有点意思,回头让小周瞧一瞧。” 他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往店里走去。 要说,云子良曾经是寻龙大天师,对于风水变动极其敏感。 不久前,他正躺画里睡着大觉,忽然感觉东市街的风水有了大的变动。 他从画里走了出来,感应一番,察觉到变化有俩处,一处在最东头,一处最西头。 对于极爱看热闹的老云而言,面临一个幸福的选择,是去东边看看,还是去西头瞧瞧。 最终,他选择了西头,周家净仪铺离西头近些。 他迈着小步子走到西头时,只瞧见一个闪着光的物事,刚想过去瞧瞧,结果,一棵树无端疯长了起来,把彭虎活生生的撑爆了。 “真刺激,没白来。” 云子良对今天这场热闹的质量,极其满意。 至于东头的热闹,这会儿已经感应不到风水的变化了,想来已经结束,去了也白去。 “瞧了场疯狂的表演,还得了个有意思的玩意。”云子良将冥石锁在柜子里,钻画里继续睡着大觉。 …… 翠姐满身血污,扶起了脱力的木华,检查了他的后背。 “还好,还好。” 翠姐拿了毛巾,擦去了棺材上的血门,将木华抱到了床上。 “道……道……会……” 木华虚弱且僵硬的说道。 翠姐不以为意,说:“你说找我那道士会来啊,放心,他永远都不会来!道士不会来,古族的人也不会来,我们俩,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 刘进民出了东市街,一直往西走,穿过了交纺路,又上了石潭街,到了一座小屋前,才停了下来。 “走得有点远。” 站在路灯下,观望着刘进民的周玄,对吕明坤说。 “他娘才去世几天,就到处乱逛,这家伙绝对有事。” 吕明坤也如此说道。 “我去看看。”周玄紧了紧衣领,独自走了过去。 周玄的感知力极强,探知隐秘、跟梢那都是绝活。 他走到了小屋的窗前,将感知力透进了屋内。 屋子里, 刘进民躺在一张小床上,架起了烟杆,点了烟灯,浑身还打着哆嗦,跟犯瘾了似的。 “原来是个老烟鬼!大半夜的,不给他娘守灵,跑这儿来过瘾来了。” 周玄暗骂一句, 大半夜跟出来,才发现刘进民是抽大烟来了,他顿时觉得有些瞎耽误功夫。 “唉,有烟枪、烟杆,怎么不见烟丝烟膏?” 摆这么多工具,没烟丝烟膏,抽什么?总不能抽火? 周玄扫了扫桌面,心里生出个疑问, 只见, 刘进民从床下,搬出了个小坛子。 坛子颜色青灰,肚圆制式矮,是个骨灰坛子,井国火葬不流行,只有一些得病而死的人,会被火葬。 打开坛盖,刘进民拿一柄长木勺,剜了些白色骨灰出来,舀在一口小铜锅里,然后将骨灰坛子封好,放回了床底,又拿出一包草药,往骨粉里洒了些。 光是准备这些东西的时间里,刘进民的脸上,便浮出了紫色的斑痕。 “尸斑!?” 周玄才明白,这刘进民,要么已经是个死人了,要么……是一个本该死去,但用邪法续命的人! 刘进民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将骨灰与草药的混合物,倒了些在烟杆里,点上了火,抽动了起来。 随着抽动,他吐出了一团团淡黄的烟雾,以周玄的感知来看,似乎有一种微弱的生命力,随着他烟杆火苗的闪动,从骨灰里炙烤了出来,被刘进民吸到了身体里。 随着生命力的吸入, 刘进民脸上的尸斑,在一点点的衰退。 “哎呀,抽了三年的骨灰,就这坛带劲,还是自己儿子的骨灰好啊。” 周玄:“……” 果然被他猜中了,刘进民早就该死了,靠着抽骨灰这种邪门法子在续他这条狗命。 但是,你抽骨灰也就罢了,抽你儿子的? 人还能这么畜生? “儿啊,你别怪你爹给你下咒,你是个病鬼,没多久好活的了,不如给命神当信徒,命神保着你爹不死,每年清明,还有个人给你烧纸钱。” “铁匠、你奶的名字,都是我给命神的……他们也死了,我应该也能得一份不错的奖赏,又能多活个两三年啦,儿啊,你往后两三年,都有钱花呢,感谢你爹吧。” 第155章 执念“将死” 刘进民享受着骨灰里的生命力,语言也变得癫三倒四,甚至还做起了黄粱大梦。 “命神迟早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天神,而为他不断贡献祭品的我,也会成为神明,哈哈,神明,住在天上的神明……” “做你娘的美梦。” 周玄听得极清楚,刘进民还真是个邪神的信徒,那尊邪神,叫“命神”。 “估计今晚真有点收获。” 从刘进民癫狂的自我言语里看,命神的许多信徒,都不是心甘情愿去献祭的,而是被刘进民这类“脚”,通过欺骗、诱拐等手段,才被命神所控制。 这类“信徒”不在少数,都是冤死的,极有可能凝聚成执念。 “刘进民知道命神藏在哪里吗?” 周玄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进屋,把刘进民给制服了,拷问出命神的下落,要么就继续跟梢,期望刘进民去与命神接头。 两个选择的念头才起,周玄便当机立断,选择了后者。 冲进去制服刘进民不难,从他嘴里拷问命神下落也不难。 但是,作为邪神的信徒,他一定是被邪神链接过的。 李乘风讲过,邪神因为香火与正神无法比拟,所以它们很讲究效率,遇到一个信徒便将他牢牢的控制住,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都不放手。 链接既然如此紧密,估计在周玄从刘进民嘴里拷问到命神下落的时候,只怕命神也能在同一时间里知晓,然后布下埋伏,等周玄入瓮;或者第一时间逃之夭夭,等周玄赶到命神的藏身地,对方早已人去楼空。 但是接着等刘进民,这畜生会不会直接睡上大觉,然后起床就去参加他娘的葬礼,白等一场呢? 周玄觉得这种可能不是很大,在灵堂的时候,他观察得很仔细, 刘进民的红本子,并不是随时随地带在身上,比如跟对面女老板聊天的时候,他便将小本子放在堂屋的木柜中。 但他来这屋里抽骨灰,却将红本子带上了……怕本子被人偷?谁能偷一个写满了名字的破本子。 周玄猜想,他应该要和命神接头的,把名字交给对方,等着便好了。 但反转来得极其快, 刘进民才将一烟杆的骨灰抽得不再冒黄烟,便打起了呼噜。 “还真睡了?”周玄有点傻眼。 他当即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夜里十一点半。 …… “五师兄。”周玄回到路灯下。 “咋样了?”吕明坤问道。 周玄将刘进民的事情全盘讲出,吕明坤听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进民这么畜生?儿子、老娘都拿去献祭给命神了?” “都信邪神了,能是个啥好玩意?他晚上还给我和老杨挖坑了,我签了两个假名字。”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弄?” “等!等到凌晨一点,他要不醒,我们先回屋,这个所谓的命神,我们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周玄说道。 “那就等。”吕明坤陪着周玄。 路灯下面等的时间太长很扎眼,两人换了个地方。 在刘进民小屋的对面,有一家小粥铺,除了粥,还卖点小炒、茶水、卤味,夜这么深了,还有三三俩俩的食客在划拳、聊天、喝酒。 周玄要了一盘卤大肠、一壶铁观音、两碟凉菜,和吕明坤边吃喝边等着。 等到十二点四十,刘进民家的屋门开了,他精神头好了不少,撑了个懒腰后,继续朝西边走。 周玄和吕明坤迅速跟上。 再往西边走,是球场路,这条路上,除了球场,就是教堂。 大教堂小教堂都有,最大的教堂叫圣罗教堂,沿街一溜巨长的白色矮围墙,大门是铁栅栏门,门上拱形的铁架子上,镂空出教堂的名字。 圣罗教堂的入会门槛很高,不是达官贵人不接纳。 一些私人建的小型教堂,才对平民开放,只是这些教堂实在修得不像样子,规制好一点的,修得有教堂的范式,但很小很矮,做礼拜的屋堂里就能放下十来张长桌, 规制最差的,直接就在民房里做礼拜,在门口挂了个牌子——某某教堂。 刘进民便进了这样一家教堂,是一家民房,牌子都没做,只用红漆在门上,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真命教堂”。 刘进民敲了敲教堂的门,门开了。 一个带着卷曲假发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穿着黑色袍子,在左右胸分别点了一下,然后额头和膻中穴各点了一下后,用语调蹩脚的话语对刘进民说道:“命神与你同在。” 瘦高男人模样一瞧便是井国人,却学着洋鬼子的蹩脚语调。 靠感知力探查着刘进民动静的周玄,差点没笑出声。 邪神靠着假洋鬼子传教,假洋鬼子模仿洋鬼子讲井国话,很幽默。 “命神永恒!” 刘进民双膝跪地,目光虔诚。 瘦高男人托着个瓷瓶,倒出些水在手上,握拳后让五指蘸到了水,才朝着刘进民的额头,弹指洒水。 刘进民掏出了红本子,递给了瘦高男人。 男人翻开了本子,选出了五个名字,用手指了指,再将本子还了回去。 刘进民便将写了那五个名字的纸张撕了下来,用火柴点着了,将燃烧后的黑灰,放进了水瓶里。 他端着瓶子摇晃了几下后,少量的烟灰竟然与一大瓶的水混和成了黏稠的淡黑泥浆。 刘进民将泥浆一点点的涂抹在瘦高男人的脸上。 “这家伙就是命神?” 写了信徒名字的泥浆要涂抹到邪神的脸上才会生效! 瘦高男人既然受了泥浆,那他便是“命神”,准确来说,他是邪神的“脚”。 等刘进民将水瓶中的黑泥抹完后,“命神”将假发取下,从自己真正的头发上,硬生生的拔下了一绺。 刘进民也忍着巨痛,拔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发根上还粘连着少许头皮与血迹。 “命神”将两绺头发揉在了一起后,中指从下巴上勾下一团血肉,放在掌心中,随着一阵阵咒语的念动,血肉有了生命一般,蹦跳了起来。 每跳一次,血肉便有一部分化作了黏稠的液体,跳了数十回后,血肉便全部化作腥红的液体。 “命神”将头发与液体揉在了一起,揉成了一个小圆团。 “神的眼睛已经制成了,刘进民,受眼。” 话音一落, 刘进民将上身的衣服脱去,他的胸腹处,有六个糜烂的圆形血坑。 血坑似乎还在眨动,边缘的裂口在缓缓的收缩,等到完全闭合后,又缓缓的张开。 “命神”将头发、血肉做成的“眼睛”,又往刘进民的胸腹处靠去。 “刺啦刺啦”,热水倒在冰块上的声音,猛然响起,白色的氤氲热气,将刘进民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等热气散去后,刘进民的胸腹上,便出现了第七个血坑。 他也因此脱力,倒在了民房门口。 “站起来,去教堂里躺下,等太阳初升后,你会获得更旺盛的生命力,这是命神对你的奖励。” “命神”说完,便进了真命教堂,刘进民也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进了教堂里。 “嘭!” 教堂的门关上了。 …… “那个瘦高男人,就是命神!邪神来着。”周玄对吕明坤说道。 “奶奶的,刚才那什么破仪式?真是恶心到家了。” 吕明坤这种常年与凄惨尸体打交道的人,都觉得刘进民与“命神”之间的交易太恶心了。 “尤其是那些血坑,看得我浑身发毛!”吕明坤忍不住吐槽道:“真想拿刀给刘进民身上的血坑,一个接着一个剜出来。” “五师兄,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在教堂旁边查查情况,找个效率高的方案,给那命神收拾了。” 周玄本意是去找执念。 收拾“命神”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执念”洗冤,赚取进图腾殿的次数。 周玄绕着真命教堂走,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胸口洗冤箓的动静, 从马路走到教堂后面的小山上,终于,洗冤箓动了。 周玄四处检查,终于在小山后方的桦林中,瞧见了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与周玄第一次碰到的执念“无眼”差不多,马赛克风格——由数个人组合而成,身上每一个部件都各有各的风格。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震动的幅度,比第一次要强烈几倍,随时都有从内衬口袋蹦出来的感觉。 而且这一次的执念,似乎也没有跪拜求助周玄洗冤的冲动,只是离得远远的,瞅着周玄。 “他们似乎过于畏惧命神了。” 为了给执念信心,周玄将洗冤箓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这本箓子,常人都瞧不见,香火再高都不行,但执念可以瞧得见。 见了箓子,执念方才如梦初醒,朝周玄的方向走去,走个两三步,身形忽然消失,再然后,便出现在周玄的身边,磕了个头。 随着磕头,执念的身体里,走出了上百号人。 周玄只觉得小山里,人头攒动,数量惊人。 他们每个人的死相都极惨,有的人,比如说刘老太,头皮没了,就剩个光秃的头盖骨。 有的人,胸口透过一根腕口粗的钢筋,血顺着钢筋的纹路,向外流淌着。 刘老太和铁匠,也是周玄面前这道执念的组成部分。 “冤啊!”周玄的心里传进来数十股源自执念的声音,他心念一动,凝成了个念头:“洗冤!” 执念知晓了周玄的心意,起身朝教堂的后窗处走去,走到窗口前便停住了。 周玄有过洗冤的经验,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冤情发生的地方,剩下要做的,就是利用“洗冤箓”,回到冤情发生的时间。 周玄旋开了钢笔,将笔尖抵在了纸页上。 执念握住了钢笔的上方,控制着笔的走动,笔尖的墨水,在洗冤箓上流淌出了一行字迹——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一十五分,明江府球场路真命教堂…… …… 随着洗冤箓的字迹落定, 时光在回溯, 周玄周遭的环境也变了,刚才还是深夜,此时却已经是上午。 不太强烈的阳光洒在桦林中,照在教堂后的砖墙上,竟让周玄生出岁月美好的感觉。 周玄瞧见一个人,是刘进民。 他背着母亲的身体,缓缓走向了教堂的后窗边。 窗户关着,瞧不见里面的光景,但窗户后面却传来嘱咐的话语, “老样子,把你母亲的身体,放到墙下!” 听声音的蹩脚语调,嘱咐刘进民的人,便是“命神”,那个戴假发装洋鬼子的瘦高男人。 刘进民将母亲刘老太的双腿盘起,右手和左手背到背后,拧成麻花状。 这个动作,似乎是“命神”要求的某种仪式动作,但很反人类,人的手怎能向后扭动呢? “疼嘞……” 刘老太此时的模样极惨,头皮几乎没有,露出了光秃的头盖骨,但人的生命力此刻显得极顽强,受了这么重的伤,并未真正的死去。 她的双手,被儿子疯狂扭转,骨骼发出了连续的断裂脆响。 “娘,你都这样了,也活不成了,生命最后的时刻,能给命神当祭品,也算是福气。” 刘进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刘老太反剪的双手扭成了麻花,窗户里开始念动了咒语, 顿时, 刘老太的身体上,便出现了两股烟气,一股烟气是淡黄色的,另外一股气,则漆黑如墨。 淡黄色的气,周玄在刘进民的雾里见过,是生命力,而那道墨气…… 周玄走进了些,他闻到那股墨气有一种奇怪的臭味,像放坏了的鸡蛋。 两道烟气,从刘老太的身体里升腾了起来,然后笔直的像着窗子里钻去。 刘老太的身体,没有什么变化,但窗子里却传出了一句:“舒坦!” 仅仅只有两个字,但却是两种语调。 “舒”字,是极青春的语调,像小孩朝气蓬勃的讲话,而“坦”字,是很苍老的语气,似一个耄耋老人的悲沉叹息。 两种调子,在两个字里迅速变换,显得极诡异。 那两道气不停的被窗内的“东西”吸食,刘老太有些扛不住了,她所剩不多的意识也在加速涣散。 “娘啊,你可不能死,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了。” 刘进民怕刘老太在仪式没有完成前便死去,从不远处捡来一块砖头,朝刘老太的腿骨上砸去。 砰! 砖头碎裂, 刘老太的腿骨凹陷了一块。 剧烈的疼痛唤醒了刘老太所剩无几的意识,眼皮抖动了几下,但到底是没有睁开。 刘进民又搬起了砖头,每隔半分钟,便往刘老太的腿骨上砸上一次。 在四、五分钟后,刘老太的身上再也散不出黄黑烟气,窗子里的传出了悠悠的话语:“这次的祭品,我很满意,刘进民,把你母亲的身体背走吧。” “唉。” 刘进民将刘老太扛到了背上,往后山上走去。 窗子里的声音又在提醒着他:“下一个将死之人是陈德海,将死的时间是明天凌晨五点半,你提前准备好,他一出事,你就把他背到我这里。” “明白。” 刘进民应了一声,身形已经消失在后山。 …… 周玄瞧见了刘老太临死时的凄惨,愤怒的情绪,将他身体燃烧得像个火炉。 他一拳将时空裂缝打破,回到了现实,心里念头大动:“一定替你们洗冤!” 念头即出,洗冤箓再次震动。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靠感知将其翻到最后一页,页面里,出现了四个字——将死、洗冤! 这次的执念,代号“将死”。 周玄收起了洗冤箓,先去与吕明坤会合。 “五师兄,我的血井感应到了刘老太、铁匠他们的死亡真相,那刘进民是个畜生!” 周玄说道:“每一个被刘进民当做祭品献给命神的祭品,都没有真正的死去,他们处于将死状态。” “将死状态?” “对,祭品很奇怪,即不是血,也不是肉,而是那些将死之人身体里散出来的两道烟气,一道烟气淡黄,一道烟气漆黑……”周玄详细讲道。 “那是生气与死气!” 第156章 生死之气 “那是生气与死气!” 吕明坤又去询问周玄关于“祭品”更多的细节。 周玄将时空缝隙里看到画面,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吕明坤听。 五师兄听完,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说道:“邪神使邪法原本是合理的,但这邪法,也太邪门了,以前市井民间,但凡不是杀父之仇、灭族之恨,都使不出这么歹毒的法子来,那刘进民和刘老太还是母子呢!” 吕明坤已经洞悉了“邪神祭品”的真相,朝周玄解释起来。 他说那道淡黄色的气,是生命力,那道漆黑如墨的气,是人的死气。 “人在寿命将至的时候,身体里会诞生一种死气,类似食物腐败的气味,死气刚开始味道淡,等到人快要咽气的时候,味道很浓,小师弟,你在周家班时,经常看见盘旋的乌鸦吧?” “对。” “乌鸦能闻到死气的味道,而且特别喜爱这种味道,人死后,死气需要几天之后才会消失,自然就引得老鸦在附近盘旋。” 吕明坤又说:“死气在人寿命将至时,才会出现,生命之气在死气出现之后,便会快速衰退,从某种角度来讲,死气与生气,不可能同时抵达巅峰, 但是民间流传一种邪法,将铁水泼于人的身上,血肉剥离,人在这种剧痛之下,求生的欲望反而迅速增长。 求生的欲望,将生命之气催发到极限,但因为人已经处于将死之期,死气也飞快的抵达巅峰, 生气与死气,在这一刻,同时浓郁到极致。 这种邪法,后来被一些歹人习得,他们发现,不光用铁水,只要是能极快速让人进入将死状态的残忍手法,都可以将生气与死气同时唤醒。” “做这种邪法,是图什么呢?” “生气与死气同时抵达巅峰,毁了生气死气交替的规则,人死后,魂便受不到意志的召唤,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只能在居所附近晃荡,永世不得超生!” 吕明坤说:“让人的魂永世不得超生,死前还受巨大的折磨,非杀父之仇,都不会使这法子。” “走,咱们今天,也让刘进民受受这法子。” 周玄阴冷的望向了真命教堂。 …… “咚!咚!咚!” 真命教堂响起了敲门声。 “谁?”命神从床上坐起,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他像所有作恶多端的人一般,总是比平常人更加警惕,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 但他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周玄的感知力锁定了位置。 “谁?” 命神又问了一句后,已经快速穿好了衣物,俯身去穿鞋子,打算从后门逃之夭夭。 嘭! 一柄竹叶刀,穿透了门板,将他右手钉在了地上。 第二柄飞刀再至,又钉在了他肩胛骨上。 巨大的力道,将他钉翻在地上。 门被一脚踹开, 吕明坤很是优雅的抖了抖长衫,缓缓的走到命神的身边。 “不是叫命神吗?这么弱?” 吕明坤嘲讽了一句后,双手同时召去,两柄竹叶刀飞回了他的手上。 他朝着命神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将其踢倒,然后他顺势腾跃到了空中,两柄飞刀再次势大力沉的飞出,刺穿了对方的左右琵琶骨,将命神钉在了地上。 命神扭动了身子,想要将竹叶刀顶起。 吕明坤则像踩住一只胡乱动弹的蚯蚓似的,一脚踩住了命神! “以神为名,却是个蛊惑人心的窝囊废,你身体里的邪神呢,这会儿怎么帮不了你了?” 吕明坤嘲讽着命神, 周玄也进了房间,他知道刘进民在哪个屋,甚至还感知到刘进民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里极害怕,正藏在床底,瑟瑟发抖。 但周玄没有去将刘进民揪出来,而是自顾自的进了厨房,捡了口大锅,生起了火,烧了一大锅水。 烧水时,周玄在房间里边走边观瞧。 真命教堂,外面瞧着挺破,屋内的装潢很有些奢华,客厅角落里,有一台自动式电话,旁边放着一本厚厚的电话簿。 井国的电话,分三种,磁石式、共电式、自动式。 区别是,前两种电话,需要拿起话筒,将要拨的号码说给接线员听,接线员负责拨号。 自动式便高级很多,想拨哪个号码,自己拨号就行,高级自然有高级的价格,它比前两种电话贵很多。 “这蛊惑人心的教堂,还挺有钱。” 周玄拿过电话簿,找起了号码。 说是电话簿,其实就十几张纸,明江府虽然是经济之都,但电话的普及率也不算太高。 电话安装、使用的费用,小家小户很难承担得起。 很快,周玄便在电话簿上,找到了慧丰医学院李公馆。 周玄进屋前,就用感知力查探到了客厅里有电话。 有电话的家庭,也都有电话簿,不然那么多电话号码,怎么记得清楚? 至于李乘风,骨老的大人物,家里不可能没电话。 周玄打算问问李乘风,搞清楚邪神最完美的处置方法,别让命神死灰复燃。 ……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 睡在李公馆一楼的自梳女佣罗妈披了衣服,一边嘟囔“谁呀,大半夜的打电话”,一边走到了电话机旁边,拿起了听筒。 “喂,哪位?” “找李老师。” “他已经睡了,不方便接听电话,明天打吧。”罗妈不客气的拒绝道。 “你让他接电话,就说我叫周均!”周玄更不客气。 这种不客气让罗妈有些不安,平日李公馆的电话,大半都是她接的,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请求她去找李乘风来接电话, 这忽然来个这么不客气的,罗妈也不敢耽误,上了二楼,敲门。 “老爷,有电话。” “我休息呢,接什么电话?”李乘风发着脾气。 “是周均打过来的。”罗妈提醒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迅速拉开, 李乘风拖鞋都忘记穿,扑嗵扑嗵就往楼下跑,等他拿起电话,才笑意盎然的说道:“小先生,您还没睡啊?” “打扰你休息了?” “不打扰,我本来睡眠也不好,休息不休息的,没什么所谓的。” 李乘风以为周玄打电话来,是问起乩的古籍找得怎么样了,便汇报着进度,说:“小先生,起乩的相关古籍我都帮你找出来了,明天我要全部翻一翻,找出几本最典型的来,再给你过目。” “哦……不是聊起乩,我是问问,假如遇到了邪神,怎么收拾他,才是最完美的。” “那要看道行高不高!” “怎么判断道行高不高呢?”周玄又问李乘风。 李乘风说:“邪神与异鬼有些共同点,但又完全不一样,刚出生的异鬼是有实体的,但刚降临的邪神没有, 如果邪神已经凝聚出实体了,道行便是很高了。” 怕周玄不明白,李乘风又解释,说:“邪神如果已经有了实体,那他降临的容器,会有非人的表现,比如说长出多余的手脚、身体什么地方有很夸张的隆起。” “哦,原来是这样?那如果他道行不高,该怎么做?” “邪神降临,不是无端降临,他有神像的,找出他的神像,毁掉便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杀掉它的脚,就更稳妥了。” “懂了。” …… 周玄将电话挂了,他先让吕明坤脱了命神的衣物,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非人的症状。 照理说,这么弱的命神,自然不会是道行高的邪神,但多检查检查总是没错的,万一它是装弱呢? 吕明坤把命神的刀拔了,三下五除二,把他衣服脱得精光,仔细检查。 脱衣服,五师兄很专业,常年缝尸净仪,给多少尸体扒过衣服。 他这正检查呢,一直躲藏着的刘进民,听出了周玄的声音,立马朝命神嚷嚷:“命神,他叫周大福!我今天见过他,晚上您挑选的五个名字里,就有他的名字,他是你的祭品!” 听到周玄是祭品,命神目光狰狞起来,嘴里喃喃着:“周大福!周大福!我是你命中的神……” 周玄站在原地,双手指着自己,示意命神再加把劲。 “周大福……周大福……” “命神,使点劲,再差一点点就可以蛊惑到我了。” 周玄的阴阳怪气,让吕明坤笑出了声。 “周大福……”命神不愿意放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在努力蛊惑,很用心的喊着周玄的名字。 周玄走过去,给了命神一大耳光:“福你大爷个腿!以为老子跟你那个傻缺信徒似的没脑子?葬礼上拿个红本子到处找人签名? 五师兄,再赏他几刀,让他没事喜欢喊别人名字!” 吕明坤听到动刀,来劲了,抓过竹叶刀,先给命神来了个三刀六洞…… 周玄则在命神的卧室里,找到了一尊石像。 石像是一个老人,弓着背,背上钻出了五六个婴儿的脑袋。 他的胸口,则有九个血坑,血坑的样式,和刘进民胸口上的一模一样。 这尊石像,便是命神继续成长,凝聚出实体之后的样子。 “就是这玩意儿。” 周玄捏着神像,出了卧室,此处,水也烧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大泡。 “水开得正及时。”周玄进了另外一间卧房,一抬手将床板掀开,揪住了藏在床底的刘进民头发,像拖死狗似的,把他往外拖。 别看刘进民的个头不小,周玄可是拜神走阴的人,力气比常人大上许多。 “害老娘是吧?抽儿子骨灰是不是?还告我密?” 周玄将刘进民拖到灶台上,把他的头往锅里按。 “周兄弟……周兄弟……我们没那么大冤仇……真的……真没有……嗷!” 周玄才懒得管那么多,将他的头按进了滚烫开水里。 “嫌你脑门脏,给你洗个头!” 周玄的手像钳子似的,将刘进民狠狠的按在开水里,白烟缭绕。 泡了足足四五分钟,他将一脑袋血泡的刘进民拉出了出来。 “兄弟……放过……” “咦,说话还这么顺畅?” 周玄再次将刘进民的脑袋又按进了开水里, 又是两三分钟过去,刘进民才被拖了出来,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周玄拿过石像指着命神:“呐,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吸他的生气、死气,吸完了放你一马!” 听到此处,被折磨得只剩下小半条命的命神只得跪在地上,胸口裂出了九个血坑。 随着血坑的张张合合,两道烟气,从刘进民的身体里散发了出来,然后被九个血坑吸收。 “五师兄!接着要看你的了,这吸收生气死气的过程了,可不能让他死掉。” “放心!” 吕明坤拿着竹叶刀,跨在刘进民的两条腿上,矮下身,一刀便剜下了对方胸口的一个血坑。 “奶奶的,让你恶心五爷!” “啊……”刘进民极度虚弱的喊着疼,跟他折磨刘老太时候一般。 吕明坤便是这般重复,一刀一刀的,让刘进民的贱命,一直维持到生死二气被吸得干净之时。 他身上的七个血孔,也被尽数剜了干净,最后一刀,吕明坤的竹叶刀,抵在他的喉咙处,缓缓的推移…… “可以放过我了吗?”命神见刘进民死去,慌忙询问周玄。 周玄阴森的笑道:“五师兄,刚才怎么收拾刘进民的,再好好收拾这命神一遍!” “你……你不讲信用!” “你一个邪神,跟我讲信用?两遍!”周玄竖起两根手指头。 吕明坤笑得很快乐,说道:“刚才那七个坑的,很恶心我,你九个坑更恶心……来,让五爷好好伺候伺候你!” 浸开水、被刀剜掉血坑、再浸开水、再胡乱的扎刀, 命神以神之名,却遭遇了堪比炼狱的折磨。 直到命神再无生命的气息,只靠着身体内邪神的意志轻微扭动的时候,周玄起身,将石像摔得粉碎, 命神最后的扭动也停止,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震动,他掏出来翻到最后一页——将死,于八月二十五日,明江府球场路真命教堂,洗冤。 这一次的洗冤,不止一行,而是重复了两行。 两行意味着什么? 周玄觉得,这应该是两次进图腾殿的机会! 上次杀春梦,春梦快五炷香,才给了一次进图腾殿的机会, 这次杀命神,命神弱得似乎没有香火,竟给了两次进图腾殿的机会。 “奖励次数的多寡,好像和对方手段是否高明没有什么关系,主要看对方是什么品类?” 春梦是人,给了一次;命神是邪神,虽然是很弱很弱的邪神,但给了两次;如果平冤的对象是异鬼呢,给几次? 周玄将洗冤箓收起,此时执念“将死”的身躯已经散成了荧荧的光点,钻进了周玄的身体里。 这些光点,代表着执念们生前的记忆。 周玄仔细搜寻着这些记忆碎片,似乎没有瞧见什么有用的内容。 但是因为刘进光害死的人,有十来个是东市街的人,其中还有东市街的老人,周玄从记忆中,瞧见了这么一幅画面。 「东市街的街头,有一个四五岁的痴呆小孩,站在街中心,麻木的望着远方,一辆黄包车经过,他也不闪不避,呆愣在原地,好在一个年轻姑娘,冲到小孩面前,将他及时抱走,才没被黄包车撞倒。 姑娘抱着小孩问——你叫什么? 小孩愣着。 “你姓什么?” 小孩还是愣。 “这娃娃,是个野娃娃,没爹没娘的,天天跟狗抢食哦。” 一个过路的老太,跟姑娘说道。 姑娘心地好,说:“你这么木,就姓木呗,我管你叫木华,你叫我翠姐,刚好我们俩做个伴,一块搭伙过日子。” 翠姐将木华扛在了肩上,继续往前走着,她的肩膀上,粘着几根橙色的狐狸毛。」 随着记忆画面的消失,周玄才明白过来,原来木华和翠姐,并不是亲姐弟。 “翠姐人真好。” 周玄感叹道。 …… 周玄和吕明坤两人,在屋里找了两件干净长衫,换掉衣服后,拿了教堂里藏着的陈酒,在刘进民和命神的身上撒满,点了把火后,出了门。 俩人走在路上,都微微驼着背,一副人畜无害、有礼貌的样子。 周玄在给吕明坤讲着“刘老太”、“铁匠”两个大活人,是怎么被玻璃烫了脑袋,怎么被红铁刺破喉咙的。 “都是那邪神搞的鬼……” …… 当真命教堂里的两具尸体被烧得只剩骨骸时,一道猎犬样式的黑影,钻进了屋内,仔细嗅了嗅房间的气味后,顺着吕明坤与周玄离去的路径,游出了房间。 猎犬黑影不具备意识,他只听命一个女人。 此时,那女人的声音,在黑影的耳边萦绕——“有人敢斩断我的臂膀!小黑,给我们把他们找出来!” ps:两更将近一万字哈,兄弟们么么。 第157章 小姐,你马甲掉了 真命教堂在球场路, 球场路再往西走,便是十九铺,明江府将沿江一带按照地段分成了“铺”。 十九铺是明江水运的货物集散中心,来来往往的沙船、货船,都在此泊靠,附近自然商业兴盛。 此时天还未亮,但十六铺已点起数盏灯火,几家早餐店已经开门迎客。 周玄点了两笼包子,两碗热豆浆,和吕明坤在店门口的小桌上坐着,边吃边聊。 “你说刘老太是自杀?” “不是单纯的自杀。” 周玄将刘老太的生前记忆讲了出来——在刘老太签了名字“刘秀香”,被刘进民把名字献给了命神之后,命神便将她控制住了, 只是这种控制,不显山不露水,刘秀香又只是个普通人,没拜过神、没走过阴,自然发现不了。 在她出事的那天早上,刘秀香和寻常一样,去玻璃厂熔玻璃。 玻璃在坩锅中烧制,刘秀香将一锅玻璃烧得通红熔化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刘秀香!” “刘秀香!” 刘秀香分辨不出声音在哪里传来的,便怅惘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渐渐的,她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好像觉得,声音是从玻璃坩锅里发出来的,便如同癔症一般,挪步到了坩锅前,头往坩锅里伸…… 再然后,便是刘秀香头皮尽数被烧掉,等候了很久的刘进民进了厂里,以“送母亲去医院”为由,背着刘秀香,去了真命教堂。 “真邪门。” 吕明坤喝着豆浆。 周玄说道:“这邪神,没有道行之前,很弱,但即使没有道行,如果被他控制了,才知道这狗样的玩意有多凶残,仅仅靠一个名字,就能将人蛊惑得团团转。” “明江府真挺邪门,又有异鬼食为天成立堂口拐人,又有这种邪神出没。” 吕明坤把豆浆喝净,将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了嘴里,与周玄离开了早餐店。 “十六铺有电车,很早就营业,比坐黄包车方便。” 周玄领着吕明坤,在十六铺一家尚未开门的舞厅前等车, 要说时间刚好,一辆电车就停靠在路边……电车开门又关门,疾驰离开。 又过了一两分钟,黑狗的影子凭借周玄、吕明坤在真命教堂的气味,一路靠着气味,寻找到了舞厅前。 但味道就此消失了。 狗影的寻踪无法进行……周玄和吕明坤坐电车走的,路上哪有气味,只留下电车的气味。 狗影就算附于下一趟电车之上,它又不知道周玄会在哪里下车。 电车站点那么多,更何况还能随叫随停。 迷茫、失措,都浮现在狗影的目光中,它叹着气,只得继续朝西小跑着,想拼个运气看看能不能再次捕捉到周玄二人的气味。 但狗影很快便发现,它不管怎么跑,似乎就在舞厅门口的路上循环往复,从舞厅东墙跑到西墙,然后下一瞬间,又回到了东墙,再往西墙的方向跑。 就在此时,它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只右手。 右手抓住它的后脑后,一直往脑内深入,直到两根手指从它的双眼处伸出,再勾住它的眼眶。 周玄便是这般,将狗影提了起来。 傩神之手,能抓虚体鬼影。 周玄控制自己的感知力在狗影的身体里游走,竟然听到了一阵“男人与女人”聊天的声音。 “杀了‘命’的俩人找不到了!小黑断了线索。” “算他们俩走运,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我要活扒了他们的皮当祭品。” “好在‘命’是我们手上最弱的邪神,死了就再培养一个,花些时间罢……” “二哥别讲话,有眼睛,快,杀了小黑,把眼睛拔掉。” 聊天中的女人,发现了小黑的异样,下一瞬间,狗影的身上闪动着血色符文,每闪动一次,狗影就快速融化,几个瞬息的功夫,周玄提着的狗影,便化作了虚无。 “‘命’是他们手上最弱的邪神?” 周玄品味着这句话。 “小师弟,还是你机警,真抓了条狗。”吕明坤夸奖着周玄。 球场路与十九铺间,有一座摆渡钢桥,不久前,周玄在上桥时,无意中回头,瞧见桥引处,有一道黑狗影,走走停停的,似乎在嗅什么气味。 周玄当即便怀疑这只狗是来找他们的,故意约吕明坤坐在店外吃早餐,顺带观察着远处的狗影。 “果然是来找我们的。” 周玄瞧见那只狗走过的路线,便是自己与吕明坤行走的路线,便等狗影快到了的时候,付了钱,去了电车停靠的舞厅前埋伏。 他们俩并没有上车,而是躲在舞厅旁的小巷里,周玄带上了毕方面具,将袖子卷起了好几层,包裹在醒木上,等狗影到了电车停靠点时,他弹指击了醒木。 醒木被衣袖包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让狗影入梦了。 然后便是说书人的手段「闲庭信步」,傩神右手出现在梦中,勾住了狗眼睛,抓狗成功! 周玄说道:“五师兄,我刚才听见那狗的身体里有人讲话,应该是它的主子,它主子不是一个人,我听见的就有两个,一男一女。 他们开始没有意识到狗入梦了,又为了方便狗找我们,链接一直紧密挂着在,聊天被我听见了,但很快,他们发现了狗的异样,把狗杀了。” “他们讲了一些什么?”吕明坤问。 “他们要抓捕我们当祭品。” 周玄讲着讲着笑了出来。 吕明坤也受了感染,笑了起来:“哈哈,那他们是想太多了,放条狗可抓不住咱们。” “不能小看狗主子,他们刚才可讲了,命神是他们手上最弱的邪神!而且他们能很快破我的梦境,至少在五炷香以上” “额……” 吕明坤有些迟疑。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手上最弱的邪神,说明他们手上不止“命”一尊邪神,可能有很多尊。 而且, 狗主子能控制邪神,香火层次还很高, 他们算什么?大神人、大阴人?异鬼?还是更强大的邪神? “这明江府太邪门了,出邪神就算了,竟然还有养邪神当手下的?” 周玄觉得,不光得了解起乩,最好得让李乘风弄几本关于邪神的古籍来瞧瞧。 为了洗冤的次数,周玄估计往后要和邪神“打打交道”。 …… 忙活了一夜,周玄和吕明坤回了家,倒头就睡,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小福子烧了一桌子菜,他在二楼架了张桌子,喊周玄和吕明坤吃饭。 两人穿好衣服,洗漱完后,围桌干饭。 周玄扒拉着饭,问小福子:“老云呢?” “他去买烧鸡烧酒去了。” “老云这每天伙食挺好,哪餐都得吃点大荤。”吕明坤说:“估计以前他在老画斋里熬坏了,顿顿吃土豆,谁受得了。” “什么叫熬坏了,我、祖上、贵族,那顿顿都一两百道菜,吃点烧鸡算什么?” 云子良正吭哧吭哧的爬楼梯在,听到吕明坤议论他,便出声反驳。 等他走到了桌前,伸头一瞧,便嫌弃道:“小福子这烧菜烧得还凑合,就是太素了,什么毛豆、青菜、豆腐,哎哟,这都喂兔子呢?” “吃我这个。”老云嘴毒了点,但绝对不吝啬,撕了两个鸡腿,给周玄、小福子一人分了一个,然后再撕下半拉鸡屁股,递给吕明坤:“你只配吃这个。” 吕明坤:“……” 小福子啃着鸡腿,问云子良:“云爷爷,你刚才说你祖上顿顿一两百道菜,是真的吗?我见都没见过一百道菜。” “那还能有假?我随便给你说几道——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 云子良嘴皮子很利索,不带喘气的,给小福子叨叨念了二三十道菜,听得福子都馋了,干饭都香了很多。 周玄却听得直皱眉,那筷尾捅咕了云子良一阵:“老云,丫祖上不像是贵族啊,像撂地说相声的。” “……”云子良。 “你这不报菜名嘛?”周玄从兜里摸出醒木,“砰”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挤眉弄眼着说:“我这醒木,要不你拿去用?去东市街撂撂地,给咱店里赚点钱,贴补贴补家用。” 云子良又将两个巴掌反着摊在膝盖上,上下抖落:“让我堂堂大天师去撂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屋里顿时响起欢快的笑声。 笑过后,云子良又向周玄提出“涨牌费”的建议。 “又涨,涨多少?” “涨到二百?”云子良大喇喇的说道。 周玄连连摆手,说道:“老云啊,不是不舍得钱,是怕你在赌博的路上越走越远!你今天打十块的,明天就打二百的,后天再玩两千的,等你把咱店都输没了,站原地一看,嚯,已经站在赌博深海的中央了,上不了岸!” “我不管,你要不给我涨牌费,我就不给你瞧好东西……” “啥好东西?” “一块石头!” “……”周玄:“云老爷,这是拿我当小孩逗呢?” “这不是一般的石头!”云子良笑吟吟的说:“是古族的石头,他们管这石头,喊冥石老爷!” “扯吧,古族的石头能落你手上?” 周玄并不觉得吃惊,只觉得云子良在扯淡。 一个连东市街都出不去人,能弄到古族的石头。 “骗你干啥?” 云子良讲起了昨天晚上在东市街水井边瞧见的热闹。 “一个粗糙汉子,身上有壁虎刺青!壁虎大概这么大……” 云子良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又说:“壁虎仔捧着石头,在地上打坐,屁股底下长出了一棵槐树!那树越长越大,把他给活生生撑爆了!” 他将双手张到极限,努力表现着“撑爆”是什么样子,顺带手,他还抚了一把脸,就跟淋了雨后,拿手把雨水擦干净的样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被硬硬撑爆了,那下起了满天血雨……而我,一个机智至极的寻龙大天师,不畏惧那血雨,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优雅的走到那棵树前,把古族的石头捡了。” 云子良真是个老戏骨,嘴里吹吹牛就算了,他脚下还走着优雅的步子,在房里踱来踱去。 “我这说书人该你来当。” 周玄觉得云子良需要的不仅是醒木,最好是折扇也给他,让他过过戏瘾。 “看你还是不信,我给你瞧瞧。” 云子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这石头一亮出来,周玄便感觉秘境之中的香火,动了。 周玄心神沉入了神启秘境中,便瞧见心香燃烧的淡淡青烟,并非笔直向上,而是稍微向石头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与此同时,秘境中周玄背着的提灯鬼娘,也偏了偏头,望向了石头。 周玄此时的香火是刺青香,提灯鬼娘是刺青机缘,他们都被石头影响,自然说明石头的确是刺青族人的东西。 “这石头,有点意思。”周玄伸手去拿石头,云子良却将石头收了起来,转而张手要牌费。 “这牌,不打不行。”周玄从皮夹子里抽出两张绿色的一百块,“啪”的拍在桌上:“哪有小孩天天哭,哪有赌狗天天输,拿去翻本。” “赢了请你们下菜馆。” 云子良将石头放下,拿了牌费就要去当“散财童子”,周玄一把喊住了他:“不对啊,老云,你一寻龙天师,怎么天天在小麻将馆里输钱。” “我那是输钱吗?我那是攒运气。” 云子良说道:“人的运气,是一个总数,你这里运气好了,别的地方运气就会差,我打牌故意输的,就是为了让我其余地方运气好。” 周玄听得给云子良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 还得是你脸皮厚! 不像老杨,同样是牌场瓜皮,他脸皮薄多了,被损两句急得面红耳赤的,就差没找条地缝钻进去。 等云子良走后,周玄便开始研究起这块石头来,左看右看愣是没瞧出太大的名堂, 干脆周玄尝试着暴力破解,他将感知力透入到石头之内。 感知力顿时像一条鱼钩,探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周围是望不见边界的湛蓝,瞧得周玄一阵阵目眩。 他将感知力收回,再次端详起这块石头,并不了解这块石头的作用。 “这石头还真是,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但里面,竟然像有一个世界。” 周玄握着石头,进入了神启秘境中,通过念头询问起了提灯新娘:“你知不知道那块石头有什么作用?” 提灯新娘没有理周玄。 周玄已经习惯了,自从新娘进了自己的秘境,除了成天唱着阴森发毛的歌子,就没有讲过话。 神启秘境里的新娘不说,周玄还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将石头带入图腾殿,看看殿里的血树见到这块石头有什么反应。 第二个选择是去找血井问卜,看看血井有什么指引。 周玄先选了第二种,当然,他是肯定要去问问血井索要的价格。 …… 冥想血井,进入血井, 周玄站在血井旁,心中凝出询问的念头:不是赊欠,不是赊欠,我若想知道冥石该如何使用,需要提供什么样的祭品? 雪花朝地上飘落,于地上凝聚了一个字——五! “光是知道冥石怎么使用,就要一个五炷香?” 周玄果断离开了血井。 太贵了! 五炷香也难寻到。 就算寻到了,要击杀他,需要周玄与吕明坤提前谋划很久才行。 上次对决春梦的时候,周玄已经见识过五炷香的手段。 当时有执念帮手,他的梦境才勉强困住春梦,春梦还只是“以命烧香”的伪五炷香。 若是真正的五炷香,周玄的梦境断然困锁不住。 “五炷香的祭品有些难办,不如等等图腾殿!” 周玄有两次进图腾殿的机会,但现在香还没有烧完两寸,此时进图腾殿,血树不会教他新的刺青图,贸然进去,有些浪费次数。 “最多再等一天。” 周玄决定稍微等等,司铭很快便能弄到和尚阴魂,做“拈花手印”的刺青,治她女儿的疯症。 只要做完这幅刺青,周玄的香火便能烧够两寸,那时候再进图腾殿,哪怕没有找寻出石头的使用方式,也能学会新的刺青图,不会浪费机会。 周玄念及此处,便收起了石头,去了店门口看报纸。 这些天,周玄很忙,但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看看报纸上有没有血井会的集会信息。 “二十铺,经济何时腾飞。” 这条暗语,同时出现在好三份报纸上。 “集会时间,晚上八点整,暗语是——经济何时腾飞。” 周玄将暗语与时间都记在心里。 …… 名寺不出名僧,难保盛名。 七叶寺,坐落在明西区的老石盘路,这家寺庙在明江府极有名,两百年前,寺里出了一代名僧——煮酒和尚。 煮酒和尚在二十二岁以前,是个道士,后来才改投了佛门,佛名极盛,也极疯癫,坐化前用蘸了鸡血的笔,在庙内所有佛像的胸前,写了一个“死”字。 传闻煮酒和尚爱喝酒,但本事极灵验,擅长辩经讲法,慧眼独具,还兼具未卜先知之能,许多贵人愿意为他捐赠香火。 如今时光远去,但盛名尚在,七叶寺虽然已不是明江府里名头最响的寺庙,却也远近闻名。 司铭坐在七叶寺的禅房里,捧着茶碗,盯着寺庙主持德海大师的清亮眸子,问道:“大师,我要的和尚阴魂,办得如何了?” “怕有些难办。” 德海大师双手合十,说道:“近日,寺庙内,没有僧人圆寂,自然也拿不出阴魂。” “你昨天就是这么答复我的。” “今天亦是!” “是你奶奶。”司铭气得将茶碗摔碎,一把揪住了德海的袈裟:“我可是知道,七叶寺监院的德砚大师,早就得了不治之症,如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可他还没……” “没死你就帮他一把!”司铭冷笑道:“别人不知道你们寺庙是什么德性,我可一清二楚,当年煮酒和尚临终前,骂你们七叶寺的话,如今可全部应验了。” “司堂主,有些话语,不可胡言。” “哼,想让我闭嘴,就把魂尽快给我,今天凌晨,是你们最后的期限,过了这个点,我嘴可就真不严实了!” 司铭扔下这句硬话,便抚袖离去。 “七叶煮酒,不善不善。” 德海大师叹着长长的气,他琢磨了许久后,才亦步亦趋的往厢房外走去。 …… 周玄早早的吃过晚饭,回了卧室休息,打盹到七点四十,他便开始准备集会。 在怀表的指针指向七点五十八分,他便利用改声之法,将自己改造成粗犷的嗓音,再击响醒木,布下伪装的梦境。 “经济何时腾飞,经济何时腾飞……” 暗语不停念动,周玄便又以“李发财”的身份,进入了那片血色的迷蒙雾气中。 今天的井灯,心情似乎极不好,无精打采的,以往的她,是集会中最热情的迎宾,周玄一进入集会,她便会说“发财,好久不见”。 但今天,连名字都没叫,可见她情绪之沮丧。 井灯的兴致不高,但其余人兴致很高。 情绪最热烈的,便是玉摘星。 上次集会时,这位姑娘怂恿血井会的人去对付拐子,被众人回怼,气得主动切断集会连接,直接“下线”。 玉摘星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明江府的拐子可吃憋了,好多个窝点,被獠鬼的人灭掉了,獠鬼你们知道不?平水府的一个小堂口,小归小,但人心很齐的。” 芝麻酱也讲道:“不光是獠鬼,听说,拐子的春梦也死了,春梦在医院里自杀,临死还把拐子的事情给点了,搞得善德医院背后的骨老会震怒,拐子为了息事宁人,让很多弟子去背锅。” “听说春梦死得很蹊跷,是被某个高人杀掉的,芝麻酱,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是我!”芝麻酱哈哈一乐,说:“我跟你们明说了,我,六炷香,杀个小小的春梦,随随便便。” “你就吹吧,上次你还说被拐子的三炷香追了好几条街。” 周玄:“……” 突然就被集会水友议论。 拐子遭了重创,使得十几个集会成员兴致都很高涨。 玉摘星又说道:“唉,我跟你们讲,拐子遭了打击,这对我们来讲,只是一个小喜讯,我告诉你们一个大喜讯——我们血井通灵人,有救了!” “有啥救?” “最近,明江府出现了一个古族的刺青师,听我娘讲,他很年轻,他的刺青能镇压我的疯症!” “是吗?” “真的假的!” “讲来听听!” “快说快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上次集会,大家对玉摘星的印象极不好,但这会儿,竟然带来了“救命稻草”般的好消息,大家都很亢奋,踊跃发声。 “他用人皮做了一张佛头刺青,你们猜怎么着?好了!我已经两三天都没疯过了,甚至都有点怀念疯狂的感觉。” 集会众人:“……” 玉摘星又说:“对了,听说佛头刺青的效果还不是最好的,他这两天还要给我做一幅拈花手印刺青,听说那个效果更好,我血井通灵四年了,几乎要成为真正的疯子,多亏他了……” “那刺青师的店在哪儿?” “那不能告诉你。”玉摘星说道:“我是很愿意帮助大家的,如果拈花手印的刺青效果很好,我就请那位刺青师帮帮忙,多做几幅!你们谁要,就来我家里买。” 众人听到这儿,对玉摘星各种赞美之词。 周玄却眉头皱成团了,搞了半天,这玉摘星,就是司铭和段晴岚的女儿司玉儿! 怪不得她不把拐子放在眼里,也不特别在乎身份暴露,这司府家的千金小姐,确实有不藏着揶着的本钱。 哪个不开眼的拐子敢找他的麻烦,那是真完蛋了。 拐子堂口在明江府,还仰仗“骨老会”的鼻息呢。 不过玉摘星,说她憨厚耿直,也不全是!至少她曾经骗别人她是从平水府搬家来的明江府。 至少她还知道不暴露刺青师的真面目。 “刺青对于血井,毫无作用!以前我以为有作用,但现在我才知道,一点用都没有。” 集会会长井灯终于忍不住了,发声否定了刺青对血井的压制作用…… 第158章 遮星咒 “怎么会没用?” 玉摘星有现身说法,她疯症已经快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但自从请了“佛头”刺青,病症不敢说完全好,至少这几天完全不再发作。 “有回光返照这个词,那自然有回光返照这回事。” 井灯语调悠长的说道:“刺青便是这般,通过消耗你们的生命力压制疯症,而且这种消耗很夸张,据我在血井中问卜到的情况来讲,压制疯症一天,要消耗一年到两年的生命力,你们可以算算,压制一个月,要消耗多少寿命? 而你们,又有多少寿命够被消耗的。” 井灯一席话,将集会的气氛压制到了冰点,没有人怀疑井灯的说法。 长期的集会,井灯在众人心里,牢牢竖立了“血井导师”的权威形象。 权威的话语,使得众人不敢不相信。 但有两个人不相信井灯,周玄便是其中之一,他当即便问道, “井老师,我想问问,你用了什么样的祭品,才从血井中问卜到刺青无法真正压制疯症?” “这个祭品的品质很高,有快五炷的香火。”井灯说道。 坐四望五呗? 周玄已经初步判断井灯在说谎。 他又问:“那会不会你解卜出纰漏了呢?” 血井的问卜结果,很晦涩,想让结果更具体些,便需要提高祭品的层次。 “不会出纰漏的。” 井灯补充了一句:“这次提供的祭品层次很高了,所以问卜的指向性极强,非常清晰,不需要怎么解卜。” 周玄完全可以确定井灯在说谎。 从他最近的几次问卜来看,只要关于刺青的内容,血井索要的祭品层次很高。 光是询问“刺青攒香火的方式”,坐四望五的香火,也就才得到依然模糊的指引。 最后还是云子良帮了忙,让周玄在老画斋的地下破了一张符,阴错阳差的寻到了那块石板,才真正找到刺青攒香火的方式。 井灯说她用坐四望五的香火,问到了非常清晰的指引,还不怎么需要解卜。 血井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所以,大家最好不要把希望放在刺青上……无异于饮鸩止渴。”井灯继续宣扬着自己的见解。 “我回家也去问问。”玉摘星对井灯的话,半信半疑。 她相信井灯对血井的了解,但对井灯话里“刺青在利用生命力来对抗疯症”的结论,她保持怀疑。 至少母亲并没有检查出来她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 “坐四望五的香火,怕你不好弄到。”井灯不怎么瞧得上玉摘星,故意甩出了“祭品”层次,要让玉摘星知难而退。 “好弄。”玉摘星应了一声。 周玄并没有过多讲话,他暗自思忖道:井灯,似乎有问题。 井灯创办“血井会”的目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是为了造福更多的血井通灵人,用她对血井的理解与经验,帮助血井通灵人延长寿命,尽可能的压制疯症。 若真是如此,那刺青的出现,对于井灯而言,算是重大利好。 但她现在利用谎言与自己多年塑造出的权威感,来抹黑刺青。 这无疑是在抹杀“刺青”对血井会所带来的威胁, 一旦集会成员发现压制疯症竟然真的只需要一副刺青,那血井会便丧失了吸引会员的最大魅力,他们都是冲着加入血井会可以延长寿命、克制疯症才来的。 魅力但凡失去,用不了多久,这个集会便会分崩离析。 井灯对于血井会的掌控,还是很在意的。 “她要利用血井会做什么?” 周玄发现井灯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 血井集会里,再无人探讨刺青,井灯这才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参加集会,是因为最近我找到一套佛经,有利于提高你们的佛性, 对抗血井疯症,不能依靠外物,务必要提高自己的佛性,佛性,才是压制疯症的唯一答案。” “井老师,终于等到佛经课了。” “井老师的佛经课,我每次上完了,浑身有劲,比我平常看的那些经书有用得多。” 从众人的言谈中,便能知晓,以往的集会中,井灯经常带着会员念佛经。 “好像她的佛经,效果很好。”周玄想道。 反正来都来了,就听听井灯的佛经与其余佛经到底有什么不同。 周玄也加入了念经的队伍。 井灯前几句经文,与正常佛经区别不大。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就是《波罗蜜心经》,井国信佛的老百姓,手里活计做完了,便喜欢闭着眼睛念上几段。 但越跟着井灯念,周玄越觉得不对劲。 “至无常之日,可脱去肉身,斩去精神欲堕,拔舌、淋血、浇铜铁之水,以极苦之痛加身,便可望见佛陀。” “佛陀盘坐于六瓣莲花,莲花有锋刃一百四十九柄,诸刃割去血肉……” 这佛经,越念越觉得阴森,周玄没感觉到有什么佛性,反而周身缠绕起了阴煞之气。 “你们念经,要齐,一定要齐,我念一句,你们便念上一句。” 井灯在念经时,身体里竟然还发出了第二道声音,来提醒大家念经时的节奏要整齐划一。 周玄想搞清楚井灯在做什么名堂,一边跟着念,时刻也做好了切断集会连接的准备。 经文在闭眼念动,渐渐的,周玄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片夜空。 夜空中,有数颗繁星,每颗星光都有些暗淡,但当众人经文在整齐诵读时,天空有一颗星光,越来越明亮。 最明亮之时,这颗星辰的光压制了周围的星辰,仿佛那一片,只有那颗星辰在独自闪烁一般。 “我看到星辰了,极亮的星辰。” “闭嘴,我也看到了。” “好好诵经,马上就是重头戏了。”有经验的会员,提醒着好奇过度的半新会员。 周玄默默注视着星辰,他还听见集会里传出折断骨头时发出的脆响, 就在那颗星辰亮到极致时,悬在天上的星星,忽然飞动,落在了一栋建筑上。 这栋建筑,不是别的,正是凌晨时分,周玄和吕明坤折磨“命神”的真命教堂。 “你们在经文中的念诵中,将会瞧见血腥的场面,别害怕,那是你们心里的污垢,直面他,注视房间,直到你们能够看清楚屋里的人! 屋里有两个人,你们要集中注意力,将他瞧见。” 井灯有两道声音,一道在带领会员念经,一道声音在提醒着会员们“注意事项”。 周玄则过于吃惊,他如果不是当事人,也许真以为井灯的经文带着他,进入了什么新世界。 但他就是“真命教堂”的当事人。 “王八蛋,说是念经,其实是井灯在利用血井通灵人的超强感知帮她做事!” 就周玄瞧见的场面来看,井灯念着那奇怪的经文,将众人的感知力合为一股,送到了真命教堂里,要从教堂里,找出那俩个杀了命神的“凶手”! “老会员刚才就讲了,井灯以前也带他们念佛经,估计每一次念佛经,都是井灯在利用通灵人做事情。” 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抽出来许多,只留下极少的感知,与众人感知参合在一起,静观事态的变化。 他慢慢的瞧见,真命教堂里出现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周玄心里知道那俩人是谁,只是通过人影模糊的身形,便判断出他们是自己和吕明坤。 “没想到,井灯竟然是给邪神背后的人做事的。” 周玄竟有些紧张。 他已经清楚,命神这尊邪神的背后有两个主人。 那俩主人的手里,还养着其余的邪神。 邪神主人一男一女,那女主人会不会就是井灯? 周玄觉得不可能。 井灯是张怡华——那个被原主折磨致死的电影明星,她要真是邪神主人,受折磨的就是原主了。 “井灯也不过是给邪神主人做事的马仔,那邪神主人,产业还有些大,手里有邪神,还掌控着血井会。 奶奶的,这群血井通灵人也太强了,竟然可以无中生有。” 周玄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十几个血井通灵人感知力交合的能量,内心过于震撼。 邪神主人都找不到的“凶手”,血井会众人竟然能望见,而且“周玄和吕明坤”此时的身形已经很清晰了。 一人穿着白色长衫,一人穿着蓝色长衫,身材相同高大。 “得想办法补救一下。” 周玄已经开始想主意了——只露身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衫这种服饰,很不修身,像条布筒子遮下来,通过身形,只能看出对方身高多少,是胖是瘦。 像周玄、吕明坤这种瘦高个,明江府里至少有大几十万人。 在脸没有被血井会看清晰之前,周玄和吕明坤都不会真正的暴露身份。 “不能让他们继续看了。” 周玄急中生智,想起了说书人的第八层手段——以梦入梦! 以梦入梦与其余生梦的手段都不一样,其余的生梦手段,属于平地生梦,在自身周围生出一场白日梦来。 但以梦入梦,可以通过感知,将梦境埋入对方的意识里。 至于生梦失败,会不会引来更大的麻烦?这点周玄倒不担心,那古怪的经文,将所有的通灵人感知扭成了一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算生梦失败,井灯也无法判断是谁躲在集会里生出了梦境。 念及此处,周玄将醒木掏出,用叠了好几层的衣袖将木裹住,再轻轻敲击。 他感知力所过之处,便迅速生出了梦境。 “那两个人,一个长得歪眉斜眼,一个长得凶神恶煞。” 周玄于心里构想着梦境。 这个梦境,以真命教堂里的堂屋为背景,梦境中的两个人,以周玄和吕明坤为主要原型,一个穿着白色长衫,一个穿着蓝色长衫,只是都被换了脸庞,换了周玄前世邻居的脸。 他前世对门住着一对父子。 父亲长得歪眉斜眼,儿子是个混混,打伤过人,坐过牢,模样挺凶神恶煞的。 周玄构想了两个井国世界里完全不存在的人……让井灯和她的邪神主人慢慢去找吧! “看见那两个人了,一个老头,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长得真凶啊。” “井老师,我们望见那两个人了。” “我也望见了。”井灯停止了念经,同时集会里又传出一阵折骨之音。 声音才落,一股“佛性”气息,传到了每一个会员的身体里。 “哇,浑身舒服。” “井老师,我感受到佛气了。” “跟着井老师的佛经念诵,往后好几天都能安心。” 在集会成员一个劲的夸赞井灯的时候,周玄却觉得这股“佛气”很山寨。 “不是佛气,是一种很像佛气的阴煞之气。” 周玄是吸过大量佛气的,十指、佛瘤,他最能分辨佛气入体该是什么感觉。 “搞明白了,血井会就是个产业链!井灯欺骗大家去做事,完事了,她再分出些山寨佛气,充当反馈……大家不明真相,还真以为跟着井灯念经,就能赚到佛气,压制疯症,等到下次诵经课,自然会更加踊跃念诵。” 周玄松了口气,自己没有暴露,但井灯的秘密暴露了。 “诵经太累了,我要休息,你们多留意报纸,下次集会见。” 井灯声线听起来很疲惫。 …… 解散血井集会后, 余老太拿毛巾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头。 为了凝聚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她连续两次折断了自己的左手小臂骨头,如今左手的小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耷拉着。 但她没有停歇,拿出了纸笔,右手将看到真命教堂里的两人画在了纸上。 一个歪眉斜眼,一个凶神恶煞。 画完了人像,余老太才念动了咒,左手的两处断骨缓缓的接上了。 而她的模样,又苍老了一些。 她将两张画纸小心的折了起来,放进了手包里,出了新明江酒店901号房,下楼后,在路边斜土坡上,坐进了汽车里,驶向了九里公馆。 …… 给门房看了通行证,余老太将车开到公馆最深处,停在一座石壶喷水的雕像前。 雕像旁有个抱着猫的女佣,等候着余老太。 “余妈妈,小姐等你很久了。” “劳烦带我去见见小姐。”余老太很规矩的对女佣说。 女佣带着路,穿过长廊,走上了旋转楼梯,再沿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走到了一处房间前。 她轻轻叩门:“小姐,余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 女佣听到吩咐,便扭开了房门,作了个请的姿势……等余老太进了屋,她才轻轻的将门关上。 房里停了两架黑棺材。 余老太走到右边棺材处,轻轻叩了叩棺材盖:“小姐,找到那两个杀了命的凶手,模样我画下来了。” “把画像放在棺材上,待会自然有人拿画像去找人。” 余老太从包里拿出画像,轻放在棺盖上。 “小姐,前段时间,你让我去盯着周玄,我委托了神偷的人去办,结果两个弟子,都被人杀了,周玄的身边有护道人。” “周玄先别去管他,明江府已是多事之秋,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你管好血井会。” 棺中人冰冷的回应着余老太。 “血井会也不好管了。”余老太说道:“最近来了一个新会员,她应该是被刺青压制了血井之症,在集会里疯狂传播刺青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的。”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骗他们,刺青对疯症毫无作用,暂时把刺青的消息压下去了。”余老太说道。 “做得很好。”棺中人夸奖道。 “但一直骗怕不长久,纸终将包不住火。”余老太忧心道。 “那就让那会员宣传,你也帮忙宣传刺青,然后以购买刺青之名,把那会员找出来、刺青师也找出来,全部杀掉! 别再找神偷堂口的人做事了,他们和我们没什么交情,不愿意出高手,总拿几个三炷香的弟子打发我们。” “那找哪个堂口去做?”余老太问。 “城隍!”棺中人说道。 “那会员家里条件应该不一般,而且杀了刺青师,会得罪古族……” “得罪了怕什么?这里是明江府,我们一手遮天!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杀了谁!” 余老太听到棺中小姐铿锵有力的答复后,精神受了鼓舞,说道:“明白。” 她将头低下,放轻了步子,出了屋。 …… “血井会跟那邪神主人是一伙的?”吕明坤听了周玄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差点咱们俩杀了命神的事情就暴露了。” 周玄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那个邪神主人背景怕是有点大。”吕明坤说:“不过咱们做事稍微小心点,也不怕他们。” “那是自然。” 周玄又问云子良:“老云,血井会念动了一种奇怪的经文,念完后,就把我们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凝成了一股,那是什么经?” “你把经背给我听一听。”云子良说道。 周玄将经文原原本本的念给了老云听。 云子良听完后,说道:“这不是什么经,这是一种咒,源自于异鬼「遮星」,以血肉之躯,借星辰之力,可以凝聚感知力,也可以借星辰赐福。” “对,念经的时候,我还听见折骨的声音。” “这就对了!遮星的术法,便是伤害自己,借星辰的力量,每次施术都要自残。” 云子良说:“也许是邪神主人教他的!遮星,便是第一个知道养邪神之术的异鬼!” “那邪神主人,会不会就是遮星?” “那不会,遮星早就被游神司正法了,养邪神之法,也断代了许多年,不过,你的对手不简单,能重新找到遮星失传的咒术,怕是难搞哦。” 云子良叹着气。 “有没有什么法子,克制遮星咒?” “有啊!” “什么?”周玄问。 “道门题材的刺青,很克遮星咒。”云子良说道。 …… 天光大亮,周玄起了个早床, 洗漱后,他去翠姐家买早点。 翠姐的店里已经没有挂铜钱刺青了,但客流量依旧不错。 “翠姐,刺青怎么取了?” “哦!寿命到了,铜钱上全是锈。”翠姐笑吟吟的,说:“我听了老云的,把那副刺青很小心的埋在了后山。” “那要不要我重新给你刺一幅?” “不用了。” 翠姐手臂擦去额头热汗,说:“前几天是没找到好的米面师傅,导致生意差,靠着刺青,我店生意救回来了,我现在重新找了一家米面店,那家的芝麻酱,特别香,生意也回了正轨, 我私下也寻思着,靠刺青赚食客,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还得是东西好吃,我们手脚勤快,生意做起来才稳当。” 别说,翠姐心思很朴实。 “行,翠姐的想法好,给我来四笼包子四碗面线汤,豆浆也要四碗。” “周兄弟,你回店里等着,我待会就给你送来。” 翠姐说完,已经开始下汤粉了。 周玄刚准备走,回头却瞧见木华在对客人笑,笑容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僵了。 “翠姐,木华这几天的呆病,似乎有好转?” “有啊,他现在笑得很甜,我看着他笑,做生意都有劲。” 翠姐说着,还回头去瞧木华。 “笑起来了就好。” 周玄也受了感染,笑呵呵的回了店。 上午净仪铺的生意不算忙,翠姐家忙过了九点半,客人基本也少了。 木华来店里和小福子玩万花筒。 两人你瞅一会儿他瞅一会儿,边瞅边傻乐。 周玄有点嫌弃两人太无聊,一个小筒子乐半天,便找了一家扎纸铺,这种铺子里经常备着铁丝。 周玄买了一截,拿钳子弯了个铁环,再做了个长柄铁钩,递给小福子:“玩吧,带着木华一起玩。” “不会玩。” 小福子老家不流行滚铁环。 周玄给他俩打了个样,用铁钩,一边小跑,一边推着铁环滚,给小福子眼睛都看直了。 “少爷,你玩法真多。” “这算啥,先玩着,下次教你们抽陀罗。” 周玄将铁钩、铁环顺利交班后,进了店泡茶。 茶刚泡好,司铭来了。 “小先生!你要的和尚阴魂,我给你找来了。” 司铭捧着个精美的小盒子,里面装了一块扁骨头。 “和尚的魂,就附在骨头里。”司铭说道。 “我瞧瞧。” 周玄拿起骨牙,抵在了骨头上,顿时骨头里冒出一团黑气,往骨牙里钻。 他将耳朵贴在骨牙的柄上,听到一阵细微的佛音之声。 “这魂可不是一般的和尚,他生前是七叶寺的监院高僧。” “行,拿它去做拈花手印。”周玄将骨头拿到了内堂…… ps:更新了六千二百字哈,来得有点晚,明天早点。 第159章 人肚 周玄走进了内堂,三张净仪床,已经被占去了一张。 最左边那张,正用来接待一位“客人”,吕明坤手里夹着根点燃的烟卷,从床头走到床尾,再从床尾走到床头,期间,他目光有些怅惘,但一直紧紧锁在客人的身体上, 周玄有些好奇,问道:“五师兄,怎么不动手?” 吕明坤做生意时,基本没有露出如此茫然的神情。 常年缝尸净仪,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劳作,早已将他打造成人体解剖大师,无情的净仪机器,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一场复杂的净仪。 就连见多识广的云子良,只要不打牌、不食味、不看报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看吕明坤净仪缝尸。 用他的话讲——劳作变成了一种艺术,五师兄每一次出刀,都极果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滞, 而且他下刀看上去简单,却因为分寸拿捏到精髓,有大巧若拙之感,再望他那道刀锋,顺着尸体游走,已经不是在走刀,更像一泓溪水在流淌,合乎自然之道。 老云每每总说:“越是自然,就越是接近艺术的美感。” 但此刻,吕明坤竟然无法下刀,这便让周玄有些费解。 “不是下不了刀,是我还没整明白这尸体该怎么净仪。” 吕明坤将床上的客人尸体翻了一面,尸体由趴着变成了躺着。 周玄探头一瞧,这尸体是年轻男人,模样有些俊,脸与手上的皮肉细嫩,没有明显伤痕,生前并不是穷苦人家。 明江府的穷人,风吹日晒,常年干些粗活累活,脸上总有风霜痕迹,手上也会有做工时的留下的刺痕、划痕,骨节也会显得粗大。 客人尸体除去手与脸,双腿、后背、脖颈皮肤都细嫩,唯独他的肚子,皮肤特别松驰,褶皱一层叠着一层,像沙皮狗的脸,但比沙皮狗脸上的褶皱还要粗大、层数也更多。 “客人的家属有要求的,要我把这些褶皱全给去掉,穿寿衣的时候才好看,我有点犯难。” 吕明坤掐住客人肚尖上的皮,猛的拎起来,肚尖拔了一米来高,才将肚子上层层叠叠的皮,拉扯得平顺。 “这人生前做啥了,怎么肚子上的皮成了这样?” “听说是突然疯了。”吕明坤说:“家属说他三天前的晚上,忽然不知怎地,啃咬家里的门板,吞院里的石子,把肚子吃得滚瓜溜圆的,比怀胎足月的孕妇还要饱满, 就这还止不住,又去吃家里的活鸡、活狗,把自己活活给撑死了。他死了之后,家属便去找人净仪,找了好几家,也就勉强把肚子里那些杂货给清理出来,但因为是撑死的,死后皮肤失去了弹性,收不回来,就变成这一层一层的了, 那几家净仪铺子满足不了家属的要求,便兜兜转转送我这儿来了,我最近在东市街,有一点点名气。” 吕明坤来了东市街,做得活很少,但毕竟是大冥戏班的净仪师傅,活做得细,做得漂亮,和东市街其余净仪铺子的手艺,拉开了好几个档次,名头便有些响亮。 明江府有钱人多,只要手上活儿硬,他们便舍得掏钱。 “但我感觉这客人,就是我事业上升期的拦路石。”吕明坤有种才挂了招牌,要被这巨肚男砸掉的恍惚错觉。 “这有什么难的?” 周玄觉得吕明坤的思路没打开,他说道:“这人皮肤不是被撑大了么?肚皮变得层层叠叠的,那你把他肚皮割掉,只留一个正常肚子的皮量,再将伤口缝起来,不就成了吗?” “但那样也不好看呀!”吕明坤对自己的手艺是有严格要求的。 “你先做了看看。”周玄催促吕明坤。 “试试吧。” 吕明坤算好了提前量,开始动刀,一个巨大的“人肚”,便被切了下来,然后重新缝合。 他动作快,两刻钟不到,便处理妥当。 但问题来了。 肚皮是缝合了,但因为是被撑大的皮肤,质感和其余部分的皮肤完全不一样。 其余位置的皮肤,紧致细嫩,但肚皮处显得很浮囊。 “小师弟,你看,肚子和周围完全不一样。” “五师兄,我今天教你一招。” 周玄指着肚皮中央,说:“这里,用针钻一个眼,再往胸口划一道口子。” 吕明坤拿了针,往客人的肚皮上钉了个眼洞,然后于胸口处划开一道口子。 周玄找了缝尸的线,截了一段,一米来长,他将线连续对折了两次后,搓成了一股,在末端打了个死结。 然后重新穿针引线,将线从肚皮上的孔洞穿过,线头的死结卡在孔洞上,而另一端的线头,从胸口的划痕里伸出。 周玄扯住了胸口的线头,再狠狠拉紧,死结勾住了肚子孔洞的皮肤,往上绷足了劲,顿时孔洞周围的皮肤,因为绷住的力道足够大,竟然变得紧致细嫩了起来。 “原来如此……”吕明坤看懂了,一根线可以绷住一小块皮肤,如果这样打下去的线头数量足够多,便可以将肚子上浮囊的皮肤,全给绷得紧致细嫩。 “学会了吧!”周玄笑吟吟的将线头松了。 整容拉皮手术,了解一下。 “小师弟,你也太聪明了!?”吕明坤也学着拉了拉线头,不住的夸赞道。 那当然聪明——前世整容美容可是大产业,数以万计的聪明人扎堆在这行业里呢。 “你干活吧。” 周玄教会了吕明坤,自己也开始做拈花手印的刺青。 连续做了多幅刺青,现在周玄做起刺青来,得心应手,一边做还能一边跟吕明坤聊天。 “小师弟,你说这客人,是不是也遭了类似邪神的手段?” “挺像,邪神的信徒,死法都特别诡异,但这客人吃那东西又奇怪。” 吃石头、啃门板,要是邪神做下的手段,不得先嚼个活人啥的? “不过也说不好,咱也不了解邪神什么习性。” 周玄补充道, 就在此时,外堂里传来了一阵嗦面的声音。 吸溜、吸溜! “谁嗦面条子在?” 周玄放下骨牙,去了外堂,原来还不止一个人嗦面,小福子、司铭,都坐在门口嗦汤粉,云子良则坐在柜台里,柜子上放着三个糖饼,他拼命的“食味”。 这都不到饭点呢,三个人都饿得这么狠? “小福子,你不是跟木华滚铁环在吗?” “哦,木华感觉饿了,指了指他的肚子,回他店里吃饭去了。” 木华也饿了?! 周玄连忙走到屏风处,低头一看,那个从客人肚皮上割下来的“人肚”,竟然在缓缓蠕动。 蠕动的节奏,竟然和小福子、司铭、云子良嗦粉的节奏暗合。 “这是个什么玩意?” 周玄冲着云子良招手,说:“老云,别吃了,来认认东西。” …… “看不懂……照你们说的,这人生前很像一个邪神信徒,但邪神信徒死了就和正常人死了差不多,这人死了,怎么这么不安生呢?” 云子良还要来一个现身说法,喊司铭:“司先生,来来来,你拿手指戳一下这个人肚!” “为什么是我?” “这里数你的香火层次最高,当然是你了。” “戳它需要什么香火层次?” “万一它咬人怎么办呢?”云子良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说道。 “……”司铭。 司铭吐槽道:“香火层次再高,被咬了也疼!” 吐槽归吐槽,司铭还是大大方方的戳向了“人肚”。 一种粘腻中又像有虫子在手指上爬动的奇怪感觉,让司铭感觉到恶心。 可即便这么恶心,司铭却不愿意松手指。 “什么感觉?” 云子良问司铭。 “饿!很饿、很饿的感觉,想吃……” “人啊?”云子良脸色微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想吃蒸熊掌、糯米丸子、八宝鸭、烤鸭子……”司铭报了一连串的菜名。 得,又来个说相声的! “除了饿,还有别的感觉吗?”周玄问司铭。 “嗯……饿的感觉很奇怪。”司铭仔细回味道。 “没听明白。” 周玄只觉得司铭的话很抽象,饿不就是饿的感觉呗,怎么还奇怪上了? 司铭左手比划着,但右手还不愿意从人肚上拿开,周玄瞧见了,伸出右手,轻轻拨了拨司铭按在人肚上的手指。 这一拨,周玄感知到司铭的右手指在抗拒,这种抗拒,似乎并不来源于司铭本身,而来自于“人肚”的意志。 但好在是拨开了,周玄安全起见,也没去碰人肚。 司铭则说道:“饿是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让人焦躁、发狂,如果饿的时间长了,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 饿当然难受了, 要是不难受,那些受了饿的灾民,怎么会连树皮、观音土那种难以吞咽的食物都往肚子里吃呢? “但人肚给我的饿,却不是难受,是一种很美妙的滋味……有点像……像……” “像什么?”众人同时问道。 “像我成功当上「神偷」堂主时的感觉,春风得意马蹄疾。” 权力是快乐的良药,任何正常的快乐,都不及权力登至高峰时的爽快。 「神偷」堂口在明江府是大堂口,在神权高于世俗权力的井国,成为一府大堂口的执权者,这种快乐自然不言而喻。 司铭能用“当堂主”来形容触摸人肚时产生的“饥饿感”, 足见这份饥饿感,真的令司铭十足的快乐。 可这快乐究竟因何而来? 司铭又讲了一句话:“饥饿让我腾空了肚子,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什么都吃得下去!” 这句话,听起来正常,但若仔细思衬“什么都吃得下去”,这里面的“什么”,应该包括了很多不能吃、不应该吃的东西! 周玄竟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五师兄,先别净仪了,小福子,把净仪文书本拿过来。” 净仪之前,要签文书,店里一份,客人一份,店里会将所有的净仪文书黏在一个本子上,怕日后引起纠纷。 小福子连忙将本子拿了过来,递给了周玄。 周玄翻了页码,找到了客人的联系地址。 “李春生,明东大道茗园路64号。” 他将地址撕下,递给吕明坤:“五师兄,你去李春生家里看看……瞧瞧他家里人出事了没有。” “好。” 吕明坤拿了白布,将客人李春生的尸体重新盖上了,整理了长衫,戴上礼帽,出了店门。 …… 茗园路带了个“茗”字,自然与茶叶脱不了干系。 这条路上,家家户户都做茶叶的生意,茶楼、贩茶铺子、炒茶店……等等。 住在茗园路64号的李有福,炒了小半辈子的茶,赚够了钱盘了间茶楼,摇身一变,成了茶老板,日子更加蒸蒸日上了。 但即便如此,李有福依然没有放弃炒茶,他买下了一座带院子的大屋,专门腾了一间屋子,支了口大锅炒茶。 一件事最开始只是为了营生,但做得久了,便真的爱上了,离了它,生活感觉少了很多滋味。 李有福一大早便开始炒茶,他今天心情极好,将好几种茶,都放在一起炒。 “铁观音!” 李有福将半个陶瓷罐子的红色铁观音,倒进了炒锅里,铁观音被红色黏稠的汁液泡着,一触碰到炒红的炒锅,便滋滋冒着烟。 “云雾茶!” 李有福又拿过一个陶瓷罐子,将一堆腥臭难当的云雾茶,倒进了炒锅里。 云雾茶的气味混杂着被炒得黑中透红的铁观音,气味熏得屋里的老鼠都掩鼻而走。 “岩茶!” 白色的岩茶,黏成了一大块,被倒入锅内,李有福拿着铁铲子,连续斩切了几下,将岩茶捅咕开。 岩茶在锅里炒得骨碌碌作响。 “毛尖!” “碧螺春!” 李有福将一罐子接着一罐子的茶,都倒进了铁锅内翻炒。 他炒得很是开心,腰肢也跟着锅里的乒乓乱响摇晃了起来。 炒着炒着,李有福忽然愣神,说道:“不对,不对,怎么能没瓜片茶呢?我的瓜片呢?” 他在木头架子上,一顿翻找,愣是没有找到瓜片在哪儿。 “我怎么忘记瓜片在哪儿了?” 李有福转身去找,从自己的卧室找到大儿子的卧室,再找到二儿子的卧房,最后一直找到妹妹的房间。 妹妹李小菊在他家里住着,只是听说妹妹手脚不干净,经常偷家里东西。 “肯定是那贱人偷了我的瓜片。” 他进了房间,四处翻找着,衣柜里、书桌下、床上。 直到他站在床边,翻着铺在床上的棉絮时,忽然脚面一热,低头一看,床下竟然流出了一滩水。 李有福猛的矮身,瞧见蜷缩在床底,瑟瑟发抖,裤子湿透的李小菊。 李小菊极害怕,却不愿意逃离这间屋子,她怀里抱着一只不属于她的手,发狂的啃咬着。 她也饿! 李有福眼睛幽绿,凝望着妹妹通红的眼睛,说道:“呀,瓜片,你原来藏在这儿呢……” …… 找到了瓜片的李有福,将圆糯的两粒瓜片倒进炒锅里,迅猛的翻炒。 “这么多茶,炒完了,我就一锅吃了,好饿啊。” 他很馋,馋锅里的茶。 但锅里似乎还少了一味茶。 那味茶是什么? 他怅然了起来,说:“名茶大聚会,怎么少得了黄原红茶?可红茶在哪儿呢?我想不起来,真有点想不起来了,脑子有点乱…… 对了,对了,就在我脑子里啊!” 李有福一手握着铲,对着自己的脑门,一下接一下的铲着。 越是用力铲,他自己越没了力气,最后软倒在了炒茶台边。 “好可惜,没吃上我炒的茶!好饿!好饿啊!” 随着意识的渐渐失去,李有福忽然问起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饿的?” “哦!想起来了,送大儿子去找葬班的时候!” 他恍惚又回到了李春生活活把自己撑死的那天夜里。 李有福将儿子的尸体扛上了马车,由于儿子身体太沉,他动作便粗暴了些,儿子的衣衫都被搂了起来,露出了那鼓攘攘的大肚皮。 “那是肚皮嘛,怎么有点像烧透了味道的红烧肉?” 驾马车到了一片偏僻处,李有福终于被食欲击垮,他拉住了马车,从木头车架上跳了下来,打开了车厢的木闩门…… 第160章 羊角手印 吕明坤找到了茗园路64号,一间大屋,光是站在门外,便能闻到恶臭味和血腥味。 他使出竹叶刀,切断了木门的闩,推门而入。 屋内,尸体横陈,一个中年男人,倒在炒台旁边。 中年男人便是李有福,早上他将李春生的尸体送到周家净仪铺时,人瞧起来还算正常,但此时,他只剩下半拉脑袋。 吕明坤将长衫提起了一些,走到炒茶台边,往锅里一看,便瞧见锅里的物事,烧焦的眼睛、熏得发黑的骨头、缩成一团的耳朵……触目惊心的物事,不但没有让吕明坤感觉到恶心,反而蔓出了一股饥饿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作祟。 “吃点吧,快到饭点了。” 吕明坤自己劝着自己。 噗嗤! 竹叶刀将手掌割开一条口子,吕明坤顿时恢复了清明,顾不得仪态,不嫌弃血脏,左手右手将长衫提起, 若说进来提长衫是不想弄脏衣服,那此刻将长衫提起,便是怕衣摆挂到什么东西,把自己摔一个踉跄, 吕明坤很明白,只要自己真的摔了个踉跄,倒在这间屋子里,那股奇怪的饥饿味道,一定会把他交代在这儿…… 从灶台到门口这么短的路,吕明坤走得很艰难,每一脚都像踩在深深的烂泥里, ——噗通一声踩进去了,然后花费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将腿从泥里拔出来。 但好在是走出了屋子, 吕明坤身体里的饥饿感觉变了,从“快乐的饥饿”变成了“难受的饥饿”,仿佛自己真的饿了好几天似的。 他忍着难受,去了大路上,拦了辆黄包车,说道:“拉我去最近的饼铺。” …… 东市街,周记净仪铺, 周玄、司铭、小福子、云子良,排排坐在店铺对门。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进店内,只要在店里待上一会儿,那种“快乐的饥饿感”便会在身体里蔓延。 这种饥饿感觉,似乎不惧怕感知力与香火层次。 司铭的香火层次够高了,但是抵挡不了饥饿。 周玄的感知力是拔尖的存在,但在内堂做了小半幅“拈花手印”的刺青,便再也抵抗不住饥饿感。 于是,四人都在对门等着,等吕明坤回来。 周玄猜李春生的家里,应该也出事了,要是出的是小事,就让他们家人赶紧把李春生和他的“人肚”接走,别老祸祸净仪铺。 哪怕付上文书上规定的违约金,也再所不惜。 “要出了大事呢?比如说全家都咔嚓的那种。”云子良问。 “老云,能不能盼着点别人好。”周玄让云子良别说晦气话。 但退一万步讲,假如真像老云说的,那李春生便是具无主的尸体,那立马就得烧掉——一了百了。 连司铭都抵抗不了的“饥饿感”,周玄必然选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吕明坤没等来,却等来了李乘风。 李乘风没有瞧见周玄他们,站在净仪铺的门口,头探进去瞧。 ”李老师,别凑我门口看了,我们坐这儿呢。”周玄冲李乘风喊道。 “怎么都坐外面。”李乘风将怀里抱着一沓古籍放在柜台上,甩着袖子,到了周玄跟前。 “我店里今天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周玄一边比划,一边将今天的事情,讲给李乘风听,听得这位骨老会的神秘学学者好奇心大作。 “还有这种奇怪的事情?我得去瞧瞧。” “李老师,你悠着点。”周玄嘱咐着。 李乘风进了净仪铺,没过一会儿,他就跑出来了,说道:“邪门,太邪门了,以前真没见过这东西。” 行, 能让骨老会的学者都说上一句“邪门”的东西,还真得处理了。 “师弟,我回来了。” 此时,吕明坤从一辆黄包车上走了下来,模样很狼狈,一向很注意形象的他,此时衣服上沾了不少饼屑、饼油、血渍,手上还包了纱布。 “五师兄,怎么这么惨?”周玄问。 “别提了!李春水一家子都完了,家里炒了一锅人杂碎。” 吕明坤指着店里,说:“赶紧,赶紧把里面的尸体给处理了,烧了埋了扔了都行,就是别祸害咱们店了,不是一般的邪门。” “可不能扔。” 李乘风阻止道:“这是没见过的生物,我得找人带回去研究,小先生,这具尸体和肚子,能让给我吗?” “太能了,只要你能让它离我们店远一点,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周玄连忙答应。 他哪想得到今天这么晦气,来个客人来个这样的。 只见李乘风默念了一阵道咒,手里便腾起了一盏极小的白灯笼。 “去!” 李乘风喊了一声,白灯笼冲天而起,飞得极高后,他说道:“骨老会马上来人,把尸体拖走研究。” “可别忘了那肚!” “放心,那都是宝贵的研究材料。”李乘风说完了便急匆匆的去了翠姐的小吃摊,他也感受到了饥饿。 不出半个钟,周记净仪铺前,出现了一驾马车,下来四个穿长衫的男人,将李春生连同“人肚”,全都搁进了他们事先准备的一副棺材里。 棺材封了盖,贴上了许多奇怪的咒符,便去往了慧丰医学院。 李乘风也依依不舍的跟周玄道别,说:“不好意思啊,小先生,原本我是很想与你交流一下子,但是着急去研究尸体,就……” “赶紧去研究,要是研究出了什么名堂,登报登刊了,记得在上面写——始发现于东市街周记净仪铺。” “……”李乘风。 周玄属于提前要个版位,反正也不用他去研究,他就赚一个广告宣传。 …… 李春生的尸体总算被弄走了,这次再进店里,便没有那种饥饿感了。 但周玄依旧没让众人在店里待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下午先闭店,别着急回去,让店里缓一缓。 “那我去打牌。” “你啥时候没打。”周玄嘲笑了一句云子良。 “我去找华子玩。” “刚好,我去老画斋休息休息。”吕明坤觉得自己今天太伤神了,需要利用老画斋那浓郁的阴煞之气,给自己好好补补身体。 “我……”周玄刚说完, 司铭有些着急,催促着说:“小先生,刺青的事?” “我去你家做刺青。”周玄说道。 反正拈花刺青做完了,还需要提供祭品,谁用这幅刺青,谁就得来献祭。 司铭的刺青是给他女儿司玉儿用的,但司玉儿又没来,刚好店里出了事,不如就去一趟司府。 “那挺好。”司铭求之不得。 …… 周玄带上做了一半的刺青,上了司铭的车。 车子往司府开, 一路上,周玄又发现不对劲,指着街面上大大小小的餐馆,对司铭讲道:“老司,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各大餐馆的客人,都比以往多了一些?” “有吗?”司铭顺着车窗,扫了周围一眼,并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忘记了,你这种有钱人,怎么会关注小馆小店的。” 周玄一路关注,心里生出了一种感觉。 他总觉得,明江府的地上,长了一张巨大的、蠕动的嘴,在不停的进食。 “或许,现在这张嘴的胃口还不算太大,变化不太明显,但随着日子的推移,怕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明江府邪门啊,真的很邪门。 …… 车子到了司府门前停下,司铭礼貌的请周玄进府:“小先生,府里没什么准备,多担待。” “好说,好说。” 周玄抱了抱拳, 但等他进府后,才知道,有钱说的“没什么准备”,比中产人家的认真准备强到不知哪里去! 以前周玄去过最有钱的人家,是平水府的戴府。 戴府很大,院里能划船,当时周玄便以为这已经是有钱人的极限了。 现在才知道,戴府只是傻大、傻宽敞,比不了司府的精致。 司府的格局,极具南方圆林的精髓, 廊檐回转,花草分割布置得巧妙,在廊道里走着,真应了“一步一景”的说法,身处其中,便觉得步入自然之中。 司铭将周玄引到了福缘厅,命仆人抬来宽敞木桌,方便周玄做刺青。 果蔬糕点,自然不在话下。 还有专门的茶女,坐在一旁小桌边,为周玄烹茶。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枯燥。” 周玄喝了两口茶后,便收起了心性,伏于桌边,继续着拈花手印的刺青。 “小先生,我去将司玉儿叫出来,你先忙。” 司铭为了给周玄营造出幽静的环境,他自己走了不说,连茶女也唤走了,只留下两碗热茶,方便周玄饮用。 四处无人,周玄便不再顾忌,将全身的感知力尽数透入骨牙之中,于人皮上快速走笔。 拈花手印,比起天官赐福来讲,本就是小图,构图简单,做起刺青来,自然没用太久的功夫便已全部做好。 只是,这副刺青,在骨牙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竟然没有异象出现。 “怎么会没有异象呢?” 周玄端起了刺青,仔细观看、倾听,图案既无变化,又没有佛音、佛钟之声响起。 “不应该啊。” 周玄将感知力透进了刺青当中——这副图需要祭品,祭品没有完成,不过就是一张死物。 感知力自然也查不到什么。 “怎么回事?” 周玄端着刺青,边走边看,他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福缘厅的窗口位置。 窗外的阳光打了下来,照耀在承载刺青的人皮上。 顿时, 拈花手印的图案上方,竟然出现了一道虚幻人影,这道人影,羊头人身! 周玄不禁想起了井国的古老传说——古佛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了头颅。 按照云子良的说法,古佛并没有头颅,所以这则传说的真实性,值得商榷,但不管如何,羊头人身的怪物,与古佛,总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 可偏偏,周玄的刺青,却将佛、羊头人身的怪物,全凑到了一起,这是什么原因? 周玄捧着刺青,开始思考这幅刺青,该不该卖给司铭。 正琢磨着,司铭已经带着司玉儿过来。 司玉儿性子大方,见了周玄,便主动走了过来,凝望着他的面孔,说道:“原来刺青先生这么有气度?” “司小姐也很美。” 周玄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虽然司玉儿确实很美,但他心思不在她身上,在刺青上。 他扬手对司铭说道:“司先生,这幅刺青做出来,有些许异变,我需要拿回家揣摩揣摩……” 他正说着时,忽然手里那副刺青,竟然跟长了翅膀似的,要脱手飞出。 周玄用力拽住,却只感觉有一股凶猛的力气,将他的手掌掰开,然后飞于厅堂上方,展开。 展开的一瞬间,周玄便瞧见,刺青里的拈花手印,在变幻着手形。 拈花手印,原本是拇指与中指相捻,其余手指自然舒展。 当然,也有拇指与食指相捻,拇指与无名指相捻的拈花印,都不算错。 但此时,刺青里的手印,没有采取任何流传的拈花式,而是食指、中指、无名指握在掌心,只有拇指与小指展开——像一对羊角。 羊角手印的两根指头,在微微颤动,抖了些许的虚影。 也就在此时, 周玄忽然感觉背了个什么东西,身子往下沉了沉。 他对面的司玉儿,也与他一般样子,脖子微弯,身子下沉。 动作的幅度不是很明显,不认真分辩,还看不太出来。 “这幅手印,好奇怪。” 司玉儿仰望着悬于半空的羊角手印刺青,感叹道:“和昨天井老师带我念经时产生的佛气感觉,一模一样。” 昨天在血井集会上,井灯带着会员们念经,但云子良说了,那不是佛经,那是遮星咒的赐福! 异鬼遮星创造的咒语,通过伤害己身,借星辰之力,可以让星辰赐福。 周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此时的感觉,别说,是有几分遮星咒的感觉。 “这刺青有问题,我背上到底背了个什么东西?其余刺青的盎然佛气,这幅刺青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这种阴煞佛气?” 等羊角手印不在悬浮,落于地上之时,周玄将刺青立刻卷起,对司铭说道:“这刺青有问题!我和司小姐的背上,都背了个东西。” “我背上吗?”司玉儿一听,便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背,看又看不到,便转着身子看……但她似乎忘记了——身子转的时候,头也在跟着转啊。 堂堂司家大小姐,感觉这里有点问题! 周玄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暗自吐槽道。 “我差点忘了,人是看不见自己后背的。”司玉儿说道。 “……”周玄。 这下周玄更加确定了,脑子确实有问题。 “你和我女儿的背上背了东西?”司铭对周玄的话不敢掉以轻心,问道。 “是!”周玄应道。 这里是神偷堂口,他想起刚来明江府时,在火车站遇见的神偷刘青光。 那刘青光的眼睛很神异,能望见连周玄都望不见的东西。 “司先生,你们堂口,是不是有个叫刘青光的人?” “有,老刘是我们堂口的花灯,专门指导入堂弟子的手段。” “你找他过来,让他看看我和司小姐的后背。”周玄说完,又打开了手里的刺青图。 刺青里依旧是“羊角手印”! 若说刺青出了问题,那是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ps:好兄弟们,两更九千字到了,么么 第161章 佛道双魂 周玄看着手里的刺青沉思, 司铭则去请刘青光,他招呼了在厅外等候的白管家。 “老白,把老刘找来。” “是,老爷。” 白管家应了下来,去议事厅给刘青光打电话。 司铭背着手,去福缘厅前的小院里走走路,散散心。 他是个开明的人,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和周玄、司玉儿之间有代沟、隔阂。 年轻人嘛,总是喜欢些新潮事物,就与学堂戏一样,他只听上几段,便觉得戏腔假、大、空,身段也没好好拾掇过,不爱听,但年轻人爱听,总有年轻人的道理与喜欢。 “或许不是学堂戏不好,只是我老了。” 司铭有此感叹,打心眼里便觉得,年轻人才懂年轻人,年轻人才能与年轻人耍到一起去。 既然如此,与其自己在厅里当个破坏气氛的老古板,不如让司玉儿与周玄待在一起快乐的聊聊天。 当然,司铭并不是特别信任周玄,与这位小先生接触几次,他觉得周玄为人很正派,也藏着年轻人的狂劲,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确保周玄就一定不是衣冠禽兽,万一对女儿图谋不轨,他岂不是引狼入室。 所以,司铭虽然腾出了空间,却也没走远,确保司玉儿一旦有事,他能第一时间帮手。 在司铭离开后,屋内的气氛果然轻松活泼了许多。 司玉儿是个和车夫、马夫都能喝酒划拳的外向性子,社交悍匪,周玄穿着极利落,模样也俊,还是她听闻向往好几天的“刺青师”,印象好,她便更加不拘束了。 她主动向周玄拉开了话匣子。 “周哥哥,最近看电影了吗?我看报纸,有一部新电影上映,是曾孔和黄颜妮演的,犯罪片,黄颜妮死在了一间密室里,曾孔去调查这件案子, 曾孔你知道吧?演技派,井国演技最好的明星,黄颜妮也生得很美,听说是梨园行出身,以前在平水府唱戏,身条很好……” 周玄越听越迷糊,问:“司小姐,你不担心你背上到底背着什么吗?”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司玉儿戳着自己的胸口说:“别看我是个大小姐啊,其实我命也挺苦,你也知道,我是个血井通灵人——不然你不会来给我做刺青了,都说血井通灵人在通灵之后,最多只能再活五年, 我已经第四年了,要不是你的佛头刺青,我已经离全疯不远了, 现在我精神恢复了,能正常活着,多活一天赚一天,管背上背了个什么东西,该吃吃该喝喝,趁着精神好,多看几场电影,多逛几次胭脂水粉铺,也不枉我运气好,投胎到了司家。” 周玄对司玉儿这种乐观的性格,印象很好。 他笑着说:“血井通灵,其实也不全是坏事,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感知力强,能听见很多正常人听不见的,能看见很多正常人看不见的,还能望见血井,从血井里瞧见许多隐秘,很满足八卦感。” “咦,你也是血井通灵人,为什么这么懂?”司玉儿起身抓过糕点,递给周玄一块。 周玄接过桂花酥,笑着说:“我不是血井通灵人,但我的老师是。” “你老师是谁啊?说不定我认识。”司玉儿又问。 “我老师是个高人,他的感知力很强,我们两人没有见过面,他用入梦的方式,与我交流,我们聊过许多关于血井的事情。” 周玄的瞎话,张口就来。 “那你老师一定很厉害?” “非常厉害,他指点我很多。”周玄笑呵呵的说。 司玉儿想到此处,又说:“哦,我好像猜到你老师是谁了。” 额?我瞎编的,你都猜得到? “我跟你说说我的猜想。” 司玉儿说道:“你懂刺青,按我爸妈的话讲,你是来自神秘的刺青古族,你老师能入你的梦,血井通灵人,哪怕是通过强大的感知入梦,也需要提前知道你是谁! 你们刺青古族那么神秘,能知道你是谁的,只能是另外一个刺青古族,我猜对了没?” “然后呢?”周玄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你老师是血井通灵人,又是刺青古族,还很厉害,那他只能是你们刺青古族的百眼大祭司了。” 周玄压根就不知道“百眼大祭司”是谁,他也不知道司玉儿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百眼大祭司”这个名字。 “我猜对了没有?” 司玉儿只想知道自己的答案到底正确不正确。 “我老师不是百眼大祭司,他比百眼还要厉害。”周玄说得很有底气。 他真正的老师是袁不语,七炷香火的说书人,大概率是要比百眼大祭司厉害的,这也不算说谎。 “还能更厉害?”司玉儿听得都神往起来,她摇着小脑袋说:“更厉害的血井通灵人,我就真不知道了。” 周玄则问道:“司小姐……” “不要叫我司小姐,你可以叫我大玉儿,也可以称呼我的外号……” “你外号叫什么?” “摘星圣手!” “……”周玄。 好中二的外号,怪不得司玉儿在血井会里给自己起名字叫“玉摘星”。 “我最近两年,疯得比较厉害,被我父亲拿铁链锁起来了,哪里都去不了,不疯的时候,就看。 那些里,都管神偷叫摘星手,我要比他们厉害点,得叫摘星圣手!” 大小姐真的好中二,你要真这样,那我可要讲一段《白眉大侠》了。 别说,讲曹操,曹操到。 如此乐观的司玉儿聊到了武侠,竟然开始叹气,说道:“就是有些可惜,周哥哥,你知不知道最近报纸上,有一篇连载,名字叫白眉大侠!?” “有~吗?” “有人在报纸上,刊登了白眉大侠的,但是没写完,就写了十六集,然后就没下文了。” 哥们在周家班和黄家莲花庙里,就讲到十六集,后面还没接着讲呢,当然没下文了。 “我看不到下文,夜不能寐。”司玉儿说道:“我托白管家去打听了。” “打听出什么结果了。”周玄问。 “白眉大侠,是平水府周家班的少班主讲的一段书,听说他讲书现场很火爆,讲书那几天,周家班里听书的人,满坑满谷,有些人专门走了十几里路,去听他讲书, 对了,他还去了莲花庙,给黄门的莲花娘娘讲过书,听说还带表演的……很精彩, 我想让白管家花钱,雇那位少班主来我家里讲书,可惜,周家班的大班主讲了,说少班主回老家了,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两年才回平水府,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命等到他回来讲书。” “放心,能等得到。” 周玄很肯定的说道。 “你这么肯定……是不是你的刺青,一定能治好我的疯症?” 治不治得好疯症另说,但真等你弥留之际,给你讲段白眉大侠,哥们还是能做得到的。 周玄促狭着笑道:“先不聊讲书,大玉儿,我问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刺青古族大祭司是百眼的?” 刺青古族有没有一个百眼大祭司,周玄也不知道,先假设它有。 “哦,独眼看见的。” 司玉儿说道。 “独眼?什么独眼?” “就是这个。” 司玉儿抓过脖子上一根红线,摘了下来,是个吊坠。 吊坠不是宝石,也不是佛像,而是一只琥珀般的眼睛。 琥珀眼睛的瞳孔有些深邃,周玄捧在手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眼睛散发出来气息,他很熟。 “这只眼睛,是我从血井里摘出来的。”司玉儿说道。 “……”周玄。 怪不得气息这么熟呢, 但是, 血井里的眼睛,竟然能摘? “我听老师形容过血井,说血井之中,有一座古庙,庙墙上,长了许多只眼睛,你的眼睛,是在那里摘的?” “就在那里抓的。”司玉儿解释道:“我最开始通灵的两年,疯症不是很严重,而我又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进入血井, 直到前年的年底,我的血井之症忽然变得严重了,然后有一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入到血井之中,当时我瞧见庙墙上有许许多多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像蝴蝶一样,飞到了我的身边,绕着我转啊转, 我便伸手捏住了一只。” 司玉儿讲到此处,指着琥珀眼睛,说道:“就是这只眼睛!” 血井中的眼睛,被司玉儿带到了现实里面!? 听上去不可置信,但那只琥珀眼睛,又明显带着血井的气息。 司玉儿说:“这只眼睛,帮我看到了许多事情,比如说我看见了你们古族的大祭司,他每次进入血井的时候,会做一个古怪的仪式,念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语, 仪式最后,他朝着血井中正下着雪的天空,用念头说——刺青古族大祭司百眼,求血井赐福。 每每此时,血井会有一只眼睛飞到他的身上,成了他身体上的一枚‘眼睛’刺青。 虽然他讲话只是念头,但我靠着这只眼睛,能够倾听得到。” 周玄听到这儿算明白了。 血井是异鬼! 异鬼与神明平齐,神明可以赐福,那血井自然可以赐福。 从某种角度来说,问卜,果然是借用血井力量的初级阶段。 赐福需要仪式来完成。 那司玉儿手里的这只琥珀眼睛,是不是能见到许多赐福仪式? 这位司家大小姐无意从血井里抓出来眼睛,价值极大,但她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周玄将琥珀眼睛,拿到自己的眼前,仔细盯着,但这眼睛,与他没有任何链接的感觉,那些诡异的景象,他自然也无从知晓了。 司玉儿抓出的眼睛,只有她自己能用。 “以后得多找司玉儿问问,没准能问到适合我的赐福。” 周玄心想。 当然,前提是能治好司玉儿的疯症,不然她疯了,这只眼睛连带着血井赐福的秘密,就此尘封。 在周玄与司玉儿相谈甚欢之时,司铭带着刘青光进来了。 …… 刘青光一瘸一拐,他因为在面对刺青古族的灵蛇之时逃了,被司铭责罚,拿一根金笔捅进了大腿里。 至今腿伤还没痊愈,走路都不利索。 今天,他又被白管家通知来司府,心里便忐忑不安,以为是司老爷又找他麻烦。 等白管家告诉他,不是责罚,是来找他做事时,他心思才安定下来。 可刘青光一进福缘厅,和周玄打了一个照面的时候,整个人又不好了,额头冷汗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做偷儿的眼力得好,记忆力也得好,刘青光自然记得周玄是谁! “这不是……不是火车站里,被蓝眼扒过钱包的那位爷吗?” 刘青光心里打起了鼓。 “小先生,老刘给你叫过来了。”司铭跟周玄热情的打着招呼,他瞧司玉儿面带笑意,又说:“还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看玉儿这笑容洋溢的,你们应该聊得挺开心。” 司玉儿指着周玄说:“周哥哥人蛮好。” “主要是大玉……司小姐比较健谈。”周玄也附和着。 周玄、司玉儿、司铭三人讲话越是热络,刘青光心越是提到嗓子眼。 他心里惧怕,怕周玄是不是因为火车站里扒钱包的事,来找他麻烦的。 要真是这样,刘青光觉得自己另外一条腿也保不住了。 “老刘,火车站一别,有日子没见了。”周玄朝刘青光说道。 刘青光当即吓得面如土灰,司堂主的手段,他太清楚不过。 司铭问周玄:“你和老刘,认识?” “火车站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老刘这个人吧……” 刘青光感觉自己膝盖都在发抖。 “很讲道义。” “呼!”刘青光听到周玄的评语,当即吐了口浊气,心里弥漫着幸福感,仿佛自己重活过来了似的。 “小先生谬赞。”刘青光连忙朝周玄鞠躬。 周玄笑着说:“老刘,你是个能人,你的那只眼睛,让我印象很深,托司堂主找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和司小姐掌掌眼!” 刘青光腰板挺直了不少,只要不是责罚,别说帮忙办一件事了,就是办十件又有什么难的。 他小心问道:“敢问小先生如何掌眼。” “瞧瞧我们两人的后背。”周玄说:“我总感觉,我们两人背上,背着什么东西。” 刘青光有些不敢瞧,不是怕瞧不出东西,是怕真瞧出司小姐什么来了,惹得司堂主心情糟糕,他连带着遭殃。 “我这眼睛……有些不详,瞧小先生和司小姐的后背,怕是……” “让你瞧就瞧,废什么话!瞧吧,不管瞧出了什么,我都不怨你。”司铭给刘青光打了剂预防针。 刘青光这才注视着周玄,他的右眼是重瞳。 重瞳,也叫双瞳,一粒眼珠子里有两颗瞳仁,都是天生的,能瞧见很多离奇的物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稀缺的天赋。 但刘青光的重瞳不太好看,一颗瞳仁大,一颗瞳仁小,跟个葫芦似的。 他随着凝视越来越专注,右眼的眼白,出现了一滴血。 血荡漾开来,将他右眼都染得通红,葫芦眼散着诡异的光。 “瞧见了,小先生的背上,背着一个道士。” “道士长什么模样?”周玄问。 “山羊胡,面相显得亲和……”刘青光搜肠刮肚的想着词,去形容道士的长相。 司铭呵斥道:“你光说词有什么用,拿笔画下来。”,说完,他还给刘青光递了一只旋开的钢笔,和一个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 刘青光拿着笔,一边瞧着周玄背上的道士,一边用笔在纸上画。 要说这种能瞧见“非常事物”的人,画功都不错,倒不是天生的心灵手巧,而是他们经常需要将自己见到的“东西”画出来,画的次数多了,画功自然就提高了。 而且这类人还有一个专业画师都不具备的优点——他们看到什么画什么,不带任何艺术加工,描出来的画客观、可信。 他一笔笔在记事本上勾勒,周玄作为模特,很有模特的觉悟,待在原地,身子能不动就不动,以免耽误刘青光作画。 司铭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他挨着刘青光站着,微微弯腰,低着头看画纸。 画的前半段主要在描绘道士的脸部轮廓,司铭也没瞧出什么,就跟凑热闹似的瞎瞧,但当道士的五官被刘青光一笔一笔的喷吐在纸上,司铭便瞧出名堂了。 只见他目光越发的惊奇,喃喃道:“怎么越来越像他?” “他是谁?”周玄听见了,便问。 司铭没着急回应,等五官全部在纸上展现后,他才说道:“这道士,竟然是……竟然是……七叶寺曾经的第一名僧,煮酒和尚!” “司堂主,我背后背着的,是个道士,不是和尚。”周玄提醒道。 司铭摇摇头,说:“你背后那道士,除了留发髻,眉毛浓点,其余地方,和煮酒和尚一模一样啊, 我们老堂主信佛,经常去七叶寺捐香火钱,我去七叶寺的次数都记不清了。 寺庙的大雄宝殿侧墙上,悬了煮酒和尚的画像,不会看错的。” “你给我提供刺青的和尚魂魄,是煮酒和尚的吗?” “想用他的都不行,煮酒和尚已经圆寂两百年了。” 谈话间,刘青光已经将画完成,然后朝着周玄鞠躬,说:“小先生,您可以活动了,我给司小姐画。” 周玄得知可以动了,三步并作两步,将画拿在手中观瞧。 画中的道士,气质很仙,眉毛高耸,直插双鬓,眼目面孔却又不带任何攻击性。 三分凌厉中伏着七分平和。 “司堂主,司小姐她背后背着的人……和那道士一模一样,除了他是个和尚以外。” 刘青光瞧出司玉儿背后背着个和尚后,没有再动钢笔,只将和尚与道士不一样之处讲了出来。 “和尚穿着袈裟,挺破挺脏,头没剪得溜光,头发留了半寸……” 这次刘青光的形容,落进司铭的耳朵里,司铭没有太多表情。 他已经接受了周玄背后的道士和煮酒和尚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提前便猜到女儿背上的“东西”,就是煮酒和尚。 煮酒和尚原本就是道佛一体的奇人。 已经猜到了答案,对于刘青光的话便不再有深层的触动,无非是个印证罢了。 “煮酒和尚,七叶寺的煮酒和尚!”周玄喃喃道:“我用七叶寺监院高僧做的拈花手印刺青,为何会出现两个煮酒和尚?” “不是两个,是一个人。” 司铭说:“煮酒和尚曾经是道士,后来还了俗,又去七叶寺出家当了和尚!他是佛道一体,传闻他的身体里有两道魂魄,一道魂天生佛缘,另外一道魂,道根深种。 七叶寺的厢房里,还有煮酒和尚穿道袍、留道髻的画像。” “司堂主,你给我弄的和尚魂魄,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正常得来的?” 周玄觉得今天刺青做得过于诡异,在材料、图案、骨牙都没有问题的情况下,魂魄成了唯一可能出问题的来源。 再加上,他与司玉儿分别身背煮酒和尚的道魂与佛魂,更加证明“魂魄”有问题。 “额……那个监院的高僧,身患不治之症,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于是我就……” “你杀了他?”周玄有些吃惊。 井国律法对于高僧的保护很严格,随便杀僧,游神司要找大麻烦的。 “不是,不是。” 司铭说道:“是我托了七叶寺的主持,让他结果了监院高僧。” “还有这么一岔?”周玄只是让司铭去找个和尚阴魂,哪里想得到他竟然去活人身上找。 “主要是七叶寺最近没有圆寂的僧人。” “那你不会换个寺庙吗?”司玉儿也有些生气,责问父亲。 “额……”司铭一时词穷。 周玄猜测道:“难道是监院高僧横死,作为七叶寺名僧的煮酒和尚,替他出气,要给我们点颜色瞧瞧?” “应该不会吧。”司铭说七叶寺这些年,冤死的和尚也不止一个两个,也没听过“煮酒和尚双魂复仇”的传说。 两百年都不曾听闻,今日怎么会替一个监院僧出手? 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周玄的肩上一轻,他竟然站直了一些。 同样,司玉儿的身体也同周玄一般,肩头轻松,身体站直。 与此同时,周玄胸口的洗冤箓,震动了起来,这是遇到“洗冤执念”的征兆。 接着,周玄便瞧见福缘厅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穿着道袍的和尚。 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刘青光画出来的煮酒和尚。 “原来是执念?!” 周玄这才明白,刘青光的重瞳葫芦眼,神异在什么地方,它竟然是一只看得见执念的眼睛。 “冤……冤……”煮酒和尚的嘴形,轻轻的动着,他在向周玄申请洗冤。 同时,煮酒和尚一边念叨,一边朝着周玄磕头。 同其余的执念一样,磕头磕得很是虔诚,但周周玄却不太理解,前两次出现的执念,都是几十个亡人组成的执念。 但煮酒和尚,竟然一个人就成了一道执念。 “冤!” 煮酒和尚,再次给沉思的周玄磕头,却将一旁的刘青光惊住了。 刘青光此时还处于重瞳血眼的状态,他看得见执念,自然就瞧得清楚此时煮酒和尚佛道合一,更瞧得见,这位七叶寺两百年前的第一高僧,虔诚无比的给周玄磕头。 但他与周玄相对站着,只能看到煮酒和尚的背影,瞧不见和尚喊“冤”时的嘴形。 煮酒和尚一连磕了三个头,周玄都毫无反应。 不是周玄不想给和尚洗冤,而是这里人多,尤其还有刘青光在,他怕暴露洗冤箓的秘密。 周玄脑中念头转了几圈后,便硬着头皮说道:“诸位,我于刺青手印中略有所悟,需要闭目冥想,希望各位帮帮忙,回避一下。” 在司府里让司老爷和司小姐回避,这多少有点讲不过去,听起来就很狂。 司铭想回应什么,但司玉儿对周玄印象好,便说:“哎呀,人家让你回避就回避,给周大哥一点私人空间。” 司铭这才没好气的往福缘厅外走,司玉儿紧跟其后,刘青光是最后一个出门的。 他将门轻微掩上,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吵到了周玄。 “哼,小先生真不见外,把福缘厅当他自己家了,想要闭目冥想,就自己找个地方,司府这么大,还找不到一个僻静之处!?” 司铭越说越来气。 刘青光却劝道:“老爷,您小点声,别让小先生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么样?司府是我家,我牢骚两句都不行?” “那小先生极有来头!煮酒大师的魂啊,给他磕头下跪呢。”刘青光压低了声音,怕被周玄和煮酒和尚听了去。 都是“大人物”,他们俩要在福缘厅里说点秘密,若是听见外边有人吵闹,怕会怪罪。 刘青光走江湖的年岁久,知道“大人物”的怪罪比司铭的金笔刺腿凌厉得多。 司铭一听,声音也自发的小了下来,低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都是我亲眼瞧见的。” 刘青光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叨叨说道:“煮酒和尚不止朝小先生磕了一个头,至少有三个!” “你要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听夫人讲,李老爷子见了小先生一面之后,对小先生毕恭毕敬,怕是他早就看出了小先生的来头凶猛。” 司铭说到此处,先是沉思,然后说道:“七叶寺以前是出过大佛的,这佛家的大佛,都有轮回转世之说,莫非小先生,便是曾经七叶寺的转世大佛?” “怕是只有转世的大佛,才能让煮酒大师连磕三个响头……”刘青光见过那震撼画面,此时极其认同周玄是转世大佛。 “不光是这么简单呢,周大哥有一个师父,比百眼大祭司还要厉害。” 司玉儿想到了与周玄聊天时的内容。 “啪!” 司铭合掌轻击,兴奋说道:“这便对了,他那师父,应该是大佛的接引人!大佛的转世,不怎么开窍,佛家会安排一个极厉害的接引人,点他开窍……” 三人在门外小声议论,周玄倒没听见,他只关注洗冤箓中的那行字迹——洗冤,煮酒…… 第162章 堂口秩序 洗冤箓上结字,便代表这场“洗冤”正式生效。 洗冤是否完成,关系到周玄进入图腾殿的次数,目前他的次数不多,见到“执念”,自然是见了鱼的猫儿,必须要将鱼吃进肚里,才心满意足。 “希望这次洗冤,能顺利完成。” 这人嘛,一旦为了某件事的结果开始许愿,通常代表这件事有些棘手。 煮酒和尚这桩事,便是如此, 以往的洗冤案子,只要周玄答应洗冤,那冤屈的执念,便会引领周玄去发生冤情的地方,再利用洗冤箓能进入时间缝隙的特性,回到冤情发生现场,让他将来龙去脉看个明明白白, 但这一次,周玄才下定决心洗冤,那煮酒和尚的执念,竟然不见了……不见了……像天上的风筝,飞得好好的,忽然“叭”的一声,线断了,然后一阵狂风卷起,风筝便缥缈无踪。 好在也并不是全无线索。 煮酒和尚是七叶寺的一代名僧,而周玄见到执念,究其原因,无非是拿了七叶寺的监院僧做刺青。 那就说明,这场冤情的发生现场,应该就在七叶寺里。 “得去七叶寺里看看,而且现在这枚‘拈花手印’的刺青,不把冤情解决还用不了。” 周玄又将刺青摊开,刺青依然还是羊角手印,手印都不对,这刺青能用就怪了。 “找司堂主带带路。” 让司铭带路,得找个好理由,不然他嫌麻烦,干脆再去弄一个和尚阴魂给周玄,懒得去七叶寺,周玄还缺个好向导。 “得编一编,把去七叶寺的理由,尽量往司玉儿的身上靠,司堂主是个女儿奴……这办法合理。” 周玄暗自编出了许多谎言,诸如“煮酒和尚的刺青有八九成的可能治好司玉儿的疯症”、“治好疯症,全看煮酒,一劳永逸”等等。 如果后面发现治不好……哪有百分之百说死的事?大不了我再给你想主意嘛! 他念及此处,将福缘厅的门拉开。 此时的司玉儿、司铭、刘青光,都在不远处的凉亭内聊着他们认为的“隐秘”。 一见周玄, 三人便同时迎了过来。 “咳,咳!” 干咳的开始,便代表周玄要“舌灿莲花”。 他朝司铭抱了抱拳,说道:“司堂主,我们可能要去一趟七叶寺了。” 司铭将身体稍稍矮了矮,恭敬说道:“那我得陪你一起去。” “……可能要刺探七叶寺的隐秘,略微有些麻烦。”周玄又补充道。 先将办事的困难大体讲好,然后再将理由甩出来,免得司铭到了七叶寺临时反悔,事情卡得不上不下,“向导”先撂挑子不干,多伤周玄的士气。 “麻烦,我从来不怕,小先生为我女儿的事牵肠挂肚,我这个堂主必然投桃报李。” 这么配合?我理由还没开始编呢? 而且司堂主,你怎么突然就文绉绉起来了,一句话用两个成语! “事不宜迟,小先生,咱们出发,老刘,你先回总堂,堂里好多事呢,由我陪着小先生就行。” 司铭挥手说道。 刘青光:“……” 堂主,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要不我老刘这只葫芦眼,你怎么能知道小先生是大佛转世?我老刘也想多跟小先生接触接触,沾染沾染佛气也好。 佛气,在井国是硬通货。 对于神人,可以直接折算成香火。 周玄第一炷香,有一半都是靠着佛性烧掉的。 佛气对于阴人,并不能直接折算香火,但光是能“稳定心性”这个特性,便值得阴人去追求了。 阴人日夜沾染阴煞之气,难保心性不稳,受到异鬼、阴祟蛊惑的时候也挺多,若是沾沾佛气,关键时刻帮着稳上一手,香火之路便能走得平顺许多。 刘青光便是这般想法。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总堂。”司铭见刘青光不走,又催促了一声。 刘青光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里暗恼:行,行,行,你是堂主……你官大两级压死人……以后我再瞧见这种机缘,我一定不开口! 他叹着气,惋惜机缘错过,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刚走两步,周玄忽然喊住刘青光。 “老刘,等等。” 刘青光一听周玄在召唤,连忙扭头,心里大喜过望。 难道今天运气这么好,小先生要钦定我做陪同? “小先生,有什么吩咐?” “哦,今天事情多,就不耽误你回总堂办事……” 刘青光心沉到谷底,到底还是没得到青睐。 “但是,往后你在街面上多寻寻,你的双瞳之眼,若是瞧见什么奇怪的人,你通知我一声,我可以支付报酬。” 周玄现在知道刘青光的眼睛能瞧见执念,他便觉得洗冤之路,多了一个帮手。 只靠自己一个人去找执念,机率还是太小。 而且他也没办法瞧清楚执念,只有等到执念与洗冤箓共鸣之时,他才能看见。 对比刘青光来,他只能算个“睁眼瞎”。 “老刘是个人才,一定要笼络在手上。” 周玄有了如此想法,便一再强调“报酬”——不是让你白干,有回报的。 但刘青光却全没有将“报酬”两个字听进耳朵里,他觉得自己能跟着周玄,好生沾染佛气便是正经事。 报酬,不就是钱嘛? 他老刘不差钱, 自古什么最赚钱? 坑蒙拐骗偷! 神偷堂口的人,要是差钱,那就惹江湖同行的笑话了。 再者说, 神偷堂口替骨老敛财,本身油水就多,堂口管事之人,都富得流油,那便更不差钱了。 “对了,关于报酬,我才来明江府扎根不久,口袋有些扁,拿钱,我可能拿不出太多,只能提供些许佛气、阴煞之气……” 周玄并不是信口许诺,他的刺青,的确能够提供相关的气息, 尤其是阴煞之气,除去刺青,他还有“祖巫十二法相”,一门阴人专用的呼吸吐纳法门,虽说目前才得了两式法相,对于阴煞之气的吸收效果,已经能提供极大的帮助。 五师兄便是最好的证明! 若是往后与刘青光处得深了,对方帮忙找的执念足够多,不是不可以教他个一招半式的。 周玄的报酬许诺,让刘青光差点原地蹦起来。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刘青光心里那叫一个激动, 他在神偷堂口当了二十多年的花灯,为什么?不就因为他的香火层次不够高嘛! 他目生双瞳,于“眼力”方面极有天赋,可于走阴拜神方面,天赋乏善可陈,空长了许多年岁,香火也不过才四炷香出头。 每每想拔高香火层次,要么是自己瞧见的那些“东西”,用喃喃私语干扰着他,要么是他自己吸纳阴煞之气不够,丝毫不得寸进。 若是有了周玄提供的“佛气”、“阴煞之气”,将香火再提一个层次……不敢想,可不敢想! 刘青光联想到未来的“辉煌气象”,差点乐出了声。 “那我先提前谢谢小先生,往后为小先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刘青光的道谢,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我不是个喜欢放空炮的人,这个……先当定金。” 周玄从口袋里摸出了“眼睛”刺青,递给了刘青光。 这枚刺青,原本是周玄卖给老杨,帮老杨打牌赢钱的,谁成想,老杨那赌场菜狗,看两家牌都愣是打不过。 自从周玄从刘老太的尸体下,把眼睛刺青找了回来,便没有再给老杨,一直收在口袋里。 现在刚好给刘青光当定钱。 刘青光接过眼睛刺青,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挠着头发愣。 周玄便教道:“老刘,你往这刺青的双眼之间,滴一滴指血。” “哦……我试试!” 老刘本想找根尖锐物事,扎破手指再滴血,但周围站着周玄、司铭、司玉儿,他不想给众人留下一个娘炮的印象,便强忍着咬开了中指,往双眼中间滴了一滴指血。 “你把眼睛闭上。”周玄说道。 老刘眼睛一闭,顿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刺青之眼瞧见的任何物事,都清晰无遗的展现在他的心里。 “身外之眼?” 老刘终于忍不住了,失态的喊道。 当偷儿的眼睛得亮,但再亮,也亮不过“三只眼”。 “眼睛”刺青,不但适合赌徒,也适合神偷。 “我要有了身外之眼,呵呵……往后拐子的‘影三儿’再来踩我地盘,我老刘弄死他!” 老刘口出豪言。 “你们神偷和拐子不对付?”周玄问司铭。 “一直也不对付,我们堂口这些年,老被拐子压制着,我心里也憋着火呢……小先生难道……。” 司铭怕周玄和拐子堂口有交情。 “怎能凭空诬人清白!我和拐子有大仇。”周玄笑吟吟的说。 “老刘,给所有兄弟讲明白了,拐子再把脚踩到咱们地界上,往死里打!” “饶不了他们。”老刘应了下来,望着手里的刺青很是激动,他也被“影三儿”压制了好多年,恨着呢。 可那“影三儿”,深得拐子堂口手段精髓,尤其是前面两炷香火,走得极稳极扎实。 「踏草无痕」、「平地生风」,这两手低层次的手段,被影三儿耍得很精妙,平日有点“来无影、去无踪”的感觉,老刘的眼睛能见脏,眼力却不够快,老是盯不准影三儿的身形,被人欺负得灰头土脸的。 现在多了一只眼睛,他不信盯不住。 “这两天影三儿最好别犯贱,不然让他竖着来,横着出去。” 刘青光在被周玄指点了“眼睛刺青”的禁忌和供奉方式后,才喜滋滋的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司府。 一路上,刘青光哼着老戏曲,心里乐开了花,前些天他被司铭钉穿了腿,以为自己要混败了,谁成想,否极泰来! “老天爷待我不薄……天降的大缘分!” …… 刘青光的关系已经搭好,周玄这才约着司铭、司玉儿,坐了司府的汽车,去了七叶寺。 车上,司玉儿与周玄聊得很投缘,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 司玉儿喜欢瞧武侠,向往游侠儿纵马江湖、剑胆琴心的故事。 周玄便跟她讲起了《射雕英雄传》, “那个不知名的朝代里,有五位绝顶高手,合起来,号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东邪黄药师,天资极高,武学文才、算数韬略、医卜星相,无一不精,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独步江湖……” “北丐是丐帮帮主,那是天地间的大英雄大豪杰,降龙十八掌,至阳至刚……他还是个老馋虫,爱美食尤胜爱武功,夜潜皇宫,只为那美酒美食……” 周玄都没正儿八经给司玉儿讲书,只是讲了些射雕中的设定,便已让司玉儿如痴如醉。 金庸先生毕竟是前世武侠巨佬,虽然某些灌水论坛里,经常为“金一古二”,还是“古一金二”,吵得不可开交,暂且不论谁一谁二,金老总是武侠世界里绕不开的丰碑。 金书既出,哪有降不服司玉儿这“武侠小书迷”的道理。 “大人物有五绝,小人物里,也有些游侠人物,江湖中颇具侠名之人,便有江南七怪,七怪之中的头一号人物,便是飞天蝙蝠柯镇恶……” 周玄二话不说,继续给司玉儿补设定,补完,便开始讲正文, 由于不太讲细节,进度很快,牛家村的风雪惊变、江南七怪与丘处机定下十八年赌约、七怪去大漠寻郭靖……期间讲得司玉儿时而落泪,时而又拍掌叫好…… 当汽车已经停在七叶寺前,而周玄刚好讲到“江南七怪舍生忘死,决定埋伏黑风双煞”,司玉儿央求着司铭,能不能让车再绕着寺庙转上几圈…… 司铭觉得不太好,毕竟小先生做正事要紧,哪有正事不做,却坐在车里听故事的。 周玄也笑着说:“司小姐,七怪斗铜尸、铁尸,是重头戏,匆忙讲出,感触不深,不如下次你去我店里,我好好给你讲讲,保证是有枝有蔓,有来有回,必然让你满意。” 要说周玄已经很久没有讲书了,今天忽然被司玉儿聊到《白眉大侠》,他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大号——平水府红极“好几天”的说书人。 既然司玉儿这么爱听,那单纯讲脉络,故事反而少了许多风味,不如约到店里,有板有眼的讲一场。 司玉儿还是馋“斗黑风双煞”,但周玄说得真诚,她也不好再央求,只得作罢。 车子停好,司铭与周玄、司玉儿下了车,进了寺庙。 这一路上,论起来,心情最复杂的是司铭。 刘青光和司玉儿,那是纯粹的开心,老刘得了“佛气、阴煞之气”的承诺,还得了张“眼睛刺青”,跟来司府进货似的,自然很开心。 司玉儿嘛,听周玄讲了一路射雕,虽说不是正式讲的,但她沉浸度拉满,听得容光焕发,也是纯粹的高兴。 司铭呢,高兴自然也高兴,但不是为自己而高兴。 比如周玄给刘青光的“交易筹码”,司铭不太需要……至少他认为自己不太需要。 什么佛气、阴煞之气,他觉得如果香火层次低,或许能受益不少。 但他已经是坐五望六的香火了,而且六炷香头已经望了许多年,始终找不到门道,求许多大阴人、大神人指点过,得不到要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么多年怀揣过的希望,早已被时间击溃。 导致他已经对香火的爬升兴趣不大,尤其是最近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定位,已经完全是堂口的管理者,一个职业的商人。 所以,他替刘青光高兴,但并不羡慕。 再比如周玄给女儿讲书,自从司玉儿发了疯病之后虽然正常时也爱笑,也开心,但像今天这般开心,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司铭爱女儿,女儿开心了,他也开心。 但司铭很难从自身的角度去寻觅到快乐,他想得很多。 比如一路上,司铭总想确定周玄到底是不是大佛转世。 虽说煮酒和尚给周玄磕了三个头,此事证据确凿,让他匪夷所思,才有了“周玄是转世大佛”的猜测。 但仅仅是猜测而已。 如果能通过什么办法,来确定周玄确实就是大佛转世,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一路上想着如何验证,心情越想便越复杂。 大佛太重要了。 别说明江府重要,放眼全国,大佛的存在也极其重要。 这关乎于堂口的实力与地位。 在井国,每一个堂口,背后都链接着异鬼与神明。 按照异鬼与神明的强弱,堂口的次序便被划定好了。 除非背后异鬼、神明的力量,还在增强;又或者堂口挂靠到了更加强大的组织与堂口,不然堂口的次序是几乎不会变的。 司铭想带着「神偷」堂口再进一步,只要再进一步便好, 他野心也没那么大,超越明江府的「城隍」自然是不太可能,那是骨老会的亲儿子。 超越「巫女」也不太可能,那是最古老的九大堂口之一。 但能不能就排在这两个堂口的后面,稳居明江府第三? 目前来看,难度也挺大,但假设有一尊大佛,顶在「神偷」堂口的背后,那情况便不一样。 大佛的地位,甚至略高神明、异鬼,但大佛不建堂口,并无直接传承。 大佛成为堂口背后的靠山,堂口便能登高一招,地位稳稳前进。 “堂口的地位,关系到利益,很大的利益。” 堂口的地位高,便能掌握更多的「秩序」,从世俗的角度来讲,便是地盘更多,生意更大。 这还是个正反馈。 地盘多、生意大,意味堂口的弟子更多。 弟子多,堂口的香火便旺。 堂口背后的异鬼与神明,之所以建立堂口,为的不就是这些香火吗? 香火旺盛,堂口背后链接的异鬼、神明,力量会进一步加强。 正向反馈便开始循环。 像拐子,虽然背后无大佛,但也是靠着挂靠大堂口起的大势。 当然,拐子还走出了第三条路——「经营」。 虽说拐子在十年前,堂口的香火便已经稳压「神偷」,平日里,也经常欺压「神偷」堂口,搞得司铭一肚子的火, 但司铭对拐子的堂主,却极其佩服。 那位堂主对于堂口弟子的经营策略,可谓绝妙。 这一想, 司铭的心情便更加复杂了。 “我怎么就没有拐子堂主那般耐心、气魄呢?” 司铭只能选择将堂口提高次序的“宝”,押在周玄是大佛转世上。 “小先生,你可千万要是一尊大佛啊,若你是大佛,神偷堂口,愿意将香火与你链接。” 司铭还没进寺庙呢,便心里开始许起了愿来。 “这庙,还真有点奇怪呢。” 周玄站在庙门下的话,打断了司铭的思绪。 司铭问道:“怎么奇怪了?” “不是真正的佛气。” 周玄觉得七叶寺里的佛气,与羊角刺青中的佛气、遮星咒佛气一般,很山寨,虚有其表而已。 “或许是因为在寺庙外,感受有些偏差,小先生去寺庙里感受感受?” 周玄觉得有道理,大步往寺庙里走,刚刚走到门口,像撞上了空气墙一般,被一股无形巨力,给反弹了回来。 “还挡着我不让我进去?” 周玄右手朝前——佛气虚假无形,我只问你,可挡天神嘛? 他的手,瞬间刺破了虚假佛气的屏障。 便如一柄刀,刺入一面绷紧的布帛,刀破了布后,应力平衡被打破,绷紧的力道,反而在一瞬间,将布帛撕裂成两半。 周玄轻而易举的走进了七叶寺中。 他破开屏障的过程过于流畅,加上这佛气过于山寨的,右手甚至都懒得散出明显的蓝色光泽,司铭倒没有瞧出什么名堂来。 倒是司玉儿感应到了什么,扭头盯了周玄一眼。 “周大哥。” “怎么?” “忽然觉得你的气质,好强大。”司玉儿呆呆的说道。 周玄:“……” …… 三人进寺,寺门的无形佛气,被周玄一手破开,司铭没瞧出名堂,司玉儿只是有所感应,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人发现了, 于七叶寺旁的山腰上,有一座高台, 一个穿着黑马褂的中年男人,抬着头,望着如洗的碧蓝天空。 “许久不曾下雨了。” 男人是一名望气师,坐在高台上,自然是在望气。 望气的目的,便是监守「秩序」。 在明江府,类似这样的望气师数目较多,每人监守一块区域,让整个明江的「秩序」,有条不紊。 「秩序」每年都在变,每个堂口都分得了相应的秩序,也有了相应的地盘。 “秩序既然划定,尽量不能越界。” 望气师自嘲着说道。 原则上是不能越界的,但如果越得不多,他自然不管,怎么算越界,越多少算越界,望气师的心里,有一条”尺度”。 尺度之内,相安无事。 超过尺度,他会上报。 当然,如果他私下得到些什么巨额的好处,他会继续加大「尺度」,直到加得不能再加为止——若是再加下去,便要惊动游神司。 “嗡。” 望气师忽然查觉到异样,似乎有一层气浪,从远处传来,击打在望气高台上,竟使得高台微微颤动。 “有动静?” 望气师向气浪的方向望去,便望见“七叶寺”内,泛起了淡淡的蓝色。 对气息天生敏感,才能当上望气师。 望气师,为了公平,从明江各个堂口中选拔而出。 当然,公平是相对的,作为明江府最强势的堂口,骨老会亲儿子「城隍」,却拥有最多的望气师。 这一名望气师,就来自「城隍」。 “七叶寺的秩序似乎有变!” 望气师拿出了符纸,握于手中,想要让符纸染血,上报城隍——有人在破坏七叶寺的秩序。 但是,他再望之下,似乎又觉得除去刚才的淡蓝气势,似乎七叶寺动静不大。 “难道刚才我看错了?” 望气师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牛血、蛇血混合的血液,于脸孔上写下一个“卍”字。 以佛家“卍”字加持,来望七叶寺佛气,能提高望气的精准程度。 望气师开始细致的观望着七叶寺…… 第163章 假佛 周玄三人进了七叶寺山门。 寺庙的中轴线坐南朝北,东西两侧为附属设施,三人才过山门,迎客的两个小沙弥,便瞧见了司铭。 其中一个沙弥去通知主持德海大师去了, 另外一个沙弥则上来与司铭打着招呼:“司堂主光临小寺,寺里蓬荜生辉。” “有个朋友想上香,带他过来看看,我们在寺庙里随意走走,你迎你的客便好。” 话里话外,都让小沙弥别跟着,沙弥便口宣着佛号,回站到山门前。 周玄瞧了小沙弥一眼,问司铭:“七叶寺的僧人,都这么客气吗?” 和沙弥才打了一个照面,周玄觉得七叶寺里的僧人,也太爱笑了,隔着很远,便能瞧见他们脸上挂着笑,很真诚的那种。 照理说,山门和尚虽是迎客,但为了保持寺庙庄严肃穆的形象,通常不苟言笑。 “哼,他七叶寺一年一半的香火钱,都是我们堂口捐的,见了我哪敢不笑。” 司铭说道。 “不光是钱的事,司堂主,你看那……” 七叶寺在明江府名声很好,庙里的香客数量不少, 在山门道下,有一对年迈的夫妻,他们走上石道时,迎客僧也朝他们笑——很热情但显得很假的笑。 “那迎客僧,是挺爱笑的,像这里缺了根弦似的……”周玄戳了戳太阳穴。 三人继续往山门道上走。 过了山门,对面便是天王殿, 殿内中央供奉了弥勒佛,两边立着四天王像。 对于周玄来说,这五尊佛像,总给他一种阴森的感觉,明明个个宝相庄严,但他就是觉得邪门。 “你们瞧这佛像奇怪吗?” “不奇怪啊,就佛像呗。”司铭回了周玄的话。 “我们感觉差得这么远吗?” 周玄很不理解。 如果说他散出感知力,感受到与司铭完全不一样的气场是有可能的,但他碍于司玉儿在身边,尽量收敛自己的感知力,他与司铭、司玉儿之间的感知便没有太大差别了。 怎么可能他感受到了阴森邪门,司铭与司玉儿却没感受出来? “哎哟,这里的佛,感觉不是很灵光唉,和我们平水府的佛差别有点大哟。” 周玄奇怪着的时候,来寺里拜香的老夫妻也走进了天王殿。 其中,老太太也觉得这里的佛不对劲。 周玄回过头,问老太太:“大娘,你也是平水府人?我也是。” “呀,老乡,我住在太平路,小伙子你住哪儿啊?” 太平路是平水府的经济中心,住在这条路上的,基本都是有钱人。 老太太小炫一波富。 “我住太平西路。”周玄随口说道:“这里的佛不灵光吗?” “感觉奇奇怪怪的。” 老太太听说周玄住太平西路——平水府最穷的一条路,便觉得周玄应该也是个穷小子,再聊住处,便显得尴尬,像故意瞧不起人似的,刚好周玄转移了话题,老太太便连忙接上。 她指着弥勒佛说:“我们平水府很多弥勒庙,那些庙的弥勒,都比这尊弥勒的气质要正一些。” 平水府的弥勒庙,多数都是拐子建的假弥勒庙。 连假弥勒庙里的弥勒,都比七叶寺里的弥勒气质要正! 司玉儿则问老太太:“阿姨,你说的气质正是指哪方面啊?” 刚才司玉儿站在司铭身后,这会儿一站出来,老太太才瞧清了她的容貌,不禁夸赞道:“哟,这姑娘脸蛋生得真美,身段也好。”,说完又指着周玄:“这小伙子也是,个头儿挺高。” 周玄:“……” 凭什么,人家长得漂亮、身材好,到我这儿就剩个头儿高了? “姑娘,我跟你讲,我们平水府的弥勒啊,很灵,一拜,就感觉身子热乎乎的,但你们明江府的弥勒呀,这一拜,就感觉没来由的刮了道风,撞我身上凉嗖嗖的。”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感觉这庙里的佛不正,不太敢拜,我劝你们也别拜,有些佛不能乱拜的。” 不光老太太有这感觉,老大爷也插话道:“庙感觉有点歪。” “歪”是平水府的方言,指的是“邪门”。 老夫妻又寒暄了几句后,便挽着手,从天王庙去了山门道,要离开七叶寺。 要说老太太也热心肠,走几步还劝周玄:“大高个儿,我劝你哦,胡乱拜佛会坏财运的,你还年轻,别的运道都能坏,财运可不能坏。” 周玄还能说什么, “谢谢大娘……” 老夫妻走了,周玄便觉得自己感觉是对的,但很奇怪,为什么连普通香客都能感知到事情,偏偏司铭司玉儿感受不出来? “明白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司铭司玉儿,从来就没有拜过正佛,压根就不知道正佛的佛气是什么样子的?” 周玄捏了一道“禅定手印”,将佛气放出来一些。 这股佛气,与天王殿里的山寨佛气全然不一样,司玉儿有种“如沐春风”的暖融之感。 “感受到我的佛气了吗?”周玄问。 “啊,跟古籍上说的一样,像照了阳光,身体很舒服。”司玉儿有些意外:“周大哥,你走的刺青一脉,刺青是阴人堂口,怎么会有佛气?” “以前撞了点好机缘。”周玄笑着说。 他的佛气,源自「十指」和莲花娘娘,而且十指的佛气,还是被姐姐通过祭祀提炼过的,只取其精华,气质正得不能再正, 自然与古籍上的说法吻合。 “难道这才是佛气?”司铭是又喜又怒。 喜的是,周玄竟然能释放佛气,这对于“大佛转世”的猜测,又近了一些。 怒的是,七叶寺是自己堂口的地盘, 每年堂口花费将近百万井国钞,给七叶寺捐香火,施资建庙垦田,竟然养了个假佛! 那可是百万巨资! 他自诩是个伶俐的生意人,多年下来,却算了笔糊涂账! “他娘的,蒙了我们神偷这么多年?” 司铭心里发着狠,今天非要把这事掰扯明白了不可。 “怪不得那迎客僧笑的甜,庙内无真佛气,却领了比真佛寺庙更多的香火钱,搁我,我也笑。” 周玄又劝司铭:“司堂主,查明真相呢,要步急气缓,步子迈得要大,但咱们脸上别挂相,不然被人家瞧出什么名堂,还不防着你?” 司铭听到心里,确实是那么回事,说了句“小先生提醒得对”,便恢复了往日的气度。 “司堂主,今日刮了什么宝风,把您这贵客给吹过来了?”德海大师隔着老远,便跟司铭打着招呼。 德海大师是七叶寺的主持,与司铭算是“老友”。 司铭想着自己堂口每年百万的巨资打了水漂,心里又蹭蹭冒火,冷哼一声。 周玄再次提醒:“步急气缓。” 司铭这才像往常一样,对德海说:“德海大师,我一朋友想来拜香,我就带他来七叶寺里逛逛。” “哦,这位施主是明江府人?”德海问周玄。 “不是。” “那以前,拜过其余寺庙?” “不怎么拜。”周玄说:“我这人吧,对佛不太感冒,不爱拜什么香,今天也是司堂主夸你们寺庙灵,才拉我来拜香的。” 司铭、司玉儿:“……” 司玉儿心说:“周大哥说步急气缓,他这口气缓得有点恍神。” “没拜过便好,有些寺庙的佛是假的,我们庙里的佛才是真的。” 德海暗自松了一口气。 “今日有德海大师陪同,一路讲解壁画、佛像,我对佛之大道,或许能有更多见解。” 周玄上手就是一个马屁。 “小僧可不敢当,但为贵客讲解佛像佛图,是小僧的分内之事,敢问施主贵姓?” “姓周,周均!” “周施主,请随小僧入殿。” 德海很是谦虚,邀着周玄三人继续逛庙。 “这德海大师,长得真像一只羊。” 周玄暗自说道。 他和德海打照面的第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的“相”。 别看德海脸长得圆乎乎的,没留胡子,身体也有些发福,但他在周玄的眼里,就是一只羊,脸型尖瘦,下巴有一撮胡子,最主要的是瞳孔,不是人的球形瞳孔,而是羊的横瞳。 这都是周玄的“望相”望出来的。 “难道是山羊精怪?有没有一门野仙,叫羊门?”周玄已经开始揣测了。 …… 从天王寺的北门出去,便是大雄宝殿。 许多香客在此叩拜,殿主则坐在门口,给一位女香客讲解送子福缘。 殿主这名字,听上去似乎职位很高,但说白了,就是大雄宝殿的管理人员,负责收收香油钱,将大殿、佛像打扫干净,偶尔陪香客唠唠“佛磕”,职位其实不高。 周玄通过“望相”望了望殿主,这人倒没有“山羊相”,就是个寻常僧人。 但奇怪的是,这僧人竟然也膀大腰圆的,身材魁梧中还带着发福,这搁古代属于将军身材——脂包肌,力气大、耐力强。 “七叶寺的僧人,应该不吃素吧!” 寻常僧人吃素,身材都清瘦,这七叶寺个个都是鲁智深,吃素能吃成这样? “肯定是吃肉的,吃肉量估计还不少。” 周玄走到大雄宝殿处感受了一下,察觉到这宝殿里的佛气,倒谈不上那么阴森,但是气质依然不算太正。 “周施主,若说我们寺的大雄宝殿,与其余的大雄宝殿,有不一样之处。 其余寺庙,供奉的是横三世佛,竖三世佛,我们庙里,除去这六尊佛,还供了第七尊,煮酒和尚。” 周玄听司铭讲过煮酒和尚,但讲得太过于笼统,便问德海:“大师,这煮酒和尚又是什么佛,怎么能与竖横三世佛平齐?” 德海笑了笑,正要开讲,此时,殿内传来一阵呼喊声。 “师兄,我来陪着贵客讲解就好。” 又是一个膀大腰圆的袈裟僧人,朝着周玄走来。 周玄扭头看去,便也从这袈裟僧人的脸上,望出了“山羊相”…… 第164章 羊僧 “这位是?”周玄指着袈裟僧人,问。 “哦,他是我们七叶寺的知客僧德辛。”德海介绍道。 知客僧在寺庙里的职位是很高的,主要负责接待宾客,有时候也负责寺庙与外界的联系。 若是类比周家班, 知客僧的地位,与周家班四师兄余嘉类似。 同时知客僧也是八大执事之一,算得上寺庙高管了。 “监院僧,也是八大执事。” 周玄想起了被自己拿来做刺青的监院僧。 监院的地位还在知客之上,仅次于寺庙主持、首座,有些寺庙管监院叫“当家师”,便知其地位之高。 监院僧的魂魄,做成了刺青,显出了羊头人身, 知客僧、主持,都有“山羊相”,但职位低微的殿主却没有, 这是不是说明,七叶寺中,只有地位高的僧人,才有“山羊相”? “师兄,接待贵客是我份内事,由我陪着宾客吧。” “这位客人,是司堂主的朋友,还是我亲自陪同的好。” 德海挥了挥袈裟袖袍,将知客僧驱走,继续为周玄讲解:“煮酒和尚的佛像,为何能立于大雄宝殿之中,其中有一段典故。” 他拉开了架势,讲了起来,说那煮酒和尚,打小是个道士。 但他那个道士当得十分惫懒,每天不是喝酒,便是睡大觉,每日醒着的时候,便是喜好一手丹青书画。 有天,他喝醉了酒,在道观墙壁上乱涂乱画,将庙观搞得乱七八糟。 于是观主便将他扫地出门。 煮酒和尚离开道观之时,已是成年,但常年不事劳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普通劳作对于他来讲,颇有难度, 于是,他便又重新出家,来了七叶寺。 进寺之后,他却不再喝酒,最爱煮酒给香客喝,人也不惫懒了,在佛学一道刻苦钻研,竟然成了高僧,一身佛气傍身,若是香客于他身前坐下,便能听见他身体里传出佛钟长鸣之音。 “煮酒和尚为人也洒脱,他从不接受大师、高僧等等称呼,只愿意别人称他为和尚,用他的话讲——和尚便是和尚,不叫和尚叫什么? 晚年,煮酒和尚圆寂前,拿了只毛笔,蘸了鸡血,在七叶寺所有的佛像胸口,写下了一个死字,并且还在这些佛的嘴上,画了一条通红横线,像把佛的嘴巴给缝了起来, 寺里僧人便问,为何要用红线缝嘴, 他说——死佛不能开口讲话,要嘴有何用?” 德海大师讲到了这里,又说:“煮酒和尚还说——天下佛皆已死去,只有他煮酒和尚是天地间唯一真佛。讲完,他便圆寂了。” “所以,你们认同煮酒和尚的话,认为千佛皆已寂灭,而煮酒长存,才将他的佛像,立于大雄宝殿之上?” “是这个道理。” 德海大师并不避讳周玄的答案。 “这煮酒和尚,真够狂的。” 周玄喜欢这种狂人,只要他是真狂,而不是“造假做作”出来的狂。 周玄来七叶寺,是要给“煮酒和尚”洗冤的,但德海和司铭都曾说过,煮酒早已死去。 既然已经死去,那怎么洗冤? 难道是他两百年前的死,有冤屈? 洗冤箓能回到两百年之前? 以周玄前几次使用洗冤箓的时空缝隙特性来考量,只是回到几天前,似乎都有些费劲。 两百年,如此悠长的时间跨度,想想都不太现实。 “往寺庙里再找找看。” 周玄想到此处,便跟德海大师说道:“大雄宝殿瞧完了,我们去别处走走。” “好说,好说。” 德海大师带着周玄三人,从大雄宝殿的侧门走出,步入了千佛林。 佛林由数百座小型佛塔组成,走入林中,四面八方传来诵经之声。 细看之下,原来每尊塔前,都有三两个沙弥坐地诵经在。 周玄觉得这沙弥也太用功了,大下午的,便顶着烈日在塔林中念诵经文。 “他们日日这般,七叶寺出过大佛,佛气盎然,弟子受了熏陶,自然用功。” “是吗?” 周玄总觉得这些沙弥,不像真用功,他们实在是太专注了,仿佛一尊尊机器一般,哪怕有人说话,身子竟然也一动不动,眼皮子都不抬,有违人性。 他悄悄走到一座塔前,手里攥着骨牙,只露出一个牙尖,在身旁沙弥的肩处,轻轻刺去 牙尖刺破沙弥皮肤,沙弥却身不动、眼不看、耳不闻,甚至手也没去按压伤处,就坐在原地诵经。 “沙弥也有古怪。” 周玄念及此处,忽然听到一声羊叫。 “咩!” 他循声望去,便见塔林的深处,有一只羊,探着头望着周玄。 “德海主持,我若没看错,那是一只羊吧?” 周玄指着肚皮溜圆的羊,说道。 “是!我们七叶寺,也有羊僧。” 德海主持笑着说。 司铭替周玄解释,说:“七叶寺传闻佛气太旺,吸引得许多畜牲也前来朝佛,牛、马、羊皆有,其中以羊最多,时间久了,便称为羊僧。” “这些羊,会学着人的样子打坐,会用脑袋蹭佛塔,视为有灵。” 德海讲到此处,便双手合十,说:“这羊开窍有灵,便与人无异,寺里专门腾出了房间,供羊僧们休息。” “羊僧们休息的院房在哪儿,我倒想去看看。”周玄问道。 “请随我来。” 德海带着三人,绕过一条较为平坦的土路,从塔林的东南方向走出,到了一间硕大的禅房前站住。 “德众师弟,把羊房的门开一下。” 一个穿袈裟的僧人听了主持德海的吩咐,便将禅房的木门开了, 门一打开,周玄便望见了一大屋子的羊,至少有上百头。 大部分的羊,都低着头,看不清脸长什么模样,但有少许几只,被周玄瞧清楚“相”了。 哪里是羊,分明就是人! 周玄要往前走,好好瞧瞧这些羊,却被德海拦住,说道:“周施主,羊僧不愿被打扰,他们也是僧人,也需专心诵经。” 周玄很听劝,没有往前走,也就在此时,另有一个羊倌,远远的牵着两只老羊,走向了禅房,他瞧见禅房有人,便牵住羊,在原地等着,不敢贸然上前。 “羊僧既然有灵,为什么要人牵着?” 周玄指了指远处的羊倌和身边的两只羊。 “那不是羊僧,那就是附近的羊倌。” “那两只羊我似乎认识。”周玄瞧羊倌身边的两只羊时,“望”到那两只羊的相了。 那不是两只老羊,而是两个老人! 这两人,周玄真认识,便是不久前,与自己聊天的老夫妻。 “这每只羊都大差不差的,或许是周施主看走眼了。”德海讪笑着。 “德海大师说得对,我确实看差了。” 周玄扭头不再看羊,而是指着西南方向的一座高塔,问起了德海:“大师,那座塔是什么塔。” “那座塔叫真佛塔,我们七叶寺曾经出现的那尊大佛,便是在那座塔里悟的佛。” “能带我去参观参观吗?” “怕是不方便。” 德海笑着说:“自从大佛消失之后,那座塔便成了本寺的禁地,别说寺外之人,便是我,也不得入内的,只有每年两次的佛祭日,会开塔门,对这古塔清理维修,便是那两天,也只有八大执事与寺庙里的工匠能进塔。” “那既然如此,七叶寺,我们便逛得差不多了,我去天王寺里烧烧香便回去了。” 周玄觉得查得差不多,没功夫继续跟德海瞎绕,提议要离寺。 “我陪贵客出寺。” 德海心情越发舒畅了,他陪着周玄三人一直到天王寺与山门道的连接处,再望着三人下了山道,方才展颜笑了起来。 “哎呀,每次都怕这些懂行的老爷来寺里闲逛,还好送走了。” 德海望着三人背影,尤其是望到周玄的背影,便觉得不得劲。 他总觉得那年轻人看出了什么,但那年轻人又不怎么露痕迹。 “总觉得周施主比司铭还要难对付。”德海恨周玄恨得牙齿痒。 …… 走下了山门道,再下数级台阶,周玄和司铭、司玉儿便出了寺庙。 在寺外,司铭问周玄有没有瞧出七叶寺为何佛气阴森。 周玄答非所问:“司堂主,我只问你,七叶寺的事情,你做得了主吗?” “我是七叶寺的财神爷,当然做得了主。”司铭说道。 “你确定?” “当然。”司铭如此说道。 “我要告诉你,七叶寺,从上到下,都有问题,整座寺庙,那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周玄说道:“到这种地步,你还敢管吗?” “……额……”,司铭略有迟疑,问道:“有这么严重?” “我直说了,整座寺庙,最有问题的,便是羊僧!那些所谓的羊僧,不是羊,都是活人,记得羊倌牵着的那两只羊吗?它们就是在天王殿和我们聊天的老夫妻。 七叶寺把人命变成了羊命,羊命的归宿或许就是没命。” “这是真的吗!?”司铭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和七叶寺一比,自己那点罪过还真谈不上什么。 “主持、知客僧、监院僧,都有羊相,明明是个人,全显出了山羊相,他们和那些羊僧脱不开关系。 千佛塔林前那些念经的沙弥,也不是正常人,我用骨牙戳其中一人,那人没反应! 整个七叶寺,从上到下,全是诡异。” 周玄说到此处,又问司铭:“老司,你现在老实跟我讲,你是怎么拿到监院僧魂魄的!” “就是……找七叶寺的主持,把他给……” “主持为什么会答应?”周玄问。 “因为我威胁他,如果他不按我说的做,我就把七叶寺的秘密讲出去。”司铭说道。 周玄觉得问到重点了,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知道七叶寺的什么秘密?” “哦,七叶寺的僧人,不守清规戒律,私下吃肉喝酒,对了,他们还去逛窑子,被我堂口里的人瞧见过,有两个执事,手上沾过人命。”司铭说。 周玄立马感叹,果然,讲话的学问,少就是多。 司铭用隐秘来威胁,但其实他并不知道太多的隐秘,至少威胁不到德海, 但是七叶寺的德海心虚,以为司铭说的隐秘便是寺里真正的“隐秘”, 他怕露了陷,又觉得司铭有身份,有头脸,可能真掌握到了什么,才对监院僧下了死手。 这波属于歪打正着,纯属诈胡。 “也怪不得我跟你们一起进寺院,人家如临大敌,主持全程监视呢。” 周玄对司铭说道:“七叶寺佛气阴森,应该与那塔林里的念经沙弥、羊僧有关,若是继续查下去,怕是要捅大娄子了……上百条人命、假佛、甚至七叶寺的寺名都可能崩塌……你愿意查吗?” 司铭点了根烟,抽了起来,他几口便吸完了一整支,再将烟头砸得火星溅起,骂道:“查,不然我堂口咽不下这口气!” 每年百万的巨额经费,不就图点佛气嘛?结果佛气是假的,等于每年花一百万打水漂! 按照堂口间的「秩序」,七叶寺作为佛气浓郁寺庙,是算在「秩序」里面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它算作神偷堂口的地盘之一! 以为七叶寺是个经营良好的大公司,结果就是个套壳皮包公司! 想到这些,作风一直霸道的司铭,愤怒得很彻底。 “要查也可以!帮你们堂口搞定这么大的事,我需要回报……对了……再把这个签了,” 周玄掏出了记事本,写了四个字标题——“免责文书”。 “我负责查事,如果没事就好,如果出了事,有人问责,你背锅。” 周玄觉得司铭是背得住锅的,神偷堂主,老婆又是骨老会成员…… “放心,出了什么事,我司铭一力承担……”司铭拿起笔,书写了文书的主要内容,并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司玉儿中二且富有游侠精神,她也不由分说签上了名。 走阴拜神之间的文书,是极有效果的,因为有仪式的存在。 周玄的骨牙,对着自己指尖一刺,然后分别刺了司铭和司玉儿的。 三人的指血滴在文书上,文书很快燃烧了起来。 三人便形成了契约。 “老司,要查七叶寺,先从那个羊倌身上查起……” ps:谢谢好兄弟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 第165章 疯人寺 “那个羊倌,能将老太太和老大爷变成老羊,我猜啊,七叶寺里那么多的羊僧,应该都出自羊倌的手笔,先得查清楚羊倌住哪儿!” 周玄将七叶寺的突破口,放在羊倌身上,司铭说道:“那倒不用查,他就住在七叶寺的西南山脚,犁田村。”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堂口经常有人来七叶寺拜佛……有些弟子,总跟我说他们在山门道,会遇到一个羊倌,然后被羊倌引着去犁田村里吃羊,说那里的羊味道很鲜美,现在想想……” 司铭现在越说越膈应。 他堂口里的弟子,吃的多半是“老太太、老大爷”那样的羊。 “那我们就去犁田村。”周玄说道。 …… 七叶寺每年都从「神偷」堂口领一笔巨额施资,除了修缮寺庙、扩大规模之外,还用于垦田。 寺庙实际也算地主,周围的良田囤了不少,但和尚又不事生产,自然是租给佃户。 犁田村是佃户们的聚集村落。 山上的和尚富有,为了维持高僧的形象,对这些佃户不太好仔细盘剥,佃户们的生活,都还过得去。 犁田村里尽是青瓦房,在井国偏僻村落里,经济条件算不错的。 周玄三人到了村口木牌坊前,刚好有个驼背老人,趴在长条凳上,晒着下午的暖阳。 “大爷,听说村里有人做羊席?”周玄问老人。 “哦,你说的是羊老板,他羊席也不是经常做,今天不知道有没有货哦。” 老人的脸侧着贴在条凳的凳面上,跟周玄讲着话。 “我去他家看看,听朋友讲,他家羊肉的有滋味。” “顺着村路往里走,家家户户不挂灯笼,嫌点灯费蜡还麻烦,就他家有钱,家里雇了长工,灯笼挂着,从白天点到晚上。” 老人说到“挂灯笼”,很羡慕羊倌。 按照老人的指示,周玄很快便找到了羊倌家,青砖大院,院落里收拾得干净。 院角有一驾马车,没套上马……马正在马棚里吃草料,一个身材略胖,穿着粗布上衣的男人,正拿着铡刀铡草料。 听到有脚步声,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周玄他们,问:“你们是?” “找羊老板吃羊的。”周玄掏出了一块,递给了男人。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收了钱,说:“你们找老板啊,我是他家长工,叫刘角,老板还没回呢。” “那我们等他。” “好说,好说。” 刘角去了屋里,扛着两根条凳,放在院角阴凉处,说:“先坐,等会儿老板就回来了。” 周玄三人便坐在长椅上等, 这一等,便等了半个多钟头,终于,周玄听到一阵脚步声。 羊倌回来了,他一进院就开始挑刘角的理,指着地上的草絮说:“你瞧瞧,这院子里太脏,扣你工钱。” “看看老爷我的马车,这脏处都没擦干净,我要坐这车去接姑娘,姑娘不得笑话我?扣你工……” “老板,有客人等着吃羊呢。”刘角指了指阴凉处。 “现在哪有羊,都被七叶……”羊倌瞧清楚周玄三人时,抱怨声戛然而止。 他在七叶寺里见过这三人,忽然被找上门,哪里是吃羊那么简单? 他扭身就往外面跑, “跑?” 司铭将手里的烟卷一扔,身子一矮,像钻进了土里。 周玄便瞧见司铭整个人消失了,但在几个瞬间后,司铭便从院门处的土里钻了出来。 这是神偷的五炷香手段,「五行遁术」,天下贼术,皆出五行。 神偷一门,厉害在那双手,但前面四炷香,没什么神妙身法,只有轻身之法,要接近对手有些困难,掌握了五行遁法后,在金、木、水、火、土中,皆能隐形遁走,到了这炷香火,才算是真正的神偷。 此时司铭站定,表情风轻云淡,他手里还捏着一根带血的小腿骨头。 这是他在土遁时,顺手从羊倌的腿上“偷”来的,是神偷的三炷香手段「顺手牵羊」,能盗骨取肉,手法之快,周玄刚才稍微不留神,竟然没有瞧清楚偷骨的过程。 羊倌的左腿已经空荡荡了,他缺了一条腿骨,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又因为惯性,还往前滑了一段。 “嘶……”羊倌现在才感觉到疼痛,龇牙咧嘴的。 司铭抓住羊倌的胸口,往院子里一扔,将门关上。 刘角已经吓得呆住了,等缓过神,才开始求饶。 “你去屋里呆着,我们不让你出门,你就不要出门,不然……” 周玄警告着刘角,刘角哪里还敢废话,进了屋就将门关好。 “玉儿,望风。”司铭指挥道。 “好。” 司玉儿走到屋前,轻盈跃起,脚尖踩到墙面时,连续蹬踏,四米来高的墙面,在她面前如履平地。 她此时已在屋顶猫着,目光与感知都放了出去,防止有不相干的人,靠近这个院子。 神偷二炷香的手段,「梁上君子」,一手轻身法,身轻似燕。 周玄一脚踩住羊倌的胸口,问道:“你懂变羊!” “我……我不懂!” “还敢抵赖?”周玄给司铭打了个眼色。 司铭略微低手,右手双指之中,已经多了一颗眼球。 “啊……啊……” 羊倌左手往右眼上摸去,只摸得空陷的眼窝,便忍不住惨叫。 “再不老实,我把你身上的零件,一件接着一件的摘下来。” 司铭将眼球扔到了马棚里。 马也不知是地上是什么物事,头凑了过去,打了两声响鼻后,猛得一吸,将眼球吸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目睹眼球被嚼,羊倌再次喊痛,求饶着说:“我……会变羊,我是兽医!” “兽医?”司铭一把将羊倌的衣服扯破,只见他衣服内层,有许多暗格,每一道暗格里,都装着些药包。 “果然是「兽医」,天天做些人变畜生的勾当。” “他这些药,人吃了就会变畜生?”周玄问司铭。 “是啊,搅在汽水里,或者煮成汤,正常人只要喝了,便会成为畜生,按照药的类型,变成羊或者是牛、猪、狗,这种药也叫造畜药, 像我们走阴拜神的人,感知强烈,闻一闻便知这药有问题,不会往嘴里喝。” 周玄听到此处,又踩住羊倌,问:“七叶寺的羊僧,都是吃了你的药变的?” “不是!不是!”羊倌连忙矢口否认。 “又抵赖!” 司铭又要伸去拆羊倌的零件,却被周玄给挡住了,这一会儿就拆一个,人身上才多少个零件?待会就拆无可拆了。 而且这羊倌知道的事情大多离奇,只靠威逼恐吓,他要编点谎,还真不好验证。 得智取, 只见周玄语调变得温柔了起来,他对羊倌说道:“你就是一个兽医,药虽然是你配的,但罪过是七叶寺的和尚逼你做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这个人吧,只抓首恶,像你这种,把知道的都老老实实交代了,我就把你放了……” 羊倌没讲话,他并不相信周玄。 “不信我,我们可以签血契的。” “啪!” 裹住了几层衣袖的醒木,以极轻微的力道叩响,生出了一道只针对羊倌的梦…… 周玄拿出了记事本,扯下一页纸,写下了一份文书。 “文书写好了,你的职责是把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要是交代不完整,交代有纰漏或者作假,你便万鬼噬身, 我的职责是,等你交代完,我不要你的性命,放你离开,我们洒血为契……” 羊倌拿出了文书,仔细看过后,方才放下心来,与周玄同时洒血为契。 契约生成,他干脆顺坡下驴,真把自己当成受害者了。 “都是七叶寺的和尚逼我。” “他们怎么逼你的?”周玄问。 “他们……” “不讲真话,小心万鬼噬身。”周玄笑着提醒。 “他们……他们……逼我去把香客变羊,变一只给我五百块。” 周玄冷笑,这七叶寺可把你逼得太狠了。 “七叶寺的和尚,为什么要人变的羊?”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七叶寺经常要做很邪恶的仪式,需要用到人血、人骨,但他们是和尚,直接用,心理上难以接受……” “什么样的仪式?” “不知道,但这仪式,好像历史很悠久,我们兽医,已经和七叶寺合作了好几代了。” “那仪式得害死多少人啊。”周玄忍不住感叹。 “都是那七叶寺的邪僧,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 “别着急骂他们,你讲讲那仪式通常什么时候会做?” “具体时间不知道,但是,好像和七叶寺中的禁塔有关系!而且每天深夜,那禁塔会让寺庙里的和尚……发疯!”羊倌说道。 “发什么样的疯?”周玄顺着话题询问。 “我没亲眼见过。” 羊倌说:“七叶寺的院墙很高,入院的通道,到了晚上都会关闭,并有僧人把守,外人进不去的,我只知道这么多,讲的都是真的,你们要按照契约,把我放了。” “你先回答我,吃了你的造畜药,变成了畜生,还有没有变回来的可能性?” 周玄问羊倌。 “没……没有,不可逆转。” “了解!”周玄起身后,一肘砸在了羊倌的后脑。 …… 夜已深,周玄扛着羊倌的身体,与司铭、司玉儿,出现在七叶寺的羊僧木屋前。 如羊倌所说,七叶寺晚上戒备得很森严,但司玉儿和司铭是神偷,一手「梁上君子」的轻身法,轻而易举便登上了将近十米高的围墙! 两人上墙,再甩下一根绳索,将扛着羊倌的周玄,给拉扯了上去。 一行人入寺后,周玄直奔羊僧木屋。 他走到门前,轻轻叩门,喊着:“德众师父,德海主持找你!” 看守木屋的僧人,叫德众,周玄白日里听德海大师喊过他的名字。 门一开,一个穿袈裟僧袍的和尚探出了脑袋,周玄骨牙上挑,将他的喉咙钉穿。 浓烈的血气,将晕过去的羊倌唤醒。 他瞧了一眼羊僧木屋,当即便焦急了起来,质问周玄:“我们签了血契的,你不能反悔,不然万鬼噬身!” “给你看看契约。” 周玄拿出与羊倌订下的契约文书,上面,只约定了羊倌不得说谎,不得隐瞒,但并无约定周玄职责的内容。 “这……怎么……怎么和我看到那份血契不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 周玄将羊倌按在地上,从德众的喉咙里拔出骨牙,利用牙尖,将羊倌的手筋、脚筋挑断,扔进了羊圈里。 上百只人羊,一时间骚动了起来。 他们都认得羊倌是谁,一只只都红了眼睛,围在了羊倌的身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噬咬起来。 羊倌正想喊叫,但脸也被好几只羊啃咬,哪里发得出声音…… “再给你们加点料!” 周玄把德众的尸体,也扔进了羊屋里。 一团团白色,将两人围拢,吞食殆尽,骨头都没有放过——嚼得嘎嘣作响。 司铭这时候也才明白,为什么才下过小雨,周玄却不顾路湿脚滑,非要把羊倌扛这么远。 “走,去禁塔。” 周玄在目睹羊群将羊倌和德众吃干抹尽,甚至连淌下来的血都舔食得干净后,才将羊僧木屋的门轻轻合上,与司铭与司玉儿一起去了禁塔的方向。 禁塔建在山上,一共有五层。 因为地势高,周玄三人,才接近禁塔,便已能将七叶寺的全貌尽收眼底, 天王寺、山门道、千佛林……等等建筑在三人眼中一览无余。 也就在此时,忽然,禁塔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念经。 但念经念得又全不像样子,磕磕绊绊的,时不时伴随着女人的歌声。 歌声与经声缥缈了起来,在七叶寺里回荡,千佛林里顿时…… …… 七叶寺远山的望气台上,望气师一扫白日里的无聊,他兴奋的望着寺庙上空的“气”。 人有七情六欲,信仰有佛、道、巫。 每一种情欲、每一种信仰,都有独特的气,这些气,在望气师的眼里,是不同的颜色。 如佛气为金色,道气为紫色,巫气为血色,人愤怒时,黑气冲天,人忧郁时,蓝色缓缓流淌。 每一种颜色,都在刺激着望气师的神经,而寺庙此时,五光十色,数种色彩在流淌、在交织, 如梦如幻的色泽,让望气师莫名生出一种迷幻的感觉,好生过瘾。 他感觉自己快醉了,醉在这缤纷的色泽中,眩晕与迷幻挤走了他身体里的无聊。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望气师开始疯狂的笑,似乎他也成了发疯七叶寺中的一员。 …… “唉,这都是些什么,好辣眼睛。” 司玉儿只瞧了山下一眼,便将双眼捂住,不忍去看。 周玄和司铭,也瞧得肉跳,这还是七叶寺?这还是佛寺? 他们俩只瞧见, 千佛林里,白日那些念经念得像台机器的和尚们,此时将身上的衣物都脱光,赤条条的在佛林里手舞足蹈,像喝得烂醉的酒鬼, 而寺庙里留宿厢房的香客们,也如迷醉一般,不着寸缕,朝着千佛林涌去。 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遇上了,便搂抱在一起,将疯狂的欲望散发, 周玄只瞧见千佛林里,尽是白花花的肉色虫子,无比的疯狂。 男女的那点事,是千佛林的主要旋律,但总有不同的旋律交织, 有人打了起来,拳拳到肉, 有人在疯狂咬人,见谁咬谁, 有的和尚,未必能遇上女香客,一时间,和尚和和尚也凑合了起来…… “这他娘的是无遮大会?” 周玄看傻眼了。 “老子一年一百万,捐给这些疯子了?” 司铭越来越觉得怄气。 此时的七叶寺,说他是疯人院,都属于辱疯人院了,人家疯人院没有这么疯。 周玄指着近在眼前的禁塔,说道:“这塔发出的歌声、念经声,是七叶寺疯和尚们的指挥棒,我们离七叶寺发疯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166章 禁塔迷心 周玄三人到了塔前。 塔门有一道链锁,周玄骨牙挥出,斩断了链锁,推开了塔门。 周玄很郑重的对司铭、司玉儿说道:“这塔怕是有诡异存在,待会若是情况不对,掉头就走。” 有些诡异,香火层次高的人并不惧怕,但有些诡异,哪怕是香火层次很高的人,也会受到很严重的影响。 比如净仪铺子里遇到的“人肚”,他散发的饥饿感,连李乘风都抵御不了。 “明白。” 司铭应了下来。 三人便进了塔。 这座塔的结构,和正常的佛塔好像没什么区别,砖墙,琉璃窗瓦,木质的地板。 只是,这地板,好像有点软…… 塔内一层,没什么不对劲的,除了经书墙,空无一物,连个案台都没有。 借着月光,三人上了第二层。 在第二层行走了数米,忽然,周玄察觉出哪里不对了。 他进过神启、血井、不可知之地、死而复生过,别看他香火层次低,但对于诡异领域的探索,经验很丰富。 此时的周玄,觉得脚下的木板越来越软,他猛的矮身,骨牙刺进了地面,像是刺进了一块肉里,等拔出骨牙,刺出来的孔洞,淌着金色的血。 “出塔,这塔是个活物。” 周玄才喊出声,忽然地面向上隆出了一条条的肉芽。 肉芽酷似人手,朝着三人的腿缠去。 司铭和司玉儿连续「顺手牵羊」,将那些肉芽抓断,周玄也用骨牙去砍,一时间,那些肉芽,像一片片被斩断的藤蔓。 “嘻嘻嘻嘻,恩客,太无情了,人生好春光,还不赶紧抓住它,难道要见这大好的春光,从手里溜走吗?” 妩媚的女人声音,在塔内响起,比其有形的肉芽,这风情万种的声音,让三人无法抵御。 周玄当即便觉得腹中燃起了一团火,这种感觉他太熟了,是情之欲念。 火越烧越旺,他眼前似乎站着一个只穿着薄纱的曼妙女人,他想将她搂抱过来,但等他强行将欲念压制,眼前哪是穿着薄纱的女人,她就是司玉儿。 司玉儿的脸,也开始布满潮红,司铭则喘着粗气。 这对父女两只手都在胡乱抓着,一边抓,一边喊「符火阋墙」。 「符火阋墙」是神偷第四炷香的手段,找到符箓、法器、香火与人的链接,再利用神偷的一炷香手段「妙手空空」,暂时将这种连接斩断,让对手在旧连接斩断、新链接生成的空隙里,成为一个普通人。 这个空隙极短,仅有几个瞬息,但对于神偷而言,却可以发动「顺手牵羊」,算是大杀招了,只是这手段需要近身才能用,香火层次没有五层的神偷,基本没有机会使出这一手段。 而此时,司玉儿和司铭,在被欲念蛊惑之时,下意识的用了「符火阋墙」,但没有任何效果。 这屋内的诡异,无视香火层级。 周玄连忙捏出了“禅定手印”,佛气凝聚的手印,在对抗“欲念”方面,效果很好,虽然没有完全清除欲念,但周玄已经可以行走,虽然每一步走得极艰难。 “我带你们出塔。”周玄拉住司铭、司玉儿的手,要把他们带出去。 但时间已然不够,从二层塔到一层出口,少说有数十米远,而欲念重新侵占周玄精神的速度过快,估计走不到一半,周玄又得重新禅定。 他可以禅定,司家父女不行啊,他们俩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一旦失控…… “跑是跑不出去了,跳窗!” 周玄瞧见不远处有琉璃窗户,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着两人的手,生拉硬拽到窗边。 他先是砸了一肘,窗户玻璃竟然有弹性。 这窗户也是活的,靠砸还砸不开。 周玄便只能用骨牙捅进了窗户里,然后脚踩在窗弦上,狠狠往下拉扯,一番努力下,窗户才被撕扯出了大口子,再连着喘了几脚,将窗户上那层弹性膜踹掉了。 周玄先将司玉儿抱起,从窗户处扔了出去,接着是司铭。 他也跟扔面口袋似的,扔出去。 扔完,周玄便要自己出窗,刚伸出一条手臂,那窗口边缘,竟然猛的生出了骨刺,骨刺迎风便长,一两个瞬息便长成了白色的窗户栅栏。 还好周玄缩得快,不然手臂要被骨刺扎穿。 “奶奶的!” 周玄又拿着骨牙,去开新的窗户,但很快他傻眼了,塔似乎在防着周玄,每一道窗户上,都长出了密麻麻的骨刺。 “小哥哥,不要跑嘛,陪妹妹耍一耍,妹妹很孤单呢。” 妩媚轻佻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玄再次捏出了禅定手印,等到心神清明的时候,他放弃了从窗户逃走的想法,而是从楼梯下塔。 反正我有禅定印,我不怕欲念。 但很快,周玄便发现,禅定的手印并不是万能的。 在周玄刚走完半截楼梯,忽然,楼梯的拐弯处,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穿着黑布衣,手腕带着白玉镯子,耳朵上戴着个铁三角的耳机,她佝偻着背,静静的看着周玄。 “奶奶?!” 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奶奶。 奶奶手里的白玉手镯,是周玄工作后,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奶奶买的。 奶奶的耳机,也是周玄买的,当时奶奶说耳朵不太好,刷电视剧老是听不清楚,周玄便花钱给奶奶买了一对铁三角的耳机, 如今,周玄再见到手镯、耳机,心里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前世,他出车祸去世的那一天,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有了假期,他开车要去老家陪奶奶。 “奶奶!” 周玄目前的神智还处于相对清明的状态,他很清楚,面前的奶奶不是自己的奶奶,而是“塔”制造的幻觉, 但周玄依然想喊她一声,想去拥抱她一下。 他往前走着走着,但终于,他停下来了,再没有往前走。 “不能往前走了,我的精神,已经失控了。” 周玄忽然想了起来,井国人算不准他!曾经人鳌的推演那般神妙,却无论如何都算不准他。 这座“塔”怎么可能算得准他? 既然算不准,奶奶幻觉是哪里来的?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周玄没有去想象奶奶,奶奶的幻觉却出现了,只能说明,他的精神已经被“塔”控制了。 精神已经被控制,再往前走,一定有看不见的陷阱。 “可是,我的精神已经被控制了,那我是怎么反应过来我被控制了?” “是血井疯症犯了吗?” “对,应该是血井疯症。” 周玄只能给自己这么一个解释! 明暗意识的投影发生了错误,导致他瞧见了自己奶奶的幻觉。 “一定是!一定是!” 周玄再次捏出了禅定手印,让自己神智更加清明! 可等他觉得自己的神智明明已经很清明了,奶奶依然站在楼梯口,望着他。 “凌子,奶奶接你回家了。” “凌子,奶奶炖了鸡汤在家里等你唉,你开车慢点开!” 奶奶的话,再次击中了周玄的心窝, 前世出车祸那天,他提前给奶奶打了电话,奶奶说炖了鸡汤等他。 “走,奶奶带你回家。” 奶奶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周玄,伸手朝周玄牵去。 周玄缓缓将手抬起,与奶奶的手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狠狠将手甩开。 “禁塔,是你给我下的幻觉,你给老子下的幻觉!” 周玄拿起了骨牙,对着前方一阵乱挥,“奶奶”被斩断,金色的血液,洒落一地。 他再往周围望去,一些拢起的肉芽,从四面八方像他缓缓刺来。 刚才如果周玄牵着“奶奶”的手,他要往前多走几步,那些肉芽,便会悄无声息的将他穿一个透心凉。 但他反应过来了。 他知道奶奶的手是什么触感,常年干活,布满了许多老茧,是一双粗砾的手,但是握起来,又有十足的安全感和温暖。 周玄打小父母工作忙,他是跟奶奶一起长大的,若是血井的投影错误,他自己产生了幻觉,也绝对不可能将奶奶的手的触感想错, 那是他永远都忘不了、记不错的感觉。 “周玄,你的经历很有趣!我便跟你说件更有趣的……你想回你的世界吗? 嘻嘻嘻! 你若是回去了,你才永远都见不到你奶奶! 在井国,你能见到你奶奶! 嘻嘻嘻!” “你放屁,你在骗老子!” 周玄疯狂的吼道。 他再次往楼下走,他要出这座塔,这座塔不知道是什么妖孽,竟然比人鳌还能推演!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他要离开这里。 “走吧,走吧,走了你奶奶的秘密,就一辈子都留在这座塔里吧,嘻嘻嘻!” 塔里的声音越发的戏谑。 周玄懒得听,又挣扎着往楼下走去。 才走了两三步。 禁塔戏谑的声音再起:“你有没有想过,在周家班里,你从来只听说过有爷爷,为什么你从来没听过有奶奶?” 这番话,像一阵惊雷,将周玄的心坎劈中! 的确, 他和姐姐周伶衣促膝长谈过,姐姐聊起了爷爷,聊起了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二娘,但从来没有聊起过奶奶。 奶奶这个人,好像就不曾在周伶衣的记忆里出现过一样。 “嘻嘻嘻,愿意相信我了吗?我是值得相信的!” 地面再度隆起肉芽,像一根根尖刺,抵在周玄身前半尺处。 “你就往上撞,对,一步一步的走,往上撞,你撞上去了,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你和你奶奶之间的秘密,嘻嘻嘻,相信我,我是佛陀,我是无所不能的佛陀!” 禁塔的声音,在塔内不停的回荡…… ps:两更将近八千字哈,么么 第167章 堕婴之梦 禁塔内的声音连续回荡。 周玄与身前的肉芽尖刺的距离,在缓缓缩短。 一时间,他的意识开始混沌,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往尖刺的方向行走,还是尖刺在往自己靠拢。 “你是个狗屁的佛陀!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周玄再次捏了禅定手印,靠着重新恢复的清明,抡圆了胳膊,用骨牙将那些肉芽尖刺尽数砍掉, 金色的血液,四处溅洒。 “嚯嚯嚯,你斩得掉这些肉做的尖刺,你斩得掉心里的尖刺嘛?” “周玄,你不要骗自己了,你压根没有来过井国,从来就没有什么井国!” “换话术了?不拿我奶奶骗我了?” 周玄冷笑着,靠着短暂的清明,拔腿又往楼梯下走,出塔,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 “你出不去了……你看看楼梯。” 周玄余光往楼梯边一瞧,明明自己在二楼,但楼梯却一直在往下旋转,也不知旋转了多少层。 而旋转的楼梯,像是绕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根本不知道地洞通往何处。 “那我就不走了!” 周玄从怀里,掏出了洗冤箓,他要藏进时空的裂缝里。 “明江府七叶寺禁塔,8月25日。” 他填了一个日期,洗冤箓在颤动,他在进入时空缝隙,可当箓本静止时,他依然听见了禁塔的声音。 “嘻嘻嘻,周玄,别再欺骗自己了,什么洗冤箓,什么井国,什么周伶衣,也都是你的幻想,甚至连周玄这个名字,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知道为什么你编的周伶衣,跟你促膝长谈,聊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你的奶奶吗? 嘻嘻嘻,因为你奶奶是你心里的刺,你要逃避你奶奶,你不愿再提起他!你在梦中逃避,你不想醒过来……你想逃避,可你能逃一辈子嘛!” “我不在梦中,我就在现实里。” “那你看看你在不在现实里,我让你瞧瞧你奶奶的秘密。” 禁塔的声音当即便停下了,而周玄又回到了前世出车祸的那一天。 当时刚刚天黑,周玄开车行驶在高速上,在离老家高速口只有五公里的时候,忽然,他瞧见前方窜出了个什么活物。 他当即便踩住了刹车,一阵剧烈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响,在他耳边萦绕着。 好在运气不错,车刹住了,离那活物只有半米的距离。 劫后余生,周玄心脏差点蹦出来。 他喘着粗气,从扶手箱里摸烟,点上一根,深吸一口,调整好了心情,松了刹车,想要重新上路。 结果,他刚一抬头,嘴里的烟头在颤,他瞧见了惊悚的一幕。 那只差点被他撞到的活物,是一头羊。 而此时,白羊在车前,竟然靠着两只后蹄,站了起来,嘴角上咧,跟个人似的在笑。 周玄当即有点心慌,他怕自己是因为过度紧张,导致产生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再次调整心情后,重新望向那只羊,羊倒没有笑了,而是往车的引擎盖上,吐了一大堆。 那堆污秽之物里,有一只没有消化完的人手。 手的皮肤龟裂,手腕上,带着一次白色的玉手镯。 周玄当即便认了出来,那只玉手镯,就是他给奶奶买的镯子。 等于说,这只手是奶奶的…… “草!” 周玄二话不说,踩住了油门,朝着那只羊狠狠撞了过去。 嘭! 羊被撞开了几米,周玄红着眼,继续踩油门,再撞,而此时,一辆大货车撞了过来,将周玄的车子撞到护拦上。 周玄被撞得不像人样,但他努力睁着眼睛,要看那只羊,有没有被撞死…… 可他望过去,地上哪里有什么羊?只躺着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的手腕上,戴着白玉手镯。 “是奶奶?怎么是奶奶?” 周玄强撑着,往四周看去,这里哪是高速路,这就是老家门前的那条路,路边有两排白杨树,前方不远有一个水塘…… “难道我真的在逃避?因为我撞死了自己的奶奶,我不愿意承认?” 周玄忽然产生了这个悲伤的念头。 他终于撑不住了,头一歪,倒在了座椅上。 他仿佛听见了急救车在呜呜作响,他听见有护士在议论。 “这人把他奶奶撞死了。” “为什么呀?” “他一直都有精神病,车里还放着溴酸汀,估计是病发作了。” “啧啧,真是害人精,有精神病还开车。” “溴酸汀?名字好熟,我吃过溴酸汀?不可能,我没吃过这种药,不是我撞死了我奶奶!我绝不可能撞死我奶奶。” 周玄眼前漆黑一片,心中各种念头天人交战,耳边则传来医院里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 “李凌,你个王八蛋,得了精神病,开什么车?” 声音很愤怒。 “是爸,爸也在骂我撞死了奶奶?” 周玄前世的名字,就叫李凌。 “你也别怪凌子了,他难道想吗?他前段时间找过精神病科的刘主任,刘主任给他做过评估,判断他的病情已经康复,幻觉、妄想都消失了,谁知道……” 妈妈在劝父亲不要大动肝火。 “我真的得过精神病?” 周玄努力想着,一幅画面,无端于他心里展开——他满头冷汗,拉开了床头的抽屉,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上面写着“溴酸汀”,他将瓶盖扭开,竟然将一整瓶药,全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真的得过病?!而且病得很严重?!” “这画面不是真的,不是!” 周玄依然不愿意相信。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周玄总是能听到开灯、关灯、仪器滴滴作响、开门关门声。 无限的轮回。 直到这一天, 母亲进了病房,还领了一个和尚进来。 处于昏睡状态中的周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父亲又在愤怒的数落母亲:“你带个和尚过来干什么?李凌没醒过来,是因为脑子撞伤了,还没有康复。” “老周,医生都讲了,凌子脑子没问题,他是不敢面对咱妈被他撞死了,在逃避!” “就算在逃避,你找个和尚来,他就不逃避了?” “你不要老和尚和尚的,他是咱们市里静妙禅师,高僧,他能让凌子醒过来。” 母亲又因为静妙禅师,与父亲吵了起来,吵得最激烈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 “家属,希望你们能坚信现代科学,不要搞些奇奇怪怪的阵仗,那位僧人,这里是医院,请你出去。” “医生,我儿子已经一个月没醒过来了,你让这位高僧做做法,万一醒过来了呢?万一呢……” “……没有万……” “总归要试一试的,这是我儿子……我想试一试?”母亲哀求着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后,重重的哀叹了一声:“唉!” 病房门重新关上。 “静妙禅师,请您做法。” “阿弥陀佛。” 周玄听见佛号后,便听见静妙禅师在自己的耳边讲话:“李施主,不是你撞死了奶奶,是有人在影响你,你身边有小鬼环伺。” 抖动链条的声音在周玄的耳边响起。 紧接着,他漆黑的眼前,垂下一根纯银吊坠,吊坠是个可爱的比熊犬。 睹物思情,周玄想起了前世女友与他的对话。 “凌哥,我想买只比熊。” “咱们租的屋,没地方养比熊。” “可是比熊好可爱。” 前世的女友叫秦伊伊,两人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但又像许多受困于经济条件,劳燕分飞的年轻人一般,最后并没有走到一起。 比熊吊坠是周玄送给秦伊伊的礼物。 “凌哥,对不起,我穷怕了,我妈给我做了桩媒,老家的,家里做餐饮生意的。” “我真的不想每天早上一抹黑就去搭公交,生怕迟到被扣工资,不想出去吃个饭还要精打细算,真的穷怕了。” “伊伊,我马上要升职了,单位让我当小领导!很快就能加薪。” “凌哥,你是好人。” 周玄耳边又响起分手时,与秦伊伊的对话,他能挽留她的只有升职加薪,尽管升的职位不大,加的薪水不多。 尽管自打分手后,他的事业便像开始扶摇而上,但秦伊伊已经嫁作他人妇……那段情感便只能“遗憾”的形式,永远的藏在心底。 “秦施主生了大病,去世了,她依然还记挂着你的好,最近这段时间找你来了,她成了鬼祟,在你身边呆着,你总是会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你不是精神病发作,是秦施主影响你时的幻觉。” “你不应该逃避的,撞死奶奶不是你的错!” “李施主,把眼睛睁开,只要你再睁开,你会瞧见,还有很多人关心你,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朋友,都在等你!” “凌子,你把眼睛睁开啊,咱妈的事情不能怪你。” “李凌,李凌!” 无数的声音在召唤着周玄。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井国、姐姐、师父、说书人、刺青、祖树,都是我的幻觉? 它们从来就不存在, 是我在逃避奶奶的死,于意识里编出来的?” “凌子,快睁眼,妈看到你的眼皮子动了,你睁眼看看妈?你昏迷这一个多月里,妈白头发多了很多,你心疼心疼妈。” 母亲说着说着,伤心的哭了起来。 “李施主,既知真相,心魔便去,该醒醒了。” “妈,我睁眼,我现在就睁眼……我很想再看看你!” “不行……不能睁眼……他们都在期待我睁眼,会不会我一睁眼,我就彻底陷入了禁塔的蛊惑!” 周玄已经完全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不对,不对,我不信井国是假的,你们不是现实,你们是梦,井国才是现实!” “可是母亲的声音是骗不了我的……小时候父亲做生意失败,家里欠债,债主过年要债,母亲靠在门后不敢开门,等债主走了,她才蹲在门口哭。 母亲的哭声,周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周玄的眼睛又想睁开,却又不敢睁开。 “我好累啊!妈,我心真的好累啊!” 周玄的精神接近崩溃。 崩溃到边缘,他突然狠下了心! “我分不出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那我自己给自己编织一个梦,我在我的梦里永恒的沉睡, 如果说书人生梦、井国都是我在昏迷中编出来逃避现实的梦境, 那我,就自己再骗自己一次!” 周玄几乎是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戴面具的动作, 同时,他左手伸到右手的小臂袖管处,轻轻敲击了一声,那是他藏醒木的位置。 “啪!” 醒木声响起, 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我为梦主。 周玄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一个能隔绝所有梦幻与现实的“梦主之梦”。 梦境中,有一座漂亮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边,有一张餐桌。 周玄和周伶衣在洗刷着生蚝壳上的泥,时不时的,周玄撬开一个生蚝,将奶白抖动着的蚝肉,提溜到周伶衣嘴边。 周伶衣张嘴将生蚝肉吃掉,眼睛笑得眯起来,说:“弟弟,这肉真甜。” 周玄的父亲、母亲、奶奶、袁不语、大师兄、五师兄坐在一张桌子上,用炭火炉子烤着肉,大口大口的喝着冰啤酒。 小福子和木华在海边“噗通噗通”的玩水。 云子良则背着手,在海边走着,边走,边指着大海的深处,豪言壮语道:“那片宽广的海域里,藏着一条大龙,总有一日,我要将那大龙寻出!” 袁不语只觉得云子良有病,好吃的不吃,还在那里寻龙,寻个淡的龙! 他催促着周玄:“玄子,你手快点,还等你生蚝呢。” “刷蒜蓉酱在,待会烤出来,喷香。” 梦境极美, 周玄心旷神怡! 但总有人,不想他在如此美的梦境里面待着。 “咚!” 一声巨响传来,周玄便瞧见天上,有一大团巨肉,对着他梦境的天空不停的大力冲撞着, 每一次冲撞,都将周玄的梦境世界撞得地动山摇,海水咆哮。 周玄没有惊慌, 他不惊慌, 梦境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惊慌,该玩水的玩水,该吃生蚝的吃生蚝, 梦境之主都不慌,梦中之人自然不会慌。 周玄两只手拢在眼眶,朝着天上仔细的凝望。 “那团肉,好像,好像一个没成型的婴儿!只是比婴儿,大了无数倍。” 在周玄的眼里,那团巨肉,五官不成型,手指和脚指还是蹼的形状,并没有完全分开,但能依稀分辨出有手脚、有脑袋、有身躯。 这是个提前堕掉的婴儿。 周玄将自己封锁在自己的梦中,反而将除了自身梦境外的一切,瞧得清晰起来。 第168章 佛子「六欲」 “果然,母亲、奶奶、父亲、和尚,都是禁塔编出来的梦! 它想让我在他的梦中沦陷!” 周玄分清楚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 那团堕婴巨肉,便是禁塔的真身。 “凌子,你快睁眼啊,我是妈妈。” 那团巨肉中,有一砣肉,变幻成了周玄母亲的形状,发出了与母亲一模一样的声音。 “李施主,你无需再逃避了……秦施主的鬼祟魂魄,我已经替你摆平了。” 巨肉中,又有一坨肉,变幻成了静妙禅师的模样,用厚重的声音,给周玄承诺。 “原来他是这般蛊惑我的。”周玄恨得牙齿痒。 “咚!咚!” 诱惑不成,巨肉又开始撞击着周玄的梦境天空,但梦境内除了地动海啸,依旧牢不可破。 “禁塔能够生梦,但香火层次却奇怪,他竟然撞不开我的梦,又或者,我们双方的交手,原本就不看香火层次,看的是神通手段!?” 周玄已经重新开始掌握起了局势,没有了禁塔的梦境干扰,他的思维又变得清晰起来。 “既然不看香火层次,那我便有降服禁塔的手段,它是一个未成型的婴儿,像是一个被人早堕的畸形产物。 那我便让它做一个堕婴的恐怖之梦!” “禁塔,你用梦境来蛊惑我,现在该我用梦境蛊惑你了!” 周玄闭上了双目,构想出了一个堕婴的梦境! “啪!” 醒木响起。 说书人八层手段——以梦入梦! …… 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对一位年轻女人说道, “手术费另谈,但是,堕胎之后,那未成型的婴儿归我。” “放心,我不要的,还没结婚就怀了孕,被村里人知道了,要戳脊梁骨骂我的。” “那就好。” 等手术结束,堕婴被中年男人捧在手里, “啧啧,真好,家里又多了一尊佛。” “哇、哇、哇!”已经死去的堕婴哭了起来。 中年男人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冷笑着说:“你哭个球,你就是个没爹要没娘要的野种,只有我真心帮你,帮你成佛陀嘞。” 它一哭, 男人便哂笑道:“野种哭什么,让你当佛陀!虽然是个假佛陀,那也比你这个没爹没娘要的野种强得多,哈哈哈!” 中年男人身后的玻璃柜里,还陈放着一排排金色的小佛。 每一尊佛,都是用堕婴这样的野种,用纹身的手法,做出来的。 “哇……哇……哇!” “没爹没娘要的野种,给我闭嘴!” …… “我不是野种,我是佛陀!” “我是佛陀!” 巨肉在疯狂的扭曲,像一只被盐浇在身上的蚂蟥,痛苦之极,扭来扭去。 周玄见这“堕婴之梦”生效了,便在这旺灶上,再添一把火。 他从“梦主之梦”中走了出来,重新走进了禁塔内,此时的禁塔,到处都是尖锐的肉刺, 只是,这种肉刺,已经不再向着周玄进攻,而是对着墙壁、墙柱狠狠的插了进去。 禁塔自己在狠刺它自己。 周玄将自己的感知力尽数放出,顺着墙上、柱子上的每一个刺出来的孔洞,钻进了禁塔真正的身体里、血肉里, “你是个野种,没爹要没娘要,早早把你从胎里堕了出来!” “野种,你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给自己一个了断。” “野种也配成佛?” 种种谩骂的内容,随着周玄的感知力,在禁塔的身体里疯狂蔓延,响彻了每一寸血肉。 它避无可避。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 “哇哇哇!” 婴儿凄惨的声音,随着“我不是野种”,轮番响起。 从某种角度来讲,婴儿的哭声显得极可怜,但周玄却生不出一丝怜悯的感觉来,甚至组织出了更多恶毒的语言,用“以梦入梦”的手法,攻击婴儿脆弱的精神。 疯魔只在一瞬间, 如果周玄不是在最后关头,利用“梦主之梦”,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也许疯魔的便是他! 如今,只是攻守易形罢了。 终于,禁塔彻底疯了, 它疯了,塔内全生出了异变。 周玄听见禁塔里同时传出了佛音和道音。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一道金光与一道紫气同时出现,从塔洞内穿出,飞出了塔外,金光化作了降魔杵,紫气化作了一柄流光剑, 剑与降魔杵扭在了一起,从塔顶如泰山压顶一般落下,贯穿了全塔! “啊!啊!……我是佛陀,我将永生……我是佛陀……我是个野种……” 婴儿身躯被刺穿,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嚎叫声,然后便是不甘,最后在生命力流失殆尽时,终究是绝望了。 作为婴儿身体的塔墙、塔面,在迅速腐败,腐败出一个又一个的血坑大洞。 塔顶也歪斜了起来,塔顶的巨大的顶珠,便是禁塔的眼睛,往常明亮且妖艳,而此时,已经失去了光泽,如一个毫无生命力的石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塔内,传出了一记苍老的佛音。 “周施主,你是个好说书人,多谢洗冤!” 苍老的声音,在感谢周玄。 与此同时,周玄胸口的洗冤箓颤动了起来。 他将洗冤箓掏出,只见最后一页上,写了两行字——洗冤,明江府七叶寺禁塔,煮酒。 这行字,写了两遍。 意味着,周玄又获得了两次进入图腾殿的机会。 “你是煮酒和尚?”周玄询问着苍老的声音。 “以前是煮酒和尚,可这两百年里,我却成了佛子之心!” 随着话音,周玄便感觉自己手腕上有种松动的感觉,身前好像有一只眼睛被强行闭上了。 周玄前方腐朽的地板上,隆起了腐烂的肉柱子,肉柱长出了手脚、五官,躯壳,一个浑身烂疮的老人,便盘腿坐在周玄身前。 老人刚才用手段,切断了祖树、古族对周玄的链接。 这老人的手段,极高明——若是不高明,也不能以一剑一杵,杀得禁塔腐败。 “周施主以梦境神通,逼得佛子发疯,老纳才挣脱了控制,以剑、降魔杵,将其杀死。” “你说禁塔是佛子?” 周玄身体有些脱力,也盘坐在地上。 “七叶寺,曾出过大佛,这尊佛,名为七叶尊者,他与异鬼「遮星」动了情愫,于是……” “大佛也会动情?” “大佛、神明、异鬼、邪神,皆会动情,只是动情的缘由,有时候是受了蛊惑,有时候是自发生情, 但他们一旦动情,若是不被发现还好,发现了,子嗣要杀掉,他们的神明之位、大佛果位,都保不住,甚至他们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七叶寺的佛子,名为‘六欲’,他被遮星孕于母宫之中,为了不被发现,遮星便早早将佛子堕下,然而,终究是东窗事发,七叶尊者被夺了大佛果位,遭了正法,遮星也被正法!” 煮酒和尚悠悠讲道。 周玄又问:“他们已经是大佛、异鬼,谁能管他们?游神司?” “游神司管不了!天上有人盯着。” 煮酒和尚指了指天空,说道:“不过,最近这些年,天上的监管变弱了,变得很弱很弱,世道要乱, 对了,你怀里的东西,就来自于天上。” 煮酒和尚说完,一扬手,周玄胸口的洗冤箓,便飞到了他的手上。 煮酒和尚翻了两页后,说道:“从哪儿得来的?” “从别人身上抢来的。” 周玄说。 “这东西来自于‘道者’,道者,便是监管神明、异鬼的组织!他们从天上来,于人间行走。” “有这么高端吗?” 周玄有些不可置信,他最开始以为这东西是游神司的东西,后来觉得不是,洗冤箓专给一些执念洗冤。 游神司的灯笼都照不见执念,他们怎么可能替执念洗冤。 周玄便猜测,执掌洗冤箓的人,应该是更高层级的人,但没想到这么高。 “道者,除了监管神明、异鬼、大佛、邪神外,也承担起清扫人间执念的职责。” 周玄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洗冤春梦,只能赚一次进图腾殿的机会,但是搞定一个那么弱的“命神”,却能有两次机会。 监管邪神,才是正经事,奖赏自然也高。 “道者的感知力极其强大,香火层次顶尖,但他们于人间行走,偶尔也会陨落、死亡,有一些半神、神明级别的人物,掌握了斩杀道者的法门。 你这件东西,便是来自某个死亡的道者!” “什么香火算半神?” “八炷香火。” “道者在八炷香之上吗?” “很多都在八炷香之上,但也不尽然,比起香火层次,道者最强大的是他们无与伦比的感知力!” “那也差八炷香不远了。”周玄说道:“这么顶的人物,在人间行走,也会陨落?” “我不也被囚禁在七叶寺里,当了两百年的佛子之心吗?” 煮酒和尚叹了口气,说道。 听这意思,煮酒和尚的香火,是超过了八炷香的。 “当年,我香火鼎盛,是佛道双修。 其中,道比佛强。 我当时便下了决心,若是能步入神明之位,便会选择道门。 我若回了道门,七叶寺的佛气便会少上许多, 七叶尊者不愿意佛门空损诸多佛气,便以神通加上遮星的帮助将我镇在这座塔中。 塔内有他布下的禁制,其余人能随意进塔出塔,偏偏我出不了塔。 他只需要我的佛气,引得明江府老百姓点香敬仰七叶寺便可,我是不是自由的,他不关心。 后来,便是七叶尊者与遮星意乱情迷,将佛子堕下。 佛子肉身降临,与塔身融合,他叫六欲,以世人之欲望生梦,虽然只是个堕婴,意识不强,但只是肉身的天赋,便将我再次蛊惑。 又加上有遮星的神妙咒术,我便再无翻身之力了。 我成了佛子之心。 佛子以欲望之梦诱惑世人,让世人为它献上更多的欲望,而我作为他的心脏,将这些欲望转成佛气,保住七叶寺的香火朝奉。 遮星与七叶尊者东窗事发后,若是七叶寺的和尚们,念我曾助七叶寺名声大盛,不对我出手,哪怕佛子蛊惑我,我也能借着香火和佛力,渐渐摆脱他对我的控制, 可惜, 七叶寺的僧人都疯了,他们本就如七叶尊者一般,心怀鬼胎,怕我脱困离开佛门,七叶寺再无香火,从此衰败, 又有六欲加持他们的欲望,使得他们恶上加恶! 寺庙的八大执事,用遮星留下的咒术,以血写咒,继续困锁我。” “两百年来,他们每隔七天,便来塔里写咒,遮星之咒,随着人血之力,越来越强,多年来,消磨我的意志与香火……我的佛力也越发的衰败,导致七叶寺的佛气开始变质,但就这般,他们依然不愿意放过我…… ……对于他们而言,佛气变质总好过没有佛气,只要有佛气,他们每年都能赚上很多的香火钱。” “直到上一次,执事前来写咒,其中执事争吵,说要将监院执事的阴魂,献出去,我便觉得我的机会来了,凝聚出一道执念,附于监院僧的阴魂之中, 原本我只是希望,能发出求救迅号,这讯号也只是我为数不多的挣扎,我猜测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效果,却没成想……” “没成想,我是一个身怀洗冤箓的人?”周玄问。 “唉,你进寺之时,我尚存的一丝意识,便感知到了你,我当时悔恨交加,以为自己会害了你,你不是真正的道者,斗不过佛子的。 佛子的梦境极其恐怖,他名为「六欲」,便是利用你自身的欲望生梦,梦境的来源皆是你自己心中想法、记忆,真实程度,毫无破绽。 谁成想,你竟然是傩,虽然香火不高,第一炷香走的却是说书人堂口,掌握了说书人的九层手段! 能对抗佛子蛊惑梦境的,也只有香火层次极高的说书人,以梦入梦! 你的八层之梦,引得佛子发疯,这才让我脱了困,斩杀佛子!” “为什么「六欲」震不破我的梦境?明明我的香火层次那么低。”周玄问道。 “他是提前堕下的佛子,意识几乎没有,只有本能的六欲肉身,修不出什么香火,比香火层次,它还不如你,不过,这世上,也有真正生下的佛子神子藏在某些地方,你以后遇见了,可千万要小心。” “我最近倒是遇到了一件怪事……明江府的地面上,像长了一张巨大的嘴,在不停的进食,我还碰到一团肉肚,只要靠近他,便会感觉到饥饿,无视香火层级。” “极有可能是大佛、神明、异鬼或者邪神的子嗣,你说的饥饿,便是一种肉身梦境,是神明级子嗣与生俱来的肉身梦境, 要分辨他们是提前堕下的,还是顺利出生的,你以梦主之法,于梦中观测便好,若是顺利出生的子嗣,他们会有形体。” 讲到这里,已经真相大白了。 周玄这才得知了七叶寺的真相——以人血为咒,配合佛子六欲,困锁住两百年前七叶寺的第一高僧。 那些发疯的僧人、香客,是佛子以歌声、念经声对他们的蛊惑,而他们通过自己的欲念发泄,又为佛子献祭了诸多欲望。 至于那些人羊,便是用来画咒的材料, 两百年了,每隔七天画一次,有多少人死在这些和尚手里? 这帮和尚,也真是邪了大门! “那你要出了寺,得杀光七叶寺的和尚,”周玄说道:“你是半个和尚,也是半个道士,不杀这些秃驴,你道士的念头不通达。” “我出不去!” “佛子已经死掉了。” “但七叶尊者留下的禁制还在,我被困锁多年,香火早就不如当年旺盛,肉身出不了这座塔,但是有一点你讲得对……不杀光七叶寺这帮邪僧,我念头不通达。” 煮酒和尚挥了挥手,洗冤箓重新回到了周玄的手上。 “我用洗冤箓,躲进了时空缝隙里,为什么六欲的梦境还能困锁我?”周玄问出心里的疑问。 “肉身梦境之中,没有时间的概念,既然没有时间,哪来的时空缝隙?” 煮酒和尚又说道:“道者的东西,你还不会用,我教你怎么用……” ps:好兄弟们,两更快九千字,么么。 第169章 神丝登仙 “道者的洗冤箓本,最大的作用,便是感应符经!” “符经指的是?” 周玄感觉自己的神秘学知识又要增加了。 “符经记录了这方天地之间的隐秘,诸家堂口登仙法、天神的起源、失落的香火修行之法、世间运行法则等等,都被记录在不同的符经之中, 符经自然生灵,它们擅于隐藏,藏在街头巷尾的每一本旧书里,又或者藏在各大学者堂口的图书馆中,有一些天资特殊的人,运气好,可以寻到一鳞半爪, 但想成规模的寻找,还是需要洗冤箓本。” 煮酒和尚说道:“洗冤箓,本身就是符经,也是天上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符经,符经可以感应到符经的存在。” “往后,你路过什么旧书店,或者有机会进入学者堂口的图书殿,就将感知力加持进洗冤箓里,它会与符经共鸣。” 煮酒和尚,望向洗冤箓,说:“你寻找的符经,会收录进这本箓子里,我看你的箓本上,并无符经的存在,便知你不会使用这本箓子。” 周玄抚摸着洗冤箓,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箓子,妥妥的神秘学百科全书! “大师,我这箓子里,有一张图案,叫图腾殿!这张图案又什么说法吗?” “洗冤回殿箓,回殿回的是各大堂口的总堂,不是现实中的总堂,而是他们传承最久远的那个总堂,可能那些总堂已经失落,变成了不可知之地,但只要有洗冤箓在,总能找到总堂所在,学到最古老的传承!” “这篇图案上,有一个词叫树族——树族是什么?” “这方天地,混沌初开,天地间有九棵祖树,有学者说,祖树孕育了天神,也有学者说,天神于祖树下成道,还有人说祖树是天神的扈从……总之,天神与祖树的关系,目前尚不可考,没有定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最初的人类,受了祖树的赐福,在祖树的庇佑下生存着。 只是祖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沉睡,受他庇护的人,反而总是容易忽略他们存在。 认为他们就是一颗长得比较高大、有些神异的树而已。 所以,最古老的那些堂口,若是没有断了传承,都管自己叫树族。” “怪不得姐姐一定要守住祖树,还曾说,一旦祖树死去,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祖树无法真正的死去!”煮酒和尚补充道:“祖树只会枯萎,枯萎后,便会沉落进不可知之地!但在沉落之前,它会疯狂,嗜杀,确实会死很多很多人, 祖树因人气旺盛而繁茂平和,它也会守护那些人气,但如果人气衰败,祖树便会进入不可遏制的疯狂,就如你洗冤箓本里的血树,图中枝叶枯萎,便是沉落进不可知之地的祖树。” “它会再长到地面上来吗?” “需要人气!需要许许多多热忱爱戴、信仰它的人!” 周玄的神秘学知识,在嗖嗖的上涨。 他又询问了煮酒和尚关于“血井”的问题。 这次却触碰到了煮酒和尚的盲区,他摇了摇头,说:“我修佛,也修道,走的是世间大道,对于一些诡异古怪的阴森事物,没有太多钻研,也不曾去听闻这方面的秘闻。” 呼! 哄! 周玄秘境内的血井,似乎很不满意煮酒和尚“诡异古怪的阴森事物”这个评价,在秘境中卷起浪潮,撞得秘境轰隆作响。 “井子,你稳住,别冲动,人家就是客观评价。” 周玄和血井接触这么久,对于煮酒和尚的话比较认同。 之所以血井发这么大的脾气,可能因为——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大师,你说你是佛道双修,井国走阴拜神之人,不都只能修一根香火吗?” “我不是一个人。” 只见煮酒和尚一扬手,他的身躯,便分成了两个人。 一个眉插双鬓,一个宝相庄严。 “我原本是两个人,想来,你一定听说了七叶寺那些邪僧们的谣言,说我曾经是道士,后来改投佛家, 事实并非如此。” 煮酒和尚说道:“道士是道士,和尚是和尚,道士叫无量道士,和尚叫煮酒和尚,我们两人曾经一个在青羊观里学道,一个在七叶寺里出家, 在那一年,我们两人相遇了,当时我便觉得,我们怎么能那么像,简直一模一样, 我走到了他对面,他走到了我对面,极默契的抬手,我的中指,对上了他的中指,顿时我们两人的中间,没来由的出现了一面透明的冰层, 对着冰层互望,我们俩人仿佛在照镜子一般,我是他的镜中人,而他,又何尝不是我的镜中之人, 我们双手使出了力道,将那冰层点碎, 我们两人,便成了一个人!” “镜中人,互为镜像,与人间行走,魂灵的呼唤与共鸣,总能让他们相遇,等着便是了…… 万物皆有魂,只等镜中人!” 周玄听到此处,很是激动,说道:“大师,可能我也有镜中人,我店的斜对面,有一个人,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见了他,就仿佛照镜子一般。” “那他与你,有默契吗?” “我们俩老是撞衫……他总和我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帽子。” 周玄回忆起木华生活中的点滴细节。 “这种默契不够。” 煮酒和尚说道:“或许你俩只是单纯的长得像,这世间,总有长相极像之人,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若是小友依然有所疑惑,便与那人,中指对上中指,如果有冰层浮现,便互为镜中人, 若真是镜中人,将那冰层破去,二人合一,魂魄、肉身之雄浑,便不是一加一那般简单。” “那我回家便试!” “去吧,去吧!” 煮酒和尚聊到此处,望向了窗外。 窗外,已是瓢泼大雨。 “大师,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道者,他是天上来的,那道者便是在天上诞生的么?” “具体不清楚,按照骨老会对道者的钻研,道者是世间香火层次极高的人,死后由数根神丝牵引登仙所化……” “多谢大师解惑,往后我常来看你。” “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煮酒和尚望着窗外的雨,说:“再大的雨,也冲刷不走七叶寺两百年来的罪恶,只有烧一把火,才能将罪业烧得干净!” 言至于此,煮酒和尚便双手举起,身前浮现了两根香,那是他的佛道两炷香火 一根香上,有道家铭篆, 一根香上,有佛家经文。 和尚撕开自己的胸膛,将血液曝洒在香火之上。 “以我之血,佛道双香,举一把天雷大火,燃尽七叶寺!” 轰! 两根香顿时化作了两条火龙,与塔中盘绕两圈后,透墙而出,于七叶寺中腾飞,所过之处,雷鸣声动,火光四起, 只要是和尚,便全身引火, 只要是佛塔,便烈焰熊熊, 一时间, 七叶寺仿若天光大亮,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惨叫之声, 煮酒和尚也周身浴火,周玄叹了口气,先作双手合十状,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又双手抱拳,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低声念道:“无量天尊。” 行完佛道双礼,周玄便转身欲走,却被煮酒和尚叫住:“小友,你今日助我脱困!我须以礼相报,但我煮酒和尚,身无长物,便以我的神魂,作为回礼,你第二炷香修的刺青,能用上我的魂! 需用时,观想我的神魂即好,我的焚焰残躯,你若是用得上,也拿去用吧!” 讲完, 煮酒和尚往眉心一点,两道魂魄从身体里走出,钻入到了周玄的骨牙之中。 周玄低头一看,骨牙上,便多了一个“卍”字,和一个“敕”字。 而煮酒和尚,却往后一倒。 八炷香的七叶寺第一高僧,就此身殒。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 周玄再次念动了佛号、道号。 …… 煮酒和尚的身体已经烧得焦黑,周玄却并没有走。 他的神启和血井,同时暴躁起来。 于秘境中,代表神启的黑水,掀起了惊天巨浪, 血井则在黑水中升起,井壁上数不清的眼睛,都直勾勾的表现着极致的渴望。 “井子想用大师的身体当祭品,这我能理解,神启又在躁动什么?” 周玄观望了煮酒和尚焦黑的身体许久,叹着气说:“大师,一鲸落,万物生,得罪了!” 尽管煮酒和尚死前便做出了承诺,只要周玄需要,身体尽管拿去用。 周玄则需要做些心理建设,说服自己,如今建设完毕,他的右手,自发散着蓝色的光泽, 而血井,已经开始吞噬煮酒和尚焚得焦黑的皮肉。 两大秘境同时动手…… …… 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数不清的雨丝,漫天垂下,而在雨丝之中,夹杂着十六根白色丝线,于天穹之下垂落。 白色丝线有了雨丝的遮掩,几乎瞧不见,它们一直垂到了七叶寺禁塔的青瓦上。 然后,它们似乎不受任何阻碍的,穿过了瓦片,垂进了塔内,垂到了煮酒和尚的身上。 十六根白丝,将煮酒和尚的残躯缠住,往上方拉扯。 拉扯的速度极快,一两个瞬息,残躯便被拉了半米高! 周玄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去抓,但他的傩神右手意识更快,主动发力上抓,手掌带着手臂发力,五指扣住了煮酒和尚的胳膊。 “哪来的丝线?” 周玄将感知力释放,感知顺着丝线往上攀援,攀了数米高后,周玄便发现,那丝线竟然是从天穹之上悬下。 他想起了煮酒和尚不久前讲的话。 “道者是世间香火层次极高的人,死后由数根神丝牵引登仙所化。”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牵丝登仙! 天上的,看中了煮酒和尚的残躯,想拉他去天上做“道者”! 周玄明知是“天上的”看中了煮酒和尚,但他并不放手, “天上看中的?我管你哪儿的,从我手里抢,美得你!” 周玄紧扣右手,尽全力拉扯着煮酒和尚,但那十六根白色丝线的力道太大,周玄感觉都要被扯到升天。 轰!轰!轰! 连续的冲撞之音,在塔中响起。 周玄所站之处,通红一片。 一道古井,与塔中地面显现,而周玄,就站在井口上。 血井现身了! 八炷香的残躯诱惑实在太大,天上的想要,周玄想要、神启与血井也都想要…… 周玄脚下的血井,血液沸腾,化作了两只颀长的触手,勾缠住了周玄的双脚。 周玄脚下顿时像生了根,将十六根丝线的力道抵消掉,稳稳的站在地上。 “斩线!” 周玄发着狠,拿着骨牙,伸直了胳膊,对着丝线划去,但那些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骨牙也斩不断, 见周玄有了斩线的意识,血井中再次伸了第三只血触手。 触手顺着周玄的身体攀援,最终缠到了骨牙上,将白色骨牙缠成了一柄通红的短匕。 一种强大的霸道气息,从骨牙上释放。 周玄握紧骨牙,对着那十六道丝线再斩, 骨牙所过之处,丝线尽数被断,同时还沾染上了血井的气息,朝天上迅速收回。 “再给你留点东西,不然怕你惦记。”周玄蹬踏着窗户,右手在丝线上狠狠的抓了一把。 傩神之手与周玄配合默契,将天神的气息释放出了少许,粘在了丝线上。 线上便同时有了血井与天神的气息。 …… 丝线斩断后被收回,云层中雷鸣大作,似在震怒,天上瞧中的“东西”,人间行走之人竟然敢动手抢? “轰!轰!” 数道闪电,划破夜空,如长蛇般,往禁塔上吐着信子, 与此同时,十六根丝线被彻底收回至云层中, 下一刻, 电不再闪,雷不再鸣, 天穹之上的震怒,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飘泼的大雨,都下得温柔了许多。 周家的傩神,作为九大天神之一,尚在沉睡,并没有真正的死去! 这是周伶衣知道的隐秘,天穹之上的人,只会比周伶衣知晓得更加明白…… 争抢煮酒和尚的遗体,傩神之手既然动手了,那便是天神的指示, 再加上血井也现身了。 袁不语说过,血井极有可能是世间最强的异鬼。 天神与最强异鬼同时出手,你天穹之上又如何?! …… 煮酒和尚的身体,已被血井尽数吞噬, 而周玄的傩神右手,捡起了煮酒和尚的一根根骸骨,骸骨握入手中,便被淡蓝色的光泽吞噬。 等八炷香的煮酒和尚遗体被分得干净,周玄第一次感受到神启秘境中竟然如此有活力。 黑水每一次翻腾巨浪,都带着十二分的欢愉。 “我以为只有井子是个贪祭品的变态,原来神启你这浓眉大眼的……也贪祭品啊。” 黑水巨浪在迅猛翻腾,似乎让周玄不准再提这事,它还朝着秘境中的绯月扑去,一副要和血井划清界限的样子。 神启难得欢愉,血井更不用说了。 周玄冥想着血井,进入血井秘境之中,便瞧见庙墙上的眼睛,各个目光都惬意懒散,像一个个吃饱喝足只想躺平打盹的懒汉。 它们见周玄进了秘境,所有眼睛都闭上,只有一只眼睛与周玄对视, 这是要传递问卜的内容。 周玄还没问呢,眼睛已经将上次周玄询问“刺青古族隐秘”的问卜,以画面的形式传递了过来。 关于古族隐秘的问卜,前段时间周玄只是询问了需要什么样的祭品,而当时血井的回复是——六炷香…… ps:好兄弟,今天感冒比较严重,先发一更,第二更晚上写好,可能明天早上发哈。 第170章 城隍纸鸢 眼睛将问卜的内容,以画面的形式传递给周玄。 这次的卜告,很具体,不是往常的单一画面,更像一台连续缩焦连续拍照的相机,将六幅画面传递到了周玄的眼中。 「明江府彩虹南路,一座高耸的商业大楼,悬了彩色灯牌——利苑大厦」 「一条长长的走廊,廊灯上有“利苑”的字样,走廊的尽头有一座房间,房号是1907」 「巨大的图书馆,开着的门上,写着“1907”房号,内部数十排书架,整齐陈列着一排排书籍」 「图书馆第二区」 「图书馆第四区」 「图书馆第九区」 六幅画面,将周玄的目光,层层递进的引入到问卜答案里。 以前血井可不这样,像极了街边的算命先生,讲一句不着四六的话,让你自己慢慢猜去吧。 “在图书馆的二、四、九区,可以找到刺青古族的秘密……嗯……利苑大厦1907。” 周玄将这些关键的信息记下后,又用念头询问血井:“这就完了?” 煮酒大师八炷香,这场问卜只值六炷香…… 眼睛再次眨动,又传递了两幅画面。 「一块瞧上去普通的石头,静静放在桌上」 这块石头是刺青古族的冥石,云子良瞧了一场“热闹”捡回来的。 关于冥石如何使用,周玄也找血井询过价——五炷香。 第二幅画面, 「周玄坐在血树前,左手捧着冥石,右手指着地面,手掌上有一条新鲜的伤口,冥石的表面,被血画上了一道“门”的图案」 “还得去找血树,画面里传递的是一种仪式,开启冥石的仪式?” 连续两次问卜的结果,都事无巨细,完全不用解卜。 那只与周玄对视的眼睛,也终于闭上,享受着惬意慵懒。 周玄则切断了与秘境的联系,出了秘境。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周玄感觉手腕又被缠紧,眼前多了一只注视自己的眼睛。 祖树和古族的链接又挂上来了。 他已经习以为常,大大方方的从兜里掏出给司玉儿做的“拈花手印”刺青。 刺青恢复了正常的图案,不再是羊角图案,能给司玉儿用了。 “让司玉儿献祭,这篇刺青就算大功告成,我香火也能烧完两寸。” 周玄打算烧完两寸香之后,再进图腾殿,虽然手里握着四次机会,但他总觉得洗冤的机缘,还是不好撞,把掌握冥石与学新的刺青图,通过一次机会搞掂,效率更高。 他这时才出了塔。 不久前还诡异阴森的禁塔,此时只剩下腐败的断壁残垣,以及被周玄斩断天上白丝后的数根断丝。 那些断丝原本缠在煮酒大师的身上,但现在他的身体消失,断丝便安安静静的躺在塔内地板上…… …… 周玄才出塔,便闻到了浓烈的皮肉烧焦气味,七叶寺的大火还在焚烧。 山下千佛林中,原本尽情释放着“欲望”的僧人们,大多都像一根火把,或坐或躺,身体火势烧得极猛烈。 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玄则左右望着,目光寻找着被自己送出了塔的司铭和司玉儿。 “这俩人这么不讲义气,我在禁塔内要死要活的,他们竟然先跑了?” 他正抱怨着,忽然,不远处传来两声叫喊。 “周大哥。” “小先生。” 周玄顺着声音望去,司家父女跑得气喘吁吁的。 “你们去哪儿了?” “我怕你出事,但那禁塔又太邪门了,我俩就一路狂跑,去山下主持的厢房,要找德海来救你。” 司铭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喘粗气。 禁塔离主持厢房很远,这么短时间来回各跑一趟,哪怕司铭、司玉儿是高手,也累得够呛。 “你找德海去了?我们干嘛来了,不就是偷偷查查七叶寺的隐秘,让你以后找个由头,不再给七叶寺施资嘛,他要真来了,使邪法糊弄你,你就找不到由头,每年照样给他出一百万!” “能救小先生出来,一百万算什么?要不是你,我们父女俩今晚就得折在禁塔里头。” 司铭恢复能力快,气喘匀乎了不少。 一旁的司玉儿则接力起父亲的话:“我们才到厢房门口,就见七叶寺里冒起了大火,德海还有其余的僧人,身上都着了火, 德海显然是救不上你了,我们又怕禁塔着火,又跑回来找你了,周大哥,那塔里,到底是什么诡异?” “别问,知道得越少越好。” 周玄主要是怕麻烦,真要讲起来,那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明白的。 “小先生不让问,我们就不问,今日恩情暂且欠下,往后有用得着我们神偷堂口的地方,尽管打招呼。” 司铭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可能马上就要用得着你了。”周玄指了指路口。 路口处,行走着四道人影。 每道人影,都穿着黑色道袍。 他们步子走得极轻盈,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气场。 司铭回头望了一眼,站直了身体,说道:“小先生不慌,都是自己人!他们是城隍的弟子。” “你们跟城隍是自己人?” “我夫人是骨老会的圈财,我替我夫人做生意赚钱,也是在替骨老赚钱!” 圈财就是堂口管账的,骨老会是个神秘学者组织,极大可能不会采用“圈财”这种堂口味道极浓的称呼, 应该是司铭堂口黑话讲习惯了,顺嘴便说段晴岚是圈财。 谈话间,那四个城隍已经靠近了。 为首的城隍叫张仪风,今晚城隍由他值夜。 张仪风朝司铭抱拳,说道:“真巧啊,司堂主,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 “又是你,老张,我看到你可晦气了。” 司铭笑着损了张仪风一句,带着周玄和司玉儿下山。 “司堂主,七叶寺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大摇大摆就走?得留下点交代。” 张仪风的语气很严肃,没有丝毫跟司铭开玩笑的意思。 “交啥代!七叶寺这把火烧这么旺,是我们三人能烧得起来的吗?” 司铭当即便反驳。 “火烧得多大,我管不着,但是,七叶寺的佛气没了,佛气去哪儿了?它找着了。” 张仪风指了指天上。 周玄几人抬头望去,便见到天上有一只纸鸢盘旋。 纸鸢的眼睛,由两点朱砂点成,点砂成睛,竟有了凶狠目光,死死的锁定着周玄。 “城隍纸鸢,锁定气机,七叶寺的佛气,就在他身上。” 其中一个城隍,右手蛮横的往周玄的胸口戳去, 司铭瞧得来气,身形低伏,朝前极快的提了两步,然后冲那城隍的右手抓去,城隍手指还未戳到周玄,便感觉身边有人影晃动,往右避让,却已经晚了一步,手臂被抓了个正着。 五指入肉,留下五个血坑,司铭这才松了手,对捂着手臂吃痛的城隍呵斥道, “这是小先生,我司家的贵客,你拿手戳什么戳? 瞧城隍的招牌上,只给你留点念想,再拿手乱戳,我拆你骨头!” “司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张仪风其实和司铭关系不错,两人算是酒友,见面喜欢互损。 他知晓司铭往日一直比较霸道,是个不愿吃亏的主,但从来没有这么凶过,一言不合,便动起拳脚真章来。 “我回家,还能做什么?”司铭没好气的说道:“把道让开,别挡着路。” 司铭强横,张仪风语气反倒软了些,说:“老司,今天事儿挺大的,七叶寺的佛气是这一片里首等重要的秩序,佛气没了,望气师给我们发了黄符上报,我们马不停蹄就来了, 纸鸢既然将气机锁定在这人……小先生……的身上,那他得跟我们去一趟城隍总堂。” “你们总堂,那是好人该去的地方吗?”司铭坚决不让张仪风把周玄带走。 他其实心里也虚,城隍多法器,这个堂口本门香火便厉害,又因为与神明连接得最紧密,背后靠着骨老会那群学者,有大量的法器支持。 都说游神司的法器禁器厉害,但在明江府,只论法器,二者旗鼓相当。 纸鸢便是城隍的看家法器之一,只要被它盯上了,就没有错的。 如果说周玄真的吞了七叶寺的佛气,这个罪过便小不了,进了城隍,就算能再出来,也得脱三层皮。 “不想去也得去!” 张仪风见司铭执意要保周玄,便只能动真章了,他挥了挥手,其余三个城隍,都亮出了一根墨线, “事关重大,老司,你的面子,今天给不了!把小先生拿下……” 四个城隍将周玄三人团团围住。 司铭也摆出了捉刀放对的架势,虽然他知道斗不过张仪风他们。 张仪风是城隍的行令,执行堂口法规、秩序,相当能打,香火与司铭一样,是坐五望六。 大堂口的高手多,除了张仪风外,其余三人,两个四炷一个五炷,四人联手,又有城隍法器加持,司铭三人必然斗不过。 但斗不过归斗不过,气势得拿出来,从某种角度来讲,司铭算城隍的财神爷,哪有对自己财神爷下狠手的,他们不敢下狠手,他便有了机会。 双方剑拔弩张之时, 周玄终于站出来“调停”了,他扬手从兜里掏出一面骨牌。 “佛气的事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可以讲,但是你们不够格听我讲,我要见李老师。” 周玄已经在心里编好了佛气消失的理由,就等李老师前来聆听。 此时,众人都往周玄手上的骨牌望去, 骨牌正面是一本书籍,右下角有“骨老会李乘风”的落款。 见骨牌如见骨老。 张仪风很认真的瞧清楚骨牌,然后不可置信的望了一眼周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凭什么对方年纪轻轻,竟然有骨老会大学者的骨牌? “你听懂我讲话了吗?我要见李老师!” 周玄见张仪风眼神木讷,又冷嗖嗖的提醒了一句。 若是寻常有人如此冰冷的应对城隍,怕是法器已经往身上套了,但此时的张仪风却只敢陪着笑脸,连应两声, “听懂,听懂。” 他心里很憋屈,堂堂城隍行令,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ps:第二更补上了,么么。 第171章 血井之脑 张仪风见了周玄的骨牌,不敢再执拗,反正人在哪儿审不是审,没必要非带回城隍总堂。 他朝周玄一抱拳,说:“小先生既然配合,那我们请李老先生来一趟便是。” 只见他从腰间,右手捏住了两根线香,左手捏诀,利用感知和法门,在线香的香柱上,分别刻下一个“书”字和一个“甲”字。 “书”代表的是李乘风,李乘风在骨老会里,被学生亲切的称呼为李老师,或者李教授, 但在城隍堂口中,李乘风则被称为“书大人”。 “甲”代表的是城隍“执甲香”卢玉升,城隍对外的事宜里,除了堂主、青风、碑王三位当家以外,品级最高的,便是执甲香卢玉升。 今晚城隍对于周玄的办差不符合流程,自然要请卢玉升前来监察。 张仪风将刻完了字的两根香,竖在嘴边,轻吹了两口气, 呼, 呼, 受了风,两根香同时燃烧了起来。 与此同时, 正在大都会歌舞厅里,搂着歌伶喝酒的卢玉升,忽然眉头一皱。 他瞧见身前一尺处,立着一根香火。 卢玉升将歌伶推开,伸手握住了香柱,香火化作了一段感知,在他心里破碎成讯息。 “七叶寺吸了佛气的年轻人,竟然能请动书大人?” 卢玉升从沙发上起身,将长衫上的褶皱抚平后,不顾歌伶妩媚的拦阻,出了大都会的门。 …… 慧丰医学院,地底二层,古怪生物研究所, 研究所占地面积极大,到处都是大号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稀奇古怪的生物极多, 长了狗头的婴儿, 八条手臂的年轻男人。 两具身体长在一起的人,正面的身体有嘴但没有“家伙事”,背面的身体没有嘴,但有堪比手电筒的“家伙事”, 两具身体,一面负责进食,一面负责传宗接代。 这些古怪生物,大体都是标本,它们曾经伏藏在地底,或者隐藏在某些暗处,掀起过明江府的血腥风暴。 如今, 李乘风与自己的学生王亦文,正着手对“人肚”进行研究。 “人肚”是周玄起的名字,李乘风如今按照“人肚”使人饥饿的特性,直截了当的给它取了代号——“饥饿”。 研究所对于古怪生物的研究,首先要提取生物的记忆。 提取的办法,简单且复杂……方案简单,但“仪器”很复杂。 两个透明的玻璃水箱,加满脑脊液——从人的脑室里取出的无色透明液体。 这种液体,对古怪生物,通常有刺激的作用,能放大他们的情绪波动。 刺激并不是主要目的,脑脊液真正发挥的作用,是为了提供一处舒缓的环境,让“血井之脑”能够有效的发挥其强悍的感知力,搜刮古怪生物每一寸有思想的肉身组织。 但血井之脑这台“仪器”规格很高,井国不超过五台,明江府只有一台,使用前需要提交报告,等后高层决议通过后,才能顺利解禁这台仪器, 哪怕李乘风已经是骨老会高层了,该提交报告还是得提交。 不过,他骨子里是认同这项规则的,任何仪器都有他的寿命,血井之脑也不例外,利用严苛的规则,将它用在刀刃上,降低使用次数,才能有效延长它的寿命。 如果规则不严苛,古怪生物研究所要用,古符经研究所的也拿去用,甚至异常疾病所的也拿去用,每个部门都拿去用,用不了多久,血井之脑就得提前报废。 浪费是可耻的,李乘风深以为然。 要说李乘风上午才从周玄店里见到“饥饿”,中午他便提交了报告,直到深夜,他才得到解禁令,便约了学生,小心翼翼的将“血井之脑”,从“仪器密室”的福尔马林溶液里,搬到古生物研究所的水箱中。 两个装满了脑脊液的水箱,一个装着“饥饿”,饥饿在水箱里上下浮沉,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张,吸收着脑脊液。 另外一个水箱里,装着“血井之脑”。 血井之脑,是血井通灵人的大脑,但并不是一个大脑,而是四个。 四个脑子,由许多粗壮的血管连接,串联成了一个“大脑”。 除去连接四个脑室的血管,血井之脑上,还有四条看似多余的血管。 其中两根血管的末端,有类似犬齿的装置,用来刺破古怪生物的身体,让生物与血井之脑连接。 另外两根血管的末端,则长出了密麻麻的倒刺,观察员将倒刺扎入自己的手指、手腕上,用来接受血井之脑收集到的画面信号, 曾经有狂人,直接将倒刺扎进自己的后脑,妄图获得更加强烈、清晰的信号,但无一例外,都疯掉了。 因此,各大学会在二十年前,便颁布了血井之脑的使用手则,血管倒刺,只能扎入手指、小臂,绝对不允许超过手肘之上。 倒刺离观察员的大脑越近,疯狂的几率越高。 此时,王亦文已经将倒刺扎入自己的掌心上, 李乘风站在水箱前,观测着“饥饿”的动静,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亦文,收到了血井之脑的信号没?” “还在收集中。” 王亦文说道, “嗯。” 李乘风弯着腰继续观测,照常理说,血井之脑的一旦与古怪生物连接,生物的动静会很大。 四个血井通灵人的大脑,产生的感知力极其恐怖,感知力汇聚到了一起,甚至能够扭曲周遭的现实, 如此强悍的感知力,一旦透入生物肉身中,便像一股股强劲有力的电流,会引得生物的躯体痉挛,肌肉不自主的抽搐, 但“饥饿”,似乎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怎么回事……” 李乘风的感叹还没结束,忽然瞧见眼前竖了一根线香。 线香上写了个“书”字。 “城隍的人找我?不知道我很忙吗?” 李乘风打算无视这根香的,但因为香挡住了他观测“饥饿”的视野,他只好伸手将香握住。 “管你找我干什么,我不去就行了。” 香火消失,一道讯息在李乘风的心中凝结。 “七叶寺佛气被吸收殆尽,城隍那帮子粗人,怀疑到小先生头上了?” 关系到周玄,李乘风便热心起来,他穿了西服外套,交代王亦文:“亦文,我有点事,出去一趟,待会如果接收到血井之脑的讯息,一定要记录好。” “知道了,老师。”王亦文回应了一声。 在李乘风出门十来分钟后,忽然“饥饿”像受了什么重创一般,在水箱里胡乱蹦跶,血井之脑则闪动着血光, 一道道画面,通过血管,传递到了王亦文的脑海里。 “七叶寺?饥饿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七叶寺的画面?” 王亦文随着“饥饿”的记忆画面思索起来,但他身体里,忽然有了一种感觉——饿了! …… 七叶寺前,众人都在等。 司铭和司玉儿在等李乘风过来,只有骨老高层,才能摆平七叶寺的事情,摆平那群如狼似虎的城隍。 张仪风也在等,等李乘风与执甲香一起过来,他是个不愿沾麻烦的人,但七叶寺的事情就是很麻烦。 不过两个上级来了,就是上级之间的事了,他就是个行令,“手短脚短”,管不着的。 “解决了麻烦,喝个早酒,点碗猪肚汤,小酌两杯。” 只有周玄,并不是在干等, 他很有兴致的观察着自己的神启秘境。 在两大秘境瓜分了煮酒和尚的焚焰残躯之后,神启秘境竟然有了变化。 代表神启的黑水,于波澜中,浮出了一个白骨人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头还在继续上浮,已经露出了一个脖子, “不光是人头,可能会浮上一整个人?” 周玄猜测着。 代表血井的“绯月”,变化则更加神妙,绯月圆轮的边缘,皆变成了金色,像给绯月加上了一道金色的镶边。 神启白骨的妙用,周玄并没有体会到,但绯月金边的作用,他却已经体会到了。 绯月与感知是有极大关联的,因此在绯月出现变化后,周玄第一时间,便测试起了自己的感知。 他将感知释放了一些,顿时便察觉出问题了,自己的感知力,竟然不会涣散。 他气息锁定了某件物事,释放多少感知力,便有多少感知力透进了那件物事,中途竟然没有任何损耗。 感知力需要意识来控制,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之所以恐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双意识,双意识对感知的控制力,是远超单意识的。 感知的控制力强,就能在释放感知的时候,尽最大限度的减少感知力的涣散。 而现在, 周玄的感知力竟然完全不会涣散。 “我感觉感知力的外层,像加了一层外套!” 感知力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外套,才不会涣散。 周玄隐隐有些激动起来,这层外套使感知力不涣散,自然能让他的感知力更上一层楼。 但这一点,并不是周玄激动的理由。 他的感知力,已经得到了很多高人的认证,强……拔尖的强。 但从拔尖的强,到再强一些,就像从九十八分提高到了九十九分,进步固然在,但没有本质的提高。 真正让周玄激动的, 反而是“外套”本身, 因为感知力拔尖的强,周玄对感知力的理解,反而超过许多香火层次更高的阴人、神人。 在他的理解中,感知力释放,在探查到对方的时候,也会暴露自己。 这种暴露的本质,是因为对方也是有感知力的,他的感知力与周玄的感知力碰撞,便产生了波动。 波动会被察觉,才导致周玄暴露。 假如用感知力去探查普通人,普通人感知力极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然产生不了波动。 所以用感知力去探查普通人,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而现在,周玄的感知力被包裹了起来,这便意味着,哪怕对方感知力很强,但因为他的感知力有一层绝缘外套,无法形成碰撞,自然不会有波动。 “我的感知力,哪怕全力使出,也没人能察觉到感知力是我释放的?” 周玄有了这个猜测,兴趣越发的浓了,他决定做一个实验。 实验对象,便是司铭。 周玄将少许的感知力,释放到司铭的身上。 感知力顺着司铭的身上攀爬,让司铭有一种莫名的痒感。 司铭感受到有人在拿感知力“扫”他,原本眯着眼睛抽烟的他,眼睛猛得睁大,也释放了感知,去找寻谁在扫他。 可找了一大圈,竟然没有找到这股感知力的来源。 “咦!我的感觉错了?” 司铭闭着眼睛,再仔细感受了一阵——“没错啊,是有人拿感知力在扫我。” 他不甘心,又释放出了感知力,但依旧没找到来源。 索性,他站起身,转着圈看,但周玄在“闭目养神”,女儿在发呆,那四个城隍站着,一边往山下望,一边聊天, “这还是感觉错了,一天天都是事,搞得我神经兮兮的。” 司铭又坐在寺庙台阶上抽烟。 “唉,有效果啊……井子,你可算做点好事了!” 周玄笑着说, 既然感知力有防追踪的效果,那就得把天上那只烂鸟解决了。 天上飞的是城隍纸鸢。 纸鸢寻佛气而来,锁定了周玄,目光狠厉,同时一股强劲的感知力,在周玄的身上扫来扫去,已经惹得他不厌其烦了。 法器,尤其是锁定气息的法器,靠的就是感知力。 周玄很想用自身的“感知力”,教教这纸鸢怎么做鸟,但不久前,他只要释放感知力,基本就等于在众人面前明牌——我是血井通灵人。 司铭和司玉儿倒还好点,但在城隍面前明牌——麻烦会不小。 但现在,周玄不再忌惮了。 在老画斋的时候,云子良便指引着周玄用感知力破了镇鬼符! 从那时他便知道,感知力超强,能克制很多法器,自然也能克这只纸鸢。 周玄将感知力,朝着纸鸢释放了出去 如洪涛巨浪的感知力,涌进了纸鸢中,周玄当即便找出了纸鸢的秘密。 在纸鸢的身躯里,有一只眼睛——一只滴血的眼睛,是刺青的手笔。 刺青的手笔,被一些大堂口甚至是游神司当成了法器、禁器。 比如周伶衣的那个人皮匣子。 刺青古族太神秘, 流传到俗世的手笔不多, 纸鸢体内有刺青,便说明这件法器在城隍堂口里,级别很高。 “原来是刺青?今天让你拜拜祖宗!” 周玄于脑海中冥想着血树,曾经刺青先民膜拜的祖树! 当血树在周玄的脑海中冥想结束,他用感知力将血树传递到了“滴血眼睛”的刺青当中。 刺青图案本就是活物,类似阴灵厉鬼的存在,见了血树,便真像见了祖宗。 眼睛哆哆嗦嗦的闭上了,然后再睁开,已经没有阴森之意,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膜拜,和献祭的本能。 轰, 刺青之眼,竟然当场焚烧了起来, 纸鸢里冒着烟,然后便看到点点火光…… …… 张仪风背对着周玄,与三位同僚聊天,代表了对周玄的信任。 “行令,书大人和执甲大人还没来?” “再等等,着什么急?我又不能催他们。”张仪风没好气的说道:“再说了,那小先生既然能拿出骨牌,便说明他的身份很不一般,咱们得耐心点。” “哎呀,你说这人和人咋比?咱们年纪大他那么多,还在苦哈哈的值夜,人家都拿了骨老的骨牌了。” 一个同僚叹着气。 张仪风也叹气,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出任城隍行令时,多么春风得意, 当时他在明江大饭店,宴请了二十桌,开宴之时,他与各路宾客推杯换盏,登时便觉得自己已经前途无量了。 可现在才知道,人家在他这个年纪,已经与骨老高层都有了极深的交情。 “真是精彩的人生啊!” 张仪风望向周玄,目光中充满羡慕。 “看看往后有没有机会,和这小先生把感情处一处。” 张仪风想着事后,先请司铭喝上几顿好酒,通过司铭再慢慢搭小先生的关系。 五年前他是行令,五年后他还是行令,五年的原地踏步,教会了张仪风一个道理——有大腿就抱,不寒碜,有大腿还不抱,那是傻子。 这五年里,张仪风便是这样的傻子。 “行令,行令,纸鸢烧了。” 同僚瞧见纸鸢冒着火光,呼喊着张仪风。 张仪风连忙醒神,朝天一看,别说,那纸鸢,已经烧了大半,呜呜冒烟。 “哎哟,这法器要是没了,我吃不了兜着走。” 张仪风连忙冲纸鸢招手。 纸鸢却不听他使唤,等烧得焦黑,打着旋的掉在了周玄的身边, 一道魂,从纸鸢里走了出来,朝着周玄双膝下跪,一只手朝前平举,一只手指着地面。 除了下跪,其余动作,与血井提示周玄如何使用冥石的“仪式姿态”一模一样。 “晦气!” 周玄嫌弃的挥了挥手,魂的嘴里像在念叨了什么后,渐渐消散。 众人都看愣住了。 尤其是四个城隍,他们都知道,那纸鸢中,有一枚刺青,是刺青恶鬼留下的手笔。 如今,刺青之魂,竟然从纸鸢里走出,用奇怪的动作给周玄跪拜。 “这小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城隍同僚眼神很怅惘。 司铭则问周玄:“小先生,这魂为什么给你下跪?” “刺青里走出来的魂,拜拜我也很正常。” 周玄笑着对司铭说:“老司,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刺青师啊。” “哦,控制纸鸢的,是一张刺青!”司铭才反应过来,说道:“那太应该拜了,张仪风,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先生一张刺青,让李老师都登门拜访。” 张仪风这才醍醐灌顶,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得了骨老的青睐,竟是百年未曾出世的刺青师。 “而且,这纸鸢于天上飞翔,开始不烧,现在烧,应该有护道人利用感知力出手了……” 张仪风很清楚,很多大堂口,有来头的年轻人,走江湖的时候,身边都有护道人,那些护道人的香火层次极高。 “纸鸢无端被烧,然后魂跪小先生,应该都是护道人出的手、指的路,期间我没有任何的感知波动,这护道人的香火层次,得高到什么程度,对感知力的控制竟到了如此境界?” 张仪风是坐五望六的层次,他的感知已经很灵敏了,对方以感知力出手,他没有任何察觉,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一种可能, 对方的香火层次高过他太多,已经到了七、八炷香……再往上,张仪风都不敢想。 “幸运,太幸运了。” 张仪风现在很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抓捕周玄的时候,没有那么冲动。 “小先生,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张仪风,你叫我小张就好了。” 周玄:“……” …… 在张仪风的眼里,周玄光凭刺青师的身份,便已经不一般了。 刺青这个堂口的名声极坏,说他“臭名昭著”都不为过,但只要刺青师于俗世行走,有的是堂口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但周玄还不是简简单单的刺青师。 “有护道人的刺青师,那准保有大天赋和大来头。” 要是堂口里毫无天赋、毫无来头的年轻人,谁会去给他护道? 有了张仪风率先给周玄示好,其余三个同僚也不闲着,又是给周玄递烟,又是给他点火。 “你们城隍的人,这么会来事吗?” “我们就是不会来事,才被选来当值夜人的。”张仪风苦笑着说。 “会来事的,这个点还在大都会、百乐门里泡歌伶呢。” 同僚抱怨着说。 “你们城隍专门有人值夜啊,那岂不是和平水府的游神司里的巡夜游神一样?” “明江府也有巡夜游神,他们管大事,我们吧,管小事……也不能那么说,管不大不小的事!” “那也挺辛苦。” 在众人与周玄的隔阂完全消弥,聊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烟斗伸到了张仪风面前, “点个火。” “自己不能点吗?没看我给小先生……哟,书大人。” 张仪风见是李乘风来了,连忙恭敬的帮他把烟斗点上,然后退到一边。 李乘风抽着烟斗,亲热的跟周玄说道:“小先生,听说你把七叶寺的佛气吸了?” “我哪吸得了那个,有缘由的,我要给李老师说说呢,来,塔里说。” 周玄带着李乘风要进塔, 张仪风本能的出声,说:“书大人,查事情要等执甲香来……” 按照城隍堂口的规矩,查大案,一定要等“执甲香”到场。 “就那小卢,他跟我不怎么对付,我看他就烦得很,等他干什么?” 李乘风听到“执甲香”这个名号,很是倒胃口,也不顾张仪风说什么,便甩下一句“小卢有什么怨言,让他来找我”,便和周玄进了塔。 “头儿,这不合规矩啊!?” 同僚提醒张仪风。 “什么规矩,权力大就是规矩!要不然你去拦着书大人和小先生?” 同僚乖乖闭上了嘴。 …… 周玄与李乘风进了塔,走到了煮酒和尚坐化的地方,说到:“李老师,我得给你讲一事,七叶寺的事情,很大。” “能有多大,能大到天上去?” “还真是天上的事!”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吸了七叶寺佛气的人,从天上来的……他姓什么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道者!” “道者?” 李乘风听到这个名号,顿时一惊,说:“此话当真?” “你看看地上,那几根断丝。” 周玄指了指躺在地板上的断丝,说道。 李乘风连忙低头,在瞧见断丝之后,矮下了身,捡起一根来,仔细观瞧后,又闻了闻,说道:“骨老会里有神丝的标本,从蕴含的气息、质地来看,确实是真正的断裂神丝。” “我见那道者,从万里高空垂落,将七叶寺的佛气,吸得一干而净……” ps:好兄弟们,今天不分章了,么么 第172章 血井大祭司 在周玄讲着“道者吸佛气”的故事时,李乘风依旧在闻着神丝的气味。 他忽然脸色一变,似乎闻到了一种令他魂牵梦绕的气味…… 要说周玄编的故事,可信度是很高的, 有证据——地上那些断掉的神丝。 有条件——只有神通广大之人,才能一把火烧了硕大的七叶寺,将寺中佛气吞噬殆尽,道者很符合条件。 至于动机? 骨老会对道者的研究很单薄,谁知道那些道者是群什么怪力异类? 他们出于什么动机吸了七叶寺的佛气,就看骨老会高层怎么脑补了, 但就是那道李乘风“魂牵梦绕”的气味,导致他并不相信周玄的故事, 甚至他心底隐藏多年的情愫也已经压抑不住,如同已经漫到了闸口的山洪,隐隐有爆发之势, “小先生,给骨老「学者会」的报告上,我会写上——道者吞噬了七叶寺佛气。” 李乘风的话,值得玩味,特意强调报告上会这么写,说明他不相信周玄讲的……但既然周玄这么讲了,他便这么写报告。 “你不信我?”周玄问。 “神丝确实是道者的,但是,上面有另外一种深邃的气息……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血井的味道。” 周玄才想起来,自己斩断神丝的时候,是血井的触手包裹住了骨牙…… 既然如此,那断丝上,也会残留“血井”的气息……只是,那种气息,李乘风怎么辨别得出来? 不过周玄也不慌,这个遗漏点无关紧要,只要稍作补充,“道者吸收佛气,血井出现,与之争抢”,反正只要把周玄自己择出去便好。 周玄不动声色的组织好了语言,准备补“设定”,继续去圆故事,但他瞧见李乘风的眼神变了。 和李老师为数不多的交往里,周玄对李乘风的印象是——有学者的风度,有学者的骄傲,同时还有对天神级力量的向往与膜拜。 明明李乘风信仰的是痛苦与灾厄之神,但在傩神用骨牙劈出那惊艳一刀之后,他眼神中的狂热掩藏不住。 在这些印象里,周玄不曾从李乘风的眼神里,读出莫大的悲伤! 可这一瞬间,李乘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已含满热泪。 “小先生,请触摸我的额头!” 周玄:“……” 男人摸男人的额头,有点怪怪的。 “请您触摸我的额头,然后再释放您一点点感知,只要一点点,你便知道我是谁……” 李乘风眼泪已然溢出,于脸上淌出泪痕。 周玄受了悲伤的感染,有些动容,没再坚持,轻轻的将手放在李乘风的额头上,释放了极少的感知。 但就是这一点点感知,像被李乘风体内某件物事吸住了一般,不受控制的往那物事奔去。 感知力奔赴到那物事中,又将物事的模样,传递给了周玄。 是“空腔”, 在李乘风的血肉躯壳里,有些地方是“空”的,空腔一共有六个,每一个都如拇指般大小。 在空腔内,周玄的感知力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些腔体里,都有血井的气味。 “你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血井气味?” 周玄皱眉问道。 “是血井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我背叛了它!” 李乘风像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声线极颤抖。 “我十岁那年,得了怪病,身体越来越虚弱,医生对我束手无策,我眼看着就要死去,父亲四处求神,加入许多或阴森、或辉煌的组织,求异鬼、神明能治好我的病, 但是,没有任何一尊神明、异鬼回应他,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放弃虔诚,继续去寻求神明、异鬼的帮助, 终于,在井国之梦的那个腊八夜,血井出现在我父亲的梦中。 父亲梦里朝着血井磕头,只求他能治好我的病,血井赐福我父亲六滴血! 父亲梦醒后,便瞧见掌心里有六颗通红的血滴,血滴能在手掌里滚动,但相互之间不能融合,他把我喊到了面前,让我将六滴血吞服。” “然后你的病好了?”周玄问道。 “好了,我虽然不是血井通灵人,但我是实实在在受了血井赐福才活下来的人,我身上有血井的印记,有血井的气息……是血井让我重活一世! 但是,随着我长大,井国忽然兴起了狩猎血井通灵人的行动, 行动规模很大,极多变态的学者,拿血井通灵人去做研究,他们管血井通灵人叫「病人」! 我很怕,很怕我被当成病人逮捕,尤其是我曾经亲眼见到一个血井通灵人,在街上被人挖出了心脏…… 回了家,我很怕受到牵连,特别怕,极度的恐惧之下,我失去了理智,用修鸡眼的刀,把我身体里的“六滴血”挖了出来! 我给它们放进了自制的狭小棺材里,埋进了家的后山! 这么多年过去,我经常会做噩梦,梦见有人要以病人的名义抓我。 有时候我会后悔会愧疚,只图保命,就抛弃了血井的赐福,抛弃赐福,等于背叛。” “所以呢?”周玄问。 “复活痛苦与灾厄之神是我的工作、生活,也是我在意识里强加给自己的信仰, 但皈依血井,才是我耄耋之年的夙愿,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夙愿, 让我追随你吧, 未来的血井大祭司!” 周玄:“……”。 他很难理解这个称呼。 “血井是天地间的第一尊异鬼,也是最强的异鬼,先民为它做过许多祭祀,乞求它的降临……” “你先别说这些,我问你,血井通灵人那么多,凭什么我是未来的血井大祭司!” “因为它会现身帮你斩断神丝!如果我猜得没错,它与你的神启秘境融合了……之所以这般,便是因为它挑选了你来承载血井的意志!” 周玄恍然大悟,心里暗暗数落血井:“井子,你最贪财了,原来我们都是自己人,你还非找我要祭品。” 神启秘境中的血井很生气,将绯月中的井升了起来,井中的血撞出了几滴,洒在周玄的脸上,它在朝周玄吐“口水”。 “让我追随你,未来的血井大祭司。”李乘风再次恳求。 “这我得问问。” 周玄也得考虑考虑血井的感受。 仔细想想,血井也无偿帮过自己不少忙……比如高僧望月的刺青,是血井主动碾碎了皓月, 再比如祖巫十二法相,是提灯新娘在绯月演示法相, 血井是真的帮周玄的忙,现在要不要收一个“血井背叛者”入门,得考虑血井的意见。 周玄进入了秘境,询问着绯月:“你的背叛者,要重新皈依,答应不答应啊? 我看他也挺不容易的,主要是能见到你的信徒们,太惨了,被好多人盯着,动不动就掏心掏肺!” 绯月的色泽在变幻,妖异的绯色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人影正是李乘风。 “这意思是同意了?” 周玄切断秘境的连接,便瞧见李乘风脸上已经挂住了笑意。 他朝着周玄朝拜,说道:“我感受到血井对我的链接了,感受到了,往后我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血井看到,大祭司,您如果进入了秘境,也能看到我的言行!” 周玄顺着这根链接,联想到了刺青古族给自己挂的链接。 古族都不知道在哪儿,偏偏能给他挂上链接,现在想来,这是源自于神明级别的链接! 祖树、血井,都是神明级别,那古族的神明是谁? 答案得去冥石、血树、图书馆中寻找。 不过,既然李乘风现在是纯纯“自己人”了,那也可以先问问他。 “行了,链接也给你挂了,血井也让你皈依了,我的事还没办呢。” 周玄掏出了冥石,给李乘风看:“瞧瞧这块石头,是啥东西?” 李乘风端起了石头,认真的观瞧,瞧了一阵子后,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那我自己去查吧。” 周玄问道:“利苑大厦的1907房,是一个图书馆,图书馆里有分区,我要进第二区、四区、九区里翻翻书,你能给我安排一下吗?” “要时间!”李乘风说道:“那个图书馆,是我们骨老的图书馆,我们骨老会高层进去可以,但是外人要进去,需要去申请资格……大祭司,你要找什么书,我帮你阅读记录。” 找什么书?洗冤箓不带进去,我哪知道找什么书? “你找紧时间申请,我自己去找。” 周玄又嘱咐道:“七叶寺的报告,你一定要好好写,我希望这件事,以我编的故事为最终结果,到此为止,不要往下再牵扯了,省得麻烦。” “明白。” “对了,以后还是叫我小先生吧,大祭司这个名字,也容易惹麻烦。” …… 张仪风四个城隍在外面候着, “执甲香”卢玉升姗姗来迟,他见到了张仪风,便质问起来:“你们说的那个年轻人呢?” “和书大人去里面查案了。” “为什么不拦着?” “书大人是我们能拦的?”张仪风不太服卢玉升。 他的职位是行令,卢玉升的职位是“执甲香”,二者足足差了一个级别。 论香火,张仪风是明显强过卢玉升的,一个坐五望六,一个也就五炷香出头。 但卢玉升很得骨老高层的赏识,又有诸多法器加身,真要斗起来,张仪风胜算不大。 “书大人拦不住,那年轻人也拦不住?” 卢玉升又质问道。 “你拿我们值夜人兄弟撒什么气,你能耐,你自己去里面找书大人啊。” 张仪风本就和卢玉升不对付,对方过来还颐指气使的,他就更不爽了。 “哼,办事不成器的四根废材!” 卢玉升睃了四人一眼后,进了塔。 此时周玄正要走,刚好和卢玉升打了个照面。 “站住,你就是吞了佛气的人?!” 卢玉升双手反背着,态度冷漠的问周玄。 “你又是谁啊,上来就放屁?”周玄更冷厉,扫了卢玉升一眼。 “小先生,他是执甲香。” 李乘风给周玄科普了起来。 城隍有十二香主。 这十二个香主,分成三个字旗——风、执、堂。 风字旗香主,主要责任是与神明沟通,四个香主分别是——点风、惊风、罡风、御风。 执字旗香主,负责对外事宜,四个香主分别是——执甲、执旗、执印、执剑。 堂字旗香主,负责堂口内务,四个香主是——压堂、护堂、监堂、坐堂。 卢玉升是执字旗的执甲香主,便是城隍对外事宜里除了三个当家之外,权威最盛的香主。 “哦,执甲香也不能乱放屁啊,谁吞了佛气,我跟李老师讲了,你自己问他。” 说完周玄便往外走, 卢玉升伸手便去抓周玄的背心,李乘风见状,右手托住了火苗,用力一捏。 顿时,一道火的印记,便在卢玉升的脸上爆开,烧得他吃痛,收手捂脸。 而周玄,已经大摇大摆的出了塔。 卢玉升要追,李乘风却喊道:“小卢,还没给你烧怕?” 第173章 就想欺负你! 卢玉升问向李乘风:“书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袒护他!” “不是袒护他,是我得教教你!别以为跟「痛苦大学者」有点交情,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只是在骨老里失了势,但我再失势,也是骨老,你再得意也不过是个城隍! 你、痛苦大学者和拐子背后那些脏事,以为我不知道?” 李乘风带着警告意味的瞥了卢玉升一眼后,也出了塔。 “哼,真了不起啊,李乘风……你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清除出骨老了,我忍着受着,到时找你算算账。” 卢玉升的眼神,变得极阴毒。 他出了塔,便见塔前已经无人了,张仪风那四个城隍,已经不知去向! “去哪儿了?” 四个城隍前呼后拥的送周玄下山去了。 周玄能大摇大摆的从塔里走出来,谁是大腿,显而易见。 …… “周哥,你回家好好休息,改天我去你店里拜访拜访你,我们不打不相识。” 张仪风站在车窗前,与周玄告别。 周玄坐了司家的车,回了东市街的周家净仪铺。 净仪铺的灯还亮着。 小福子和云子良在店门口坐着。 一见到周玄下车,小福子便兴奋喊叫起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这大半夜的都没回家,我们都担心着呢。” “就办了点事。”周玄笑着问:“五师兄呢?” “五师兄看你去司府做刺青,这么晚都没回,去司府找你了,他说他一个人去就行,非让我在家里待着,不然我也跟着去司府。” 小福子说道。 云子良也催:“吃饭了没?我还买了半只烧鸡没吃呢?” “回来吃!我去把五师兄接回来。” 周玄又上了司府的汽车。 “老司,对不住,今天得麻烦你们家司机了。” “哪有啥的,对了,小先生,你店里没电话,家里没车,也不方便,我给你配台车,装个电话。” “确实不方便。” 周玄说道:“刚好,车和电话,当作这次给小玉做刺青的酬劳。” “好说,好说。” …… 吕明坤在司府的福缘厅里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周玄,时不时的还欣赏一阵司府的亭台楼阁。 “五师兄,等我呢?” 周玄望着吕明坤风尘仆仆的长衫,又望了望他脚下的风灯,心里头有些暖意。 “哎呀,小师弟,这院子真漂亮,好看。” 周玄笑着说:“瞧好吧,往后咱们赚大钱,也置办个这么漂亮的院子。” 吕明坤感叹道:“这么好的景致,美不胜收,要是白天,阳光就更明媚了,畅想一下,在这无限美景之中,摆上一排尸体,挨个缝,该多爽利啊。” 周玄:“……” 五师兄,要照你期盼的那样,我有钱也不买这么大的院子。 …… “你小子今天有大机缘!” 周家净仪铺里,云子良绕着周玄走。 周玄和吕明坤分食着烧鸡,说道:“哪有什么机缘?” “绝对有,我的感应不会错。” 周玄感叹道:老云这感应,真的灵! 他径直就问云子良:“听说过道者吗?” “道者,太听说过了。” 云子良说道:“这伙人说他们是天上下来的,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鸟。” “你见过道者?” “切……我、祖上、国师……道者见得多了,寻龙生涯里,至少见过三次以上。” “那可太多了。”周玄阴阳着老云。 “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我见三次还少啊?” 云子良说道:“道者降临人间,往往是秉承了天穹的意志。” “惩恶扬善?”小福子比较单纯,问。 “哪有那么高尚,他们其实有一个隐秘的职责。” “什么?” “清扫人间香火爬升过快的人。” 云子良话音才落,吕明坤和小福子同时望向了周玄。 “你们都瞧我干什么?我香火爬得可慢了,到现在二炷香还没烧两寸呢。” 周玄在车上,便约好了司玉儿,明天接受刺青的献祭仪式。 仪式完了,二炷香才烧完三寸。 “小师弟,你知道我多长时间升的二炷香吗?”吕明坤幽幽问道。 “不知道。” “将近两年。”吕明坤竖起了两根手指。 “你小子已经算快了,往后注意注意爬升速度,别让道者盯上你。” 云子良说。 “不对啊,老云,道者为什么清扫香火爬升快的?这香火升得快,还有错了?”周玄问。 “有错!有大错。” 云子良说:“你要知道,神明级别的位置,是有固定数量的, 天穹之上,那是神明级别的居所,道者是他们豢养的, 神明的位置固定,他们怕有人抢了他们的位置……” “所以让道者扼杀那些修行中的大天赋者?” “将大天赋者,斩杀于微末之时,是他们保住位置的策略。” “我才回过味来,老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是为了躲道者,才跑到画里坐牢的?” 以前云子良讲他躲在画里,是为了躲血井。 但现在想来,血井只在六十多年前的腊八夜,暴躁了那么一回。 虽说那晚它过于暴躁…… 而且,周玄今天听李乘风讲述了自己血井为什么能与神启融合,他是离血井最近的人。 云子良要躲血井,首先就得躲着他周玄。 “哼!懒得讲。”云子良抱着收音机,回画里去了。 …… 夜入四更,周家净仪铺的人都休息了,唯独云子良,抱着个收音机,在画里听节目。 画里隔绝着外部的一切气息,自然也隔绝了收音机的信号。 云子良想得很绝,把收音机的天线从画里伸了出来。 若是有外人进来,一瞧这画,嚯,这古画里怎么还有台收音机, 有点“关云长骑自行车千里走单骑”的既视感。 关键这画还只能远观,不可近瞧,站近了瞧容易被天线戳到。 “咋就没有个好听的节目呢?唱戏说书啥的,都听腻了。” 云子良扭着频道,越听越不得劲,从画里走了出来,将收音机搁在桌上,站在画前,瞧着画上的蝇头小楷——藏龙山天师府寻龙大天师,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藏龙山”三个字,悲叹道:“多好的宝穴之地啊,被人杀空了!” “藏龙一脉,上千个天师,就剩我这么个半人半鬼的玩意儿了, 道者!? 道者,我要是能找回我缺的那一半身体,老夫看看你们谁敢降临人间!” …… 慧丰医学院,古怪生物研究所, 王亦文利用着血井之脑,在探查“饥饿”的记忆。 从“饥饿”的记忆画面里,王亦文看到了七叶寺,看见了一种奇奇怪怪的符咒, 他在纸上飞快的记录, 虽然他肚子还饥饿,但依然强行忍着,忽然,他感觉胸口一痛, 低头看去,却发现,一只手穿出了自己的胸膛。 他想回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偷袭他,另外一只手伸出,五指深入了他的面门,再缓缓扣紧, 王亦文便失去了意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王亦文的背后走了出来,朝着“饥饿”双膝跪地,亲吻了水箱的玻璃后,又伸手去抓血井人脑。 “呀……呀……” 血井人脑产生了剧烈的恐惧,四个人脑全部震动,发出了尖锐的啸音。 女人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双耳…… …… 清晨的阳光很神奇,每次凝望一阵,总让人产生“世界很美,生活还有希望”的错觉。 翠姐的小吃摊这个点是最忙碌的, 木华最近笑容越发的清朗,他见了谁都爱笑,笑得让一些食客嫉妒,这些人总是趁着翠姐不注意,便恶意的阴阳着他。 “哟,傻子会笑了?来,给爷们乐一个。” “你说你一个傻子,真快乐啊,真能笑。” “笑个屁啊,你再笑,爷戳你眼睛。” 戳眼睛,食客们是不敢的,但是,戳戳木华的胸口、腰眼,某些心肠扭曲的人是敢的。 一位叫刘场的扎花工,此时正坐在小吃摊门口的桌前吃面, 昨天夜里他被刁钻的顾客骂了一个晚上,来吃早点前,还被老板从工钱里克扣了六毛五。 他越看木华的笑,越是不得劲,心想:老子天天那么辛苦,见谁都点头哈腰,你一个傻子,凭什么笑得这么甜? 越想越气,刘场拿起筷子,朝着木华的小腹捅去。 登时,木华便捂着肚子,歪倒在地上,直吸凉气,他有痛感的,只是不理解复杂的情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刘场要捅他,表情扭曲着,看向刘场,脸上还挂着阳光的笑容,他只知道见人就要笑。 刘场没事人似的,继续吃着碗里的面,甚至“好心”的提醒了翠姐。 “翠姐,你家华子突然肚子疼,躺地上叫呢?” 翠姐一听,从里屋里匆忙的跑了出来,扶着木华:“华,怎么了?” “疼……疼……”木华指着肚角。 翠姐则撩起了木华做工时穿的粗布短上衣,就见肚角有个紫色的戳痕。 “你们踏妈的,又是谁欺负我家华……踏妈的有点人性没有?” 翠姐心疼的抱着木华大骂,但他又不知道是谁戳了木华——刘场已经换了个位置。 “戳我家木华的,老娘咒你们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 翠姐的骂声太响,正在洗脸的周玄听见了,从店里走了出来, 瞧见小吃摊边“热闹”着,他凑过去听,听得明白了,有人欺负了木华,但不知道是谁欺负的他。 周玄径直走到小吃摊旁边的小巷处,小巷无人,他掏出洗冤箓,进了十分钟前的时空缝隙中。 在时空缝隙里,周玄观望着小吃摊门口的动静,终于,他看到了刘场的筷子捅向了木华…… 砰, 周玄打破了时空裂缝, 走到了刘场的身边。 此时的刘场,正享受着翠姐的破口大骂,他莫名有种作弄人的快感。 忽然,刘场感觉自己的小腹像中了一箭,登时便蜷缩成了虾米,躺在了地上。 他痛苦的抬头望去,瞧见是周玄站着在。 “不……不是我欺负木华……” “没说你欺负木华,但我就是想欺负欺负你!” 周玄猛的抓住刘场的手,按在了桌子上,手里的筷子猛的钉了下去! 木筷钉穿了刘场的手掌,也钉穿了桌面,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都是出来赚生活的,别拿一个傻小子撒气,以后谁在欺负木华,我就欺负欺负他。” “报官还是找人来揍我,随你的便。”周玄掐住刘场的双颊,扔下句掷地有声的话,将木华扶在凳子上休息。 “谢……谢!”木华学这句话学了很久,终于能吃力的说出来。 “你小子,往后谁欺负你,你就揍他!揍出事了来找我,你不揍他们,他们就一直欺负你。” 周玄说完,又安慰了翠姐两句后,回了店。 刘场很愤怒,又很耻辱,被人将手钉在了桌子上,却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讲,甚至连报复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尽管周玄来东市街不久,但街上没有人不知道他! 谁都知道东市街的大老板老杨,都和周玄关系极好, 谁都知道周家净仪铺里,总有贵客到访,那些客人,看穿着打扮,就不是一般人。 街上没人敢找周玄的麻烦…… …… 周玄回去继续洗脸刷牙,洗漱完再去外堂,柜台上摆着四碗热腾腾的猪肚面。 他去把小福子、云子良、吕明坤挨个叫醒吃早餐。 到了上午十点,翠姐家的生意便清闲起来,小福子和恢复利落的木华又玩起了推铁圈。 周玄喊了喊木华:“华子,你过来一下。” 木华看了眼周玄,反应了两三秒后,才走了过去。 在七叶寺里,煮酒和尚告诉周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可能是“镜中人”, 周玄想试一试,看看自己与木华,是否互为镜中人…… 很喜欢的大神的书,《普罗之主》,最喜欢书里的大伴峰、阿套、娘子、懒笔、火车老爷爷…… 他叫李伴峰,山峰的峰,不是发疯的疯,医生说过他没有疯。 自从来到了普罗州,他看到,这里有哪都想去的旅修,还有哪都不想去的宅修。 天下百门,谁与争锋。 普罗万修,谁是魁首。 伴峰穿上西装,戴上礼帽,拿上鸡毛掸子,认真问了一句:告诉我,谁是普罗之主? 第174章 符经「五行」 “华子,你把手抬起来……别抬那么高,手掌对着我……手掌打开……” 周玄开始教木华伸手指。 指令有些“复杂”,木华不得要领,周玄只能上手帮他调动作,跟玩带球形关节的大型“可动手办”似的。 好在木华虽然脑子不太转,但服从性极高,周玄把他手掰到哪个位置,他就坚决不动。 “行,保持这个动作。” 木华在周玄的教导下,右手臂平举,手掌握拳,只有中指伸出。 按照煮酒和尚的说法,若是互为镜中人,只要双方的中指对上了中指,两人中间便会产生一层冰。 周玄伸出中指,与木华的中指对齐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就是两根手指触碰到了一起而已,别说冰层了,连最简单的熟悉感、链接感都没有产生。 周玄甚至将自己的感知力,透进了木华的中指,然后延伸到了手臂,在对方的身体里转了一个圈——一点收获都没有。 “嗯,看来不是镜中人。” 周玄和煮酒和尚讲述木华的时候,煮酒便觉得周玄和木华之间的默契很不够,应该只是单纯长得像而已,并不是镜中人。 “没什么了,玩去吧。” 周玄拍拍木华的肩膀,催他去和小福子滚铁环。 返回了净仪铺内,云子良闲得无聊,捧着报纸瞎看。 “老云,不去打牌?”周玄问云子良。 “还没到时间,下午才有人打。” 云子良指着报纸,说:“最近大新闻挺多,七叶寺被烧,数百个和尚被活活烧死……不会是你烧的吧?你昨天一进店,身上沾点烟熏火燎的味。” “扯淡。” 周玄拉了把凳子坐了下来,抓了把瓜子,问云子良:“老云,你听说过镜中人没?” “哼,我瞧见你掰弄木华,就知道你要这么问。” 云子良将报纸摊在腿上,认真的讲解起来。 “互为镜中人的双方,不仅仅是长得像,脑子也得是一般聪明,甚至修行的天赋也是一般高,要不怎么叫镜中人呢? 我从来就没怀疑你和木华是镜中人,因为你们两人差别实在太大了。” 有了云子良的解释,周玄便不再想“镜中人”的事情, 现在司玉儿还没来店里,昨天李乘风刚好送过来“起乩”的古籍, 周玄趁着这个时间,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古籍被小福子收到了二楼的房间书架上,他“蹬、蹬、蹬”的上楼拿书。 “试试洗冤箓感应符经。” 煮酒和尚讲,符经有灵,又擅于隐藏,会隐藏到各种老书中,甚至街头巷尾的书店里,也有符经的存在。 周玄将感知力释放进洗冤箓, 洗冤箓发出了微弱的震动, 有反应! 而且书架上,同样也传来微微的震动。 周玄目光向书架上扫去,李乘风借过来的古籍都没有动静,反而是一本《跑马指南》,封面在微微颤抖,像得了伤风感冒打摆子的人。 “跑马!” 跑马是真的跑马,明江府赌马很受欢迎,建有专门的跑马厅,全名叫“明江跑马总会”。 跑马厅的规格比较高,能进去耍的非富即贵, 为了平民也能享受跑马的“乐趣”,民间开办了地下赌庄,以“跑马总会”的结果为终盘结果。 类似《跑马指南》的杂志刊物,火爆了起来。 周玄书架里这本,是前房主留下的,没有及时清理出去。 他将《跑马指南》翻了几页,平平无奇,但是翻到第七页的时候,纸张里充斥着生命力。 那股生命力,像是要从纸张、墨迹印刷的字里挣脱出来。 “这就是符经?” 周玄盯着这页躁动的纸张,纸张与洗冤箓,形成了共鸣,生命力在纸张里消退、转移。 他掏出了洗冤箓,利用感知力翻动。 连翻了三页后,在箓本中,出现了一段文字——五贼气形,金木水火土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以气为形,非以形为气。 这篇符经,只是残本,不是全篇,周玄也看不太明白,便先将洗冤箓收起。 书架里的书挺多,但洗冤箓扫过,也就这么一小段符经。 “或许,连这么一小段,还是我运气好,赶上了。” 周玄将起乩的古籍,从书架里搬出来,又“蹬蹬蹬”下楼,走到拐弯处,楼梯表面潮气重,很是湿滑, 他又被怀里的书挡了视线,没瞧着路,脚踩滑了,身体往后倾倒, 好在他感知力出色,尽管没学过“轻身法”之类的身形之法,但感知力瞬间将身子的重心调得稳当,他上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但愣是站住了,重新正起了身体后,继续下楼。 …… 木华与小福子两人玩滚铁环,已经滚到了老画斋前了。 小福子滚得快,领先了木华十来米。 木华在身后不停追赶,追着追着,忽然他愣在原地,然后没来由的身子后仰,仰到上半身与地面平行后,才重新将身体正了起来。 “华子,华子,干嘛呢?快来。”小福子喊。 木华又拿起了铁丝,滚着铁环,朝小福子跑去。 …… 周玄搬着起乩的书,去了外堂,拿了一本《起乩仪式》,正要翻看,想起刚才洗冤箓里收录的那段话,便问云子良。 “老云,我刚才来了点灵感,忽然就想了这么一段话,但我吧,又不太明白话里的意思,你帮我分析分析。” 周玄说道。 “你说。” “五贼气形,金木水火土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以气为形,非以形为气。” 周玄讲道。 这篇经文,没头没尾,没有语境,很难理解。 云子良却斜着脑袋,瞥了周玄一眼:“这是你自己想的?” “是。” “你这灵感也太妙了,这段话,直指你的新朋友。” “谁?” “司铭呗,就那神偷堂的堂主。”云子良说道:“他香火应该高,至少是超过了五炷香火,神偷的第五炷香火的手段,叫——五行遁术,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变式, 这门遁法,是神偷对敌时的核心手段,虽说手段只要香火层次到了便能领悟,但每个人的悟性不一样,领悟出来的奥妙自然有深有浅, 深浅有别,威力自然也不一样。” 云子良说道:“以气为形,而非以形为气,我这一琢磨,便觉得这份领悟妙极。”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周玄知道这段话来自《符经》,便知道云子良是真有眼光。 “区别很大,以形为气,是靠法门,将自身形体,化作五形之气!但以气为形,是让周遭的五形之气为自己所用!” 云子良悠悠说道:“你这番灵感,非天生霸道之人,难以领悟, 我们走阴拜神的人,将天地、神鬼、五行、大道,都想得过于神圣了,我们成了信徒,他们高高在上, 因此,我们骨子里只想借用他们的力量,能借到一些,便心满意足。 殊不知,除了借用,我们还能控制、掠夺,让祂们为我们所用!” “老云,你以前几炷香?” 周玄听了云子良的论调,便觉这老云是极有慧心的人,以前香火绝对不低。 “哼,说出来吓你一跳,四炷香!” 云子良得意洋洋。 “你唬我,肯定不止四炷……” “只有四炷,我对天发誓。”云子良都赌上咒了。 “四炷香,对走阴拜神之道,有这么深的理解?”周玄有些纳闷。 但老云赌咒说四炷,那便真的只有四炷…… ……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问袁不语:“袁老,云子良只有四炷香火,你说可能吗?” “极有可能。” 袁不语说道:“这云子良说他出自藏龙山,我开始真没想出来他是谁, 但现在听了他这番话,我才知道他是何人!” “藏龙山八百年传承第一, 四炷香,横扫人间道门, 他七岁通灵点香,十二岁便将香火爬升到了四炷,然后,他主动折断了香火,切断了与神明的链接!” “没有香火,也能修行?” 周伶衣的认知受到了挑战。 “别人不能,他能!”袁不语说道:“他是天生的霸道之人,云子良不是他的本名,他以神龙为名,叫烛阴!” 袁不语说道:“烛阴,如何落得这般田地,藏画中三百年,那便不得而知了,其中,必然有极大的隐情, 或者说,他这躲藏三百年,是为了修得更好的神通。” 周伶衣笑了笑,说:“有云子良这般人物与弟弟为伴,对弟弟的香火修行,极有帮助。” “那是自然,周班主,明江府有种风云际会的感觉,我还是想着去帮帮玄子。” “袁老把心放肚子里,弟弟一定不会出事的,我担保。” “这么有信心?” “所有堂口的天才出世,皆有护道人,弟弟的身边也有!” 周伶衣闭目养神起来。 她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养神”,这是巫女修行香火的方式。 袁不语则期盼着周玄的机缘,今天周玄悟了“五形遁术”的玄妙,哪天能不能悟出点说书人手段的玄妙? “师父也想不劳而获啊!” 袁不语很想体会体会“人在院中躺,香火手段心中涨”的快乐。 …… “周大哥!我来了。” 周玄在看着起乩古籍,活泼的司玉儿,忽的就冲进了店里,把他吓一蹦跶。 “进来就进来,咋咋呼呼的……”周玄把书放在了柜台上,说道。 “给你带了点礼物。” 司玉儿将两提纸袋也放在柜台上:“月明斋的点心,酥而不腻,保证你爱吃。” “你还挺客气,刚好,我这店里也没招待富家大千金的零嘴,只好借花献佛了。” 周玄将纸袋拆了,拿了块点心递给司玉儿:“小玉,别客气,都自己人,吃!” 这巨有底气的自信模样,仿佛点心真是他提前预备的。 司玉儿被逗得仰着头,爽朗的笑。 “喝杯茶,然后我们谈一谈献祭的事情。” 周玄说道。 “现在就可以谈了。” “我先讲明白哈,献祭,是让拈花手印刺青生效的办法,不是我非要献,我不赚差价。” “懂。” “懂就好。” 周玄将感知力深入到“拈花手印”中,这次的仪式与祈福天官流程差不太多,只是没有那么血腥,由司玉儿抓破自己的手臂,然后利用血迹,在周玄的手上,写下“小护法”三个字。 等于从今天开始, 周玄的临时保镖,除了李乘风外,还多了一个司玉儿。 他将司玉儿引到内堂。 司玉儿撸起袖管,在葱白的小臂上,抓出了五条痕迹, 她很用力气,抓得很深,每道痕都深可见骨,疼得直抽抽。 “小玉,不需要这么实诚的,随便抓几道口子就好……” 周玄正想劝,却发现司玉儿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怪不得要抓这么深?要抓浅点,仪式还没做完,伤口就好了。 周玄伸出了右臂,递给了司玉儿。 司玉儿蘸了指血,在周玄的右手上,写下了“小护法”三个字。 顿时,周玄的指甲快速生长,长到一寸后,他将指甲绞了下来,放进了司玉儿的伤口里。 也就在这时,周玄的右手,散出了蓝色光泽,手指微动,拈花手印的刺青,在司玉儿的身前展开。 坐在角落里的云子良第一次瞧见周玄的傩神之手,他眯着眼睛表示惊愕,但很快,他又释然了。 “这小子身上神秘事件一大堆,还身怀血井,我要是傩神,也选这小子当成我的关门弟子!” 周玄右手再勾,骨牙飞出,往拈花手印的手掌处轻点。 手掌中,便有一只眼睛,显现了出来。 “阿弥陀佛!” 一阵佛号,在刺青中诵念着,强大的天神气息、和煦的佛气,让感知力远超常人的司玉儿两眼直冒小星星。 “周大哥,好强大的气场。” “感觉身体舒服点吗?” 周玄问道, “舒服多了,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司玉儿说。 周玄便将刺青递给了司玉儿,说:“放家里床头,每天多观想,对你的血井疯症有很好的压制效果,至于效果好到什么程度?需要时间给予答案。” 司玉儿接过刺青后,没有离开,问周玄:“周大哥,你昨天说要给我讲射雕的书,今天我来了,能给我讲吗?” “昨天讲哪儿了?” “江南七怪对阵黑白双煞。” “哦……我倒是想讲,但是现在是做生意……”周玄望了一眼空荡荡的三张净仪床,觉得“做生意”的托词不能成立,索性就讲吧。 “那行,反正也没客人,讲讲书。” 一直坐在角落里,瞧着周玄、司玉儿,露着“姨父笑”的云子良,忽然变了脸色,起身便呵斥道:“你小子会讲书?” “多稀奇啊?我是说书人,怎么不会讲书?” “你不是速成的说书人吗?” 云子良知道周玄是说书人,但只烧了一炷香火,讲书这种事情,需要常年累月的舞台积累才能磨炼得出彩的。 因此,云子良一直都以为周玄是个讲书不太厉害的“说书人”。 “老云,你说你怎么转不过弯来呢?我如果讲书讲得不好,凭什么能够速成说书人的香火?” “嘶!?”云子良忽然觉得周玄说得有道理。 “等等,你们在聊些什么?”司玉儿直犯迷糊,便问周玄:“周大哥不是刺青师吗?怎么又成说书人了!” “我修的是傩,走九个堂口,第一炷香,是说书人。” 司玉儿已经给周玄献祭过,司铭又处处都服周玄。 再加上司玉儿母亲的老师是李乘风,已经成了周玄的信徒。 各种关系错杂,周玄便不对司玉儿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傩?好像只有周家班的后人才能修……哦……周大哥,原来你一直都瞒着我,你就是周玄,平水府周家班的少班主!《白眉大侠》就是你讲的书?” “嗯!”周玄平静的应道。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等我,等我……” 司玉儿要往店外走。 “去哪儿?” “买酒买菜,周大哥那么好的书,不吃吃喝喝的看,可惜了……” “我修傩的事,你别到处乱散,心里知道就行。” “放心,放心,你就是我的刺青师周大哥。” 周玄倒是清楚司玉儿,她看上去什么都爱聊,但关键地方的嘴很严。 “小周,你欺骗了我,你不但讲书,似乎还讲得很好,结果你从来没给我讲过一场评书! 你知道我每天晚上有多无聊吗?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是怎么过的吗?” “怎么叫欺骗呢?你问过吗?” “额!” “你要问了,我不就给你讲书吗?”周玄笑了笑,去楼上换说书人的大褂,好容易讲一次,当然要讲好点。 …… 周玄已经换好了大褂,面前摆了张桌子, 观众已经就位。 除了司玉儿、云子良、吕明坤外,小福子还把木华也喊了过来。 观众面前也摆着桌子,有瓜果点心,汽水浓茶,卤肉烧鸡。 倒不像说书现场,像效益不错的小公司的过年茶话会,由员工上台表演才艺! “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皆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今日要讲的书,题目比劝人方还大,叫侠!何为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嘭!” 周玄开了折扇,开始入活:“话说,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从临江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他这一亮扇,一出声,吕明坤和司玉儿便叫好。 “小师弟,风采依旧。” “周大哥真有腔调。” 这俩是真爱粉,有滤镜,周玄举手投足,他们硬叫好。 但云子良听多少收音机评书,要求相当高,开始挑刺,说:“小周书讲得还行,但是,只算还行,声音没有老成的魅力,动作有点范儿,但是不精准,离大师还是差着。” “哼,你说我周大哥,不想理你。”司玉儿出声对抗云子良。 “小师弟的书,你得往下听。”吕明坤深知周玄讲书的特点。 周玄讲书,功力不足是硬伤,毕竟舞台经验不够。 但文艺作品的事,便是“一新遮百丑”,内容新,文本带劲,比功力更重要。 周玄往下讲着, 越讲越带劲,随着江湖人物的出现,丘处机,江南七怪,黑白双煞,一个接着一个由周玄的动作、神情,以及说书人生梦的方式,入了云子良的眼、脑、心, 他便觉得, 精彩! 真他娘的精彩, 比起那些翻来覆去,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故事,精彩得多。 “好听好听。” 云子良托着茶壶,听入了迷。 唯独不太入戏的观众,便是木华。 木华不理解复杂的情感,自然理解不了书中绝大部分的故事, 但他也有快乐的时候, 在周玄生梦,将梅超风、陈玄风与江南七怪之间的战斗,像连环画似的,展现在观众眼前的时候, 木华开心得都站起来了。 这就是电影当年为什么能够迅速霸占市场的原因,你不认字可以,但你总会瞧画片儿吧? 周家净仪铺里,便只剩下周玄在讲书,其余人,机械的磕着瓜子、吃糕点、喝茶、喝汽水,心神都在周玄的射雕故事里。 …… 慧丰医学院,古怪生物研究所。 研究所里,骨老会的学者来了三个。 他们在血腥的现场里议论着什么。 李乘风神情麻木的瞧着周围。 昨晚,王亦文死了,“饥饿”不翼而飞,血井人脑,像受了惊的小孩,蜷缩在水箱的角落里。 “亦文啊……哎!” 李乘风和王亦文的关系很好,如今王亦文的尸体,化作了千片、万片,撒得研究所里到处都是,他瞧了只觉心里难受。 “李教授,目前查不出是谁杀了王亦文,研究所的门,也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 “饥饿,也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跑掉的。” 学者的调查结果,李乘风很难接受,学生死了,杀人凶手和实验对象,全都消失无踪影…… “接着查!” “已经查了半夜加一个大上午了,确实查不出线索,血井人脑现在也陷入了混乱的状态,如果它的情绪能稳定下来,说不定能给我们提供有力的线索。” “血井人脑?” 李乘风忽然想起了能稳定血井人脑的人——他的新主人,周玄! “对,求小先生出手帮忙。” 李乘风没有选择给周玄打电话,他去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双膝跪地,朝着窗口膜拜:“信徒李乘风身陷迷惘,请大祭司法身降临!” ps:今天来得晚了点哈,明天一定早点更,好兄弟们么么。 第175章 香火陷阱 周玄来了明江府,便再没有讲过书,此时又重操旧业,不但不觉得辛苦,甚至还觉得有些过瘾。 尤其瞧见观众们沉迷在自己讲的书里,他有种莫名的快乐。 “郭靖走近一看,月光下见是九个骷髅头,吓了一跳,颤声道‘黑风双煞又……” “嘭!” 周玄正讲到“郭靖成年后再次遇见梅超风的踪迹”,便感觉血井有了动静。 绯月中的血井在神启黑水之中,升了起来,狂涌着血水,形成了一道道血色波涛,撞得秘境嘭嘭响。 他停了讲书,双手抱拳:“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小周,你别来这一套。” 最开始批评得最狠的云子良,此时率先不让周玄收工。 “来活儿了。”周玄笑着捏过个点心,往嘴里灌了些温茶,说今天不能再讲了,事赶事,下次再讲。 “再说了,已经过饭点了,你们不饿?去吃点喝点。” “我请,我请。” 司玉儿手举得高高的, 豪门千金,不差钱。 “你们先吃,我有事,先不奉陪了。” 周玄再次抱拳后,上了二楼。 他将房门关上后,检查着自己的神启秘境。 “怎么突然就暴动了?我不才烧完二寸香火吗?” 周玄将心神投入进了秘境中。 秘境中的他,依旧背着提灯新娘,肩头悬浮的香火,已经烧了两寸六。 他走到绯月中升出的血井前方。 血井在轻微晃动,井中则回荡着苍老的声音, “信徒李乘风身陷迷惘,请大祭司法身降临!” “哦?李乘风在找我?” 周玄想到此处,李乘风此时此刻的投影,便出现在了黑水中。 他双膝跪地,一脸虔诚的模样,自然让周玄瞧得清楚,连带着李乘风周围的环境,也尽收周玄眼中。 与此同时,周玄还发现自己与李乘风的投影,被一条血色的脐带连接。 “这就是链接的本体?” “请大祭司法身降临!” 李乘风的请求,频率越来越快。 “他是在请我降临?怎么降?” 周玄朝着李乘风的方向走去,离他只有半米时,周玄无师自通了降临之法。 很默契, 这种默契,似乎来自于信仰与信徒间的本能反应。 周玄的右手先在自己的额头上,写下了一个“井”字,然后左手点住了李乘风的眉心, 投影当即破裂,碎成了数万光点,将周玄裹住。 顿时,白光大作。 等光线重新稳定,周玄瞧见自己已经出现在李乘风的办公室里。 “这就是法身降临?” 周玄下意识的举起了双手,仔细瞧了瞧自己的两个手掌,掌纹很深,皮肤很皱。 “大祭司,别看了,这是我的身体,我现在是您的魂灵容器。” 此刻,周玄感觉到实实在在的震撼, 他第一次以“魂灵”的姿态,远隔数公里,直接降临在别人的躯壳里,一种神秘、有趣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们两道魂在一个躯壳里,那身体谁来控制?” “当然是您!” “一旦您降临我的身体,我身体的支配权,便是您的了。” “所有的降临仪式,都是这种表现吗?”周玄问。 “不一定的。” 李乘风说:“主要是看背后链接神明、异鬼、邪神的强度,神明、异鬼、邪神都需要成长,强度越高,降临时便越发神妙。” “我有一个问题,既然神明、异鬼、邪神,都需要修香火,随着香火的层次越来越高,强度也越来越高,那他们与走阴拜神的人,有什么区别?” “神明、异鬼、邪神,他们从出生开始,便已经掌握了从一炷香到九炷香的途径! 他们的香火爬升之路,无比顺畅,但我们凡人,本事是神明、异鬼教的。 在我们升到六炷香火之上后,再往上走,便很难很难,因为神明和异鬼会感觉到我们的威胁,不再传授我们七、八、九炷香之后途径!” “藏私啊?” “神明、异鬼想要升到天穹之上,需要堂口弟子的香火愿力,这是他们愿意传授我们途径的原因, 但是,从目前的考证来讲,并不是每一尊神明、异鬼,都能成功进入天穹,天穹之上的容纳程度,是有上限的, 高香火的人越多,神明、异鬼的竞争便越大, 藏私,是他们进入天穹的一种竞争手段。” 李乘风说道:“但世事不尽然,比如说,有些神明,会觉得自身能力单薄,不足以进入天穹,于是,他会培养数个高香火的凡人,形成他自己的势力,辅助他进入天穹。” “老李,难道神明、异鬼不传授七、八、九炷香之后的途径,凡人就无法自行领悟吗?” “当然可以,但要大悟性,大机缘,途径虽说被神明异鬼掌握,但途径并不是被他们创造出来,它们原本就散落在世间万物的规律之中, 神明、异鬼,只是天生能感应到这些规律……” 李乘风说道:“比如说,前段时间,我们骨老会的法器便监测到,平水府里有人领悟了第七炷香火,那必然是个惊才绝艳的人。” “你说的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师父?” “……”李乘风。 “大祭司,你竟然有七炷香的师父?”李乘风震惊之余,还带着点惆怅。 原本李乘风以为,自己刚升入六炷香的香火,可以成为周玄的第一护道人。 万万没想到,周玄背后还有能人。 第一护道人的希望,已经破碎了。 “我师父那也是误打误撞。” 周玄笑着说:“他的师承,一直强调他要克制,后来他见我作风霸道,便将说书人的路子,走出了霸道风采,然后才悟了第七炷香火。” “大祭司,这可不是误打误撞,这是跳出了神明埋下的香火陷阱。” “传授香火,还有陷阱?神明这么缺德?” “上了天穹的神明、异鬼,这些神明级的狠人,他们更惧怕有人会替代他们的位置,便会在教给堂口弟子的本事里,埋下香火陷阱, 这些陷阱,在香火层次很低的时候,影响不明显,但香火层次越高,影响便越大,它影响的是香火思维,思维一旦受了限制,想要撬翻,便很难很难, 比如说书人的“克制”之道,说书人的祖师毕方,明明知道“克制”是出不了超高香火的,但他却将“克制”这个陷阱,一直埋在弟子的香火思维里,让你很难找到正确的方向。” 李乘风如此说道。 周玄回忆起了袁不语曾经的话——说书人,已经三百年没有出过“八炷香”了。 这句话反过来理解,三百年前,说书人是出过八炷香的,甚至还有九炷香,还有进入天穹之上,与毕方争“神位”的狠人。 毕方的神位,遭受了极大的挑战,从此,他便在弟子的香火之途中,埋下了思维陷阱,以防止“威胁、挑战”的出现。 “老袁啊老袁,你幸好收了我这个徒弟,不然你又要空悟很多岁月。” 周玄想到这儿,稍微有点得意。 不过, 既然“克制”是毕方埋下的思维陷阱,那多半不止这一个陷阱,估计说书人的晋升之路上,还有其余没发现的陷阱, “老李,这晋升之途,要么就是神明异鬼藏私,要么就是埋坑,你说,有没有不藏私,完全没坑的成熟途径?” “有,但是,世人无法掌握,骨老会倾尽全力,也只是获得了片鳞半爪,叫符经。” 你看看,这不巧了吗? “符经太多,太繁杂,而且隐藏在各个角落,哪怕获得了少许,也几乎都是残本,不是全篇,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你瞧瞧,更巧了,我刚好有凑齐全本的办法。 符经加血井问卜,能不能站着凑齐完整的登天之法! 周玄忽然觉得,自己除了刺青外,又找到了赚大钱的办法。 他往后收录的大量符经残本,或许对自己的修行没有帮助,但是对其余堂口高香火的狠人有大用。 比如他今天弄到的关于“五形遁术”的符经,卖给司铭,那得值老鼻子钱了吧? “往后我的客户,都是高香火的狠人。” 周玄感觉自己钱途似锦,神明与异鬼的藏私,反而给周玄创造了巨大的商机。 而且,他的符经,能换来的不光是钱——比如作为刺杀某个人的报酬。 “对了,老李,你让我降临到办公室里,找我帮什么忙?” 周玄问。 李乘风连忙说道:“大祭司,我管辖的古怪生物研究所,出现了一桩命案!” “什么命案?” 周玄问。 李乘风便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听完后,周玄总结道, “哦,你的学生被杀了,然后‘饥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目前就血井人脑可能存在丝毫的线索,但它处于恐惧状态,没办法给我们提供线索。” “那我去看看。” 周玄便在李乘风的意念的指挥下,出了办公室,去了研究所里。 因为同处一具身体里,周玄可以和李乘风用意念进行沟通。 进了研究所的实验室,周玄一直往前走, 这一路走去,他已经要眯着眼睛了,血腥味道很浓烈,而且到处都是尸体的碎片,可能左边能瞧见一个指节,右边就能瞧见另一个指节, 现场之惨烈,他差点被恶心到干呕。 “你学生也太惨了,全尸都没有!” “唉!” 李乘风又重重叹气。 周玄此时已经走到水箱前,望着蜷缩在水箱角落里的血井人脑。 “这是血井人的四个脑子?” 周玄不免生出了某种“兔死狐悲”之感,如果自己不是师父姐姐的守护,他的脑子会不会也被做成血肉的仪器? “你们够歹毒的,拿我们血井通灵人的脑子当仪器?” “足以见得五、六十年前,抓捕血井通灵人的行动有多么疯狂。” 李乘风回想起当年的抓捕行动,恐惧得手都在打颤。 “现在井国还在生产血井人脑吗?” “在明令上,已经禁止了,但是依然有一些疯狂的神人、阴人,还在暗地里捕捉血井通灵人,尤其是明江府的堂口——拐子!” “拐子这么疯狂,你们骨老会不管管?” “骨老会、城隍、游神司已经被拐子渗透了,只要拐子做得不太露骨,影响到骨老会的名声,骨老会便是默许的态度。”李乘风说:“我和一些骨老,也对拐子恨之入骨,但是,无力回天。” 第176章 密网 周玄问道:“拐子在明江府的势力这么大?” “很大!拐子能成势,源自于他们的堂主,他们堂主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很懂得「经营」之道。” “没想到,拐子在平水府那么怂,我师父一出手,他们就吓得退回了明江,谁知他们在明江府这么凶残……” 李乘风:“……”。 你师父是七炷香啊! 七炷香的高人出了手,谁不害怕? “除去你师父是七炷香,还有一个原因,拐子在平水府根基不深,加上平水府的律法,捏在游神司手里, 游神司对拐子的高手,有很大的监管作用,不对,大祭司,你是周家傩神,那你姐姐便是周伶衣了。” “是啊,不过我姐姐官比较小,只是游神司里的巡夜游神。” “那是因为你姐姐只愿意出任巡夜游神!她是老殿公认的第一巫女……若是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出任平水府的掌夜游神,要是那般,平水府的掌夜便不是酒大人,而是你姐姐花大人!” 周伶衣的“彼岸花咒”,曾经在明江府,给不少堂口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 明江府知道周伶衣的,都称她为“花女”。 “但你姐姐性子平淡,平日里素来低调,平水府大大小小的堂口,甚至都不知她是老殿巫女、巡夜游神,但她的名气,在明江府却极盛,明江府,是老殿的总堂。” “你姐姐与师父联手,拐子平水府根基浅薄,岂有不退的道理。” 李乘风以前对自己有两样自信,一是自信香火层次,二是自信神秘学知识。 因此,他接上了周玄链接的那一刻,便以血井、傩神的第一护道人自居。 现在看来, 弱小,无助, 李乘风叹着气,暗暗想道——哪怕我不是大祭司的第一护道人,至少我是他座下的第一大学者。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周玄已经在研究四个血井人脑了。 “老李,这四个血井通灵人的脑子,感知力似乎很敏锐,个个都差我不多。” 周玄观摩着血井人脑,血井人脑也在观摩着他,四个脑子,将感知力透入到了他的魂体之内,同时发出了类似“悲鸣”之声。 它们感知力的强度,周玄感受得很清晰。 “血井人脑整个井国只有五台,有两台已经处于完全的衰老状态,只有三台还在使用。” 李乘风说:“一共二十个大脑,都是五、六十年前,井国举一国之力,找寻到感知力最强的血井通灵人,他们是被专门培养过的,全部走得通灵一脉,香火层次也高, 有了通灵术与香火的加持,感知方面还是不如您,这也是为什么血井选中您当未来大祭司的原因。” “先别说话,我感觉到血井与这四个脑子,有共鸣。” 周玄魂灵降临到李乘风的躯壳里,但与血井、神启的链接都在。 他看到神启秘境中的绯月,在微微震颤,同时还带着隐隐的哭泣之声,黑水化作一条条的大鱼,在绯月里温柔的游动,似在安慰。 在瓜分了煮酒和尚的残躯之后,代表神启的黑水与代表血井的绯月,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针锋相对,反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血井在为“血井人脑”悲伤。 而血井人脑似乎感觉到了这种悲伤,一个接着一个的贴紧了水箱,要离得周玄近一些,再近一些, 好似鱼儿见了曾经出生时的水域一般,亲近感于心底生出。 周玄甚至有种感觉,一旦他让血井人脑真正的游入到血井中。 血井一定会非常兴奋、开心。 他与血井之间的感情,会促进很多。 与血井将感情再次拉近,意味着什么,周玄很明白。 “四个人脑,与你一样,想重新回到血井的怀抱里。” 周玄很难讲清楚“血井与人脑鱼水两相欢”的亲近感,只能将人脑的诉求,讲给李乘风听,然后又说道, “血井人脑,我要带它们走!” “大祭司,这怕是……怕是有点难……” “你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血井人脑,是明江府骨老会最珍贵的仪器,要带走他们,需要整个骨老「学者会」的同意。” “什么代价才能让他们同意?”周玄又问。 “没有代价,它们非卖品。”李乘风说。 所有的物品,都在冥冥中标注好了价格! 所谓非卖品,本质是出的价格不够高。 但是,什么代价,能够换取“血井人脑”? 周玄苦思冥想了起来。 在思绪不停变幻中,周玄想起了明江府地上那只不停在进食的嘴,立马问道:“老李,最近的明江府,你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 “没有啊!” “有没有感觉地上有一张嘴,在不停的进食?” “没有。” “这就是交易血井人脑的代价。” 周玄从煮酒和尚那里了解到,“饥饿”这东西,可能是神明级的子嗣。 应对这种神明级的子嗣,周玄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找出“饥饿”的根源,是周玄与骨老会交易「血井人脑」的筹码。 “老李,你派车来接我,我亲自来寻找饥饿。” 周玄的洗冤箓,魂灵之身是带不过来的,它还贴在周玄身体的胸口上呢。 “斩断链接。” 周玄将降临的连接与李乘风斩断。 他睁开眼睛,周围是周家净仪铺的二楼。 “有点意思。” 周玄现在能通过血井,与血井的信徒链接,然后灵魂降临。 “要是以后多发展几个信徒,我可以在明江府更多的地方降临, 老李说,我的香火层次越高,降临便有更多的神妙,香火也得抓紧, 对了,降临后,我和老李能通过意念沟通,我完全可以通过这种交流方式,将我被刺青古族链接住的消息,告诉老李,然后让他转述给姐姐、师父, 不过,怎么让姐姐和师父的消息,躲过刺青古族的眼睛,传递到我这儿来呢?” 周玄忽然产生了一种“密网”的编织方案,只是方案还不够成熟,需要进一步的构思。 “少爷,吃饭了。” 小福子叩着门。 “你们不是跟小玉下馆子去了么?”周玄问。 “哦,小玉姐担心你吃不上,就去东江大菜馆订了一桌菜,让伙计送到店里来。” 竟然有外卖吃? 周玄下了楼,东江菜馆三个伙计,手里提着食盒,掏出一盘又一盘的精美菜肴,往店里桌子上摆。 司玉儿正给云子良、吕明坤倒黄酒。 “这黄酒是司机开车去宜兴坊拿的,你们瞧这酒沫子,密而不散,保管好喝。” 吕明坤才被倒满酒,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口,顿时便觉得滋味美,往嘴里搁了一粒花生米。 “别光自己喝,咱们得划着拳喝。” 倒好了酒,司玉儿便跟吕明坤划拳,划得她手腕上的金镯子、玉镯子撞得叮当作响。 等一杯下肚,司玉儿瞧见了周玄,扬起手,大大方方的朝周玄喊:“周大哥,喝酒、喝酒。” “小玉,你这姑娘家,这么能喝。” “走江湖的人,就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司玉儿酒杯喝还不过瘾,换了个海碗,笑着说:“都换碗,别娘们叽叽的……” 众人:“……” “我跟你们说好喔,喝酒的时候,不准叫我真名,叫我外号,摘星圣手。” 司玉儿喝着喝着,便又中意起她的中二外号来了。 周玄这才想起来,司玉儿是「神偷」,还是四炷香的「神偷」。 “我密网的构建,又能完善一步了。” 周玄暗暗想到。 …… 酒足饭饱,司玉儿竟然只是微熏,但吕师兄已经彻底倒了。 云子良却在讲着胡话,老爱吹牛逼了。 “今天这牌桌,我把你们赢得裤衩都不剩!” “老子先七对、再糊大四喜、大三元、都胡啦!” “哎呀,老云,丫可别吹牛了,你除非能凑出三个老杨和你一桌打牌,我才相信你能胡牌。” 瞧着老云和五师兄的醉酒熊样,司玉儿目光里全是鄙视, “你们练练量,明儿再来找你们喝。” 她小脸彤红,将外套搭在肩上,拍着周玄的肩膀,说:“周大哥,也就你能喝几碗,痛快,痛快,我先回去了。” 周玄苦笑,说:“唉,你还是喝醉了,我压根就没喝酒。” 下午还得去办事,周玄怕喝了误事,饭桌上只喝了酸梅汤。 “别急着走,等我会儿。” 周玄拿出随身带着的记事小本和钢笔,写下了「五行」符经的残篇,撕下来放进了司玉儿的裤袋里,说:“这条子给你爸的,回了家记得给他看。” 原本周玄想口述,但司玉儿喝得迷糊糊的,怕她当时记住了,回去就忘了。 最怕她没全忘,但给记劈叉了,符经前面一句记到后面一句去,那不成倒练九阴真经了? “放心,记得,记得。” 司玉儿出了店,店里还趴着俩呢。 小福子把吕明坤扛楼上房间去休息,周玄则抱起了云子良,“走你”,往画里头一扔。 才搞掂这些,店门外,传来一阵鸣笛的声音。 “小先生,我来接你了。” 李乘风与周玄已经有了默契了,有外人在,称呼“小先生”,没外人在称呼“大祭司”。 “小福子,我出去一趟啊。” 招呼完小福子,周玄上了李乘风的车。 为了保持私密空间, 李乘风都没喊司机,他当了司机。 车上,李乘风跟周玄说:“大祭司,不好意思,来晚了,签了一份拖尸体的文件。” “拖什么尸体,还要你签文件?” 周玄问李乘风。 好歹也是骨老会的学者,怎么什么碎催事情,都得李乘风管? “唉,原本不是我的事,是我学生王亦文的事,前些天,明江善德医院不是出事了吗?拐子的春梦被杀,死前还招出了拐子一直在善德医院里潜伏, 这简直就是往我们骨老的脸上抹黑,学者会便集体通过,要让拐子给个交代。” 作为善德医院的“始作俑者”,周玄问道:“拐子给交代了没?” “给了,三炷香、四炷香的,杀了一大堆,但对他们来讲,不怎么伤筋动骨,春梦的白骨尸体也被我们骨老会扣下了,立在医学院的门口,以儆效尤! 结果,这两天有骨老找王亦文说情,说拐子也给出交待了,最近也收敛了很多,别再扣人家尸体了,让他们拖回去。” “王亦文昨天死了,文件只能我来签了。” “是拐子的人,把尸体领走了吗?”周玄问。 “应该是吧,我也懒得管。” “老李,你有没有听说过忤作?” “听过,小堂口。” “知道忤作的堂主,住哪儿吗?”周玄还替吕明坤记着仇。 吕师兄和忤作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种事情,我还真不了解,去了研究所,我打电话帮你问,应该不难问到。” 在李乘风眼里,忤作堂主都是小人物,平日哪里有空关注。 ps:兄弟们,两更七千字哈,么么。 第177章 古族计划 “找到了通知我一下。”周玄对李乘风说。 “尽快帮你找到忤作堂主的相关信息。” 李乘风说道。 忤作与骨老没有直接隶属关系,自然也没有忤作的花名册。 所以,要想找到堂主,只能采用更江湖的办法——通过骨老的关系网去寻找。 “需要时间,短则三两天,长则一个多星期,说不准的。” 李乘风没有将时间说死。 周玄能理解,哪怕是骨老,要将恶贯满盈的忤作堂主找出来,也不容易。 越是做事光明磊落的,越是交际圈广泛,比如说司铭。 老司作恶不多,手底下都是正经生意,经常抛头露面,出席各种酒会,找他方便。 但忤作堂主、拐子堂主,作恶太多,仇人也很多,藏得很深。 …… 重新回到研究所,周玄对血井人脑的感触更深了。 那四个脑子,像水箱中沉浮的章鱼,“回”形的大脑沟壑缓缓翕张,发出呜呜的低鸣信号,似在与周玄诉说“回家”的强烈渴望。 “老李。” “在,小先生。” “你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对吧?”周玄说道。 “嗯。” “让你的人全都离开,你也离开,给我一处安静的环境。”周玄说。 “唉。” 李乘风应了下来,伸手对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扬手,说道:“小先生做事,都回避一下。” 研究所里清理现场的人、还在做其余研究的学生、老师,与李乘风一起,退出了“古怪生物研究所”。 人全走完了,周玄秘境中的血井蠢蠢欲动了起来,血井人脑也有些不安分。 “井子,你别惹麻烦。” 周玄知道血井想直接将人脑拥入怀抱,但现在不是时候。 “骨老会,咱们暂时搞不定的。” 周玄猜也猜得出来,李乘风在骨老之中,不算得势, 连城隍的执甲香主卢玉升,都不太给老李好脸色看。 不太得势的李乘风都有六炷香火,很难确保骨老会里没有七炷香的高手, 就算没有七炷香,那一堆五、六炷香的高手,周玄也扛不住。 一旦直接将血井人脑窃取了,城隍、骨老会高手尽出,日夜追踪他,画面太美…… “就算我逃得了,老李也逃不了!” 周玄有洗冤箓,躲到时空裂缝中,让那些高手找去吧,但老李能藏哪儿?骨老变成逃犯? 人脑意识到周玄在想什么,发出的声音信号更加呜呜咽咽起来。 “别哭了,我保证,用不了多久,我就光明正大的带你走。” 周玄出言安慰后,血井人脑的情绪才没那么低沉,血井也再次安分下来。 “找出「饥饿」,才是最重要的。” 周玄打开了洗冤箓,在箓本上写下了一行字——八月三十日,凌晨两点,明江府慧丰医学院古怪生物研究所, 据李乘风讲,他凌晨时去了七叶寺,处理周玄吞佛气的事情,出去之前,研究所里还好好的。 周玄便将时光回溯到了老李出发之前的时间。 在箓本上写下了字迹后, 周玄周遭的环境变了。 …… 深夜的研究所里,电灯大开,研究员王亦文,一边感受着血井人脑的信息,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周玄瞧见纸张上,潦草的写着“七叶寺出生,老祭……” 就在王亦文心神全在记录“实验结果”的时候,忽然,屋子里流进了一滩水,从门缝里流进来的。 水流到了王亦文的脚下,忽然,一双手从水里钻了出来,再接着是一个女人的上半身,从水里坐起,然后站了起来,右手捅进了王亦文的后背,再从胸前捅出…… 杀人的这个女人,穿着白大褂,佝偻着背,背上有个驼峰似的巨大肉瘤。 女人右手如刀,捅碎了王亦文的心脏后,又去隔着水箱亲吻了“饥饿”,然后便伸手去抓血井人脑, 人脑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冲着女人发出了尖锐凶猛的啸音,女人痛苦的捂着耳朵,但依然挡不住啸音。 她顿时跪倒在地,疯狂了一般,两只手不停的抓挠着自己的脸, 一道道血痕出现,脸被抓得血肉淋漓。 她背后的驼峰,也随着抓挠,在不停的抖动挣扎着。 当挣扎变得越来越剧烈后,驼峰的表皮裂开,如一个孵化完成的卵包,数百条白色的小蛇,从卵包里钻了出来,然后顺着王亦文的嘴,钻了进去,火速的在王亦文的背后,隆起了巨大的肉瘤! 肉瘤操控着王亦文,拿着石英钟将已经发疯的女人一下接着一下砸死。 砸死还不算,王亦文还抓起了解剖用的刀,熟练的切成了成千上万片。 做完了这些,受肉瘤操控的王亦文,才将“饥饿”抱起,潜进了地上那滩水中。 女人的魂,以及小部分碎肉,也被吸进那滩水中。 等那滩水消失之后,王亦文和肉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嘭!” 周玄一拳砸碎了时空裂缝,回到了现实的研究所中。 他又蹲下身,将感知力透入到血井人脑里,问:“凌晨时候,你们在饥饿的身体里,感知到了什么?” 除了惊恐,还是惊恐,血井人脑仿佛受惊过度的人,某些记忆出于自我保护,被自动抹去,没有给出周玄想要的信息。 “还是我自己查吧。” 周玄起了身,去了研究所外。 李乘风正坐在门口吸着烟斗。 “里面被切成无数碎片的人,不是王亦文,而是杀了王亦文的凶手。” 周玄也点了一根烟,平静的坐在李乘风身边,他将自己瞧见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李乘风问:“那凶手从水里出来的?” “嗯,它的本体,应该就是背后肉瘤里的数百条小蛇,女人是它的「脚」,「脚」被血井人脑的啸音震疯了。 疯掉的“脚”,蛇驾驭不了,也很难将她带走,所幸就重新驾驭了王亦文,并将女人切成了碎片,而且还带走了一小部分血肉碎片,这么做,既不留下关键信息,又造成了死者是王亦文的假象。” 李乘风很惊讶,问周玄:“小先生,才进去半个小时,你怎么获得这么多讯息的?” “侦探看过吧?我这是推理!” “……”李乘风。 “王亦文得到了「饥饿」的一条半重要讯息,饥饿是七叶寺出生的,另外半条是老祭,这条讯息应该没写完,可以猜一猜,比如老祭坛、老祭庙之类,你们自己去猜。” 七叶寺,是佛子的诞生地,难道饥饿也是佛子分化出去的一部分? 周玄否定了这个答案。 两百年的时光里,煮酒和尚与佛子融为一体,佛子有没有分化,他还能不知道? 既然煮酒和尚没有提起,那佛子便没有分化。 至于“饥饿”为什么在七叶寺里出生,只能在捕获到它之后才能知晓。 周玄对李乘风说:“剩下的得你们骨老会出力去找了,一个肉瘤里有数百条蛇,这些蛇能通过一滩水进出自如,明江府有这种本事邪祟,你们骨老全力找,应该不难。” “我马上召集人去查。” 李乘风查寻凶手之路,被周玄指得已经很明朗。 “对了,你晚上回家了,可以找我降临一次。” “小先生要指导我?” “当然了!我要发挥我的推理能力。” 李乘风:“……”。 周玄说道:“另外,关于「饥饿」有了什么新的消息,也可以通知我,图书馆的事,你也上点心,我还要去里面查查古籍呢。” “放心,小先生。” 李乘风望着周玄离去的背影,想起了小先生的交代。 “查清楚忤作堂主的住处, 尽快申请进入骨老会图书馆的资格, 去查那蛇瘤凶手的下落。” 李乘风雷厉风行,先去给城隍的张仪风打电话,让他去打听忤作堂主住处。 张仪风是值夜人,也意味着白天有大把的时间。 打完电话,李乘风便起草图书馆入馆的申请报告。 做完了这些,他又给一些品级稍低的学者,让他们负责追踪“蛇瘤”。 做完了这些,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钟头。 李乘风苦笑着,他不认识周玄时,每天的生活,特别简单,捧着本古籍,一看就是一天,几乎没有俗务缠身,但现在嘛, “有种准点上班的感觉。” 李乘风觉得现在的日子,班味儿很足。 …… 周玄此时坐在老画斋里, 他现在香火烧完了两寸半,又可以学习新的刺青图。 用掉了一次回殿次数,他进了图腾殿。 四次机会用掉了一次。 走在图腾殿中,血树似乎有些想念他,还没到跟前,树枝便轻轻摇晃,发出了沙沙的声音,迎接了起来。 第一次进图腾殿,血树几乎要杀掉周玄,还好有提灯新娘走入树内,化解了这份杀机。 一回生,二回熟。 现在提灯鬼娘入树,成了一种程序形式,纯纯走个过场。 血树与周玄之间的亲密度,嗖嗖的提高。 “树子,两天没见,你还怪想我的?” 周玄轻轻的拍打着血树的树干。 血树又是一阵亲昵摇晃。 周玄坐在了蒲团上,等待着血树的第三次授课。 由于双方的亲密度提高, 血树已经不再用晦涩的“婴儿”、“树枝”来提供授课了。 它“教学”工作,变得尤其认真,直接意传心授起来。 一根树枝,见风而长,像一只触手一般,将周玄的右臂缠住。 周玄眼前便瞧见了三个活人。 第一个活人背上,有一幅身穿红衣的无面女刺青。 第二个活人肩头位置,有一幅白虎头刺青。 第三个活人的两条手臂上,有一条赤色长蛇,蛇头在左手,蛇尾在右手,蛇的身躯,从左手缠绕到肩处,再游过后背,缠在了右手上。 这三幅刺青的材料、走针之法,都由血树枝条发出的意念,让周玄心领神会。 “这次的三幅刺青,题材感觉挺奇怪的,不是佛、也不是道,分不出门类,但和血图、魂图都不一样,要在活人身上做刺青。” 刺青的新图学完, 周玄掏出了冥石,问血树:“树子,认识这块石头吗?” 血树一见冥石,树枝摇得呼拉作响,枝条化作了鞭子,狠狠的抽在了石头上。 这俩不但认识,似乎还有很大的仇恨。 周玄便学着血井卜告里的样子,拿了骨牙,将右手手掌划破,蘸了自己的血,在冥石上,画了一道简单的“门”图案。 图案做好之后, 周玄右手平举着冥石,右手指着地。 血树伸出了两根枝条,一根点在周玄的眉心上,另外一根将冥石卷住。 “百鬼谣!百鬼谣!” 周玄听见了冥石内,传出了疯狂的呼喊之声。 它在呼喊一个叫“百鬼谣”的人? 周玄觉得百鬼谣不太像人名,更像一种古怪生物。 “百眼、铜钱,我看见了,机缘快到了,机缘快到了,就在二十三年后, 我去东市街,提前做下百鬼谣, 二十三年后, 你们只需用我的冥石,找到百鬼谣, 百鬼谣能接引所有族人入身! 刺青古族,将全族降临东市街,合力钉死第五尊大傩, 第五尊大傩死去,冥石老爷便会降临,打开天穹玉门, 等到那一天, 刺青全族, 玉门升天!” 一段又一段的苍老声音,在周玄的脑海里回荡,听得他毛骨悚然。 “钉死第五尊大傩?” 周玄听到此处, 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刺青古族,已经钉死过四尊大傩了, 他将是第五个? “刺青古族有什么大病,跟我们周家傩神一脉卯上了?” 周玄从这段苍老的话里,听出了刺青古族在谋划一件大事。 大事便是“玉门升天”。 要做成这件大事的前提是——找到一个叫百鬼谣的“人”,钉死第五尊大傩。 周玄有傩神之手,于刺青古族的眼里,只怕比大傩更好用。 “怪不得刺青古族会给我上链接,这是要办大事。” 周玄继续倾听着冥石内的声音。 苍老的声音不再响起,反而响起了另外两道声音。 “百眼祭司,等候玉门大祭司功成!” “铜钱祭司,等候玉门大祭司功成!” 周玄听到这里,想起了司玉儿曾经说过,她通过血井中找寻到的眼睛,看见过一个极厉害的刺青恶鬼——百眼大祭司。 那位大祭司,每下一次血井,身上就会多出一只眼睛。 司玉儿说的“百眼大祭司”,应该就是冥石中提及的这位了。 “淦,我事先声明,我没招谁没惹谁……” 周玄想起姐姐说的——大傩,就没出过什么香火层次高的人, 好家伙,他这才二炷香,能被井国各个州府都畏惧的刺青古族,集全族之力挂上链接,还要钉死,这香火能高得起来? “唉,好像哪里不对?” 周玄揣摩出了一些门道,来明江府这些天,他遭遇过刺青古族的人。 而且还无意中杀了一个古族人。 等于刺青古族完全知道自己在哪儿,毕竟链接也不是白挂的。 “既然知道我在明江府,身边也没有姐姐、师父护着,他们为什么不举全族之力来钉死我?” “好像钉死我,也用不上全族之力,光是那百眼大祭司和铜钱大祭司,就足够钉死我了。” 周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目前的战力极限,也就是四炷香的水平。 能被四炷香的司玉儿夸赞“超厉害”的百眼大祭司,那至少是六炷香以上。 这么高的香火,杀周玄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难。 “这么轻松,为什么不来杀我?还让我好端端的活着? 或许,现在的我,还不够资格被杀?” 周玄大胆猜想,小心求证。 他将刺青古族“玉门升天”的计划,比喻成做一道“剁椒鱼头”, 整道菜,需要的材料不少,剁椒、鱼头、姜、蒜、葱……等等。 以前被刺青古族钉死的大傩,是其余材料,周玄是那个鱼头。 想要做一盘好的剁椒鱼头,首先得一条大鱼,要是巴掌大的鱼,那还做什么“剁椒鱼头”,不成炸小鱼了? 周玄便是没有长大的鱼。 “他们在等我长大?” 等于刺青古族的人,嫌弃周玄的香火层次太低。 “对于他们而言,我几炷香才有资格被钉死呢?” 周玄觉得,要么找血井问卜,要么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图书馆找古籍,搞清楚到底刺青一族在搞什么鬼, 玉门升天!?升你大爷!” 周玄继续托着冥石,想听听冥石之中,是不是有更多的话语出现。 但血树等不了了, 它伸出了数根枝条,将冥石卷了起来,胡乱且狂暴的鞭挞。 啪!啪!啪! 铁鞭似的枝条,将石块先是抽出了裂痕,又是几鞭子下去,石块被抽碎,断面像是附了一层黏液。 见了黏液,那些枝条便像蚂蟥一般,末端抵在断面上,疯狂的吮吸着, 没耗费太久的时间,冥石便被吸得干净,真成了一块毫无灵性的石头。 吸了石头的血树,变得有些欢愉,像是出了一口恶气般,枝条都摇得啪啪响。 同时,血树最下方,竟然发出了一根绿芽。 “这是?焕发新生了?” 周玄从煮酒和尚那里得知,天地间,原本有九棵祖树,祖树依靠人气而繁茂,若是人气衰败,祖树便会枯萎,然后沉入不可知之地,成为一棵凶树。 血树如今长出了绿芽,便意味着焕发了新的生机。 “树子,放心,我一定让你重新长回到地上去。” 周玄轻轻的拍着树干,说道。 …… 出了图腾殿, 周玄通过冥想,进了血井秘境。 “刺青古族要在我几炷香的时候,才会杀我?”周玄通过念头询问。 血井毫无波动, 庙墙上的眼睛,无精打采。 “百鬼谣是谁?” 血井还是毫无波动,眼睛们更是眼皮子都抬不动。 “奶奶的,怪不得血井问卜,一周只能进行一次。” 周玄这才意识到,血井的问卜,与血树教刺青图一样,需要能量,用一次,便需要休养生息。 强行催动,人家也干不了活。 “算了,我偷偷去寻摸。” 周玄切断了与血井的连接。 …… 按冥石的说法,百鬼谣就在东市街,它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古怪生物,周玄一无所知。 要寻摸起来,根本就无从查起。 “那石头,是曾经玉门大祭司的,石头里的话语提到过,刺青古族要寻找百鬼谣,需要用那块石头, 但是,这块石头被血树打得稀碎,等于刺青古族,也没办法寻找到百鬼谣, 这倒是个好消息,给我赢得了一些时间。” 周玄想到此处,决定先将刺青古族的消息,传递到姐姐、师父那里。 他于绯月中呼唤着李乘风。 “老李,接受我的降临!” …… 李乘风安排好了所有事务,回到自家的书房里,琢磨着周玄给他做的“天官赐福”刺青。 正瞧得认真,忽然李乘风的耳边,听到了周玄的呼唤之声。 “大祭司找我了。” 李乘风连忙双膝跪地,以虔诚信徒的姿态,迎接周玄的降临。 周玄眼前白光闪过,魂灵便降到了李乘风的躯壳里。 “老李。”周玄通过意识与李乘风沟通:“我遇到麻烦了,你通知我的姐姐,就说我被刺青古族链接上了。” “他们为什么链接你?” “为了一个叫‘刺青全族,玉门升天’的计划,他们已经钉死过四尊大傩,我是他们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傩,钉死我,他们便能玉门升天。 你用打电话、拍电报的方式,将这桩消息散给我姐姐。” “电话与电报都不可靠,我有自己的办法。” “嗯,姐姐若是有消息回应你,你找我降临。” 周玄说完,退出了降临的状态,身心疲惫。 …… 李乘风则默念着祈祷词,右手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灯笼。 他的左手中指,在灯笼上虚画了几次后,灯笼上现出了一个“花”字。 然后,他闭目冥想,将要传递的消息,灌入到灯笼之中。 “点灯!” 李乘风念完,左手作剑指状,往上一挑, 灯笼便烧了起来。 ……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瞧见了一盏灯笼的虚影,只看灯笼制式,她便知道灯笼的来处。 “是骨老会书大人的灯笼。” 周伶衣挥手一招,灯笼破碎,一道信息于她心中荡开。 这段消息,她越听越觉得心惊…… ps:好兄弟们,周末么么。 老鬼大神的书,超好看。 第178章 图腾刺青 周伶衣终于明白,刺青古族为什么总是与大傩同时出世,在大傩死去后,古族又会选择避世。 他们出世,就是为了钉死大傩,而且已经钉死过四代大傩, 其余堂口的弟子,那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岔长一岔,大傩想要出世,需要四、五十年的时光,周玄这一代耗费的时间更长, 花费了将近百年, 若是连续出世的四代大傩,再加上如今的周玄,期间至少跨越了三百年的时间。 他们那伙恶鬼,利用大傩完成古族的大计划——横亘将近三百年的计划。 “玉门升天!” 周伶衣陷入沉思:玉门升天到底是什么? 越想越琢磨不得要领,想到最后,周伶衣竟生起气来——周家的前几代大傩,真是废得可以,死了四代人,除了大傩的面具认祖归宗,来周家班里作威作福,却连被谁钉死的都一无所知! 但凡有一代大傩,将被谁钉死的消息带回了周家班, 周家班都有时间去应对,何至于这么仓皇失措? 周伶衣从躺椅上起身,去了厨房。 袁不语天天习练“祖巫法相”,身体状态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容易无征兆的打盹,但瞌睡的次数明显少了一些。 “袁老,有事情和你商量。” 袁不语正盯着厨房的伙计们干活,听见周伶衣的招呼,知道自己那宝贝徒弟又搞出动静了,便换了外套,匆匆去了厨房外。 在周家班的土场角落,周伶衣将李乘风带来的消息讲了出来。 “啊?!你们周家班大傩也太废物点心了?被钉死嘛,那肯定跑不脱,毕竟人家刺青古族,集全族之力出的手……但被钉死之前,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袁不语的想法与周伶衣一般, 但两人的思维明显走进了一个误区。 周伶衣刚出生时,体内的傩神之力浓郁程度,让爷爷都吃惊,入了老殿,她在走阴拜神的道路上,青云直上,二十不到,便成了明江府的第一巫女。 至于袁不语,他足足荒废了十年香火,但在周玄身上一朝顿悟,竟也升入了七炷香。 七炷香火已经极高,这还是他的香火之路中,有说书人神明毕方埋下的“陷阱”, 尽管挣脱陷阱,跟周玄有很大关系,但要不是天分过人,心净明慧,只靠周玄也极难顿悟。 这两人都属于香火之路中,天赋中的天赋,比四代大傩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双方的差别,就好比学霸和学渣, 学渣费尽工夫解不出来的题目,学霸只会很奇怪——奇怪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竟然有人不会做。 在袁不语、周伶衣看来,被钉死之前,将仇人的消息带回来,这就属于送分题, 在四代大傩眼里,简直是送命题。 “玉门升天!横跨三百年的计划……刺青那伙恶鬼,到底要做什么? 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去做?” 袁不语也陷入了沉寂。 他也想不通。 全族之力,三百年时光,而且专门针对周家大傩! 忽然, 袁不语睁眼道:“周班主,傩神,好像是唯一没有陨落的天神,你说刺青古族的玉门升天,会不会与傩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傩神,那他们不应该去找我弟弟和四个大傩,他们应该来周家班!” 周伶衣指了指祖树的地下,表情讳莫如深。 “啊?!你确定?” 袁不语一瞬间理解了周伶衣要表达的意思,但不敢问得很明白。 不可言说、不可直视、不可接触,在祂没有彻底苏醒之前。 “不敢完全肯定,但我慢慢感受到祂的存在了。” 周伶衣说道。 她最喜欢半躺在祖树下闭目养神,除去“养神”是巫女攒香火的方式之外,也在于那股磅礴的气息。 周家班以往的大傩、爷爷,甚至都没有感受到这份隐秘。 之所以周伶衣能感知到,一来是因为她天赋极高,二来,也得益于她走的是「巫女」堂口。 巫女,在“养神”之时,实则是在感受天地间游走的气息。 她对祖树之下有何等存在,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刺青古族应该不是想针对傩神,不然目标偏差也太大了……四个大傩,大傩到底有什么地方,这么受古族青睐。” 袁不语也没了想法。 周伶衣自然也想不出来,她也不是大傩,不知道大傩除了修九个堂口的特质之外,有什么其余的超强特质。 “弟弟好像也没讲过他与其余人有什么不同。” 周伶衣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已经知道刺青古族要对我弟弟不利,除去猜测他们的目的,更重要的是,知道刺青是怎么实施他们的计划, 我了解弟弟,他一定是掌握了更多的消息,确认了真实性,才会将消息传递出来,但他可能因为时间匆忙,才不得不长话短说, 我给书大人去一封密信,嘱咐弟弟补全消息,我们再做下一步的考量。” 密信,是大堂口高层与高层之间的联系方式。 李乘风之所以有周伶衣的密信方式,是因为周伶衣在明江府入过游神司。 骨老会与明江府游神司之间的关系,极其亲密。 周伶衣右手探出数根红丝,与半空中交织,形成了一本书的模样,她将红书轻推,书本便渐渐消失。 做完了这些, 周伶衣又轻轻咬破中指,于空中写下一道血符,血符燃烧,化作两半,各自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这血符是写给谁的?” “箭大人和酒大人。” 周伶衣平静说道:“我讲过的,弟弟有护道人,平水府的游神司,便是他的护道人。” “我徒弟这么有排面?”袁不语这才知道,为什么周伶衣总是稳坐钓鱼台。 “平水府没有神明,弟弟受了傩神青睐,第二炷香便有了傩神之手,他若是成长起来,极有可能是平水府的第一尊神明,甚至是神明之上,他值得平水府游神司为他护道。” “那我放心一大半了。” 袁不语心情轻松许多,打了个呵欠,磕睡又出现了。 …… 姐弟连着心, 正如周伶衣所说,周玄没有将全部的消息放出,是因为时间紧迫。 周玄两次降临的时间间隔过短,对精神的消耗极大,与李乘风斩断了连接,便沉沉睡去, 直到晚上饭点,他醒过来后,依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甚至连神启秘境都进不去。 “少爷,怎么无精打采的?” “有点累。” 周玄草草扒了两口饭,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闭目养神,加快精神的恢复。 “难得见你这么萎靡呢。” 云子良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周玄身边,他左手托着茶壶,右手抓着瓜子,一会儿往地上扔一颗,一会儿又扔一颗。 周玄耳朵灵,听到响动,便知道老云在丢瓜子。 “老云,你能讲点卫生不?你吃瓜子又不用吐瓜子壳。” 云子良吃东西靠“食味”,就说磕瓜子,放鼻子前一闻就算吃了。 “磕瓜子不往地上扔点啥,没有仪式感。” “你人还怪讲究嘞。” 周玄眼睛闭着,和云子良聊起了刺青,说:“老云,我今天又悟了三幅刺青图。” “又悟了?你咋这么能悟呢?上午悟符经,下午就悟刺青图,活该你萎靡。你说的刺青图,啥样的图?” “一幅白虎头,一幅赤蛇,还有一幅无面女。” “无面女,是穿着红衣服不?” “你知道?” “废话,跟你说了,我以前寻龙的时候,有个刺青师搭子,刺青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是刺青长啥样,有什么作用,我明镜儿似的……对了,就你现在精神这么萎靡,我劝你,别坐门口聊!” 云子良给周玄支了个招,让他回屋,屋里不是挂着“高僧望月”的刺青么?坐那刺青旁边聊,体力、精力恢复得快多了。 “你还提醒我了。” 周玄和云子良换了聊天的位置。 还别说, 周玄往“高僧望月”前一坐,那刺青里弥漫出来佛气,滋润得周玄身体舒坦了很多,精力恢复速度明显加快。 “这无面女、白虎头、赤蛇,都是图腾,是刺青最古老的面貌。” 云子良说各大堂口都是有图腾的,图腾被视为神明异鬼的具现。 “比如说无面女,是巫女的神明妇后,妇后降临人间时,便没有面孔,身穿一袭红衣。” “那白虎头呢?”周玄又问。 总不能有神明长得就像一个白虎脑袋吧? “神明的具现,不光是复刻降临时的长相,也可以是精神、法相等等, 白虎头是巴人的图腾,巴人西起雪原府,东至黄原府,游牧狩鱼为生,他们族群的背后链接了异鬼「殄君」,能让世间与冥界打开通道,殄君的法相,便是一头插翅白虎。” “赤蛇是祝由的图腾,祝由能将自身化作数条灵蛇,钻入人的躯体之中,操控他人躯壳,为其所用。” 听到祝由的能力,周玄猛的想起了古怪生物研究所里的蛇瘤凶手。 “那凶手,不会是祝由的人吧?” 周玄将“蛇瘤”的事情,仔细跟云子良讲了。 云子良听完,说道:“有点像……但蛇不一样,祝由家是赤蛇,那蛇瘤是白蛇,蛇的颜色很重要,赤蛇为灵,白蛇为凶。” 既然不是蛇瘤不是祝由,周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继续询问:“这三副图腾有什么作用?” “借神明之力,刺青起乩。” “……”周玄。 第179章 百眼大祭司 周玄今天还研究了一阵关于起乩的古籍,结果自己的刺青就能起。 “图腾是神明的具现,将图腾做到身上,当感知力与图腾融合的时候,便能借神明之力,不过,听说禁忌颇多。” “禁忌我倒是知道。” 这次血树教得细致,材料、针法都意传心授,其中也传授了三幅刺青的禁忌。 三幅刺青在材料方面,没什么特别的讲究,谁要做这三幅刺青,就用谁的血。 但是,在受刺青人上,有讲究,得看他的体格够不够强健。 将神明的图腾扛在身上,身子骨弱的,扛不下来。 也就是俗称的“看八字硬不硬”。 “小周,这刺青越到后面,禁忌一旦违反,反噬来得就越凶。 一炷香时,犯了刺青禁忌,也就是让人见见脏,耍点小把戏, 但现在开始,已经要往活人身上做刺青了,反噬起来,轻则梦魇缠身,重则恶鬼吞身。” 云子良叮嘱完周玄后,便下了楼去,走一半又折返回来,手伸了过来。 “做啥?” “牌费。” “你就没赢过吗?”周玄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绿色的一百块,拍在云子良的手上:“别打那么大,我店别给你输没了。” “我,云子良,用这一百块,赢到二十万,不是问题……” “走,走,走!你这词儿我可太熟悉了。”周玄嫌弃的挥着手。 云子良离开后,周玄又闭目养神起来,借着高僧望月,精力渐渐充盈了起来。 他终于再次感知到神启和自己的链接,以及……李乘风的呼喊。 “大祭司,我带来了新的消息,请您降临。” 李乘风自收到周伶衣的密信后,便开始找寻周玄。 但周玄没有回应,没办法,李乘风只好隔半个小时,便通过与血井的链接,去寻找一次周玄。 “终于来了。” 周玄走进了绯月中,降临到了李乘风的躯壳里,然后迅速问道:“什么消息?” “周班主让您将刺青古族的信息补全!” “老李,那就麻烦你跑一趟,待会到我店里柜台第一个抽屉里,拿一封简信,上面有我补全的消息,我精力不够,降临坚持不了太久。” “明白。” 周玄得到了回应,一刻也不多耽误,连忙退出了降临状态。 这次降临,速战速决,周玄到没有太过狼狈,精神稍显疲惫,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消除疲惫了,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拿过了一张白纸,随意折了折,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掏出了洗冤箓,旋开了钢笔,写下了一行字迹。 “明江府东市街周家净仪铺,八月二十九日。” 周玄进入了时空缝隙里。 时空缝隙中,甚至连神启的链接都能隔断。 他将白纸从口袋里掏出,在卧室的写字桌上展平,将自己收集到的刺青古族信息,事无巨细的写在了纸上。 百鬼谣、古族链接、东市街、冥石、玉门、百眼、铜钱等等,都随着墨迹,被吐露在纸上。 写完之后,确认没有遗漏后,周玄才将白纸折叠成小豆腐块,塞入自己的口袋里,击碎了时空裂缝后,下到店里外堂。 他拉开了柜台的第一个抽屉,抬头望着天花板,手则是一顿盲操,伸入口袋,拿出纸信,扔进了抽屉里,再将抽屉关上。 做完这些后,周玄便去了后院看鱼。 后院里一直养着一条鱼,是周玄第一次得知自己被刺青古族盯住时买回来的。 店里平日里还总准备些干馒头喂鱼, 周玄坐在板凳上,一边掰碎了馒头扔到盆里,耳朵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店门外传来了动静,先是三声汽车的鸣笛。 然后是柜台抽屉有抽动的声响。 再然后是离去的脚步声。 李乘风已经拿完了信。 “密网,还得多发展几个人,只靠老李,太难为他了。” 周玄心里琢磨道。 …… 周伶衣与袁不语,一直坐在祖树下,等着周玄的密信。 终于,灯笼再次出现。 周伶衣阅读了密信后,对袁不语说:“刺青古族太狡诈了。” “怎么说?”袁不语问。 “明江府是大都市,尤其是府城地带,游神司的监管很严格,别的州府进去的人,若是香火层次超过六炷香,就会被入城口、火车站的法器监测到,然后游神司便会盘问、记录、追踪,以免高香火之人在府城里搞出大乱子, 因此,刺青古族的铜钱、百眼两位祭司,以及古族其余六炷香以上的高手,很难进入明江府的府城,就算进了,也会受到监查。” 周伶衣说:“所以古族的玉门大祭司,在二十三年前,布下了百鬼谣。 百鬼谣来路很神秘,似乎能与刺青全族挂上链接,一个人,便能接引全古族降临到府城,绕过游神司、骨老会的法器监测!” 袁不语本已经放松的心情,变得惆怅起来。 从刺青的提前布局来看,古族在二十三年前,便已经预知到了周玄的横空出世! 不但能预测,甚至还有精妙的布局手段,百鬼谣这一手,不可谓不精妙。 竟然能绕过严格的法器监管,让所有的古族高手同时齐聚明江府。 刺青古族两大祭司,外加尚不知道总数的六炷香以上的高手,想钉死周玄实在太简单了。 不管周玄身边安排了多少护道人,也难敌一族之力。 “很妙,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古族寻找百鬼谣的冥石,无意中到了弟弟手上。 他们应该也没有找到百鬼谣,尽管他们知道百鬼谣就在东市街。” 周伶衣说道:“那我们不让古族找到百鬼谣便好了。” 袁不语也有此意,说:“刺青古族人,肯定安排了人手,在东市街里寻找百鬼谣。” “我找人,守住东市街,把刺青的族人,全部清理出去。” 周伶衣再次画出了血符,将最新的消息,送达给了酒大人、箭大人。 …… 当晚,东市街东面的小山上,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穿着长衫的男人。 他的左右脚边,各放置了一个长木头盒子,三尺长,一尺高,盒上装了提绳。 他带着一柄茶色的眼镜,检视着东市街的行人。 时光于他,似乎不存在一般,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他的手脚都没有挪动一下,像一尊立在山上的石雕。 …… 云罗山脉,祭祀场,人皮庙前已经空无一人。 铜钱祭司拄着拐杖,亦步亦趋的朝着古族后山的山洞走去。 那是百眼大祭司闭关的地方。 “大祭司,我是铜钱。” 铜钱祭司走到山洞前,不敢贸然进入,停在洞口,轻轻呼唤道。 “进来吧。” 百眼大祭司盘坐在洞内的一块巨石上。 他赤着上身, 身体上,有数百双“眼睛”刺青,如今眼睛全闭着在。 “大祭司,玉门大祭司的冥石丢了,被傩神捡去了。” 铜钱大祭司低着头,对百眼说。 “丢了这么久才来跟我讲?”百眼大祭司语气似在责怪,但并没有真正发怒。 “哎……彭龙、彭虎都死了,冥石也丢了,我很失败。” “这些都不是最坏的事情。” 百眼大祭司说道:“我感觉,血井抛弃了我!我能看到血井,但血井与我的感应却越来越弱,我的问卜,也没有得到回应。 若是有血井感应在,或许不需要玉门大祭司的冥石,我也有机率找到百鬼谣。” “大祭司,我们古族的运气已经用光了。” “老祖有什么指示?”百眼睁开了眼睛,询问铜钱祭司。 “老祖让我们按照原计划,盯住傩神,等傩神香火再高一些,便动手!” 铜钱祭司一五一十的说。 “老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三百年了,老祖不想等了,我们也不想等了,刺青古族也没有时间等了,让石家四兄弟潜伏在东市街,挨家挨户的找。” 百眼大祭司叹着气,说:“如果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只能像曾经钉死那四尊大傩一样,在荒郊野外动手!傩修九个堂口,不可能一直待在明江府城的,只是去需要提前望到傩神的行踪,提前埋伏, 唉,还是需要血井。 铜钱祭司,你先出去吧,我继续试着感应血井!” 百眼大祭司身上无数的眼睛,是在血井中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赐福仪式”才获得的。 若是他被血井抛弃,那身上的眼睛便没有那么神妙,他的道行等于被废去了一截。 “血井之神啊,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请不要抛弃我。” …… 天光大亮,周玄精气神恢复得挺好。 小福子已经买了早点, 周玄吃过后,便继续翻看起乩的古籍。 看到十点多,明江府电报局的工作人员来装电话了。 这个时期,电报的业务量大,电话业务少,电话只是电报局的一个附属部门。 “你好,是周先生吧?” “是。” 周玄点头。 “麻烦对对业务单。”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单据。 周玄确认了一眼地址、名字和电话款式后,签了字。 “老司可以啊,给我定了个自动式的电话。” “先生,这款电话很贵,不是大门大户真定不起。” 工作人员笑了笑,便开始让同伙搭长楼梯,爬电线杆,装电话。 从上午装到下午,总算将电话装好。 电话放在柜台上,许多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瞧。 毕竟是新鲜物事,街坊们也好奇。 “周老板生意这么好,都装上电话了?” “净仪铺这么赚钱?” “我怀疑周老板白天缝尸体,晚上偷偷贩烟土。” “都散了都散了,观摩我家电话就算了,还暗地里编排我。” 周玄耳朵灵,挥着手把街坊都轰散了。 除了装电话,工作人员还给了一本电话簿。 也不是白给,算在安装费里的,电话簿分成两种,一种是像报纸似的,挺大一面,钉在墙上。 一种是精装本,厚厚的一本书册子。 司铭有钱,当然给周玄选了后者。 周玄拿了电话,按照电话簿上的说明页,拨了接线员的电话,让他转周家班的线。 自动式电话,府城内拨号不用找接线员。 但是府与府的连线,是需要接线员的。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我是周家班的副经理徐骊,请问您需要请冥戏班吗?” “大嫂,我是玄子……”周玄笑吟吟的说。 ps:好兄弟们,两更来了,么么。 第180章 骨老歌伶 徐骊听见是周玄,立刻高兴起来,连声说道:“哎哟,玄子,明江府生活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气候习惯不?” “吃得好,睡得也好,周家班生意怎么样?” “蒸蒸日上,你大师兄啊,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肯定也想班主了,我去给你叫。” 徐骊有挺多话想跟周玄讲,但是班主优先,人家是姐弟,她分得清楚主次。 于是,她搁了电话,去叫周伶衣听电话。 “弟,你缺钱吗?”周伶衣明知故问。 “不缺不缺,我店里装电话了,你接线就接明江府东市街周家净仪铺。” 周玄将联系方式讲给了周伶衣听,然后,姐弟俩便聊起了家常。 聊得最多的,并不是互相有多么思念,而是周家班里的祖树茂盛了没有,班子屋顶上的野猫肥壮了些没有。 与袁不语的聊天也是,聊哪个收音机节目好听,聊最近厨房里的烧菜师傅手艺有没有进步, 最深的思念,似乎都藏在生活的周边中, 唯一讲到自身状况的,只有二师兄郑九江。 “小师弟啊,你是真帮上二师兄了,那药可灵了,我现在总算能抬头,你二嫂天天夸我身体棒。” 周玄:“……” …… 周玄聊完了,便是小福子与吕明坤去与班子里的熟人聊。 他偶尔在边上插科打诨几句。 要说五师兄在周家班人缘很好,聊得那叫一个痛快,就差没有隔着电话,和大师兄余正渊喝顿酒。 小福子则念叨着他师父,他年纪小又容易激动,聊着聊着眼圈还红了。 周玄微笑望着店里的温馨,也感叹电话将生活的距离拉近, “电话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屋里在热络的打着电话,净仪铺的店门外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 “小先生。” “周大哥。” 司府的白管家与司玉儿从一辆崭新的黑色梅肯汽车走下。 “小玉儿,白管家。” 周玄指了指店里的椅子,给两人让座。 司玉儿没坐,而是指着梅肯轿车,对周玄说:“周大哥,那是你的新车,我和我爹挑了一下午,还是觉得梅肯汽车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在井国,最受欢迎的汽车肯定是美特,价格合适,还省油。 梅肯在井国汽车市场的份额较小,主要原因是他的价格过于高昂。 但车身大方的设计,强劲的动力,颇受贵人公子、富家阔少的青睐。 “买这么贵的车?” 周玄绕着车走了一圈,连连夸赞“不错”。 “我爹讲了,这台车啊,一小半付我的刺青款项,其余的主要是用来感谢七叶寺你对我们父女的救命之恩。” “说到刺青,那拈花刺青的效果怎么样?” “很好。” 司玉儿说:“我昨晚枕着刺青睡的,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就瞧见一只金色的手,做拈花状,在我头上悬浮,散发出来的佛气,衬得我暖洋洋的,今早我娘还给我检查了一阵,说这刺青比佛头的效果霸道多了, 不过,疯症还是没有彻底根治,随着日子久了,有发疯的可能性……” “那没事,下次我琢磨出更好的刺青,再给你做上。” “有周大哥在,我放心。”司玉儿对周玄的信任感爆棚。 周玄聊完刺青,将话题转移到了车上, 他指着梅肯轿车说:“这车真漂亮。” 男人大多爱汽车,尤其是这种正儿八经的老爷车,周玄拿了钥匙,发动了车子,绕着东市街跑了两个来回。 白管家呆望着疾驰而去的梅肯汽车,喃喃道:“小先生真是多才多艺,竟然还会开车?” “没我周大哥不会做的事。” 司玉儿已经是周玄的铁粉,带粉丝滤镜的。 等周玄把车开回来,他熄火停车,对司玉儿说:“司堂主在家吧?我得打个电话谢谢他。” 出手就是豪车,电话里讲几句感谢的场面话,于情于理都应该。 司玉儿却小手一挥,说:“不用说谢谢,只要周大哥喜欢就行。” 白管家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慧丰商行的本票,略弯着腰,双手递给周玄,说:“八万块,是五行符经的费用,请小先生务必笑纳。” “那我肯定笑纳,贪财,贪财。” 周玄接过本票,放进了口袋里。 “周大哥,那我们先走一步,晚上大都会要搞一个慈善酒会,我爹非让我出席,现在时间差不多了。” 司玉儿性子急,要跟周玄告辞。 “大小姐,等一等,还有事没说呢。”白管家记事,他跟周玄讲道:“老爷帮您物色了一桩生意,对象是骨老会的古玲小姐。” “她怎么了?” 周玄问。 “古玲小姐是一个不被苦难天神眷顾的骨老,她的香火无法再燃烧,若是小先生能帮得上忙的话……这是她的名片。” 白管家递过一张金色名片,正面仅仅写了五个字——大都会古玲。 名字下方有电话号码。 “她住哪儿呢?我晚上有时间,可以去见见她。” 客户是骨老,又是一桩大生意。 “那您可以去参加大都会的慈善酒会,古小姐一定会出席。” “那我们店里收拾收拾,也去参加酒会。” “好的,小先生,我们时间不够,就先走一步了。” “待会见。”周玄扬着手,送走了白管家和司玉儿。 两人刚走,吕明坤和小福子就出来瞧“车”的热闹了。 “嚯,这车真漂亮,气派,比戏班那台还好。”小福子虽然没有太多见识,但好车、差车之间的气场瞧得出来。 吕明坤笑着说:“这叫梅肯,平江大剧院的刘老板才坐这个车。” 两人开了车门,坐在后座的沙发上翘二郎腿,很享受。 周玄瞧着两人的“宝气样”,不禁乐出了声,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周围街坊邻居的目光通红,不主动跟他们承认自己天天晚上贩烟土,怕是很难收场! 倒是翠姐,抱了一只老母鸡出来。 “翠姐,带你出去兜风……”周玄发出了邀请。 翠姐笑呵呵的说:“晚上还有生意,周兄弟,我跟你说啊,这新车啊,得撒点鸡血,保平安。” 说完,她从围裙里拔出刀,一刀斩断鸡头,将断脖对准了轮胎,滋了一顿后,才满意微笑着离开。 周玄将脑袋探进车里,对吕明坤说:“晚上去大都会,有慈善酒会,咱们去耍一趟。” “那地方太贵了。” 吕明坤心疼钱。 “怕什么,才做的大生意。”周玄晃着商行本票,票上的“捌万块”,闪动着牵人心弦的魅力。 吕明坤和小福子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原本以为来明江府吃苦,但我没想到是来享福的。” 吕明坤喃喃道。 …… “不行,我也得去!” “你去干啥?谁参加酒会,带一幅画去?” 云子良吵吵着要去大都会。 对于爱看热闹的老云,不让他去大都会那种热闹的地方,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要去,我要去!” 周玄琢磨一阵,说:“行吧,带你去,我让你出画你才能出画!” “可以。” 云子良听说能去酒会,顿时开心到爆,上翘的嘴角都压不住。 “走,出发,去酒会。” 周玄抱着云子良的画,吕明坤锁了门。 小福子把木华也带上了。 带上木华,事先得到了周玄的允许,自打从七叶寺回来之后,周玄总感觉越瞧木华越顺眼。 于是,梅肯汽车里,便出现了奇怪的画风。 小福子不停跟木华聊天, 木华却呆呆的坐着,像好学生似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空洞的眼神目视前方。 吕明坤则打开了画卷,云子良却躺在画里,把头从画里伸出来看, 场面极其诡异。 “老云,你要不然从画里出来,一幅画里长出了个脑袋,多吓人?”周玄劝。 “不出来,晕车!” 众人:“……”。 在路况极好的地带,周玄回头看了看后面四个人的诡异画风,有些无语——我和我的诡异朋友们? …… 很快,车开到了大都会的门口,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见了周玄的车牌号,作手势指导周玄停车。 “我科目二一百分……用得着你指挥?”周玄一把方向盘打了过去, 嗯,车停歪了,差点压了年轻人脚面。 好吧, 一百分是吹牛逼的,挂了一回,重考后的第二把才涉险过关。 年轻人小跑着给周玄开了车门:“您是小先生吧,司堂主让我接你们。” “多谢。” 年轻人将周玄等人引进了大都会。 三人一画,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桌上摆着琳琅的食物,小福子没忍住,抓了两颗巧克力,一颗塞嘴里,另一颗在桌子底下,手递手,放到木华掌心里。 周玄轻拍了小福子的后脑勺:“放心大胆的吃,偷摸作啥?我去趟洗手间。” 他抱着画进了洗手间,趁着没人,把云子良放了出来。 “这地方真奢华,你看这灯,你看这盆景,闹中取幽……” 云子良以为这里就是大都会的酒会现场,一顿彩虹屁。 “取你大爷,这是撒尿的地方。” 云子良:“……” “走,带你出去瞧热闹。” 周玄将画卷了起来,带着云子良去了酒桌边。 云子良见了红酒、巧克力,便开始食味,好菜一个没上,他已经上脸了。 “老云,你们家祖上真是国师吗?我头一回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也没你这么露怯。” 平日里最爱嘲讽云子良的,就是五师兄,这会儿,吕明坤的嘴也没闲着。 云子良微熏说道:“以前的国师,可比现在差远了。”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云子良的祖上再阔,甚至都没玩过铁皮青蛙。 “周大哥,你真来了。” 得了信的司玉儿,坐到了桌边,从兜里掏了两把巧克力,放到小福子、木华面前,笑得脸上凹出两酒窝。 “酒会的巧克力一般,这是我家里拿的。” 周玄问司玉儿:“这不慈善酒会吗?没有领导发言?还跳这么劲的舞?” 酒桌的尽头处,是一个红色台子。 台上,舞女们穿着类似“草裙”的服装,皮鞋,跳着踢踏舞。 那大腿, 真长, 真白, 看得老云眼睛很生气,不停的骂“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骂归骂,那双老眼是一点不往别处瞟。 舞台中央,则是一个穿着黑色旗袍,带着丝巾的歌伶,眼里风情万种,缓缓扭动着腰肢,歌喉甜美中还带着些许的野性,很抓人耳朵。 “玫瑰玫瑰刺儿尖~来日风雨来摧毁~毁不了并蒂连理~玫瑰玫瑰我爱你……” “这歌唱得很好听。” 周玄其实想说,歌好听,舞跳得也好看,那大腿摇得晃眼睛。 “当然好听了,这歌星是明江府数得上号的……除了百乐门的歌后,谁能跟她比?” 司玉儿又凑到周玄耳边说:“她还是骨老呢。” “骨老会出学者我知道,咋还出歌星?” “就是白管家给你介绍的生意——古玲。”司玉儿说道:“这位姐姐,既是骨老,又是歌星,很多大老板都是他的歌迷。” 别说大老板了, 咱桌上这不就有一位——老云,他听歌听得直摇晃脑袋,沉迷了。 等一曲《玫瑰玫瑰我爱你》终了,云子良还叹着气, “我祖上可怜啊,他玩过见过什么啊,这儿才叫好玩、好景、好歌呢。” “老云,你少去麻将馆给人送钱,两三天牌费攒一攒,就能来这儿听曲啦。” 五师兄嘲讽着云子良。 “我那是送钱吗?我那是去交流牌技!” “交流得是有赢有输,你赢过没?” 五师兄火力全开,贴脸开大。 “我……我……” 云子良支吾了一阵,又是“输赢不重要,快乐才重要”,又是“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等等让人听不懂的心灵鸡汤。 引得众人哄笑。 “感谢诸位大老板捧场,慈善酒会为慈善,今晚请大老板们千万要慷慨解囊,为西月镇的洪灾送上关怀。” 古玲说完,朝台下大大方方的鞠了一躬。 “咱们也得捐钱。” 云子良像被洗了脑似的。 “捐啊,捐完下个月的牌费就没了。”周玄说道。 “那就……不捐了。” 周玄会心一笑,老云还是没有彻底沉迷,多少还有点理智。 古玲演出完,便去给每桌的大老板敬酒,一直敬到司铭那一桌的时候。 司铭先起身朝着周玄的方向打了打招呼,然后才跟古玲说:“那位,就是小先生。” “谢谢司堂主的引荐。” 古玲没有再与其余的大老板敬酒,径直走到了周玄跟前,妩媚一笑,说:“小先生,听司铭堂主介绍过你,说你懂刺青。” “略懂。” 周玄举起酒杯,和古玲碰了碰杯子, 两人分别抿了一口酒,古玲顺势坐在空椅子上,侧着身,似带撒娇的说道:“小先生,你可要帮帮我。” 这种娇滴滴的语气,气得司玉儿扭头,她最烦这种娘们叽叽的女人。 其余的大老板也气得不行,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又捐钱,又筹钱办酒会,想和古玲喝杯酒都那么难,那年轻的小子,竟然能让古玲作陪? 还有没有王法! 但在座的都知道古玲是骨老,也只敢私下里发发牢骚,真让他们去把古玲从周玄桌上揪走,他们可没那胆子。 …… “古小姐,你说说你的情况。” “我是骨老,相信小先生是知道的。” “继续。” “我信奉痛苦与灾厄之神,每日都要让自己承受极大的痛苦,但是……我的痛感忽然消失了。” 古玲抓过桌上的筷子,狠狠朝着大腿刺去。 噗! 一声哑响, 筷子已经捅穿了大腿,但古玲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像捅得不是自己的腿。 “痛感完全消失?” “嗯。” 古玲拔出了筷子,她大腿处的贯穿伤,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光滑白嫩,一点都不像刚刚遭遇过折磨。 “小先生,我们骨老攒香火,靠的就是痛苦,让身体遭遇越大的痛苦,香火便攒得快。” 周玄暗暗说道,合着骨老都是自虐狂?但李乘风好像没有自虐过。 “身体没了痛感,我便攒不出香火了。” 古玲的目光丧了起来。 “攒不出香火,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周玄笑着说:“古小姐歌唱得那么好,当歌星也蛮好。” 香火就算不能再进一步,古玲也是骨老,又有歌喉傍身,过上体面生活,怎么着也应该开心啊。 “小先生有所不知,我们骨老对于天赋的判定,便是看身体血肉的恢复能力,我的天赋……” 古玲抓起一旁的餐刀,对着中指切下。 断指滚到了周玄的身前, 而古玲的中指,竟然快速长出了一根肉芽,肉芽见风便长,半寸半寸的长,一圈圈的变粗。 两三分钟的时间,古玲的新中指便长好了。 而桌上的断指,则枯萎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皮。 “断指重生?” 周玄有些惊讶古玲的天赋,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对香火提升如此着迷。 走阴拜神的人,越是天赋高,越是打小就被各种长辈围观夸奖,当然,也有心思恶毒之人的“表面夸奖,内心诅咒”, 时间长了,肩上承担的期许与谩骂便会越来越重。 天赋者在这种夹缝中,只能努力成长,一旦成长中断,那些恶毒的人便会跳出来,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瞧吧,我就说过他不行”,这种屈辱感,对于不可一世的天才来说,比死还难受。 “我感受到很多人在得意,得意我的香火再无寸进,也感受到很多我尊敬的人失望了。” 古玲叹气说道。 “爱莫能助啊,古小姐。” 周玄想做这笔生意都做不成, 他学过的刺青里,可没有任何一副能加持人的痛感。 至于昨天新学的三幅图腾——白虎头、赤蛇、无面女,能够起乩,借助神明之力。 或许这类图腾刺青,能帮助古玲攒香火。 但神明都有相应的堂口, 白虎头对应的是「殄君」,赤蛇对应的是「祝由」,无面女对应的是「巫女」, 没有一幅对应骨老的「天官」。 “真的没有办法?” 古玲对周玄的刺青抱有很大的希望,她听司铭讲了,刺青甚至能极大程度上压制血井疯症。 这个世上,比压制疯症还难的事,没有几桩。 “至少目前没有。” 周玄香在烧第三寸,目前学了三种刺青,没有能应对古玲症状的,但不代表往后的刺青没用。 他对古玲说:“刺青之图,我还在领悟,也许以后能悟到更好的,治好你无痛感的病症,如果有办法,我会通知你,我有你的电话号码。” “多谢小先生。” 古玲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和周玄握了手,又去完成今夜的“敬酒工作”。 她重新陷入了绝望。 “真可怜。” 司玉儿不太喜欢娘们叽叽的古玲,但不代表她不同情古玲。 她也是被疯症折磨四年的人,对于同样被古怪症状折磨的古玲,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周大哥,你真帮不了古玲吗?” “你又不喜欢她,怎么还替她讲话?” 周玄观察很细致,从刚才司玉儿的动作神情就能看得出来,司玉儿对古玲不太感冒。 司玉儿双手抱胸,说:“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我真替她可惜,她曾经被公认成最有希望接班骨老会的人。” “那帮骨老会,想用痛苦去献祭天神,完全是扯他娘的淡!但不得不说,古歌星的天赋,确实很夸张。” 云子良终于从“歌迷”的身份里拔出来了,从寻龙高人的角度,剖析起古玲。 “骨老真正的天赋,便是血肉重生,他们血肉很奇特,血肉里带着一部分的魂灵,魂灵的自我修复能力,比血肉强得多, 至于古歌星的血肉,更加奇特,我总觉得,她压根没有血肉,只有灵魂,灵魂长成了实体。”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周玄问道。 “她唱歌的声音那么空灵,多么有灵魂?”云子良一脸陶醉。 “老云,丫恢复一下,瞅瞅你脑残歌迷的模样。” 周玄很肉麻。 “抒抒情而已,你看她断指重生的时候,肉芽一长,断掉的指头便会枯萎,这是灵魂被吸取的现象。 正因为没有真正的血肉,只有灵魂,灵魂在刀斧劈凿时,是感受不到痛苦的,正常创造痛苦的方式,和刀斧劈凿是一个意思,再加点水淹火烧,难以对魂灵造成伤害, 魂灵不受伤害,她怎么会感觉到疼痛, 不过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应该是随着长大,灵魂一点点的将血肉替换掉,到如今,她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魂灵实体,感受不到疼痛。” “别说,老云,你这么一解释,我倒知道该怎么给她做刺青了。” 周玄灵光一现。 “你做什么刺青?” “图腾刺青!” “你那三幅图腾刺青,堂口都不对。” “就是堂口不对,才有作用。” 周玄说道。 云子良目光先是懵懂,然后他忽然明白了周玄的意思,说道:“你小子鬼点子是多。” 图腾刺青,要在活人的身上做,但是禁忌颇多。 比如体格要扛得住图腾,同时堂口也得对应得上。 如果某个地方出了差错,图腾便会反噬,轻则梦魇缠身,重则恶鬼吞身, 要的就是恶鬼吞身。 “恶鬼撕咬血肉的同时,也会撕咬魂灵!魂灵受损,作为魂灵实体的古玲,是不是就能重新尝到痛苦的滋味了?” 周玄讲道。 “有可行性,但是中间操作的过程,值得商榷。” 云子良说:“恶鬼吞身,我们不知道它有什么力度,万一力度太大,真给古歌星吞身到死怎么办?” 第181章 天神途径 云子良的担忧并不是没有来处, 没有人见过周玄三幅刺青反噬的强度如何,若强度太小,只是梦魇缠身,起不到任何效果。 若强度太高,只靠古玲自己的魂灵修复,一旦修复不过来,直接完蛋。 但周玄有他自己的底牌。 他亮出了右手,对云子良说:“这点倒不用担心,我这只手,能将刺青从皮肤里抓出来,若是我在她面前盯着,发现实在不对劲,无非是将刺青抓出来,终止反噬。” “你的右手,这么神妙?” 云子良惊诧之余,觉得方法闭环了。 “既然有后手,那倒是可以给古歌星用了。” “但我觉得,事还有点怪。” “怪在哪儿?”云子良问道。 周玄往后靠紧了椅背,望着五颜六色的灯球,说:“老云,这走阴拜神的,从来是天赋越高越好,为什么古玲的天赋到了这种层次,反而有这么大的副作用。” 云子良知道周玄在担忧着什么,无非是怕花了很大的工夫,还是没办法让古玲香火重燃。 “我偷偷跟你讲,骨老会绝大多数人,都被神明骗了……什么献祭痛苦可以唤醒天神,全是扯他娘的淡。” 这番话,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之感。 而且云子良讲好的“偷偷”说,简直是大声密谋,离云子良两三个身位司玉儿,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幸好是司玉儿听见了, 其余走阴拜神的弟子,堂口对于他们而言,与牧师的教堂没有什么区别,堂口背后连接的神明、异鬼,那就是他们心里的唯一真神。 信仰很狂热,关于神明、异鬼的坏话,一句都听不得。 只要听见了,立马要和对方激情辩论,要遇上个脾气爆的,大打出手也不是没可能。 正因为如此固执,所以神明布下的“香火陷阱”才会那么有效。 司玉儿在堂口方面,却并不固执, 一来,她父母都是高香火之人,打小便听到了许多隐秘,知道神明、异鬼,并非神圣高洁,更不是一心为堂口弟子着想的圣人,各种心思多着呢。 二来,她对周玄很信任,信任爱屋及乌的转移到了云子良身上。 尽管云子良的观点,很“叛逆”。 “老云,为什么用痛苦献祭天神是扯淡啊。”司玉儿以“求知”态度,问云子良。 云子良戳着自己的鼻尖,说:“我,活了三百年,三百年前,骨老会里更强势的是祈愿派,而不是痛苦派。” 周玄虽然不清楚骨老会具体的流派,但他见过段晴岚和李乘风,两人的气场就完全不一样。 吕明坤则愣了一会儿,说道:“这骨老会不是学者吗?屁事这么多,还分成两派。” “学者也有理念分歧的,祈愿派是对苍天、天神祈愿,祈求赐福。痛苦派就是天天自虐,利用自身的痛苦,献祭给天神。 一个堂口有两种支流,是很正常的,比如说我们寻龙天师,便分成了感应、点穴两脉。 但是,骨老会压根就不应该分成两派,在九大天神还没有陨落之前,这方广袤无垠的大陆,六个向天神祈愿的天官,都是从骨老里选拔出来的。 骨老的正宗,便是祈愿派,而这条香火途径的历史,极其悠久,各大古籍中,都有记载,很透明,骨老会背后链接的神明「天官」,想在途径里埋陷阱都埋不了。 可偏偏痛苦派出现了,他们走的香火途径,并不是源自于「天官」,而是源自于「痛苦与灾厄之神」,知道这是什么香火途径吗?这是天神途径!” 云子良冷笑道:“天神并没有跟骨老会产生链接,没有它的指引,上了六炷香,再想进一步,几乎没有可能,就像古玲一样,明明天赋出众到那般地步,但香火忽然就无法继续燃烧, 没有天神链接的时代里,走天神途径,就是在放弃超高香火,当然,绝大多数的骨老,倒不用考虑这个,反正以他们的天赋,本身也烧不了特别高的香火。” 司玉儿又听得神往,说:“周大哥走的也是天神途径呀,他香火也高不起来吗?” “骨老会拿头跟小周比?小周是傩神的心头尖尖,宝贝弟子,从目前来算,傩神至少给了小周三件宝贝!” “三件,我咋不知道呢?” 周玄数来数去,也只有傩神之手。 “我给你掰扯掰扯。” 云子良撸起了袖子,说道:“第一件,便是傩神之手, 第二件,是傩神给你选的堂口,别看你的堂口难以修行。说书人,是九大古堂口之中最难修行的堂口,刺青堂口几乎杳无音信,极难寻找。 但就是因为修行的难度大,这两个堂口才厉害。” 周玄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 说书人,在周玄的手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让他二炷香的香火,战力却能达到四炷香火,还能以梦入梦,克制神明子嗣。 刺青,周玄烧的香火还不够,不太理解刺青的战力,但这门本事是真的赚钱。 “什么?周大哥才二炷香?” 司玉儿一旁听出了弦外之音。 “虽然只有二炷,但小师弟的战力,不在我之下。”吕明坤一旁说道。 “吕师兄,我不是瞧不起二炷香。”司玉儿说:“以周大哥的战斗表现,我很难相信他是二炷香。” 在七叶寺的禁塔之中,司玉儿和司铭都差点着道,是周玄把他们父女送出了禁塔。 不光如此,最后周玄竟然还好端端的从塔里走了出来。 “傩神替小周选的堂口,开玩笑呢。” 云子良又说:“第三件,你的秘境和其余人的不一样。” “我的神启秘境,有什么不一样?” “你讲过你的秘境是黑水,这是傩神的一部分意志,在你刚刚神启的时候,这部分意志,是不属于你的, 在你升入了二炷香之后,这部分意志,便是你的自己的意志,不再是傩神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部分意志,是傩神吞食天地的意志。” 周玄被点拨到此,算是明白了。 他第一炷香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船上,跳不进黑水里,那是因为黑水当时还不属于他。 在他即将晋升第二炷香的时候,这股吞天食地的意志开始发挥作用,将血井吞了进来,血井也并不是不反抗,和黑水意志有了一次浩荡的战斗,最终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双方止了干戈。 而在周玄二炷香,踩碎傩面的时候,便是傩神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 周玄不顾傩神的劝阻,踩碎了周家所有的傩面,黑水意志才真正的属于他。 但是,如果周玄那次被傩神劝退了,他极可能被黑水意志吞食,成为傩神的食物,姐姐讲过,傩神讨厌孬种。 “堂口选择、傩神之手、黑水意志,傩神对你极好,就这,骨老会那些碎催拿什么比?” 云子良又回到了嘲讽骨老会的路上。 他说道:“骨老会根本不应该走天神途径,所以我才说,是神明欺骗了他们! 神明用了某种手段,让骨老会相信了天神途径的前途明朗,让骨老们集体去修行痛苦祭祀,放弃祈愿的路。 为什么? 祈愿之路是很明朗的,能让骨老出现很多超高香火的弟子,会威胁到神明的位置。 天神途径,就没有这种麻烦了,反正你修一辈子,也出不了什么八炷香、九炷香, 整个骨老会,就成了神明「天官」的香火炉子,每天都在为他提供大量的香火,还一点威胁都没有。” 云子良还说道:“我猜测,骨老会痛苦派里,有神明安插的暗子,他存在的目的,就是鼓动弟子放弃祈愿,专攻痛苦祭祀。” “哦,怪不得几十年前,痛苦派和祈愿派之间,爆发了那么剧烈的战斗。” 司玉儿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说道:“以前痛苦派把祈愿派都清洗掉了,李乘风李老,就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祈愿派。” “这种清洗行动,一定有神明的人在煽风点火。” 云子良的猜测,隐隐有了证据支持。 周玄双手一拍桌子,说道:“古玲我帮定了。” 古玲是痛苦派,而且是痛苦派的天之娇女,她在骨老会里的地位比李乘风高。 而且,她修的还是天神途径,虽说如今香火不能燃烧,可一旦续上香火,那前途一片明朗。 “奇货可居。” 周玄觉得古玲很适合投资。 至于古玲这位大歌星,在香火重燃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不会。” 周玄极有信心, 刺青一旦做下,古玲便受了周玄的控制。 刺青除了反噬之外,还有“刺青转身”! 古族的人,遭遇刺青转身,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将承载刺青的皮给剥掉。 就算有这办法,依然很难防范,刺青转身的速度实在太快。 他将礼帽带上,对吕明坤说:“五师兄,今晚我可能回来得晚一些,你们在大都会里玩,耍够了先回家。” “嗯。” 吕明坤应了一声。 …… 更衣室内,古玲对着镜子卸妆。 “唉,刺青都搞不定我的香火,我算完了。” 古玲年龄不大,二十五岁,便成了骨老会的“通神”,依靠的便是她的香火进度。 也正因为如此,古玲的香火层次,被骨老会极度关注,可连续好几个月,没有丝毫寸进。 骨老会已经逐渐失去耐心。 如果古玲的香火继续停滞,那她不会再出任“通神”一职。 “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古玲换好衣服,挎着坤包,离开了更衣室。 她在下楼的时候,又见到了周玄。 周玄正抽着烟,见古玲过来,递了根烟,说:“抽一根?” ps:先发一更,待会还有一更。 第182章 天官指示 “抽一根。” 古玲接过烟,从包里拿出煤油打火机、烟托戒指, 烟嘴塞到烟托戒指里,打火机点上后,对周玄说:“你专程来等我的?” “是啊。” 周玄说道。 “小先生,你说过你的刺青不能帮我,专门来等我,莫非约我去吃饭?” “我的刺青能帮你。”周玄不想跟古玲绕圈子。 古玲拿烟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你不是唬我吧?” “古小姐,我想问问你,如果我将其余神明的图腾,做在你的身上,你会介意吗?” 周玄问道。 有些极端的堂口弟子,在他们身上做其余神明的刺青,比斩了他们的手还难受。 “我入堂口,只是单纯对力量和地位的追求,与信仰的关系反而不大。 骨老会让我出任‘通神’一职,也是因为我的香火提升够快够迅猛,与信仰也无关。” 古玲姣好的脸庞,在薄薄的烟雾下,竟无半分朦胧之感。 “爽快,古小姐,你找个地方,我为你做刺青。” “来我的休息室。” 古玲扭动着腰肢,带路。 不管是作为骨老会的通神,还是作为大都会的歌星,古玲都配拥有一个超豪华的休息室。 但当周玄进入休息室后,才知道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 这哪儿是休息室,和别墅毫无区别,甚至还有后花园,站在花园的尽头,是一面玻璃墙,能望到泛着浑浊浪花的明江。 玻璃墙前,有一张贵妃床,侧躺着品上一杯香茗,欣赏江景,是多少人享受不到的惬意。 古玲将坤包放在地上,走到贵妃床前,她穿着斜襟的黑色蓝条纹布衣。 将扣子解开,古玲将上衣除去,只留一条“束奶帕”,胴体被月光、灯光交相映照,泛着淡橘色的哑光。 “小先生,刺青要做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都没问,你就褪衣服? 周玄咳嗽一声,掩饰“赤诚相见”的尴尬,说道:“后背,双手。” “那请动手吧。” 古玲趴在了贵妃床上,侧着头望着江景。 “古小姐这么开放吗?” 周玄在屋里走了一圈,找了个干净水杯,对古玲说:“刺青的材料要用血,接个半杯吧,对你来说,不难。” “不难。” 古玲顺手拿过桌上的水果刀,对着自己的右手食指,就是一刀,将指头都削掉,但是她血肉的恢复速度太快,还没流血,就开始长出肉芽。 她只能将刀刺进手掌里,撬着,防止恢复太快。 等半杯血接完,她才将水果刀拔出,放在了桌上。 周玄则轻轻抚摸着古玲的背。 “小先生,我呢,当然不会拒绝与你鱼水之欢,你的硬朗长相,是我喜欢的款式,但是……可以在做完刺青之……” “古小姐误会了,我以前都是在死人皮上做刺青,人皮上总有褶皱,我摸两下给它抚平,这职业习惯带你身上来了。” 古玲:“……” 周玄又说:“三幅刺青,白虎头、赤蛇、无面女,你按照喜好选一幅吧。” 反正贪的是图腾刺青的副作用,选哪幅都一样。 他又将三幅刺青分别是什么样子,给古玲形容了一遍。 尤其是赤蛇, 周玄轻轻抓起古玲的手,手在她的皮肤上游移,指明刺青的形状。 淡淡的香水味,古玲的体香,以及她深深的沟壑,交织在一起,让周玄有那么一点点恍惚。 差点破功。 “赤蛇吧?” “好。” 周玄便让古玲坐起,脑海中冥想着“赤蛇”的图案,骨牙在血里搅动,血液便有了其余的颜色,分成了许多色块。 他拿着骨牙,在古玲的手上,点了两只蛇眼。 “好疼啊。” 古玲装出疼痛的样子,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胸口一阵轻抖。 “你又不会疼,不要装。” 周玄笑笑,开始刺赤蛇。 古玲见自己的诱惑,对周玄不太起作用,便八卦道:“小先生,你睡过的女人,不少吧。” “别闹,待会蛇刺歪了。” 周玄发现,在死人皮上做刺青,比活人身上做刺青,真的简单多了。 至少人皮不会搔首弄姿的蛊惑你的心性, 好吧, 古玲即使没有搔首弄姿,也很蛊惑心性。 “小先生,真的不试试鱼水之欢?” “女人,只会影响我刺青的速度。” 周玄对古玲只有极少数的本能,以及大部分对胴体的欣赏。 真要本能强烈起来,他是不行的。 毕竟古玲切手指,筷子戳大腿的画面,还记忆犹新,画面的冲击力太强,很阻冲。 周玄为了转移古玲的注意力,避免她继续撩人,开始聊起天来。 “你胸口的束奶帕,还挺别致的。” “这不是束奶帕,这是义乳。” “哦,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 古玲给周玄科普了起来, 十多年前,井国女子都穿束奶帕,说白了就是一条布,将胸紧紧的裹住。 但这种做法,容易得肺炎,还容易造成生育后无法哺乳。 “后来啊,就开始天乳运动了,什么都不裹,光着身子穿旗袍,被一些老顽固说有伤风化。”古玲说道。 周玄觉得古玲说得对,那就是一群“多管闲事”的老顽固! “几年前,开始流行义乳,两块棉花缝在布上,现在已经改良了,就我现在这种。” 嗯, 文胸的雏形。 “对了,小先生,你从哪儿知道束奶帕这个名字的?别是你很小就已经睡……” “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周玄笑着说:“我吧,也就是爱看报纸,报纸上瞧的。” “我有点不太信。” 古玲软弱无骨的手指,在周玄的胸口轻轻划动着, 周玄不为所动,他已经连最后一点本能都没有了。 他的心神已经全部放到了刺青上,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了很多。 终于,两只手臂的赤蛇部分已经做完,剩下的便是从肩颈处的蛇身。 “来,趴下,这个也……拿掉。”周玄指了指古玲胸口。 她浅笑着的将义乳褪下,更加“赤诚”了。 周玄坐在板凳上,刺蛇身的部分。 “你也是年轻人,火力应该很足,就像这个……” 古玲伸出了右手,对着茶几腿,带有极强暗喻的,“嘭嘭”的敲了几下。 那也得分对谁,是什么时候。 哥们多有职业精神,说刺青就刺青,别的一概不想。 在刺完赤蛇的最后一笔,古玲忽然眼神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她,妩媚风情,有烟视媚行之态,但现在的她,目光中有了神性。 她就这么赤条的站了起来,赤蛇在她的皮肤上四处游走, “十万大山中的子民,接受我的指引。” 古玲仰着头,声音像一口牛铃摇动,悠扬中,又带着几分神秘感。 这一刻的她,美极了, 身体带着强烈的野性,与目光中的神性,有了极强的冲撞感。 “你不是我的子民,你不是!” 古玲的眼神,变得疯狂了起来,图腾刺青能够起乩,请神上身后,借用神明的力量。 但神明上身后,便发现古玲不是「祝由」堂口的人,神明便震怒了。 紧接着,古玲的表情扭曲起来,嘴里在喃喃的念着什么…… 等念完后,古玲的眼神恢复如常。 “你刚才念叨了什么?” 周玄问。 “不是我念叨的,是它在念叨,它说12点来找我。” 12点,便是赤蛇反噬的时间! “我等你到12点!先把衣服穿上。” 周玄抓起了衣服,扔给了古玲。 …… 重新穿好衣服的古玲,和周玄坐在贵妃床上。 她抽着烟,周玄百无聊赖的看着报纸。 “喂,小先生,我就这么没魅力,我们不该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不玩玩?” “谁玩谁还不一定呢。”周玄笑笑,说:“论颜值吧,我们俩半斤八两,但要论气质,我更胜一筹……” “呸!” 古玲光着脚丫,轻轻的踹了周玄一脚。 “你真臭美。” “我说你作为骨老的通神,能不能关心点大事,不要满脑子的男欢女爱。” 周玄将报纸递了过去,说:“看新闻,最近好多吃人案,有老婆被老公煮了,孕妇把才出生的婴儿吃了,惨事多着呢。” 古玲拿起了报纸,边看边叹气,说:“最近是有好几起类似惨案,骨老和城隍已经介入调查了,但是……没什么眉目。” “他们能有眉目就怪了。”周玄问古玲:“在骨老会里,你职位高还是老李……李乘风职位高。” “职位层级来说,我高一些。” 不出周玄所料, 古玲跟周玄介绍起了骨老会的建制,骨老会高层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学者,学者有学者、大学者、古老学者,李乘风属于古老学者。 第二种是神职人员, 骨老会是神秘学会,但本质上,还是神学会。 神职是骨老会的真正管理者。 古玲的通神,意思是与神明沟通的人。 “你能和神明沟通?” “天神无法沟通。”古玲说:“但是,我和「天官」有过简单的沟通。” “沟通了些什么?”周玄问。 “让我杀掉李乘风。” 古玲说道。 “因为李乘风是祈愿派?” “对。”古玲说。 “你没有动手?” “七天前才给的指示。” 古玲说:“我看你称呼李乘风老李,便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不差,透个口风给你。” “骨老会什么时候动手?” “还没有明确消息。”古玲说道:“李乘风是古老学者,虽然是不受待见的祈愿派,但在骨老会里,很多人都尊敬他, 贸然动手,会让骨老的神职失去威望,甚至神明的信仰也会有动摇, 杀李乘风不是一件小事。” “其实你也不希望李乘风死。”周玄问古玲。 “我啊!谁死谁活,不是我决定得了的。”古玲说道:“但是「天官」下了必杀令,李乘风便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退出骨老会,保一条命;要么,死。” 古玲还说:“杀李乘风,骨老的四大神职,都有参与,他一个人,扛不住的。” 周玄则低头看着怀表,指着指针说:“12点快到了,赤蛇要开始反噬。” ps:第二更到了,么么 第183章 白虎赤蛇 指针一点点的指向了12点, 古玲的手忽然颤了起来,屋内也炫起了一道狂风。 “祝由,她来了。” “我知道。” 周玄站在古玲的身边,目光一刻都没从她身上离开,一旦她的血肉修复搞不定反噬,周玄会立刻将赤蛇刺青从她身上抓出。 “灵蛇们,让这个不知死活的贱女人,死在你们的尖牙利嘴之下。” 古玲两只手平举,双腿岔开,站立如一个“大”字。 她目光中有神性,同时也有极强烈的癫狂,张嘴讲话,如疯癫的呓语。 赤蛇快速朝着她腹部游动。 当蛇游到腹心后,忽然蜷缩盘桓起来,蛇头左右颤动之下,呼唤着蛇身的鳞片尽数竖起。 然后,每一块鳞片,都长出了两只通红的眼睛,往前一窜,竟成了一个个小蛇头。 赤蛇身上有数千块鳞片,便有数千个蛇头,再然后分化成了数千条小蛇,朝着古玲的每一寸肌肤游动了过去。 啃咬。 每一条蛇都在啃咬着古玲的皮肤、血肉。 周玄瞧见,古玲原本细嫩富有弹性的皮肤,一时间出现了无数个指头大小的坑洞。 坑洞深浅不一,有的只是血肉稍稍凹陷,有的则很深,能见到森然白骨。 “啊!” 古玲痛苦低吟。 周玄见到她这幅惨样,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将赤蛇抓出,就在他踟蹰之际,古玲忽然抬头。 她姣好的面孔上,竟然显出了一副笑容:“真幸福,我竟然重新感受到痛苦了,可惜不够劲!” 在她笑出声后, 身体的坑洞便开始迅速修复, 血肉的张力,在迅速绷紧已经破烂的躯壳。 在血肉完全修复之时, 灵蛇发动了第二波更加疯狂的进攻, 所有的小蛇,都迅速长大,古玲的全身皮肤,竟然铺满了赤蛇纹身。 这一次,不再是噬咬, 变大变粗的灵蛇们,竟然成了一块由蛇身组成的磨盘。 磨盘并非两层,而是七层,单数往左转,双数层往右转,誓要将古玲的身躯碾碎。 她的身体,瞬间被碾得变形,胸往左边拉扯,上腹却被向右边拉扯。 她身上的衣服,受到这股强大的应力,被狠狠撕破, 肌肤也被扯破,鲜血顿时喷洒了出来。 喷洒得力道很大, 地板上,墙壁上、贵妃床上,尽数被染红。 血迹使人触目惊心, 但周玄在触目惊心之中,感受到了一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周玄甚至被血蛊惑,萌生了去撕裂古玲胸膛的强烈冲动。 “这就是起乩。” 周玄很是吃惊, 赤蛇是祝由的图腾,「祝由」能够将自身分化成数不清的小蛇,每条小蛇钻入到某个人的躯体中,便能操控那个人。 周玄只通过云子良的介绍,并不知道这种操控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有了清楚的认知, 仅仅是古玲洒出来的血,便有如此强的蛊惑之感,若是祝由真身降临,或许一个弹指,便能让周玄瞬间听从她的指令。 “神明之力,竟然恐怖到这种程度。” 周玄迅速摆出了祖巫法相,用来抵抗血中的蛊惑。 古玲则没有办法抵抗, 她的身体被碾压就算了,她的双手作爪,深入胸膛,猛力一错。 碎肉,血液,顺着她的身体流淌、滚落。 但随着赤蛇这波进攻的狂潮掠过,赤蛇刺青的反噬,也变得越来越弱。 古玲趁机右手抓住了自己一团血肉,举过头顶,念着骨老的道咒:“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金剑金甲~护我神形。” 骨老会「苦厄天官」第五层香火的手段「护身神咒」。 神咒念出,血肉献祭,古玲破损得如乞丐衣裳的身体,随着血肉被一张无形的嘴,大口大口的吞噬,一阵若有若无的金色光芒,洒在她的身上,血肉大洞,快速生出了肉,肉上长出了光洁的皮。 当金光散去,古玲刚才恐怖的身体,又成了一具性·张力满满的美妙胴体,她不禁轻呼了一声:“舒服。” “小先生,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美妙的痛苦。” 古玲朝周玄鞠躬,态度很赤诚,身体更赤诚。 周玄一点邪念都没有,数落道:“你是舒服了,我以后得留我心理阴影,跟哪个妹妹困觉,脑子就得想起你这一幕,那还……” 他伸出手,在茶几上“嘭嘭”的敲了几下,苦笑着说:“坚强得起来?” 古玲捂嘴轻笑,说:“没有关系的,小先生,你要是习惯了,会从我这种人的身上,得到前所未有的体验。” “玲子,还是你变态。” 周玄一刻都不想多呆,说道:“你的事既然摆平了,结账吧,原本只收你八万块,但因为有心理阴影,我要加钱! 给我一张你的「骨牌」!” “你既然知道骨牌,那李乘风和你关系很好啊。” 古玲猜到李乘风给过周玄骨牌了。 “少废话,结账。” 周玄要拿了钱,去大都会的澡堂洗洗眼睛。 “别着急啊,小先生。” 古玲双手抱住周玄的手臂,撒着娇,说道:“帮人帮到底嘛,那赤蛇反噬的痛苦虽然美妙,我的香火也重燃了,但是还不够,小先生,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一副刺青!” “还不够?” 周玄觉得刚才的痛苦,换个人能活活疼死,古玲竟然觉得有些弱? 什么叫变态,这就是变态! “你先离我远一点点,我要冷静冷静。” 周玄轻轻将古玲推开,说道:“如果再做一副刺青,什么价格?” “咱们俩这关系,怎么老谈钱?” 古玲温香软体又要往周玄身上贴。 “我出来打工,不谈钱谈什么?古老板,报价!” “两幅刺青,十五万,加上我的一面骨牌。” “不要那么多,八万井国钞,一面骨牌……”周玄说道:“骨老会对李乘风有什么风吹草动,你把消息透给我。” “你对李乘风真好,一幅刺青换他的消息。” “答不答应?” “可以。” 古玲几乎不加思索的就应了下来。 “淦,亏了。” 周玄本能的反应道。 我果然还是不太会讲价。 周玄指指贵妃床,说:“衣服褪了,趴下。” “你好凶啊……我喜欢你这款的。” 古玲将身上的烂衣褪去,趴在床上,周玄继续拿着骨牙,接了她半杯血做刺青。 这次周玄完全没本能冲动,做刺青反而轻松了。 一边做,一边和古玲聊着:“玲子,你刚才的手段,好邪门啊,像是一种血肉献祭,但金光的气质,又有道门的感觉。” “这是我们「苦厄天官」的手段,叫护身神咒,血、肉、灵、道,是四种与天神气息链接的方式,我们神咒靠的是血与道,将血肉献给天地,换取天地神咒之道。” “既然你们痛苦派,信仰的是痛苦与灾厄之神,走的是天神途径,那为什么叫「苦厄天官」,而不是「苦厄天神」?” 周玄对古玲的堂口名字,有些疑惑。 “骨老会一直都在试图唤醒痛苦与灾厄之神,要能链接上,我们就不需要唤醒了, 我们的背后哪有天神,只能链接骨老的神明「天官」。” “天官能指引你们的天神途径?”周玄问道。 “能!” 古玲不是学者,但出身骨老会,对天地间许多隐秘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她说道:“天穹之上,一共有二十四尊神明级的人物!分别链接了八大天神气息, 链接痛苦与灾厄之神的,分别是骨老会的「天官」、天眼道的「无字天师」、城隍的「水庸」。 三位神明级的人物,都有天神的一部分气息,都可以指引痛苦与灾厄之神的天神途径。” 周玄这下子彻底理解云子良的话,怪不得骨老不该走天神途径,因为他们背后链接的神明,掌握的天神气息是残品,无法指引走到超高香火。 九大天神之中,能明确没有陨落的只有傩神,而且天神气息也没有被瓜分,全品中的全品,最适合走天神途径的堂口。 “你叫「苦厄天官」,那李乘风那种,便是「祈愿天官」?” “嗯,我们两路天官的手段,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也很多。” 周玄了解完古玲手段,便没往这个话题深聊,而是唠起了闲篇。 “玲子,你是骨老会的通神,却在这儿当歌女,骨老会同意吗?” 歌女在井国,地位应该不是很高,尤其骨老会那么多学者,会觉得当众唱歌跳舞,有伤风化吧? “我不是歌女。” “我知道,你歌星嘛。” “也不是歌星,我是大都会的老板。” 古玲皱着眉头,说:“小先生消息这么不灵通吗?明江府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我是大都会的老板,什么城隍、神偷、骨老,之所以不去百乐门,都是瞧我的面子。” “我哪儿知道你是老板啊,要是提前知道,我就不要钱了。” “那你要什么?” “要你们大都会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古玲:“……” “既然你开大都会,你生意怎么会被百乐门干下去。” “我又不是黑心生意人,不玩砸场子那一套。”古玲说:“再说了,生意如果特别好……哭穷都没法哭了,天天尽是打白条赖账的。” 得,这姐们挺接地气。 周玄的白虎头刺到后面半段,心神全集中在刺青里,讲话变得少了很多。 古玲有些无聊,伸手从茶几上,摸过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 她的脸在烟雾中,时隐时现,周玄做刺青的空当,目光瞟去,便觉得古小姐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像个行走于人间的女妖,这种奇特的美感,在其余女子身上,可不多见。 …… “做完了。” 周玄端详完白虎头刺青,觉得很满意,“啪啪”拍了古玲的后背。 古玲又来“神”了,站了起来,白虎额头的“王”字,闪着紫色的光。 “何方鼠辈,冒充我的人间弟子?” 白虎头是「殄君」的图腾。 别看「殄君」名字很威风,虎头更是霸气,讲话内容也蛮横,但语气却显得阴柔。 下一刻, 古玲的目光恢复如常。 她说道:“殄君说两点钟会来。” “两点钟?时间也差不太多了。” 古玲双眼充满了兴奋,仿佛要等的不是凶猛的“反噬”,而是甜蜜的奖励。 时间一到, 屋内便传出了一阵虎啸之音。 顿时,屋内的墙壁从坚硬的质地变得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被临江的夜风一吹,轻轻飘荡起来。 周玄只觉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魂来兮,魂去兮,来吧,来吧,没有归处的亡魂……” 一道声音传到了周玄的耳边。 周玄太清楚这声音是什么——它是牧魂城意志的召唤。 他在前世出车祸后,便听到了这股声音,朝着牧魂城而去。 “老云真是百事通。” 周玄感叹道。 云子良说「殄君」的能力,便是打开人间与灵界的通道。 通道打开,人能从人间走进灵界幽冥,冤魂恶鬼,自然也能从幽冥前往人间。 周玄通灵能见脏,他瞧见数十个“人”,穿过了屋内如轻纱般的墙壁前,凑到了古玲的身前,张嘴咬去,一咬,便一片肉被撕扯下。 “恶鬼吞身?” 周玄替古玲捏了把汗。 数十只恶鬼,对着她一阵啃咬,手臂最细,被吃得最快, 几分钟的功夫,便被吃得只剩下白骨。 但古玲有极强的血肉再生的能力,血肉又迅速长了回来。 刚刚长一点,便又被吃了个干净。 除去手臂,她的后背也被疯狂的啃食, 她的脸上,已经有痛苦扭曲的表情,怕是有些扛不住了。 但屋里的恶鬼数量,还在增长, “要帮忙就讲一声。”周玄喊道。 古玲却扬起了白骨右手,轻轻晃了晃,表示不用帮忙。 当屋内恶鬼数量,已经抵达高峰,古玲的血肉已经很难再生时, 她撑起残破的躯体,左手对着右手一斩,右手的白骨被斩断,跌在了地上。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炁焱焱。” 古玲便如火把一般,周身散动着幽绿的光芒。 被光芒笼罩之处的恶鬼,小腹丹田处,便烧出了一团火。 紧接着古玲轻轻吹出了风,风势大盛,将丹田的火吹进了恶鬼的五脏六腑,通身点燃。 恶鬼们惨叫起来,不多时的功夫,屋内便平息了。 古玲又念动护身神咒,将身体复原。 “这把火是什么火?”周玄问。 “「苦厄天官」的第六层手段「道焱神咒」。” 古玲扭动着脖子,只觉浑身舒爽。 “殄君和祝由说他们明天还来找我。” “明天又来奖励你?”周玄问道:“还需要第三幅刺青吗?” “不用,不用,这次足够了,再来一幅,我怕真的扛不住。” 古玲做刺青是为了重燃香火,不是为了奔死。 祝由和殄君的反噬,已经触及她的能力边缘。 “刺青做完,我先走一步,记得结账。”周玄被连续两次反噬的画面,冲击了脆弱的心灵。 “小先生等我,我洗个澡,送送你。” “不用送,我车还停大都会门口呢。” 吕明坤不会开车,梅肯车只有周玄开得走。 “那你送送我。” 古玲朝周玄抛了个媚眼。 还真会撩人,周玄为了风度,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等着古玲。 在洗浴间的水声停住后,休息室的门却有了动静。 “玲玲,你在吗?” “她在洗澡。”周玄应了一声。 砰! 门被一脚踢开。 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闯了进来,质问周玄:“你踏娘的谁啊?” 周玄一抬头,和这男人打了个照面。 这男人,周玄认识,城隍的“执甲香”卢玉升,这人极嚣张。 “我是你爸爸,讲话给爹文明点!” 周玄把报纸放到一边,一只手已经掏出了洗冤箓。 他在观察着卢玉升,如果他真敢动手,周玄就动洗冤箓。 而且这个隐秘当着卢玉升的面使出来,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他一定要取卢玉升的命。 二炷香杀五炷香,看似不可完成,但周玄有了新的底牌, 他连续给古玲做了两次刺青起乩,对于“起乩”,他有了新的理解,如何借用傩神之力,他已经有了成型的方案。 “出言不逊!该死!” 卢玉升在追求古玲,但古玲对他不感冒,总用大都会其余的歌伶搪塞他。 他半个小时前,在大都会喝酒,就等着古玲现身,一直没见到人,便来休息室找古玲。 结果, 一敲门,却发现屋里还有男人。 其余男人待在古玲房间,古玲在洗澡,这一切已经让他很愤怒了, 结果还被周玄贴脸开喷。 他哪里忍得了。 就算周玄有李乘风护着,他也要动手,打残周玄的手脚。 反正李乘风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一道劲风刮过,卢玉升便朝着周玄的脸面扇了过来。 周玄准备划掉“洗冤”的一次回殿机会,起乩借傩神之力,和卢玉升好好斗斗,但就在此时,卢玉升却一声惨叫,退了一步。 他的丹田处,烧出了一团火。 古玲穿着新旗袍,头发湿漉漉,从洗浴室里走出,摇晃着手指,将火灭掉,说道:“卢玉升,你好大的胆子,动我家小先生?” “玲玲,你……你叫他什么?” “我家的小先生,怎么了?” “我用不了几个月就要进游神司了。”卢玉升对古玲陪着笑,说:“我们俩,天作之合,我们才是一对。” 这番“游神司”,一是为了跟古玲炫耀,二来,是为了在周玄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 我马上进游神司,你那李乘风“靠山”没有用。 “扯游神司当虎皮,瞧瞧你那德性,还天作之合,天你大爷,我要是你,撒泡尿先给自己照照,瞧瞧自己配不配!” 游神司了不起? 周玄收起了洗冤箓,朝卢玉升继续贴脸开大。 有古玲在,他都用不上洗冤箓。 “你是真的该死。” “该死你动手啊,你踏娘的是真没礼貌,你问我古玲在哪儿,我告诉你她在洗澡,你凭什么发火? 就像你问我坟在哪儿,我给你指路,你撞上鬼还怪我?” 嘭嘭! 卢玉升捏得掌骨爆响,他有一万分的冲动,将周玄很残忍的打死。 偏偏古玲在帮周玄。 他想炫耀自己的地位,却发现周玄压根不尿那一壶。 想激情互喷,这指定是喷不过。 尤其古玲还被周玄的话逗乐了,又捂着嘴笑。 这让卢玉升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卢玉升只会面子越丢越多。 他决定先走, 明天、后天……总有机会杀了周玄。 古玲可以护着他一时,不可能全天候二十四个小时护着他。 “你会为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 卢玉升撂下了狠话,手指冲着周玄的鼻子戳去。 “呼!” 周玄放在兜里的手忽然拔出,朝着卢玉升的中指斩去, 卢玉升感知到危险,迅速要缩手,但就在此时,一柄竹叶刀闪动,朝着他的后背钉了过来。 腹背受敌,卢玉升本来便有些轻敌,分神了,手缩得慢了些,中指竟然被周玄的骨牙斩下。 噗。 一道血迹,喷吐到周玄的脸上,为他平添了三分凶狠。 “瞧古小姐的面子,不斩你的右手,把手指捡起来,现在给我滚。” “好……好得很。” 卢玉升吃了瘪,低头捡起了手指,再捂住了右手,愤恨从门口的吕坤明身边擦肩而过。 走前,还不忘回头,把吕明坤的模样也印刻在脑海里,他一定要报断指之仇。 “五师兄,不是让你们先回去吗?” “这里挺好玩的,老云、小福子、木华都在澡堂泡澡,刚准备回家。” 吕明坤才泡完澡,和小福子、木华在大堂换了衣服准备回家的,结果碰见卢玉升在找古玲。 他知道古玲和周玄在一起,怕小师弟吃亏,便偷偷跟着,也上来了。 “你们俩胆子挺大,敢斩卢玉升?” 古玲刚才被周玄和吕明坤的果断出手,惊到了。 最开始,她觉得周玄敢出口骂卢玉升,是仗着她在屋里护着。 现在才知道,周玄是真的凶狠,门口出手竹叶刀的忤作,也极果断。 “我要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人,应该都没有五炷香火吧?” “没有,杀卢玉升,用不上五炷香。”周玄说道。 “小先生狂是有点狂,但我要告诉你——五炷香和四炷香的差距很远,正常来讲,四、五个四炷香的人,才有机会斩杀五炷香! 仅仅是有机会而已,而且还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古玲说道。 “有没有那么大的差距,这两天就知道了。”周玄对古玲讲道。 古玲一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着迷周玄,他身上有极霸道的味道。 这种霸道还不是装出来的。 “小先生,我相信你,但我还是得知会你,卢玉升在城隍中最有名的地方,便是越境杀人!死在他手上的六炷香高手,不止一两个,他极有法器天赋。” ps:兄弟们,更了一个大章,么么。 第184章 傀儡 “法器还需要天赋?” 周玄头一次听说。 他没见过什么法器,但是见过禁器,姐姐的刺青匣子就是。 在他的理解里,法器拿了就能用,谁用还不是一样? “法器若是只使用一件,或者使用的间隔很长,自然不用什么天赋, 但城隍的弟子,身上悬了不止一件法器,使用的法器多,间隔短,便很看道痕天分。” 古玲解释道:“城隍更偏道门,长期攒香火后,骨骼上会有道痕,有人的道痕深,有人的道痕浅,道痕深者,便可以催动更厉害的法器,催动法器的件数也多,间隔可以缩得很短。 今日你们是占了大偏宜了,卢玉升来大都会里喝酒,随身携带的法器数量不会很多,不然以他的脾气,就算我在这儿,也会和你们狠斗一阵。” “原来他是靠法器多。” 周玄更不怕了。 血井超强的感知力,是法器的克星,卸了他的法器,那卢玉升便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卢玉升的法器,其中有一件,更要注意。” 古玲已经关了休息室的门,与周玄、吕明坤边走边说:“城隍十二香主,‘执’字有四香,执甲、执旗、执剑、执印,分别对应了四件法器。 卢玉升是执甲香主,手里有一件‘城隍甲’,此甲神妙,穿在身上,能抵御诸多法器、手段,水火不侵、至坚不入, 若是不穿,城隍甲便是他的杀人傀儡, 动用神甲,需要堂口请甲,由堂主、青风、碑王三人同意,方能执甲。” “要这么说,我也不怕他的甲啊。” 周玄听出毛病了,要动这城隍甲,需要的手续很严格。 执甲寻仇,怕是不太行。 “虽说只有执行堂口任务,方能执甲,但我了解卢玉升,他会执行完堂口任务之后,暂不归还城隍甲,等将仇人斩杀后才归还此甲。 最近城隍有任务的,「饥饿」在明江府制造诸多惨案,他随时都有理由执甲。”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带怕的。” 周玄平静的开了副驾驶车门,让古玲上车。 有生人在,云子良不敢在画里露头,不然真的太惊悚了。 …… “这两天,真不要我全天守你身边?” “不用。” 周玄拒绝了古玲的好意,他说道:“对了,我最近要办两件事,一件嘛,想要骨老会的血井人脑,第二件,我想要进骨老会的图书馆,找一些古籍,能帮得上忙吗?” “第二件事,我和李乘风合力,问题不是很大,但需要时间。 至于血井人脑,我没有那么大权限,李老师更没有。” “那就先进图书馆再说。”周玄说道。 “嗯。”古玲应了下来。 车开到了古玲家的别墅门口停下。 “真不用我保护?”古玲又问。 “真不用,怕什么卢玉升。”周玄笑了笑,说道:“不过,你的骨牌、还有账别忘了结。”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回趟屋。”古玲往别墅走。 “玲子,等会。” “怎么,反悔了,还是要我保护?” “有没有签名唱片,给我拿两张,我有一糟老头朋友爱听。”周玄说。 古玲灿烂的笑,说:“爱听是我的幸运,我去给你拿。” 不一会儿的功夫,古玲回到了车前,递给了周玄一张填了“捌万块”的银行本票,一张正面刻了“钉在墙上的女人”的骨牌,还有一个牛皮纸包。 纸包里是黑胶唱片。 “这唱片是千代公司录的,品质很高,时间也长,一般的唱机会伤这唱片,用胜利牌的唱机听比较好。” 此时的古玲,像一个为歌迷勤勤恳恳签名的优质偶像,哪有妖女的感觉。 “谢谢。”周玄将本票和纸包收了,又拿着骨牌对古玲说:“你的骨牌签名画像,有点你的个性,很残酷。” “骨牌捏碎,我就能知道你有麻烦了,会尽快来找你,当然,你要撑得住我来——如果你撑不住死掉了,我可不会为你伤心的, 你也说了,我很残酷的嘛。” 古玲针锋相对的说道。 “报复心真强,感谢你的钞票和唱片,回见。” 周玄发动了汽车,离开了别墅。 古玲目送周玄离开后,回了屋,站在阳台上,欣赏着夜景。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古玲的香火重燃,心头再没了闲事,便觉得空气都甜美了。 “珍重这花月良宵~分离不如双栖的好~且珍惜这青春年少~莫把流光辜负了。” 她不禁将歌唱得快了些,每一个字眼都唱得很松弛。 …… “嘿嘿嘿。” 云子良在画里,抱着装了唱片的牛皮纸包,憨憨的笑。 “别把你嘴笑裂了。”周玄开着车,劝云子良。 “古歌星的歌,听起来就有灵魂。” “更有灵魂的画面你都没瞧见呢,那一屋子灵魂。” 周玄一回想起“恶鬼吞身”的画面,就觉得心理阴影很严重。 “老云,你别高兴得太早,光有唱片没用,得有唱机,咱店里有唱机吗?”吕明坤说道。 “对,还要唱机,咱店里没有,去东市街借能借得到吗?” “你知道唱机多贵吗?那都是有钱人家才享受得起的玩意儿……” “五师兄,还真能借得到,老杨家里就有。”周玄提醒道。 东市街里顶有钱的就属大房东老杨了。 “那今天听得上了,老杨这个点还在打麻将呢。” 都是牌场常客,云子良很了解老杨的作息。 …… 大四喜麻将馆, 当周玄一行人找到老杨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打麻将,而是在角落里训斥老何。 “老何,你帮我积点福喽,拐子十来天都没来清算你,你就赶紧跑路,别继续租我的屋了。” “赶紧回老家,躲山里别出来,别说拐子了,谁都找不到你在哪儿。” 老何被训得不敢讲话,将头埋得低。 “老杨。” 周玄跟老杨打了个招呼。 “哟,周兄弟,你们还没睡觉?老云,你死过来做啥,赶紧回家。” “老子就要来,你管我。” 周玄都奇怪,这云子良和老杨怎么一个照面就呛火?不是牌友吗?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这俩人有竞争关系! 东市街的牌王是谁不好说,但谁打牌倒数第一,就在老杨和老云之间诞生。 有竞争,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两人的竞争极其激烈,战火甚至衍生到场外,见面就掐架。 “你们别吵吵。”周玄及时劝架,找老杨借唱机。 “唱机啊?谁借啊。” “我借!”云子良胸脯拍得啪啪响。 周玄一头黑线,原本老杨就跟你不对付,你还非要出头, 这唱机借不到喽。 “你借是吧?走,去我屋里拿,胜利牌唱机,买来老贵了,我都舍不得听。” 老杨那叫一个激动,顺带手把老何赶回了家:“老何,我说的话你都记心里,为你好。” 讲完,老杨就带着周玄一行人去家里搬唱机。 路上,周玄问:“老杨,我有点搞不懂,你和老云不对付,干嘛还借他唱机?” 借就算了,还挑好的借! “古话说得好,玩物丧志,让云子良那老家伙好好沉迷听歌,我抓紧时间提高牌技,到时候,我赢不死他!” 周玄:“……” 只听过学霸心机内卷,你俩学废还能得卷起来? “那你劝老何回老家是咋回事?”周玄又问。 “老何前段时间不是得罪了拐子了吗?把拐子的消息卖给了獠鬼,拐子要清算他!这一晃有些日子,既然拐子还没来,那我就让他赶紧回老家算了,没准拐子早就把他忘了。”老杨说道。 周玄摇着头,说:“我意思是,你为什么前些天不劝老何回家。” “拐子当时放的话是,只要老何敢跑路,立马就让他死,那我可不敢劝他走。 这会儿风声过了,就该让他走了。” “你还是别劝了,拐子这种心眼小的,时时刻刻都盯着老何呢,只是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他。” 周玄知道,老何的背后站着獠鬼,拐子要动手,还是得纠集一波力量的。 “我劝不劝都费劲,劝了,老何出去就挨杀,我得背骂名,街坊肯定会说,不是我劝,老何就死不了。 不劝,拐子真打进来了,老何还得死,还得打坏东市街不少东西,那都是我的产业,我的钱。” 老杨叹着气。 “你自己好好郁闷吧,唱机我搬走了。”周玄双手抱着唱机。 “搬吧,搬吧,玩腻了就送回来。”老杨说。 “我明天去订一台新的,新的到了,就把唱机还给你。” …… 唱机搬回了店里,周玄有过摆弄唱机的经验,便将牛皮纸包拆了, 将唱片搁进去,摇动摇柄。 唱机便传出了古玲热情似火的声音。 “原来以前的古玲歌声这么热辣?” “更有灵魂了。”云子良翘着二郎腿,听着歌,手轻轻在膝盖上拍打着。 小福子和吕明坤也安静听着, 伴着歌声,众人仿佛穿梭进了一个真正美好的世界。 …… 天光微微亮,周玄醒了,不是自然醒,是被古玲的歌声吵醒的。 他穿衣下楼,数落着云子良:“老云,丫有点功德心吧,一大早就在这里摇歌。” “嘿嘿。”云子良憨笑。 他真挺沉迷。 周玄开了店门,跟正在煮肉汤的翠姐打了个招呼后,开始回到店里做刺青。 昨晚连续做了两幅刺青,当时香火一直在烧没有停过, 直到现在,香火燃烧的速度,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 此时周玄的香火已经烧了接近四寸。 按照正常刺青堂口的进度,周玄已经算刺青四炷香了,接近五炷香。 他握住了骨牙,骨牙与他似乎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四炷香了,我和骨牙……” 周玄将骨牙放在半米远的位置,伸手一招。 呼! 骨牙动了,朝着周玄飞了过来。 “啪!” 周玄喜出望外,他终于能像吕师兄的竹叶刀一样,挥之则来。 他又将骨牙放到一米远,再次招手。 呼! 骨牙再次回手。 “有点好玩。” “痴愚。”老云吐槽道。 周玄又将骨牙放到两米远,这次,周玄怎么招手,骨牙都不往他手上飞。 “距离太远了。” 老云解释道:“所有以具为兵的堂口,香火手段类似,第四炷香手段叫神兵回手,像你们说书人,层次高了,也可以让醒木回手,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回手是有距离的,随着你香火层次越高,回手的距离便越长。 四炷香时,回手距离十米之内,五炷香有十五米,往后以此类推, 但是,你的四炷香是假的,手段虽然能用,但回手距离大大削弱,我估计也就一米左右。” “一米也行。” 周玄并不沮丧。 他二炷香的层次,能让骨牙回手,已经很好了,距离短是短了点。 他心情大好,往骨牙的方向,走了一米,伸手一招。 骨牙便回了手。 他继续做起了刺青。 “你做啥刺青在?”云子良问。 “做天神图。” “又是你悟出来的?” “那肯定的。” 周玄这次讲话很有底气,这张“天神图”还真是他自己悟出来的。 “我待会瞧瞧效果。”云子良又闭眼听歌。 周玄做刺青前,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确保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错。 刺青神明图,靠的是将神明具相刺在人皮上。 每一幅刺青都有其独特的走针方式。 昨天周玄感受过「殄君」与「祝由」的气息后,有些明白这种走针方式是如何生成的。 “是神明出现时的气息走向。” 比如殄君,出现时,是周围环境先成灵界形态,所以,刺白虎头的时候,先刺出图案的轮廓,而且不能刺实,线条的力度虚,用来表达灵界的感觉。 然后便是灵界牧魂城的召唤之音,对应到白虎头刺青上,要刺虎嘴…… 找到了规律, 周玄便能刺出傩神之手。 傩神之手是先弥漫淡蓝光泽,然后手指开始变得极有力道,再是手掌里开始澎湃天神气息…… 按照刺青的流程,便是先将轮廓刺得缥缈,再刺出有力道的手指…… 周玄先将走针之法,构思完善后,再于脑中冥想“傩神之手”。 当然, 这个方案,只是周玄的推测和自我构建,第一次并没有成功, 傩神之手,才刺出五指,人皮便燃烧了起来。 “方法不对?” 云子良一旁问道。 “调整一下。” 周玄又将刺手指的力度调整得再实一些,骨牙一针下去,几乎能将人皮刺穿。 这次,手指刺完,人皮没有燃烧,但刺青做到巴掌处时,人皮又燃烧了起来。 “调整一下。” 周玄沉浸在刺青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从清晨做到了上午,从上午做到了中午,甚至连小福子喊吃饭的没有听见,一直刺到下午三点…… “少爷这是着魔了?”小福子询问着云子良。 “你不懂,不疯魔,不成活,能成大道者,都是执拗之人,他已经烧了多少张人皮了?”云子良问。 “十四张。”吕明坤说。 “十四次都没成功,怕是希望渺……唉?” 云子良都有些看衰周玄了,岂料,一股磅礴的气势,成了一道无形水波,朝着他的脸扑打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蹲下,顺带瞧着吕明坤也蹲下了。 “你也感受到了。”云子良问吕明坤。 吕明坤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周玄。 云子良望了过去,瞧见周玄站在店门口,身形似乎都庞大了起来,双眼中充满征服的野性。 “去!” 周玄一甩手,骨牙去势如飞,于空中划出一道白光,钉在了通道的墙上。 “回!” 周玄小指勾动,离他七、八米的骨牙,猛的拔了出来,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气势,正儿八经的四炷香层次。” 云子良说道。 “感受到了。”吕明坤也说:“小师弟的天神图真的成功了。” 周玄又站在门前,低头望着手里的怀表。 怀表嗒嗒的走着,他就原地呆愣的站住。 九分钟过后,周玄合上了怀表盖,塞进兜里。 “十分钟不到。” 周玄眼神恢复如常,笑靥如花的对云子良和吕明坤说:“成了!成了!天神图刺青起乩,把我的香火加持到了四炷香,很可惜,持续的时间有点短。” “小周,你还可惜起来了?”云子良气得跺脚:“二炷香到四炷香,寻常人要攒十几年的香火,你一副刺青图就搞定了,还可惜?我看你小子就是可恨!” “小师弟,你下次有机会,给我做幅神明图,我也想进步。” 吕明坤亲眼目睹了刺青图的加持之力,心思也痒了起来。 “你一辈子都没机会。”云子良冲着吕明坤摆手。 五师兄不服了,说:“老云,你这啥意思?我平常只是爱嘲讽你,你竟然诅咒我。” “老五,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小周那些刺青,刺的都是天穹之上的人物。” 云子良掰着手指,跟吕明坤说:“你看啊,小周从悟出魂图开始,有六幅刺青,分别是拈花大佛、天官、殄君、祝由、妇后,那副无字天书,是天眼观的无字天师,这六位都是天穹之上的神明级人物, 你们忤作背后的异鬼,到现在也没上过天穹,不配出现在小周的刺青里。” “你要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不是我的原因,实在是背后的异鬼无能。” 吕明坤舒缓了一口气,忤作是个小堂口,背后的异鬼,确实没资格跟天穹之上的神明级相提并论。 “没关系的,吕师兄,往后的事,谁说得定,说不定有更好的呢。” 周玄安慰了一阵吕明坤后,上了二楼。 “李乘风请求大祭司降临。” 刚好,周玄要见李乘风,给他透口风。 周玄坐在床上,进入神启秘境中。 秘境中,由煮酒和尚骨骸形成的白骨之人,上次只是浮出了一个人头,现在胸口之上已经浮了出来。 周玄走过去,摸了摸水下,什么都没有。 “这白骨之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玄问黑水。 黑水波浪平静,没有回应。 周玄得不到答案,只好往绯月走去,降临到了李乘风的躯壳里。 李乘风坐在办公室内。 “大祭司,你托我办的三件事给您汇报一下, 忤作堂主的住处,还在查, 图书馆的事情,有了进度,明天可以入馆。 饥饿的事情,还在追查,那个带走饥饿的蛇瘤之人,目前依然没有下落。” “我知道了,对了,老李,你最近要注意,天官发布了神喻,要杀你,骨老会的四大神职都在密谋策划,通神古玲向我透露了这个消息。” “他们要杀我?” 李乘风情绪激动。 他给骨老会奉献了一辈子,教出了很多学生,不敢说功劳,但兢兢业业几十年,苦劳总是有的吧,临到头却要丢命, 怎叫他不愤恨。 “老李,你现在向骨老会提交辞呈,能保命。” “最快也得后天,后天是骨老会每月一次的集会,他们既然要杀我,必然会在集会上动手,我在集会上请辞吧。” “你这两天就放出请辞的风声,声音越大,保命的机会越高,这两天,我再给你想想办法,争取不用退出骨老会,还能保命。” “嗯。” 李乘风有些泄气,骨老会是个庞然大物,小先生纵然有本事,又怎能对抗骨老会。 更不用说杀他是天官下的命令。 “先就这样,我努力给你想办法。” 周玄退出了降临状态。 …… 周玄现在很伤脑筋,李乘风是血井的忠诚信徒,也是他第一个可以降临的信徒。 于情于理,他要保住李乘风。 “暂时想不到好办法,先去学学新的刺青图。” 周玄划掉一次“回殿”机会,进了图腾殿。 血树又茂盛了起来。 周玄坐在蒲团上,血树的树枝缠到了他的手上,意传心授。 这一次, 又是三幅刺青图。 金甲、鹿角天牛、破烂袍子。 但这次的刺青,与图腾又不同,都是刺在死人的皮肤上。 …… “这是傀儡图。” 云子良告诉周玄。 “金甲是城隍甲,鹿角天牛是蛊神一族的第一只异虫,破烂袍子叫残袍,是神明级的异鬼,也在天穹之上。” 三幅图,对应了三尊神明级——城隍、蛊神、残袍。 “傀儡图嘛,顾名思义,就是将刺青做在尸体身上,让尸体成为你的傀儡。” 云子良说道。 周玄并没有去做傀儡图,他想着如何帮衬李乘风。 但想不出个主意。 刚好他要去订一台胜利唱机,便和吕明坤开车出门,去换换脑子,找找灵感。 …… 利德墓园的树荫下。 罗云舟指挥着堂口的弟子,给“春梦”的白骨验尸。 罗云舟是忤作的二当家,在他旁边坐着的,是莫庭生。 莫庭生是拐子的白纸扇,负责堂口内的日常事务。 他香火不高,但背靠大堂口,气势极盛,压得罗云舟喘不过气来。 “莫先生,今天晚上就去杀老何?他们獠鬼人多。”罗云舟小心翼翼的问。 “上次说好的嘛,我们拐子不方便出手,由你们忤作代劳,放心,不是让你们白白送死,城隍会来人。” “来谁?” “执甲香主,卢玉升。” ps:好兄弟们,更了一个大章,么么哒。 第185章 东市之战 听闻拐子堂口竟然能够请得动卢玉升,罗云舟很是惊讶。 “你们竟然能请得动执甲香主?” “不过是个执甲香而已,罗二当家何必惊讶?” 莫庭生并非炫耀,他是打心眼的觉得执甲香主有些不够分量。 最近拐子被獠鬼堂口打掉了许多“丙级”、“丁级”交易窝点。 他们更高级货物的窝点倒是没有影响,但獠鬼对拐子的名声打击很大。 作为明江府的恐怖分子,他们也是需要逼格的,名声一掉,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蹬鼻子上脸。 所以,对于老何和獠鬼的打击,要有雷霆之势,告诉整个明江府,拐子还是那个拐子。 “请出执甲香都还不够?” 罗云舟憨憨问道。 “城隍有三个当家,堂主、青风、碑王,我原本以为,今晚,三个当家里至少要出来一个。” 罗云舟听了莫庭生的话,心里冰凉,人比人,气死人。 “我们忤作见城隍,如老鼠见猫,跑还来不及,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差距有些大。” 都是异鬼堂口, 而且背后连接的异鬼,都不在天穹之上,在背后没有强悍神明级人物的情况下,拐子竟然能将堂口经营得如此兴盛,实在难以想象。 “你们忤作只是忤作而已,所关心的,不过是今年堂口赚了多少钱,增加了多少弟子,你们堂口,没有真正宏伟的目标。” “你们有?” 罗云舟有些不服气,我们忤作是为了钱和弟子,难道你们拐子不是? “当然有。” 莫庭生冷笑:“我们拐子要复仇!拐人贩货,是为了钱,但这些钱,永远不会躺在我们的银行账头里,成为冷冰冰的数字。” “你们拐子在明江,除了骨老会那几个神职、古老学者,其余人,不是想杀谁就杀谁?” 罗云舟不解的问。 这次,莫庭生不再去解答他的疑问。 夏虫不可语冰, 莫庭生骨子里瞧不上罗云舟这号人。 “专心做事吧。” 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扁铁壶,旋开了盖子后,仰头抿了一口酒,凝望着给春梦验尸的忤作罗惊堂。 罗惊堂是罗云舟的亲弟弟,也是初入五炷香的水准。 论香火层次,罗惊堂不如忤作堂主,但是论“尸语”之术的水准,忤作之内,没有敌手。 他将尸油洒在了春梦的白骨上,念动法咒——春梦在明东善德医院,如何被周玄以说书人的“生梦”之法逼疯的画面,都被他瞧在眼里。 他越看越皱眉,一直瞧到画面消失,才缓缓起身,走向了莫庭生。 “莫先生。” “尸语结果如何,春梦被何种手段所杀,杀他的人长什么模样?” “春梦的白骨盛放的时间太久,尸语已经不起效果。” “一点都听不到?” 莫庭生盯着罗惊堂的眼睛。 “听不到。”罗惊堂果断摇头。 “既然线索已断,春梦复仇的事,暂且放下,但是——今晚老何的事情,不容有失。” 莫庭生将酒壶装回口袋里,起身离开了墓园。 罗云舟望着莫先生的背影,不禁可惜了起来,说道:“春梦的白骨放的时间太长了,要是短点,咱们听出来了,又能有理由找拐子领一份丰厚的赏钱了。” “大哥,其实我听出来了。”罗惊堂说道。 “你听出来了,为什么不跟莫先生说?”罗云舟问。 “杀春梦的是一个说书人,说书人前六层手段,我都清楚,但那个说书人的手段,我实在看不懂。” 看不懂是正常的,周玄说书人第八层手段“以梦入梦”,连袁不语都不清楚这层手段是什么样子,更别提罗惊堂了。 罗惊堂补充道:“那个说书人,应该是七炷香,大哥,拐子在平水府惹到了一个七炷香的说书人,被人单枪匹马打回了明江府,这种人,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那怕什么?我们把消息卖给拐子,他们能找那七炷香的麻烦就找,找不了麻烦,我们消息钱拐子得付啊。” “大哥糊涂啊!七炷香的说书人寻仇,不亚于阎王点卯,这种人一点都不能招惹的,不然你我走在大马路上,都不知道脑袋怎么就搬了家。” 忤作曾经当过山匪,杀人越货,什么事不敢做? 罗惊堂是忤作里为数不多,知道“敬畏”两个字怎么写的弟子。 “嗯……那春梦的事就算了,你回去,找二十五个四炷香的弟子,和我一起,去东市街斩老何。” “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最好不去。” 罗惊堂说:“拐子树敌太多,太大,跟着他们走,没好下场的,咱们哪怕躲山里重新当山匪,也能……” “啪!” 一记饱满的耳光,扇掉了罗惊堂的一颗牙。 “你是二当家,我是二当家?”罗云舟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 罗惊堂不敢多说。 “拐子找了卢玉升,知道卢玉升是谁吗?城隍的执甲香主!” 执甲香又怎样? 他能保证自己天下再无敌手? 罗惊堂心中已有不详预感,可已经不敢再违抗罗云舟。 …… 周玄将车开到了明江百货,和吕明坤上了二楼,进了一家名为“好时光唱机”的店。 店内铺着黑白相间的印花地板,老板穿着长衫,正用干毛巾,擦拭着一台柜式唱机。 “老板,有胜利牌唱机吗?” 周玄进店询问。 “有,有。” 老板热情招呼了起来,说:“我这台柜式的,就是胜利唱机,你听听声。” 他将接了线,拨动开关,和周玄、吕明坤安静的听着。 由于是柜式,机器很稳,能减弱机座不稳时发出的微小震动,比老杨那台唱机的效果更出彩。 “声音不错,电的比手摇的也方便些。” 周玄又试了其余几台,见到了好的,就不想再买差的,主要是现在周玄也不差钱。 昨天进的两张本票,就有十六万之巨。 “这台柜式机,叫留声双用一体机……” 老板眼睛尖,瞧出周玄对柜机有很强烈的购买欲望,便卖力介绍。 这台机器,更像一个五屉柜,分两层,上层有两个木门,拉开了,一边是电唱机,另外一边是电子管收音机。 下层可以放唱片。 柜箱的形状有设计,要听歌的时候,把柜门全部关上,声音发出后,箱体共振,使得声音更加淳厚。 “就这台吧,什么价格?” “这台贵些,得上万。”老板说。 “具体是多少?” “一万一。”老板讲道。 “库里有新机器吗?” “那没有,需要预订,一个星期之后到货。”老板说。 “那就这台了。” “订金要八百。”老板说。 周玄点头,将订金付掉,地址填了,取了预定凭条后,和吕明坤出了店。 “小师弟,这唱机这么贵?” “贵怕什么?咱们要走上康庄大道了,精神气质要跟上。”周玄正聊着往后的精神建设…… “周大哥。” 周玄扭头看去,瞧见司玉儿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她身后站着一位空着手的女人。 女人将烫好的大波浪发型团好,显得干净利落,眉毛如月弯,双目如剪水秋波,与她的烈焰红唇有极大的反差。 司玉儿没等周玄回应,便热情介绍起身后的女人,说:“这位是歌星,百乐门的白光,来,白光,唱两句给我周大哥听听。” 白光手腕挡着嘴,笑着司玉儿的憨直。 “小玉,挺巧,逛个商场,还能遇见你。” “我最近精神好了,就约小姐妹出来耍,今天去了公园、看了电影、还购物啦。” “精神头好就行。” 周玄出于礼貌,又跟白光握了握手:“我这人挺爱听歌,下次去百乐门,一定捧场。” “多谢周大哥。” 白光微笑着道谢。 “周大哥,既然遇见了,一起吃饭,对门有一家明江菜馆,味道很好。” “行……但我得先给店里打个电话。” 周玄又返回了唱机店。 “老板,用下电话。” “好说,好说。”唱机老板才跟周玄做完大生意,心情极好。 周玄拿起电话,嘱咐小福子晚上不回家吃饭。 收了线后,周玄跟老板道了声谢,便带着吕明坤,和司玉儿、白光去了菜馆。 菜馆开在小庄园里,环境幽静。 司玉儿选了个外面的座,将大包小包放在桌上。 “小玉,就你购物,白小姐没买吗?” “我买了,但是小玉非要帮我拿,我也没办法。” 白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是走阴拜神之人,力气大,当然要拿东西了。” 司玉儿很热情,天生的,她把大包小包拆出来,跟周玄介绍。 “这是洋娃娃,关节都能扭动,超好玩。” “还有这个,佛陀神像。” “你还拜佛?”周玄问。 “不是为了拜佛,这是个玩具,很有趣的。” 司玉儿按了按大佛背后的机簧,佛身便有了裂缝,然后按照缝隙,把佛陀拆开成了三个部分。 每个部分都是一尊佛像。 未来佛、现世佛、过去佛。 “好玩吧?一尊佛变成了三尊。” “有点意思。” 周玄笑着说,变形金刚的初始形态。 “还有寓意呢。” 司玉儿说:“传闻,佛陀便是过去佛、现世佛、未来佛组成的,三小佛合一,成了佛陀,佛陀分化,又成了三尊小佛。” “合则为佛陀,分则为小佛……好像,天神也类似啊。” 周玄暗暗想到此处,怎么帮李乘风的疑惑,突然就迎刃而解。 “周大哥,你在想什么?” “哦,想歌词呢。” “什么歌词?” “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周玄说。 司玉儿挠着头,说:“这也算歌词?” “我觉得也不像。”白光也附和。 这年代的歌词,多少是占点文学性的。 周玄如今疑惑解开,闲心便多了许多,也有心情跟白光聊百乐门歌舞场。 聊到歌舞场,白光便有些迷惘,说自己在百乐门的唱歌事业,不怎么顺利,出场费中等偏下,听众也不多,好几个大老板都形容,只要听到她唱歌,就要打瞌睡。 “歌伶要经常跟听众互动,我比较内向,每次互动都不得老板们的心意。” “你唱两句我听听?” 周玄觉得不至于,就白光这长相、这范儿,妥妥有星相的,场子怎么会这么冷? “我唱两句……” 白光唱的便是古玲最热的曲子《玫瑰玫瑰我爱你》。 这一唱,周玄就明白了,白光还没找到自己的歌路呢。 白光的风格与古玲属于两个极端。 古玲的嗓音热情奔放,唱节奏稍快的歌,感染力很强,但白光的嗓音慵懒,节奏快起来了,听起来很赶,很不舒服。 “这你得包装自己,还得重新选歌。” “包装?” 白光没听说过这个词。 但周玄前世做媒体的,包装、炒作、买热搜、买水军……等等,对于他都属于基操。 “包装的意思有两层,第一层是你的唱歌形象上的,你声音慵懒,我就把你打造成‘音乐精灵’的形象,从舞台姿态到你的言谈举止,都有相应的规范, 第二层是在社会形象上,通过报纸、电台,把你的形象升华起来,可以是活动名人,可以是慈善女王,还可以是其他的方面。” “歌伶唱歌,不全是唱歌,舆论渠道非常重要。” “掌握舆论,等于掌握前程。” 说到舆论, 司玉儿兴奋了,说道:“周大哥,我们司家也有报社,还是明江府最大的报社。” 嗯, 司家这个报社,就是很好的资源。 “记在我的小本本上。” 不同于司玉儿的没心没肺,白光心里想了很多,她有些惊讶面前这位年轻人的见识, 甚至有点影响她的歌唱理解。 “歌伶,唱歌真的不是最重要的?” “给我时间和舆论,我能让一个唱功一般的人,成为受人追捧的歌星。” 周玄这都搂着说, 把唱功烂到爆,演技烂到爆的人捧成明星,前世媒体每天都在干这个,积累了丰富的捧人经验。 皇帝的新衣,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 他略微狂妄的话,震惊了白光。 如果说“前程”这种抽象的词语能够具象化,那白光眼里的“前程”,目前就长成了周玄的样子。 一向腼腆的她,也学着其余歌伶的作风,端起了酒杯,郑重说道:“周大哥,我不太会讲话,敬你一杯。” 周玄也端起酒杯,说道:“说不定,我过段时间也会涉足娱乐业。” 明江府的娱乐业比平水府发达很多,很能赚钱。 随着周玄的香火之路走起来了,他也发现了钱的巨大作用。 就拿他的骨牙来说。 獠鬼的牙,若是放到拐子卖货的市场里,估计能抵得上好几台唱机。 周玄如果不是有林霞和冯希贵的关系,以他当时几千块的身家,把钱全拿出来,也断然买不到獠鬼的骨牙。 “周大哥,你要是进军娱乐业,肯定比百乐门还厉害。” 司玉儿现在就是周玄的捧场王。 “再说,再说。” 周玄举着酒杯。 …… 卢玉升极生气,他的断指,已经靠着骨老会的帮忙,重新接好了,但面子却被周玄和吕明坤踩得粉碎。 加上还是当着古玲踩他的面子,更让他难以接受。 “我非杀了他们两个。” 卢玉升原本昨天就打算行动的,但经过打听,才知道周玄竟然是刺青师。 年轻的刺青师出世,往往带着护道人。 “他的护道人,绝对不是昨晚出现的忤作,应该是个接近六炷香的高手。” 只要超过六炷香,进入明江府便会被法器监察到,但最近,并没有刺青的六炷香进明江。 “护道人接近六炷香,昨天那个忤作也有四炷香以上。” 没有城隍甲,卢玉升没有必胜的信心。 一个人搞不定,便要多叫几个人,比如说城隍的值夜人。 值夜人一听说对付的就是周玄,都撂挑子不干,明摆着那位和李乘风关系匪浅,还上赶着去,那不挑着灯笼进茅坑——找死? 尤其是张仪风,这位和周玄打过照面的值夜人,不但不去,还仗着香火层次高那么一点点,嘲讽起卢玉升, “执甲大人,人家是书大人的朋友,背后还有刺青古族护道人,你让我们去对付他,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小金丝猴嘬长颈鹿的奶,奔着高的嘬?” “卢大人,小心点吧,别奶没嘬到,还被踹俩窝心脚。” 卢玉升被张仪风贴脸跳大,更气了。 各种不如意,凝聚在卢玉升的心头,成了一团火。 他发誓要拿这把火,把周玄和吕明坤烧成灰烬。 “今日,我便去申请执甲,单枪匹马,杀了周玄。” 卢玉升下定了决心,却在傍晚,瞧见了一根香,香柱上写了个“碑”字。 是堂口的三当家碑王找他。 去了城隍堂口,碑王便让卢玉升执甲。 “晚上,拐子要动手,在东市街杀獠鬼,他们人不够,求到我这儿了,你出个面,把这件事做得漂亮利索些, 獠鬼的人,敢去东市街的,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碑王说道。 “碑大人,执甲要三个当家都同意。” “青风没掺和拐子的事,你让他怎么同意?让你执甲就执甲,出了事,大当家去给骨老会交代,怕什么?执甲。” “恩。” 卢玉升应了下来,走进了堂口的总祠,在祖师画像面前,双膝跪地,说道:“明江有异人出手,企图祸乱阴阳,弟子卢玉升,请祖师金甲,抓捕异人归堂。” 说完,卢玉升抖了抖手腕,一根线香立于身边后,朝着祖师画像飞去。 画像见了香火,便生了一道金色气雾,等雾散去,一道金甲飞出,撞在了卢玉升的身上,将他撞退了足足一尺。 而卢玉升的手掌、脸上,都隐隐有一层淡淡的金色。 “多谢祖师,必不辱命。” 卢玉升又去了战备堂,拿了自己的法器,扯了一件黑袍,将自己裹紧,大步的出了总堂。 杀完獠鬼,再执甲去杀周玄, 这是卢玉升给自己定下的策略。 …… 周玄与吕明坤不回来吃饭,小福子便自己炖了豆腐汤、青菜,又去买了两个包子,当做晚饭。 云子良吃素不习惯,去东市街的菜档买烧鸡了,这一去,二十多分钟都没回来。 “云爷爷买烧鸡怎么这么久?” 小福子端着豆腐菜汤,坐在门口喝,终于,他瞧见了快步小跑的云子良。 “哎呀,小周和老五出去得真不是时候,大热闹看不上了。” “怎么了?” “拐子来人了,在东市街的大牌坊上,钉了一张人皮,人皮上写了一排血字——八点杀老何!” 云子良指着街上关门了的店铺说道:“你看看他们,啥时候这么早收工,拐子要来人,他们怕开门。” “那老何怎么办?他蛮可怜的。” “先可怜可怜自己吧,把门关了。” 云子良火速进店。 “云爷爷,你不最爱看热闹吗?拐子的人来了,你更应该出去看看。” “看个屁,小周和老五不在,我出去找死啊!” 小福子听到这么凶险,也放下碗,去了斜对门的翠姐家门口,说:“翠姐,别做生意了,快带木华去里面避一避,晚上拐子要来人了。” “啊?是为了老何来的?” “是呀,我听云爷爷说,拐子已经在牌坊上钉人皮血书啦。” “那是不该做生意了。” 翠姐忙慌的装上门板,小福子也跑回了屋,将门关上,门闩插上。 …… 东市街的小山上,站着一个带茶色眼睛的长衫男人,他的脚边,放着两个长木头箱子。 东市街的街景,尽收他的眼底。 他收到了周伶衣的安排,来这条街清理刺青古族。 他的茶色眼镜,是一件法器, 能够望穿六炷之下的香火层次。 他在这里等了一天,没瞧见可疑的香火层次较高的人。 但他却望见了四、五十个獠鬼,背着纸人傀儡,进了东市街。 “这些獠鬼,人心还蛮齐的。” 男人说道。 獠鬼是个小堂口,高手很少,胜在神出鬼没,这接近五十人里,有一大半都只有三炷香,一小半四炷香,一个五炷香的人都没有。 “明知道人家来伏击他们,他们还敢上,精神可嘉。” 男人双手抱胸,说道。 “不知道拐子的艳中刀会不会来……咦……来的人,竟然不是拐子,是忤作。” 男人眼力如鹰,他瞧见西头的山上,竟然飞出了六张人皮, 人皮从山上飞到周家净仪铺的门口后,成了六个人,大摇大摆的朝着老何的屋堂走去。 这是「忤作」的手段。 “拐子自己不来,让忤作来?不过这忤作里,有三个五炷香,獠鬼怕是扛不住哦。” 男人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堂口间的火并,他没兴趣插手。 …… 周玄与吕明坤开车到了东市街的西门,却发现大铁门关了。 “这门还有关的时候?” 周玄看看怀表,才八点一十,哪有这么早关门的。 这时,旁边楼房窗口开了一条缝,一个与周玄熟的街坊提醒道:“周兄弟,赶紧走,拐子在里面杀人呢,没人敢管!” “拐子今天竟然来了?” 周玄给吕明坤打了个眼色。 吕明坤右手浮现了一张人皮,他将人皮掷出,穿过了铁门缝隙后,到了门口, 而五师兄身形消失,下一刻出现在人皮旁边,他在门口将铁门打开,把周玄的车放了进来,再将铁门锁好。 “拐子们可算来了,我都有些手痒。” 吕明坤的刀意都浓了几分。 等周玄的车,开到了周家净仪铺门口,周玄敲着门。 门打开了。 “少爷,你们可回来了,拐子来了……” “我知道!” 周玄回屋拿了一叠人皮,塞进了兜里,起乩需要新人皮,下午周玄做成的傩神之手,用过一次便废掉了,要重新起乩。 “小福子关门,待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别出来。” “等等我,我也去看热闹。”云子良有了周玄和吕明坤,便有了底气,也跟着出去了。 吕明坤仰着头,眼睛闭着。 “五师兄,走,合理合法的砍拐子!” “不是拐子,他们不是拐子,是忤作,我闻到了忤作的气味。” 吕明坤睁开了眼睛,仇恨的火,在眼眶里疯狂燃烧…… ps:兄弟们,更了个大章哈,快乐的周末又来了,么么。 第186章 极品辅助? “是忤作吗?那更要认认真真的砍了。” 周玄将脚步停住,摸出了两张人皮,迅速用骨牙刺出了两副“傩神之手”。 傩神之手的刺青,周玄已经做过,有些熟练度,加上图案本身不算复杂,在感知力尽数放出的状态中,刺得很快。 两副刺青,周玄都故意留了最后一笔没刺,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再去补完。 一副“傩神之手”的使用时间,也就是十分钟。 两副便是二十分钟,周玄没有去做第三副,精力跟不上。 “连续两次起乩,差不多达到我的精力上限了。” 起乩与降临一样,对于精力的消耗巨大。 搞定了这些,周玄便对吕明坤说:“走,五师兄,帮你了结心愿。” 他将“傩神之手”的刺青塞进了兜里,同时捏碎了李乘风的骨牌,与吕明坤一起,走进了夜色之中。 小福子目送着周玄、吕明坤、云子良离开后,将店门关上,刚要上门闩,忽然门被敲响了。 “谁?”小福子机警的问。 “我!” 小福子听出了是云子良的声音,连忙把门打开。 云子良跑进了屋,将五屉柜最上层的抽屉拉了出来。 “云爷爷,你怎么回来了?” 小福子问。 “忘记一件事了。” 云子良伸手从抽屉里抓了两把瓜子,揣进了口袋里,又托着续了热水的茶壶,迈着大步出了店。 对于云子良来说,看热闹不带零食,犹如雨夜逛街不带伞。 …… 东市街是丧葬一条街,平日里死气很重,但从来不带血腥气。 今夜的街头,血腥味极浓。 獠鬼来的人多,却不是乱打一气。 堂口里三炷香的弟子,实力较弱,便被安排到东街口的位置埋伏,用纸人最大程度的削减忤作的人马。 忤作以两柄竹叶快刀为最大的杀手锏。 而獠鬼,则是靠着远程操控两个纸人对敌,一黑一白。 白纸人双手拿了一柄剪刀,黑纸人则手持一柄弯钩。 在夜色中,对獠鬼反而是有利的。 黑纸人隐在房屋、槐树的阴影之下,几乎不可见。 只要忤作的弟子一过,黑纸人便从黑暗中破隐而出,弯钩直刺忤作的胸膛。 但双方的香火有差距。 来的忤作弟子,都是四炷香以上,拦路的獠鬼,几乎都是三炷香。 香火差了一炷,堂口手段那点优势,便荡然无存。 忤作弟子,压根不惧怕獠鬼的黑纸人,他们感知力更强盛,在黑纸人破隐一击时,总能提前感知,然后如未卜先知一般,闪身躲避。 同时,因为黑纸人与獠鬼之间有感知力链接,纸人一动,链接便会暴露。 忤作弟子香火层次更高,感知力更灵敏,顺着链接,便能迅速找到埋伏在暗处的獠鬼,扬起右臂,然后手臂上的人皮浮现。 一张巴掌大的人皮飞向獠鬼所在的位置,忤作人与人皮合一。 人皮到,则人到。 忤作便能近身到了獠鬼弟子的身边。 以远程操控纸人为手段的獠鬼,一旦被近身,那离死便不远了。 但恰好,“被忤作近身”是獠鬼堂口提前定下的策略。 他们布置的最大的陷阱,并非隐于路边的黑纸人、白纸人,而是他们自己。 忤作一近身,便双手快刀如飞,一瞬便划出许多刀,将面前的獠鬼斩杀。 但獠鬼弟子埋伏的地方,并非一个人,而是三个到四个。 趁着忤作杀其中一人之时,被杀之人,以血肉之躯,双手将忤作拦腰抱住,任凭对方的快刀在自己身上斩割,也绝不松手。 虽然用不了几个瞬间,他的手便被快刀斩断,但就靠着忤作身形稍微停滞的时间,周围两三个獠鬼弟子也会从藏身之处钻出,各个脸上浮现六根骨刺,朝着忤作激射。 被杀之人,也同时会发出骨刺。 十几、二十根骨刺,交叉劲射,将身形停滞的忤作弟子射成一只刺猬。 你的香火比我的高, 那我便拿命来填这窟窿。 獠鬼堂口的弟子,在明知香火差距的情况下,以人命当陷阱,竟然在东街口的大路上,将忤作压着打。 上下齐心,勇悍不畏死,一直都是平水府小堂口的生存之道。 “嘻嘻嘻!” “哈哈哈!” 黑白纸人的啸叫,响彻东街口,不断的有人死去,但獠鬼的气势没有减弱半分,平坦的东街口大路,被衬得像幽冥地府一般。 …… 忤作堂口当过山匪,他们的策略与獠鬼并不一样。 獠鬼堂口的弟子,主动请缨,只为了用微不足道的香火,尽量去消减来犯之人的战斗力。 他们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 但忤作,却只想着钉死老何,被选中从东街口发动攻击的弟子,都只是佯攻,为的就是拉扯住獠鬼的大部分人马。 而从周家净仪铺前飞出的六个忤作,是罗云舟挑选的堂口香火最高的人。 他们的目标就是一个,速速钉死老何。 但守在老何家门口,也都是獠鬼最精英的弟子。 “惊堂,让其余人在外面与獠鬼缠斗,我们两个,进屋杀老何。” 罗云舟与罗惊堂这对亲兄弟,朝着老何的屋顶上,打出人皮。 两道身形,出现在了屋顶上,一脚跺下,将青瓦踩出了大坑,跳进了屋。 …… 在周玄与吕坤明赶到老何家门口时, 忤作的四个弟子,已经将何家门口的獠鬼,斩了个五成。 剩下的七个獠鬼,也很难再支撑。 “五师兄,何家门前,槐树之下。” 周玄离何家还有十来米,便给吕明坤报了坐标,然后从腰间拿出了“毕方”面具,戴在脸上,击响了醒木。 何家门前的忤作弟子韩四堂,忽然身体呆住。 吕明坤蹬踏而起,竹叶刀劲射,直钉韩四堂的脖颈。 “噗!” 韩四堂杀意正浓,要将手中刀,刺进躺在地上的獠鬼弟子的胸膛,却忽然发现——地上的獠鬼弟子不见了。 下一刻,他只觉得脖颈发麻,低头去瞧,什么都瞧不见,伸手去摸,才摸到脖颈处,伸出了一寸刀尖。 “嘭!” 他的身体轰然倒地。 “回!” 吕明坤冲着韩四堂的尸体一招,神兵回手,竹叶刀便飞回了他的手中。 “老何招牌之下。” 周玄又再次报了个坐标,再次击响醒木。 平地生梦, 站在招牌之下的忤作刘落雨,听到一声响木之音,然后身形一愣,接着,他便和韩四堂一般,脖颈被刺穿,躺倒在地,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獠鬼来帮手了?” “我们来帮手了?” 不光忤作发懵,连獠鬼的弟子也发懵。 剩下的两个忤作弟子,一个是五炷香的刘鬼,一个是坐四望五的万长波。 “是个说书人!” 刘鬼率先反应了过来。 周玄没时间跟刘鬼废话,击响醒木,刘鬼身子歪了歪,但眼神却显得清明。 “是个五炷香。” 周玄知道梦境没有笼罩住刘鬼,当即便取下了毕方面具,拿出了“傩身之手”刺青,用骨牙补了最后一笔。 顿时, 他的眼神中,便有了癫狂的神性。 “哒!” 周玄重新戴上毕方面具,再次击响醒木, 这次,刘鬼入梦了,眼神变得不再清明。 “竟然能让我入梦,这说书人层次不错。” 刘鬼入了梦中,却依然能感知自己在做梦,他有脱梦之法。 只见他念动了法咒,身上凭空出现了紫色尸斑,眼睛里也无瞳仁,尽是眼白,与死人无异。 “小周,他用的是尸变之术,是忤作的第五层手段,人成了一具尸体,成了一个死物,不和你的感知力共鸣,你的生梦,控制不了他。” 站在巷子里瞧热闹的云子良,一边探头看热闹,一边提醒着周玄。 刘鬼听到有人点破了自己的手段,顺着声音瞧去,见是一个托着茶壶的糟老头子。 “先杀了这个说书人,再来杀你。” 刘鬼将周玄定成了第一击杀目标。 他瞧出了局势重点,来帮獠鬼的两个人,一个忤作,一个说书人。 忤作的香火似乎要高一些,但真正难缠的,反而是说书人。 说书人的生梦,将忤作弟子们变成了一个个死靶子,动也不能动,毫无反抗之力,吕明坤才能肆无忌惮的收割,几个瞬息内,连续钉死刘落雨和韩四堂。 只要解决了说书人,剩下的不足为虑。 刚好,他有应对说书人的办法。 尸变之术,将自身的感知力全部收敛,封在自己的身体里,不与响木之声共鸣。 靠着这一手, 刘鬼杀过四个说书人, 马上就能杀第五个了。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身体里却不知从哪儿涌进来一股磅礴的感知力。 感知力如潮似浪,他竟然无法将它从身体里赶走,只能任凭肆虐。 “成了一个死物?你这么喜欢变尸体,我遂你心愿,让你变成一具尸体。” 周玄再次击响醒木。 “哒!” 这声醒木之音,在刘鬼的心里无限放大,响动之大,振聋发聩。 “怎么可能,我尸变之术已出,你怎么还能生梦?” “只要你还是个活人,我就能找出你的感知,有了感知,我就能生梦。” 这是说书人的第八层手段——以梦入梦。 一种完全不同于“平地生梦”的生梦之法。 周玄利用自己无比强大的感知力,强行钻进了刘鬼的身体,用感知力污染意识,完成的生梦手段。 他通过起乩,将香火爆升到四炷香。 四炷香的说书人,梦境刚好能困锁五炷香。 伴随着响木之音, 刘鬼入梦了,他似乎瞧见面前站着无数个周玄,他本能的拿着竹叶刀,对着前方不断的挥砍。 而在其余人的视角里,他就在不停的砍着空气,像个受了惊的瞎子。 周玄提着长衫,极优雅的走向了刘鬼。 万长波不断的喊道:“鬼哥,鬼哥,说书人就在你身后,他就在你身后啊。” 他的呼喊,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他此时也被吕明坤与獠鬼众弟子缠住,腾不出手去救刘鬼,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周玄,遛弯似的遛到了刘鬼的身后。 一根骨牙握在了周玄手里,然后缓缓的插入刘鬼的后脑。 嗵! 刘鬼趴在了地上,死透了。 “哒!” 周玄再击醒木,万长波一瞬间便失去了还手的能力,被吕明坤连续的快刀,将喉咙斩碎。 局势因为周玄和吕明坤的加入,彻底扭转过来。 “救命之恩,日后必报,敢问两位哥哥大名。” 獠鬼众弟子围拢过来。 “废话别那么多了,屋里还有人干仗呢,赶紧去帮忙,我随后就到。” 周玄挥手,将众人赶走。 等他们消失之后,周玄的血井已经按捺不住了,疯狂的吞噬着祭品。 三个坐四望五、一个五炷香。 周玄感受到血井里的眼睛们,吃祭品吃得那叫一个痛快,眼睛们疯狂眨动,不长的时间内,便将四个忤作吃得就剩下骨架。 搞定了这些,周玄才朝老何家里走去。 …… 站在小山上的中年男子,望着东市街里的战况,尤其是老何家门口的战斗,很是诧异。 在周玄和吕明坤现身的时候,他多少有些担忧。 不是担忧吕明坤,而是担忧周玄。 在他的茶色眼镜中,周玄的层次被瞧得一清二楚——两炷香。 整条街里最低的香火层次。 哪怕是那些以命换命,报着死志的獠鬼,都有三炷香呢。 你个两炷香入局,不是添乱么? 但当周玄配合着吕明坤连续钉死韩四堂和刘落雨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周玄的战斗智商还是不错的,以自己说书人的手段,为吕明坤打着掩护,借此来弥补自己的香火差距。” 当他以为周玄会全力以“极品辅助”的姿态,贯穿战局时,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周玄的香火层次,竟然忽然暴涨——从二炷香升至了四炷香。 “他怎么可能有四炷香火?”中年男人知道周玄是什么时候拜的堂口。 “就算四炷香,也斗不过那个忤作。” 他不知道刘鬼的名字,但通过眼镜,瞧出了刘鬼的香火。 五炷香! 走阴拜神,一到四炷香火之内,每一炷的差距都不算太大。 但四炷之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五炷香,能同时应对四、五个四炷香。 可他万万没想到,周玄竟然像个提笼遛鸟的老大爷,晃晃悠悠就去把刘鬼钉死。 “有这么轻松?” 中年男人甚至怀疑法器出了问题,就在此时,他瞧见了一盏通红的灯笼,悬在了东市街的西头。 灯笼上,有一只眼睛。 明江府的巡夜游神! “唉?游神司的怎么来了?” 中年人诧异的时候,同时瞧见东街口的大铁门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 黑袍连着兜帽,黑袍人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 “五炷香,还有一层金甲,城隍的执甲香主。” 在茶色眼镜中,黑袍人胸口的火势极旺,同时周身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笼罩。 中年男人来明江府的时间不长,但已听闻城隍的执甲香,以越境杀人成名。 五炷香的城隍,能杀六炷香的高手。 “他是来帮谁的?” …… 一身黑袍的卢玉升,行走到铁栅栏门处。 他的胸口,悬挂了一幅“神行甲马”。 甲马只有烟盒大小,上书“道家神行箓”——迎请神行,追赶甲马,前行无阻,可越山川。 这是城隍的赶路法器。 行到门前,甲马闪动金光。 卢玉升身体似乎没有了形质,如一团雾气,身体径自穿过了铁栅栏门。 有甲马在身,卢玉升行走飞快,瞧着步子不急不徐,但每跨一步,能走出十来米远。 “嘻嘻嘻!” “哈哈哈!” 拦在东街口的獠鬼,自身损失了一半人,却也将进门的忤作杀了个精光。 如今这一半獠鬼,已经开始向卢玉升发难。 卢玉升理都没有理他们,直朝着老何家走去。 一只小型纸鸢,在前方引路,游神司的灯笼,也通过纸鸢交待卢玉升。 “来了两个硬手,杀了刘鬼!不好对付,你速去支援。” 正因为有灯笼的交代,卢玉升没功夫耗在拦路的獠鬼身上。 连续的神行,卢玉升已经到了老何家,但他没有直接进老何的家门。 城隍以“降鬼伏妖、除恶卫道”为己任,名声一直不错, 帮拐子、忤作这种臭名昭著的堂口做事,得藏着点。 他藏进了老何家后门的树林中。 地方隐蔽,和老何家距离不远,很适合他出手。 卢玉升从黑袍的墨袋里,掏出了一只人眼睛。 他念动法咒,人眼快速翕动,而老何家的墙壁,便成了轻纱,轻纱荡了一圈圈的波纹后,也消失无踪。 接着法器“洞察之眼”,卢玉升将老何屋里的景象,瞧得一清二楚。 第187章 卸甲 “果然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撞见了他?” 卢玉升瞧见了正在上楼的周玄。 他执甲原本就要杀周玄,既然这里能碰见,那就再好不过。 “省得我再去找。” …… 老何家,躺着六具獠鬼弟子的尸体。 只剩下獠鬼的堂主林谦,赠送周玄骨牙的林霞,两人都受了伤。 尤其是林霞,豢养多年的纸人,被斩得稀巴烂。 獠鬼不会养牙,纸人便是他们对敌的唯一利器,现在纸人被毁,林霞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几乎没有威慑力。 眼看着老何要被忤作二当家罗云舟钉死之时,忽然,七只白纸人、七只黑纸人,飞进了屋中,与罗云舟、罗惊堂这对亲兄弟缠斗,缓解了林霞、林谦的压力。 林霞激动道:“外面那群拐子解决了吗?” “霞姐,拐子一个没来,来的全是忤作,我们敌不过,还好有两位哥哥帮手。” “两位哥哥?” 林霞正想那俩人是谁,便瞧见了吕明坤。 “哦,那两位是五师兄和恩公?”林霞喜出望外。 獠鬼堂口这次应对“拐子”的强攻,林霞犹豫再三,没有去请周玄、吕明坤帮忙。 这种容易出人命的事,林霞不愿将二人拉进浑水。 没想到,周玄、吕明坤竟然自己过来了。 “先解决了这两条狗再说。” 吕明坤指着罗云舟和罗惊堂。 罗家兄弟倒是不慌,目前虽说獠鬼人多起来了,但他们香火层次高,不敢说能钉死林霞身后的老何,至少保命是没有问题。 “罗云周、罗惊堂,我认识你们两个……你们堂主罗修文在哪儿?” 吕明坤问道。 罗云舟早就瞧见了吕明坤手里的竹叶刀,便笑道:“你是忤作的叛徒?” “我叫吕明坤,我三叔叫吕天阳,是个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绰号吕三先生。” 吕天阳每天只算三卦,算得又准,才得了“吕三先生”的外号。 “哈哈,搞了半天,原来是那吕瞎子,吕瞎子那天,连着给我们堂主算了三卦,卦卦都说我们堂主不得善终,堂主一生气,就把他皮剥了,把他当成了羊,架在火上烤! 别说,你三叔味道不错,当山匪吃那么多两脚羊,都不如你三叔鲜……” 罗云舟讲得津津有味, “哒!” 周玄等血井吃完祭品后上楼,听见了罗云舟的话语,当即便击响了醒木。 这次,他没有使出“以梦入梦”,让罗云舟这样的人,死在糊里糊涂的梦中,太便宜他了。 所以,周玄用的是平地生梦。 罗云舟和罗惊堂敢直接杀进老何家里来,香火层次一定比刘鬼高些。 那罗云舟必然会“尸变之术”,能够挣脱梦境! 周玄要的就是罗云舟使出“尸变之术”。 “五师兄,机会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周玄冲吕明坤喊道。 吕明坤立马动手,激射一柄竹叶刀,钉向了罗云舟的锁骨,罗云舟已经明白自己入梦,便要使出“尸变之术”,但使术是要时间的。 他还没有念完法咒! 竹叶刀已到,将罗云舟的锁骨钉穿。 “奶奶的!” 罗云舟骂了一声,刀都没有去拔,继续去念法咒。 吕明坤压根不给他机会,人已杀至面前,快刀如风,剜了罗云舟的左眼,削掉了他高耸的鼻梁。 罗惊堂想去救,却已是有心无力,五炷香是能硬对四、五个四炷香。 可周围的獠鬼数量已经不止四五个,而且还有周玄这样的说书人虎视眈眈。 罗惊堂本就心思重,现在四面临敌,身上已经添了许多伤口,哪还有余力去救罗云舟? “你奶奶的!” 罗云舟已经彻底失去了念动“尸变咒”的想法,双手拿着刀,只靠声音来迎击吕明坤。 吕明坤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不是五炷香火,但也是坐四望五,哪怕罗云舟全盛状态,要杀他也多少要费些功夫。 现在罗云舟瞎了一只眼、锁骨被钉穿,又被周玄的梦境缠绕,四炷香的平地生梦,梦中已有电闪雷鸣、鬼影神踪,罗云舟的耳力有了诸多阻碍,那听得了那么准? 吕明坤快攻奇袭,两柄快刀如一阵旋风,罗云舟一块块的肉被剜出,胸口竟被掏出了大洞,甚至还能望见通红的心脏,在雪白的胸膜下有力跳动。 坐在屋子角落的云子良,一边吃瓜子,一边喝茶水,给吕明坤喝彩:“老五,好快的刀啊!” “现在轮到你了。” 周玄指着罗惊堂,就在他要击响醒木之时,忽然感受到一阵凶猛的感知波动。 感知力来自屋外。 “忤作的帮手到了。” 周玄提前往身边闪躲,瞧见一根墨线刺向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城隍!” 周玄以前在“铁锁”刺青的记忆画面里,见过城隍用墨线处决异鬼“燎金”。 他对墨线记忆犹深。 “城隍竟然来帮忤作?” 周玄将感知力释放到了墨线上。 在墨线回收时,他通过感知,瞧见了来者是谁? “竟然是卢玉升!” 原本周玄要亮出古玲的骨老会骨牌,让城隍的人望牌生出退意, 既然是卢玉升,那就不用亮骨牌了。 “你不是想杀我吗?哥们的井子正缺祭品呢。” 周玄杀意已盛。 但他不是个愣头青,在起乩后,请傩上身,不怕卢玉升的五炷香,但卢玉升身上的那些法器,得一个个给他拆了! 周玄便跟獠鬼说道:“窗外树林,有拐子的人!放纸人。” 他要通过獠鬼拖延住卢玉升,将其法器逼出。 顿时,四个白纸人,举着剪子,朝着卢玉升剪去。 至于屋内仅剩的敌人——罗惊堂,已经不在话下。 罗云舟已经被吕明坤拆得只剩下了半拉身子,周玄击响了醒木,平地生梦,笼罩了罗惊堂,剩下的,便交给五师兄。 周玄则一心一意的通过感知力,去搜寻着卢玉升身上的法器。 感知力是法器的克星,而周玄又是感知力最磅礴之人,加上神启秘境中的绯月金边,将感知包裹,在他全力释放之下,依然让卢玉升察觉不到。 卢玉升面对纸人围攻,不慌不忙,通过神行甲马驱动身形,同时朝着屋里再次激射墨线。 城隍的三炷香手段「魁星墨线」 墨线射向林霞。 林霞的感知力没有周玄敏锐,躲不过去。 好在周玄离罗云舟破碎的尸体极近,他低着头,抓过了尸体,扔向了林霞身前,挡住了墨线。 墨线似活过来一般,在罗云舟的尸体里,来回穿梭,等墨线一收,那尸体便成了许多碎块,掉落一地。 趁着这个当口,周玄的感知力,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卢玉升的黑袍内,悬挂了七件法器,其中应该有克制说书人的法器。 说书人一旦上了层次,生梦之法,是很多堂口的噩梦。 所以,那些堂口都会准备克制说书人的方式,只是每种方式有优有劣,效果不尽相同。 周玄将感知力挂在卢玉升的身上,击响了醒木。 “哒!” 一声响动传出。 卢玉升身子一歪,已被拉入梦中,他的黑袍内,自动飞出一面镜子法器。 镜子是古铜打造,镜子背面,铭刻了道家箓文,镜面泛起一道金光。 卢玉升的眼神,便清明了起来。 云子良歪着头,朝外面扔了一颗瓜子,顺带瞧热闹,瞧见了镜子,便对周玄说, “小周,那镜子叫梦魇古镜,道门的东西,镜子正面,能破说书人之梦,镜子反面念动箓文,能建造梦魇,将人拉入梦中。” “这玩意给别给弄坏了,老值钱了。” 值钱? 再值钱,不给砸了,我怎么生梦? 再说了,这玩意的用途也就是“生梦”、“破梦”。 生梦,我是说书人,用不上。 破梦?我破我自己? 要了没用,不如毁了! 周玄正要通过感知力毁镜子,忽然神启里的绯月中,升起了血井,刮起了滔天的血浪。 面对血井突如其来的变故,周玄先是吐槽,然后秒懂,他和血井越来越默契。 现在血井一升,他便知道井子动什么心眼。 他取下面具,将另一张“傩神之手”的刺青补全,让自己保持四炷香火的层次,然后再戴上了毕方的面具,跳下了窗户,朝着卢玉升嚣张走去。 卢玉升已经通过洞察之眼,瞧清楚了周玄是个说书人,应该有四炷香,不然梦境困锁不住罗云舟。 但他不怕, 他有梦魇古镜。 “啪、啪、啪!” 卢玉升肩头悬着镜子,双手鼓着掌,对周玄喝彩道:“你胆色真不错,就是人蠢了些,若是你待在楼上,身边有帮手,我杀你或许还费些力气,但你敢下来,这便是直截了当的找死。” 周玄很有“找死”的觉悟,朝着獠鬼们喊:“你们都别下来,我拿这位城隍的执甲香主练练手。” 獠鬼弟子原想跳下去帮周玄,结果听了这话,也不知该下去还是不该下去。 “听恩公的。”林霞想了想,说道:“恩公很有本事,既然他让我们别下去,我们就别下去。” “你,还有獠鬼,今天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东市街。” 卢玉升望着窗口,对周玄戏谑说道:“我们城隍四炷香的本事,叫「剥骨勾魂」,能把你的魂从身体里剥出来,第五炷香的手段,叫「索命怅鬼」,用墨线把你的魂与我相连,我控制你当我的怅鬼, 我要用你的魂,把你那些朋友都杀掉,想想就很刺激呢。” “是嘛?还有更刺激的呢,你瞧瞧你的镜子。” 卢玉升一脸笑意的去看梦魇古镜,顿时他的笑容凝固了,古镜法器,竟然不见了踪影。 镜子呢? 卢玉升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兜, 但周玄却知道,刚才,在卢玉升“幻想连篇”的时候,一道血流,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化作一条血手,将镜子抓住…… 现在梦魇古镜,已经到了血井秘境里,被眼睛们分食。 祭品,不光是神人与阴人,法器也行。 “你再翻翻兜,没准有。” 周玄作了个“请”的姿势。 卢玉升真翻了,没有梦魇古镜,他对付不了说书人。 就在他翻找的时候,他又见到一只血手伸出,抓住了他的“洞察之眼”。 “神偷?” 卢玉升下意识喊道。 声音未落,血手又伸了出来,这次是两只…… 风紧扯乎, 卢玉升法器被一件件剥走,他内心恐惧到了极点,曾经越境杀人时的气势,此时哪还有一点半点。 他驱动神行甲马,想尽快逃离此地,至于报断指之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哟,你的神行甲马,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血井将卢玉升的七件法器已经全部卸下,其中六件都送到秘境中,供眼睛们分食,唯独甲马留给了周玄。 周玄将甲马挂在了身上,往前走上一步,便走出十来米远。 “那是我的甲马。” “谢谢你的法器,剩下的,便是我的回合了。” “啪!” 周玄开了折扇,托着醒木,俨然是位即将上场献艺的说书先生。 卢玉升知道已经无法取胜,也逃不了,唯一能救命的办法,便是指望自己的城隍甲能扛住周玄的骨牙,等候“碑王”的救援。 “碑王救我。” 他张手凝出了一根香,朝碑王发去了救援信号。 而下一刻,随着“哒”的一声,卢玉升便进了周玄生出的梦里。 这个梦,与现实无异,但被梦境锁住的卢玉升,却动弹不得。 “我有甲,你杀不了我。” “城隍有甲?血井,卸甲!” 周玄宛如一尊魔神,身体里长出了八条粗壮有力的血手,分别透过了黑袍,抓到了卢玉升的城隍甲。 八只手在用力扯动,周玄甚至能听到甲胄绷紧时的声音。 “噗!” 一道裂帛之声,城隍甲被撕碎了八片,送到了血井秘境之中。 “城隍没甲啦。” 周玄轻轻的拍打着卢玉升的脸,紧接着右手散着蓝光,一点点的伸进了卢玉升的身体里。 抵达了心脏处,周玄的手还没有停止,继续往里伸,一直伸到了卢玉升的神启秘境之中。 他握住了卢玉升的香火! “你……你到底是谁?” 卢玉升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说书人、刺青师、能扯碎城隍甲的血手,能抓住人香火的手……这些神妙的事,竟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要你命的人。” 周玄握住卢玉升香火的手,猛的用力……啪……五炷香的香火,被他硬生生折断。 梦境散去。 周玄的手拔了出来,卢玉升却躺在地上,痛苦号叫。 走阴拜神的人,最得意的便是秘境里的香火! 而他的香火,被折断了, 五炷香,就硬生生被折断了,曾经以“越境杀人”出名的卢玉升,此时成了一个废人。 “让你一步步的感受失去的痛苦……精彩吗?” 先让卢玉升失去法器,然后是城隍甲,再然后是香火,现在,该是生命了。 周玄揪住了卢玉升的头发,拔出了骨牙,对准了他的喉咙, 一个替忤作出头的人,周玄当然不会留。 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天上飘过来一盏红灯笼! 明江府,巡夜游神! 红灯笼在滴血,示意周玄放手。 “哟,游神司要来保卢玉升的狗命了?” 灯笼滴血的速度越来越快…… …… 站在山上的中年男人,瞧得目瞪口呆! 城隍执甲香主,竟然被周玄这分不清是二炷香还是四炷香的人揪着头发杀。 就这还“明江府越境之王”呢! 不还是被我们平水府未来的傩神当狗杀? 中年男人正吐槽,忽然瞧见游神司的灯笼飞到了周玄的头上,还隐隐要发作的样子。 “呵,城隍的人帮忤作已经很丢脸了,游神司也过来帮手,脸都不要了!” 男人打了个响指,两个长木头箱子打开,一柄刻了道箓的牛角弓,一根金色羽箭,飞入他的手上…… …… 周玄揪住了卢玉升的头发,盯着通红的灯笼。 “游神司来了,你还是杀不了我,我告诉你……在明江府,我们城隍就是权力的象征!” 卢玉升见了游神司的灯笼,表情又张狂了起来,安全感陡升。 他担保周玄不敢忤逆游神司,那可是井国维护秩序的利剑,走江湖的谁敢惹他们? “卢玉升,你觉得有权在手,所有人都不敢动你们?” “当然,权,才是最高层的香火!” 周玄点头,从兜里摸出了骨老会“通神”骨牌,钉在了松软的土面上,说道:“我也是这认为的。” 游神灯笼见了骨牌,滴血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 卢玉升不敢置信的说道:“你怎么可能有古玲的骨牌?” 周玄没有回答,骨牙对着卢玉升的太阳穴,狠狠的捅了进去…… ps:两更将近一万字哈,好兄弟们么么哒。 第188章 游神陨落 骨牙刺进了卢玉升的太阳穴里。 “抽他的魂。” 周玄心念一动,白色的骨牙在迅速变黑。 卢玉升的魂,周玄用得上,同时也安慰着想吃祭品的血井。 “井子,这人的魂别动,其余地方你可以动。” 卢玉升是城隍,城隍很偏道门,做“无字天书”这副刺青,要用一个道士阴魂,可以拿他的魂当替代品。 骨牙内,虽说已经有一个道士的魂了——煮酒和尚的“佛”、“道”双魂。 但周玄舍不得用,煮酒和尚可是八炷香,神魂之力,远胜常人,现在他的刺青进度还不到五寸,可以留着以后再用。 血井很暴躁,血浪在神启秘境里不停的升腾涌动,但始终坚守着周玄的底线,没有动卢玉升的魂。 直到骨牙从漆黑如墨,再变得雪白,牙身多了一个“隍”字。 周玄这才将骨牙抽出, 血井开始疯狂的吞食祭品,古庙墙壁上的眼睛们闪着贪婪的光, 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勺子,在一勺一勺的剜着卢玉升的血肉。 如果说血井只需要考虑“不能吃卢玉升的魂”,那巡夜游神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代表夜游神的红灯笼,一会儿滴血,一会儿又停止,想法似乎很挣扎。 那个极哲学的问题,困惑着他,出手?还是不出手? 周玄凝望着望着巡夜游神的灯笼。 如今的周玄,对游神司的建制已经很清晰了,哪怕在明江府,七炷香以上的人,屈指可数,六炷香以上的,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游神司,大部分的层次应该是六炷香。 对于六炷香,周玄是完全挡不住的,那怕他起乩之后,依然差得远,但是,他靠着洗冤箓可以逃。 可是他逃了,云子良、吕明坤、林霞以及其余剩下的獠鬼,一个都逃不了。 周玄不能逃,也不需要逃。 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 周玄知道姐姐周伶衣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城隍的卢玉升,远在平水府的姐姐拿他可能没办法,但是游神司,有规矩压着呢? 姐姐以前便是明江府游神司的花大人,又是巫神殿的第一巫女。 她发出信号,周玄不信明江府的巡夜游神敢乱来。 而且,李乘风已经快到了。 周玄在神启秘境的绯月之中,感受到了李乘风的位置,他已经进了东市街。 援兵已至,周玄只需要再拖延片刻。 他弯腰捡起了钉在地上的骨牌,先行恐吓, “巡夜游神,你还不走,要我请你吃饭?这面骨牌认得吗?骨老会的通神!见骨牌如见骨老,你要跟骨老会对着干?” 周玄右手作剑指状,遥指红灯笼。 红灯笼又快速的滴血,越滴越快,它似乎想明白了——出手。 游神的灯笼是一件法器。 灯笼在哪里,游神便能落降。 当滴下的血,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碑“字, 一道人影,落在了“碑”字上。 碑王现身了, 他今年四十有五,身材高大,但佝偻着背,两条袖子卷起,双手的小臂上,书写着古碑祭文。 “你还是要出手?” “卢玉升,是我义子,你杀了他也就算了,还敢动邪法,啃噬他的血肉,是可忍,孰不可忍!” 碑王这样的人,义子好几个, 他从来也不是能为义子出头的人。 但是,他和拐子之间的合作过于密切,其中很多脏事都是他假卢玉升之手去办的。 卢玉升知道得太多, 如今,卢玉升的神魂在周玄手里,难保不将他的秘密吐露出去。 周玄又是个敢当着灯笼硬斩卢玉升的狠人,敢把天捅个窟窿,若是那些秘密到了周玄手上, 碑王觉得自己会被周玄拿到软处,被套上狗链子当狗,因此,他才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周玄活着离开。 “碑王,亮了通神骨牌,你还敢动手,没把我们骨老放眼里?” 一声如雷暴喝,从碑王的身后传来。 碑王扭头一看,竟是李乘风,带着城隍的十二个值夜人来了。 值夜人中,领头的便是城隍行令张仪风。 “书大人!” “跪下。” 李乘风右手平举,掌心燃起了一团火。 下一瞬间,火在掌心消失,在碑王的胸口处燃起。 火已燃起,碑王痛苦难耐,单膝跪地,额头冷汗涔涔。 “张仪风,把他拿下,押入骨老会监牢,我明天亲自审审他!” 李乘风吩咐完后,凑到碑王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把你、痛苦大学者、拐子之间的事情,审个明明白白。” “李乘风,你莫嚣张,你以为你还能当几天骨老?”碑王轻声言语道。 痛苦大学者,是骨老会的四大神职之一,而且是骨老会里,唯一一位,既是学者又是神职的狠人。 碑王是痛苦大学者的亲信,自然知道「天官」下了神令杀李乘风的事情。 “就是因为我当不了几天骨老了,我临走也要把你们几个拉下马, 带走!” 李乘风对张仪风发号施令。 …… 周家班,祖树前, 周伶衣、袁不语的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 一开始,周玄与吕明坤合力,钉杀忤作的几个五炷香时, 周伶衣、袁不语只是稍微有点意外。 毕竟他们亲眼见过周玄在店里用刺青起乩,能到四炷香的层次。 四炷香的说书人,杀五炷香的忤作,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三炷香以后,说书人是九大古老堂口之中的前三战力。 但是,当周玄对上卢玉升的时候,周伶衣多少有些紧张。 卢玉升是出了名的越境高手,又执甲于身。 若不是有夏金在东市街压阵,周伶衣可能要唤醒祖树,去帮周玄。 结果,周伶衣和袁不语白担心一场, 周玄不但把卢玉升的法器一件接一件的夺走,还呼唤血井,径直将卢玉升的甲卸掉了。 “瞧见没,这就是我们说书人,二炷香,把人家五炷香的吊起来捶!” 袁不语可不管周玄击杀卢玉升的过程,只要周玄赢了,那就我们说书人厉害。 你就说咱徒弟是不是说书人吧! 祖树下顿时充满欢声笑语。 但很快,碑王的执意出手,让周伶衣、袁不语火大。 袁不语骂道:“也就是我没在跟前,我要在,管他什么游神司!仗着香火欺负我徒弟,我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周伶衣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如果不是李乘风来了,那碑王必然会出手去杀周玄。 “明江府的游神司出这种败类?” 周伶衣通过祖树链接,望见李乘风要押碑王去骨老会的监牢,突然恼火起来。 “欺负我弟,还能让他舒舒服服去牢里待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周伶衣冰冷说道:“老殿平日不争地位,不抢名声,时间长了,明江府的人,真忘了巫女也是有神明的。” 言及此处,周伶衣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霸气说道:“夏金,把碑王留下,出什么事,我担着。” …… 东市街的小山上,夏金也陷入到“出手”、“不出手”的困局里, 他曾经是平水府的斩魈游神,如今被调到了明江府的游神司,与碑王算作同僚。 同僚之间出手太强硬,犯了游神司的规矩。 但就眼睁睁的目送碑王离开,他有些不得劲。 谁还不知道城隍是骨老的亲儿子,双方有千丝万缕的勾连,今天关进去,明天就放出来。 现在,血符出现,周伶衣发了必杀令,那他便出手, 但所有的事情,不能让周伶衣一个人扛,平水府游神司,和平水府那些小堂口一样,靠的是心齐。 夏金弯弓搭箭,只是将羽箭换成了金色箭枝,这是箭大人的箭, 连续三根羽箭射出! …… 碑王刚刚被十二个城隍的墨线锁住,要押送走。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阵箭啸之声。 一支金色羽箭,于空中划过弧线,朝着碑王射来。 碑王双手的古碑祭文闪动,他一瞬间挣脱了十二条墨线,迎击羽箭。 第一箭, 碑王双手合十,将箭合手夹住,但箭支力量奇大,他的身形被箭推着走,立于地面的双脚,竟然在地上硬生生的犁出了两条长痕。 长痕犁了将近三四丈远,才生生止住。 碑王双手也因为夹羽箭,皮肤被深深磨破,血流不止。 一箭既出,第二箭随后便至。 这一箭, 碑王反手祭出了城隍墨线,凌空缠住了羽箭,感知力透出,要将羽箭切断, 李乘风却不会给他机会,暗暗念动祈愿法咒,一团火烧掉了碑王的墨线。 没了墨线束缚,箭支快速且凌厉的穿透了碑王的胸膛。 “李乘风……你!” 李乘风礼貌的笑笑,直接杀游神,他没那么暴躁,但稍稍出手帮上一波,他还是能做到的。 第三箭再射, 这支金色羽箭,碑王已经再无还手之力,额头中箭。 箭支去势不减,从他额前穿透了后脑后,钉进了碑王身后的石墙里。 碑王身体变软,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刚好朝着周玄的方向,再然后身体歪倒,死透了。 “碑王啊,我想押你走,但有人不想让你走啊。” 李乘风冷笑着。 碑王的血在缓缓流淌,一朵血色小花兀自出现,引导着血液,在地上写出了一行大字——杀人者,平水府周伶衣。 “果然,姐姐和我脾气一样。” 周玄笑了笑,走向了碑王。 六炷香的游神祭品,可千万别浪费了。 他站在碑王身边,血井这次更加疯狂了,神启也有些暴躁。 “神启,我算搞明白了,你就捡点好的祭品用,不像井子,高货低货通通都要。” 神启秘境的黑水,很不喜欢周玄的吐槽,卷起一波大浪,朝着绯月血井扑去,似乎在说:“我和血井不是一路人。” 但神启的手是一点不慢,周玄的右手自己动了起来,深入了碑王的身体里,抓住了骨头,一把往身体外扯出。 整具骨骼都悬浮在空中,周玄的右手,蓝光像呼吸一般,时明时暗,骨骼则一寸寸的消融。 “我这是帮碑王洗清罪恶,你们出去了别到处乱散。” 血井在吞食着碑王的血肉,神启则在消融碑王骨骼,周玄则在警告值夜人,出去了嘴要把门,不该讲的话不要讲。 值夜人一个个都“上进”了。 他们不得不上进,第一次见周玄,是在七叶寺,城隍纸鸢被无声击落燃烧。 纸鸢中的刺青之魂给周玄磕头下跪。 第二次见周玄便是今天。 执甲香主卢玉升,号称明江府的越境之王,对上周玄,凉得透透的。 城隍三当家碑王,就因为想杀周玄,被三箭钉头。 面前这位小先生到底是什么层次的狠人,他们还能不清楚。 “哎哟,今天不知道为啥,眼睛疼,什么都看不见。” “老韩,巧了不是,我也眼睛疼。” 十二值夜城隍很自觉,在周玄警告之后,一个个都装眼睛疼。 眼睛那么疼,那你周玄消骨吞肉之类的,我们怎么看得见? 值夜人装得很投入,甚至还交流起“病情”来。 “你眼睛咋疼的?” “我啊,我是针扎一样的疼……你呢?” “我眼睛……眼睛有种分娩式的疼,感觉要生了。”张仪风说。 众人:“……” 李乘风这位平常不苟言笑的古老学者,也笑出了声,戳着张仪风的额头,说:“那还是你眼疼。” …… 东市街西边的奇大奇粗的老槐树下,一只四尾狐狸握住了纸斧,要对着槐树砍下。 利用风水阵中的槐树,去对付碑王。 但当她通过东市街的风水阵,感知到周玄安然无恙,且有高人出手,便放心了,没去砍槐树,重新衔着纸斧,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 将碑王的尸体分食了个一干二净, 周玄才朝李乘风和值夜人抱拳,说道:“老李,诸位值夜人,今天的事情多谢了,事情嘛,闹得有些大, 但是,这也是你们的机会。” “机会?” 众人不禁大眼瞪小眼。 周玄对张仪风说道:“老张,当行令多少年了?” “五年了。” “卢玉升死了,你敢扛这个锅吗?” “额?!” “你对外承认,卢玉升是你杀的,我能让你顶替执甲香的位置。” 既然「城隍」和「骨老」在明江府权力极高,周玄便有心在这两个堂口里,扶植一些亲信。 张仪风这个人,就很不错,又是城隍的行令,离执甲香主,就差一个层次。 周玄有办法把张仪风扶到“执甲香”的位置上去。 靠李乘风和古玲,同时也靠后天举办的骨老集会。 周玄已经有办法,让李乘风成为后天集会里最亮眼的骨老。 但是,扶你张仪风当亲信,你得交一份投名状。 张仪风几乎没有思考,便应下了周玄的吩咐,说:“卢玉升,伙同拐子,在东市街里兴风作浪,被我撞见,当场格杀。” “敞亮。” 周玄拍着张仪风的肩膀,说道:“等你当了执甲香,你这些值夜人兄弟,都仰仗你的提携了。” “嘿嘿!”张仪风已经开始畅想,但不敢彻底放飞自我。 毕竟他也听到了风声,李乘风要请辞骨老,不干了。 没了李乘风,执甲香轮不轮得到他,还是两说。 “今天先这样。” 周玄对张仪风说:“你带着弟兄们,去大都会耍,今天消费了多少,算在我身上。” 张仪风脸都笑歪了,带着值夜人,先走了一步。 等他们走了, 李乘风有些心虚,说:“小先生,我后天就不是骨老了,执甲香主这件事,我怕我做不到。” 而且别说李乘风很快不是骨老,哪怕是以前,他的话语权也不大。 决定“执甲香主”的归属,他可以提建议,但城隍三个当家大概率不会听。 “老李,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后天骨老集会之后,我保证你和古玲会是最有前途的骨老。” 古玲昨晚被周玄接上了香火,已经是最有前途的骨老了。 李乘风嘛,这两天还要费点功夫。 “明天很重要,你送一具尸体到我店里。” “尸体有什么要求?”李乘风问。 “道士的,这个道士生前,最好是通过灵,但又没拜过堂口。”周玄说完,又嘱咐道:“一定要是尸体,多找找你肯定找得到。” 周玄怕李乘风学司铭——就让他找个和尚阴魂,司堂主直接“司有一计”,然后“咔嚓”现杀一个。 “明天一定找到。”李乘风又问:“卢玉升的死,有人扛了,那碑王的死。” 周玄走到石墙前,将金箭拔出,箭身有字——平水府掌日游神。 他说道:“碑王的死,不用人扛,谁杀的,报谁的名字就好了。” 箭是平水府掌日游神箭大人的,杀人名声是平水府巡夜游神留的。 但射箭的,可能还涉及到平水府的另外一个游神——箭大人的箭,周玄感受过,今日的箭手,没有箭大人的那份滔天气势。 碑王的死,平水府有三个游神出手,这就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动周玄,就等于动平水府的游神司。 这个强烈信号一定要散出去。 有时候要低调,但有时候得张扬,低调得过头了,人家不待见你这外来户。 “明白了。” “老李,你先走,我晚点再给城隍上一波压力。” “小先生,我先走一步。” 说完,李乘风便转身离去。 边走,李乘风心里头犯着嘀咕…… 第189章 真正的越境之王 李乘风心里嘀咕着, “小先生说可以让我成为最有前途的骨老,是真的吗? 额,应该是真的吧,瞧瞧小先生今晚平事的手段,有条有理,层次分明,比他斩卢玉升的手段还厉害。” 比起斩杀卢玉升的手段,李乘风更钦佩的是周玄笼络值夜人的手段, 他趁着碑王死去时的震撼,许下“执甲香主”的位置,然后再宴请众人去大都会,只要去了大都会,值夜人还能知道周玄与古玲关系如何…… 环环相扣,做事够威又有甜头赏。 “血井之神挑中的大祭司,不是一般人。” …… 东市街血腥的夜晚,终于重新归于安静。 比夜晚更安静的,是獠鬼。 林霞和獠鬼们,担心着周玄的安危,一直在窗口瞧着。 但瞧着瞧着,便觉得事情不对,游神司的也来了,而且对周玄似乎不利。 他们便商量着,一起跳下去,和巡夜游神拼了。 好在吕明坤将他们拦住,说:“游神司我们还真不怕,你们别去,去了就是添乱。” 獠鬼们被劝住,再然后便瞧见骨老会的人来了,值夜人也来了,游神司的碑王被杀,值夜人、骨老与周玄谈笑风生,跟唠家常似的。 “都是平水府出来的老乡,差距这么大吗?”林霞由衷的感叹道。 “我们家小师弟吧,他比较擅长搞人际关系。”吕明坤解释道。 云子良则饮着茶气,说:“照这样下去,我的牌费还得涨!” “老先生,我可以出您以后的牌费。”林霞说道。 “我不要你的钱,我就要小周出的牌费。”云子良很固执。 林霞:“……” …… 东市街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林霞对周玄感恩戴德。 她已经瞧清楚了,今日若不是有周玄出手,往后就没有獠鬼堂口了。 堂口里,一个五炷香的高手都没有,对付忤作已经够呛了,更加别说卢玉升这种级别的人物,后头还有巡夜游神呢。 “獠鬼堂口,以后听恩公的差遣。” 林霞讲这话都有些脸红,周玄和骨老都谈笑风生,他们獠鬼这小堂口能做啥? “好说好说,往后周家班的生意,还要仰仗冯大哥,刚好我在明江府的生意才起步,也需要一些人手,往后,有需要你们的地方,我便多多叨扰。” 林霞听了周玄这话,没来由的觉得舒服,连忙说道:“今天獠鬼死了不少人,我去给他们把后事处理了,过两日再来好好感谢恩公。” “来日再叙旧情。”周玄抱了抱拳,说道:“周家净仪铺,恭候霞姐。” 送走了獠鬼,周玄便和吕明坤、云子良往店里走。 云子良高兴得不行,说今晚乐子真大。 大仇报了一大半的吕明坤,却有些不太高兴,气场有些不对。 周玄问:“咋了,五师兄,忤作堂主没来,心里不得劲?放心,过几天,骨老就把他们堂主的位置找到,到时候,咱们杀过去!” “小师弟,我刚才想了一个问题,报完仇之后我去做什么?我打小就是为了复仇活着,每天练刀,缝尸,心里有这个目标,活得带劲, 但刚才,我忽然有了不真切的感觉,若是仇彻底报完了,我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 吕明坤讲出了自己的心事。 “该怎么过怎么过,想那么多作甚,爱听戏就听戏,爱唱歌就唱歌呗。”周玄劝道。 “可我没什么爱做的,哪怕缝尸净仪,我似乎也有些做腻了。” 吕明坤的心情,周玄其实也有点感受,仇恨让五师兄的爱好变得狭窄,甚至沾染上某些畸形的喜好,比如说偏爱尸体的气味, 等报完仇后,他心里确实会有些空落落的,需要一些新的爱好、目标来填充。 “放心,有我在,总能找到一门事儿,让你天天沉迷进去。” 周玄打了包票。 …… 吱呀! 翠姐家的后门打开,再关上。 “他……怎……怎……”木华努力询问翠姐。 “放心,周兄弟比我想得厉害多了,游神司游神都被他的人斩了。” 翠姐轻轻抚摸着木华的额头,说:“睡吧,周兄弟没事,你别担心了。” “道……” “不操心,上次我变狐救你,道士也没来找我们,我猜想,东市街的风水,越来越神妙了,寻龙道士找不到我们的。” 翠姐强作了笑容,劝木华睡下。 但她心里实则还担忧,那道士真的不会来吗? …… 周玄等人回了店,小福子很开心。 他和吕明坤去找街上的水夫,经历一场大战,大家身上都有极难闻的气味,需要洗个热水澡。 云子良又去听古玲的唱片了,周玄则给司玉儿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司府管家白齐山……” “白管家,我周玄。” “哦,小先生,您是找老爷还是找小姐?” “他们都睡了?” “老爷一直就睡得早,小姐托您的福,从早上耍到晚上才回家,疲累得很,便早些睡下了。”白管家如实说。 “那我就找你。”周玄说道:“你们司家,是不是有一家报社?” “有,不但有报社,还有两家印刷厂,明江七成的报纸,都是从司家印刷厂里出去的。” “那就好,我要你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帮我印一篇新闻,标题就叫《拐子东市街乱杀无辜,城隍执甲香主竟成帮凶》。”周玄说道。 白管家:“……” 不怪他沉默,实在是周玄这波新闻,太大了,涉及到拐子不说,还涉及到城隍?! “白管家,你有听我说吗?” “在听,在听。” “新闻标题讲了,新闻内容也要嘱咐你一下。” 周玄将内容长话短说,大意是:拐子和城隍执甲香联手,来东市街里杀平民,那些平民的孩子曾经均被拐子拐走并且杀害,所以聚集起来要抗争拐子, 在平民被杀得血流成河后,正义城隍张仪风带着值夜人出现,不但将拐子清理干净,还击杀了城隍叛徒卢玉升。 白管家越听越皱眉,实在忍不住,说道:“小先生,你这新闻,实在太出格了,我得去跟老爷知会一声。” “行,去吧,说的内容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老爷若是同意,我们立马开印,明早就能见报,若是不同意……” “不同意你让司堂主给我打电话,我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 周玄笑着收了线。 他猜司铭一定会同意,司铭恨拐子恨得咬牙切齿的,这忽然来个拐子的大新闻,他没理由不利用的。 …… 白管家收了电话,提着煤油风灯,快步去了司铭的宅楼。 “咚、咚、咚。” 门被敲响,开门的是宅楼女佣。 她打着呵欠,抱歉着对白管家说:“老爷,夫人都睡下了。” “你通报一下,就说小先生有大事找上门了。” “那我去试着通报。” 周玄的名号,这几天在司府极其响亮,两副刺青将大小姐的疯症治得妥当不说,府里还传,小先生陪着老爷去了一趟七叶寺后,每年都能为堂口省下一百万。 这种贵人朋友有大事找上门,女佣可不敢耽误。 不一会儿,段晴岚和司铭都穿着睡衣下了楼。 夫妻俩坐在沙发上,问白管家:“小先生有什么事找我们?” “老爷,他要我们登一篇新闻。” 白管家把周玄要登的内容和标题讲了出来。 司铭反应很激动,点燃一根雪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边走边骂:“好,好,太好了,拐子那群杂碎,天天骑我们堂口头上拉屎,这次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 以前登报骂拐子,城隍总有人找我,暗示我不要把事情搞大,都是做堂口的,要和气生财,我和他奶奶!我这次连城隍一起报!” “老司,你先别太激动,我总觉得这新闻有些漏动,张仪风怎么杀得了卢玉升?拐子最近被骨老警告了,没可能这么大喇喇的做事。” 段晴岚很冷静,拿起了电话,便开始找骨老询问风声。 几乎没有人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她最后把电话打到了老师李乘风家里。 李乘风和段晴岚不是外人,自然没藏私,将事情真相告诉了她。 她听得握住话筒的手,都有些发麻。 等听完后,她目光灼热的挂了电话。 “夫人,怎么样了?” “今晚的事情很大,巡夜游神碑王陨落,卢玉升死了,去东市街的不是拐子,而是忤作,他们打着拐子的旗号,被一锅端了。” “谁干的?” “都是小先生出的手。”段晴岚是个冷静到骨子里的人,但此时她目光里的激动已经藏不住了。 “谁?”司铭又问。 “小先生。”段晴岚又重复了一句。 “夫人你知不知道,小先生只有二炷香火?!” 昨夜慈善酒会结束后,司玉儿在车上便和司铭聊过,说周玄只有二炷香火。 当时司铭已经很惊讶了,二炷香火是什么概念? 比如说神偷这样的堂口,堂口里的二炷香,只配在总堂里擦祖宗牌位。 但周玄二炷香,能进司铭都进不了的禁塔。 这事也就算了,就当小先生精神力非比寻常。 但是卢玉升,碑王,一个越境杀人的五炷香,一个六炷香游神…… “碑王是平水府的游神司出手,今夜,他们为小先生而战。”段晴岚说道。 “哦,那就正常了。”司铭心境平和了一些。 “卢玉升,确实是小先生出手杀掉的。” “哦,也正……这不正常,二炷香怎么杀得了卢玉升?” “卢玉升还执甲了,现在城隍甲已经不翼而飞,八成是被小先生卸掉了……” “还是执甲的卢玉升?” 司铭忽然就瘫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瘫的还有白管家。 “二炷香啊,我当时二炷香的时候,还天天给我师父捶老寒腿,当时我最拉风的想象,便是有朝一日,找师父学点绝学,越境把偷我力工钱的三炷香师兄吊起来打! 小先生二炷香,却已经迎击明江府的越境之王,差距呀。” 司铭原本道心就有些崩,现在更崩了。 段晴岚轻笑着,指了两人说道:“你们呀,只看到了打击,却不看前途,一个二炷香却能斩杀城隍执甲的人,又和咱们堂口关系匪浅,这不是咱们的机会? 老司,你天天想着让神偷堂口再近一步,有没有想过,如果紧密咱们和小先生的关系,堂口真的能再近一步。” “夫人说得对。” 司铭瞬间就从“人比人,气死人”的沮丧里走了出来。 “我亲自去印刷厂盯着,让小先生要登的新闻见报。” “慢着。”段晴岚喊住了司铭,说:“老司,小先生要登新闻,我猜测,第一,他要扶张仪风上位执甲香,不然不会点出张仪风斩杀了卢玉升, 第二,他要打击拐子的名声, 第三,他要给城隍压力,靠舆论让城隍不敢深究卢玉升的死。” 司铭觉得段晴岚分析得有道理,家里还是得夫人做主。 段晴岚说:“所以啊,咱们要针对着去做,印刷小先生头条新闻的时候,配上张仪风最富有正气的图片,在老百姓的心里,营造出张仪风正气凛然的形象,帮他多挣点民心, 骨老会别管背地做了些什么,明面上还是很看中民心的,有了民心,更容易上位执甲香, 然后报纸的二版、三版,多多刊印拐子平日里的黑料,四版五版,印上老百姓儿女被拐走之后的惨绝人寰,唤起老百姓对拐子更深的仇恨。 至于报纸的头版,印上城隍平日里除魔卫道的正面事件,越辉煌越好。” 司铭前面两条听得懂,但是第三条,有点听不懂了。 为什么要宣扬城隍的正面形象? 这堂口和拐子联手,做的那些脏糟事,数不胜数。 不黑他们不就因为他们势大,还给他们造势? “要给城隍压力,就得把他们的形象先竖起来,把他们拔高了,高到高处不胜寒,不敢出来给卢玉升辟谣! 你没听小先生把卢玉升形容成城隍的叛徒吗?竖起了城隍的形象,就等于把叛徒这事给做实了。 而且先把城隍放到一边,才能打击拐子,敌人要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步步为营,以免腹背受敌。 小先生别的方面我不清楚,但在放新闻这块儿,用词很考究,说明他打电话前,就想得很通透了。” 有了段晴岚的解释,司铭算搞懂了周玄述说新闻的巧妙。 “手段厉害就算了,引导舆论也这么高明,我们堂口这多大的福分,撞上高人了。” 司铭哼着小曲,换了身正装,和白管家高高兴兴的出门。 …… 周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他开始找血井和神启“讨债”。 今晚祭品吃得饱,你俩得把账先清了。 “井子,别急着告诉我问卜的结果,你先告诉我,这么多祭品,能折算成什么价格!” 周玄总觉得上次煮酒和尚被井子吃了回扣,这回,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血井秘境中,开始下雪。 雪在地上,写下了三个字——六、六、玄。 “前面两个六字,代表两个六炷香的祭品。” 周玄盘算起来,三个五炷香的大忤作,三个坐四望五的小忤作,一个五炷香的卢玉升,还有六件法器以及一件城隍甲,才换了一个六炷香祭品? 井子,你最贪财了! 秘境天上飘起了大雪,比窦娥冤的雪还大,雪下得很委屈。 “哦,我明白了,那些法器和城隍甲,对应的是后面那个玄字,对吧?” 雪忽然就下得欢快了,飘飘扬扬的节奏,还伴着阳光。 周玄将法器与城隍甲刨去,再次换算,四个五炷香,外加三个坐四望五的香火,换个六炷香祭品,这个“汇率”还不错。 “井子,你最懂数学了。” 周玄换算结束,便开始询问自己最想问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刺青古族会在我几炷香的时候杀我? 第二个——百鬼谣是谁? 这次血井先落下了雪,写了两个字——二,六。 “回答这两个问题,用掉一个六炷香的祭品?井子,你是最公道的,来吧,问卜。” 周玄站直了,等着血井的问卜结果…… ps:好兄弟们,两更一万字,么么哒。 第190章 骨老集会 问卜开始,血井庙墙上的眼睛们,这次甚至都没有眨,慵懒的与周玄对视。 周玄便瞧见了一幅画面—— ——一家热闹的小吃摊,一间破旧但布置温馨的小店,老板娘在热情的招待客人,一个傻小子在门口洗碗,不管是哪一位食客从他身边路过,他都会真诚的笑。 画面的中心,对准了傻小子,自然说明他才是问卜的答案。 “木华竟然是百鬼谣?” 周玄很意外, 一个连话都讲不明白,甚至连“笑”都是前段时间才学会的, 这样的人,怎能是百鬼谣?怎能是刺青大计划中最精妙的一环? 但血井既然给出了问卜的答案,而且答案还给得很精准,直指木华。 那这个答案,自然不会错。 “华子,你是百鬼谣,那我就好办了。” 木华、翠姐,就住在周玄家的斜对门,这么近的距离,双方的关系又极好,守住木华难度不大。 血井给出了第一个问题的卜告后,眼睛与周玄的对视下,再次给了第二幅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香炉,一根线香,连续燃烧三次,画面消失。 “三炷香!古族要在我三炷香时钉死我。” 连续两个疑问,迎刃而解,也用掉了一个六炷香的祭品。 “三炷香,木华。” 周玄目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问题,图书馆要明天再进,进去之后,或许更艰难的问题会浮出水面,到那时候再使用下一个六炷香的祭品。 手有余粮,心里不慌。 六炷香的祭品可不好弄。 留下一个六炷香祭品,但“六、六、玄”三个字里,玄字代表什么,周玄要弄明白。 “井子,玄是什么?” 周玄的念头一动,血井顿时涌起了一阵血水,化作了两只血手,一只手,将周玄的神行甲马抓到了手里,另外一只手的中指,在甲马上,刻下了一行让人瞧不懂的铭文。 刻完之后,甲马回到了周玄的手里。 “这就是玄?” 周玄托着甲马,感受了一阵,这件原本由黄色硬纸制成的甲马,像长出了硬壳,表面也溜光水滑。 至于这块甲马,多刻了那行瞧不懂的铭文后,有没有新的作用,在血井中也试验不出来。 切断了与血井的连接,周玄又去找神启了。 神启消融了碑王的白骨,这次总要吐点好东西出来吧? 周玄站在黑水之中,却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唯独黑水中的白骨之人,浮出水面的部分更多了。 他这次连大腿都浮在了水面上。 “阿启,你拿了煮酒大师的遗骨,拿了碑王的骨头,就给我造出这么个玩意,这玩意有什么用?” 黑水很难受,相当不满意周玄没有七窍玲珑心,无法感受到它的神秘艺术,卷起了一捧水,朝着周玄泼了过去。 “呀,还接受不了批评?你给我加把劲啊,井子那边嗷嗷给我好东西,到你这儿一毛不拔……咕噜咕噜!” 黑水又卷起了一捧水,泼在他脸上,周玄吐了两个水泡泡。 “阿启,你好好反省自己,早日弥补你和井宝之间的差距……” 周玄抹了把脸后,两根手指比划出“差距”后,走向了绯月,与李乘风联系。 “老李,做好准备,我要降临。” “已经准备妥当,请大祭司降临。” 李乘风正准备出门,得到了周玄的指示,便去了客厅,示意女佣也回自己屋,不要出来。 呼! 周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落降在了李乘风的躯壳里。 “大祭司,我正要出门参加骨老集会。” “集会不是后天吗?” “那是每月一次的大集会,但今晚骨老会有一个临时集会,城隍两个当家、骨老两大神职,要好好探讨今日游神陨落的事宜,巫女也会来人。” 周玄一听,城隍、骨老、巫女都有人,游神司不去人吗? 虽说游神司的人,是从九大古堂口里选出弟子担任,但本身游神司是个单独的建制,由掌日、掌夜两大游神统领。 碑王既是城隍的三当家,又是游神司的巡夜游神,城隍要替他出头,游神司就不愿意替他出头吗? “大祭司,明江府游神司的游神,出自骨老、城隍、巫女三家堂口,外地古堂口的弟子,进不了明江的游神司, 城隍的大当家“观主”,便是掌日游神, 巫女的商文君,便是掌夜游神。” “你们明江府的游神,竟然身兼多职。” 周玄这也才明白姐姐为什么那么霸道,斩杀了碑王。 明江府掌夜便是巫女。 “老李,我这有新的消息,你帮我带给姐姐,百鬼谣便是我斜对门的朋友木华,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傻小子,他理解不了复杂的感情,讲话特别艰难,感觉和小孩似的, 另外一个消息,刺青古族,要在我三炷香的时候,钉死我, 就这两个消息,我身体有些难受,先退出降临状态。” 都没等李乘风答应,周玄已经退出了降临状态。 …… 周家班很热闹,连夜摆了五桌席,没睡早觉的师傅、徒弟们,来了院子,喝酒划拳。 之所以摆席,是周伶衣和袁不语心里高兴。 在周玄斩了卢玉升之后,便代表着他正式在井国的江湖上站住了脚,已经不再是风往哪片吹,身子就往那边倒的野草。 周伶衣很满意弟弟的成长,往后也不用那么操心, 袁不语则觉得徒弟有了出息,心里高兴抑制不住,非要下厨炒菜做夜宵席。 席面上,余正渊披着外套,不抽烟的他,也叼着烟卷,劝着酒, “该吃吃该喝喝,嚣张点,要跟玄子一样,你们都知道小师弟有多出息,去明江府才多久啊,都买车了,梅肯,那车开起来,发动机呜呜的……” 大师兄讲起周玄发迹,心里头很痛快。 周伶衣则抿着黄酒,忽然,她瞧见一个灯笼。 她将灯笼握住,新的信息在她心里凝结。 “三炷香就要动手?” “百鬼谣是木华……和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傻小子?” 周伶衣朝着端菜上桌的袁不语打了个眼色。 袁不语放下菜,快步走到周伶衣身边。 “弟弟找到了百鬼谣。” 周伶衣跟袁不语讲了木华的特征。 “一个傻小子,长得和玄子一模一样?他是百鬼谣?” “是呀,以前通过祖树链接,我也见过他,但他明明就是个傻小子,而且绝对不是装的,夏金在东市街的山上,用法器检测过街上的人,木华身上一点香火的痕迹都没有。” 袁不语则想到了什么,说:“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刺青古族才找不到百鬼谣,徒弟先找到是好事,只要把他守住,不让刺青古族的人染指,哪怕徒弟到了三炷香火,古族的人,也绝对进不了明江府, 进不了明江府,徒弟绝对没事,六炷香以下的古族,找他麻烦等于送死。” 周玄是刺青古族的克星,傩神之手能抓出刺青,强大的感知力,能污染刺青,让刺青转身。 “我让夏金在往后的日子里,守住百鬼谣。”周伶衣说道。 …… “华子那小子,大部分时间有我守着,姐姐应该也会派人守着他,刺青古族,找不到百鬼谣,发动不了来明江府钉死我的计划, 他们想钉死我,得我先出明江府,这一下子,就安全了很多。” 周玄心情大好,摆弄起了神行甲马。 这块甲马有了血井刻下的铭文,现在感觉成了一个黄龟壳。 “但是,有什么用呢?” 周玄正揣摩着呢,耳边便传来了“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歌声。 “老云,你大爷!” 大半夜的,人家睡觉你听歌,还听这么热情的歌,让人怎么睡? “我真想下楼,给老云后脑勺一爆栗。” 念头才动, 周玄手里的神行甲马忽然闪动金光。 下一刻,周玄的身体一沉,便出现在一楼大堂。 要说云子良正边听歌边自嗨,模仿着“大都会”的舞娘,双手插腰,边扭屁股边踢腿,身段老骚了。 他跳得正嗨,却忽然瞧见周玄就穿了个大裤衩,手里捏着一个甲马,眼睛瞪得极大,在看他跳舞。 这场面,极度社死。 云子良懵了。 周玄也懵了。 “你……你……干什么?” 云子良有点气急败坏,嗓子愣是挤出了“哨子音”。 周玄扬着手,带着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啊,老云,我愣是没想到你大半夜跳骚舞。” “我不是跳骚舞,我这是艺术。” “不好意思啊,不知道你跳这么骚的艺术。” 云子良:“……” …… 利苑大厦,一座极具现代化风格的大厦, 一楼会议厅里,长长的会议桌边,古玲与痛苦学者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古玲是骨老会的「通神」, 痛苦学者是骨老会的神职「朝奉」, 两大神职,主持着这场临时集会。 会议桌边,还坐着李乘风、观主、青风,以及巫女商文君。 观主作为城隍的大当家,一夜之间,堂口连续死去两名高手,心里极愤恨,当即便拍着桌子,对痛苦学者说, “大学者,今日的事情,我们堂口一定要一个交代。” “交代?交代就是卢玉升和拐子勾结,去东市街滥杀无辜,被张仪风正法。” 李乘风回怼道。 “那碑王呢?” “碑王不甘心卢玉升死去,为了义子,他要报复张仪风,张仪风的好友周玄看不下眼,亮出通神骨牌。 碑王见了骨牌,却要强杀周玄,没把我们骨老会放在眼里,我赶到出手,要押碑王回骨老监牢。 但碑王反抗不从,并且还要去杀张仪风和周玄,平水府的花大人再忍不住,出手杀了碑王。” 李乘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中间做了“一点点”美化。 话音才落,城隍二当家青风,找出了李乘风话里的“漏洞”,说道, “你说卢玉升和拐子有勾结?这是毁我们城隍的名声,大学者,我要求严查城隍,从上查到下,看看我们城隍,有没有和臭名昭著的拐子勾结。” 观主与大学者同时低着头,心里暗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痛苦大学者脸皮很厚,他咳嗽一声,重新振作,轻轻的叩着桌子,将话题转移开,说, “卢玉升方面,与拐子疑似有些暧昧,暂且不提,但碑王的事情,值得商榷。 义子死去,碑王悲愤出手,丧失了些理智,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花大人出手便杀人,多少有些霸道,老殿方面,要给些交代的。” 说完,痛苦大学者望向了巫女商文君。 商文君讲话不紧不慢,说道:“大学者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周玄可是花大人的弟弟。 为义子出手,是人之常情,花大人为弟弟出手,就不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碑王的死,怕不是花大人一个人的责任,城隍的人,在现场捡到了平水府箭大人的箭,要不要把箭大人也喊到此处,好好问责一番?” 提到箭大人,观主的眼神清澈了很多。 平水府的游神司很强硬,游神都是去外地堂口学的本事,然后再回的平水府。 平水府没有神明,但特别爱出天才, 尤其是箭大人,他才是真正的“通神”。 众人都不接话,商文君也来脾气了,言语中带着嘲讽, “说到问责箭大人,没有一个敢回话,但大学者却要我们老殿的花大人给交代,欺软怕硬?是不是日子过得久了,真把我们老殿当成香火不高的软柿子?” 商文君盯住了观主,又说:“若此事是谁香火高谁就有道理,观主,我商娘子不才,愿意与你讨教两手,你若连我都对不过,我怕你见了花大人,更是手下败将呀……” 观主不愿意对上巫女,但被商文君话刺激到了,又不想丢面子,便沉喝道:“商文君,你别欺人太甚,聊事情便聊事情,忽然就要动手,真要动,那便动,我还怕你不成?” “嘭!嘭!嘭!” 连续三声有力的敲桌,痛苦学者已经极生气了,起身便训斥, “临时集会是大家和和气气的想办法,把事情处理好的地方,打打杀杀的,这里是演武场吗? 要说刚才文君的话呢,也确实有道理,碑王动手是人之常情,花大人出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后果更严重, 既然如此,双方责任都不追究,但碑王毕竟死了,办葬礼时,花大人前来吊唁,同时陪个江湖礼,再给碑王家属,出一笔安家费……” “大学者,你就这么偏袒碑王?” 一直没有讲话的古玲,终于开口了。 ps:兄弟们,今天家里有点事,先更一章,第二章明天上午补上哈。 第191章 除掉古玲 “偏袒?” 痛苦学者偏头看向古玲,他记得古玲最近没有这么强势啊。 或许曾经的古玲,在骨老会里比较强势,甚至强势得有些过头,见到不爽的就要怼。 天才往往都是这样,骨子里很高傲很狂妄,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可一世的张狂。 但现实给了古玲一个教训,便是她的香火停滞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寸进。 从那一天起,古玲忽然就老实了,当然她在骨老会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晚上叫古玲来开集会,说白了,就是圈她来当个吉祥物,谁让她还挂着「通神」的神职呢。 谁成想她竟然敢发言,而且出声驳斥的还是痛苦大学者。 “你说我偏袒碑王?”痛苦学者重复质问。 “自然。” 古玲头稍稍歪了些,说, “我把「通神」骨牌给了周玄,面对碑王时,他也亮了骨牌,这种情况下,碑王还敢出手,碑王没有把我这个「通神」放眼里。” “通神大人,碑王不服你也不一天两天了,论香火高低,碑王与你差不太多,论神秘知识,他与你也是半斤八两,凭什么被你压住?”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管用。 观主出言讥讽,假借碑王名义,不但嘲讽到位了,还不怕古玲找麻烦,反正都是碑王讲的,不爽你找他。 “听起来,观主你似乎也不服我。” 古玲燃起了一团幽蓝火光,往自己的胸口照去,通过火光,众人都瞧见了她秘境中的香火——香头很旺, 在古玲催动的时候,香头的火,甚至有些刺眼,这是香火在迅猛燃烧时的亮度。 “额……” 观主眯眼细看,瞧了半天,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痛苦学者牙都快咬碎了,最终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对古玲道贺, “恭喜「通神」香火重燃,我早就说过,「通神」天赋异禀,香火不会就那么说停就停的。” 四大神职里,痛苦学者排名最靠后,古玲年纪小,威信不够,排第三。 趁着古玲香火停止,痛苦学者眼看要甩掉“老幺”的帽子,向上攀爬,才爬一半,给人一脚蹬下来了。 “观主,你现在服了吗?” 观主要面子,不去答应,但古玲既然重新找回了成为「通神」最大的倚仗,便能继续压在他头上。 他不服也不行,只好抱了抱拳,然后低头不语。 青风则起身,对古玲说:“通神,今晚事关城隍的名声,请您从上至下,严查堂口,查查我们是不是和拐子有勾结。” 观主和痛苦大学者拳头攥得嘣嘣作响,他们俩人想当场就把青风干掉,免得这油盐不进的城隍二当家,不停给他们上眼药。 对于拐子在城隍、骨老中的渗透局势,青风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 如今借着集会,好好阴阳一顿大当家,发泄心里恶气也好。 青风看得清局势,天天在“大都会”里打转的古玲,消息更灵通,看得只会更加明白。 如今,古玲重新掌握集会里的话语权,开始拍板,她先示意青风坐下,然后有条有理的说, “碑王见我骨牌,依然出手,这是生了反心,和我们骨老会对着干,他死有余辜, 卢玉升,伙同拐子,在东市街滥杀无辜,这种人就是城隍败类,更是死不足惜。 他两人的死,骨老不会追究,青风、观主若是念着兄弟情谊,要去找箭大人、花大人寻仇,那是个人私事,骨老不会强加干涉, 但是不得以骨老、城隍、游神司的名义寻仇,若是阳奉阴违,集堂口之力打击报复,便收入骨老监牢,处以残刑, 观主、青风,你们是否同意?” “同意!”青风回应的声音很洪亮。 反正他是不会去报仇的,碑王、卢玉升,和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那俩死了,和他青风有什么关系? “我也同意。” 观主有气无力的回应。 古玲这个板,拍得太邪门了,禁止堂口寻仇,但允许私人寻仇, 私人寻仇寻个蛋? 他观主不找堂口的人去帮忙,怎么应对箭大人、花大人? 更别说人家平水府的游神司是一大块铁板,后头还有酒大人、镇山、平香……一大堆人。 他观主也怕被人钉成刺猬。 “既然没有异议,那按通神说的办。” 痛苦学者从主事人变成了“附和拍板”的,气势都弱了好几分。 “当然,明江府游神陨落,毕竟是个丢面子的事,这个面子要捡起来……” 巫女商文君脸色变了变,这听上去还是要找堂口周伶衣的麻烦? “既然花大人是老殿的人,那老殿便将杀人的名声扛下,散到江湖之中,面子也就捡起来了。” 老殿是明江府的堂口,明江府的堂口杀了明江府的游神,这属于内部斗争,好过外人斩杀自己人。 “不用老殿扛,碑王,我杀的。”商文君说道:“碑王违抗通神骨牌,我掌夜出手,清理门户,观主寻仇也可以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这样最好。”古玲又对观主说:“最后,青风说得有些道理,为了城隍名声,从上到下查一遍,纠察之职,观主,你来担当。” 青风一脸诧异,为什么纠察不是他,而是观主? 古玲有她自己的考量,要是青风这种硬骨头当了纠察,不给城隍查个底朝天? 城隍建制很庞大,光是香主就有十二个,与拐子深度勾连的他们,得缓慢清洗,动作太大,类似卢玉升、观主、碑王这样的人,一旦被逼抱团,还真是个大麻烦。 让观主当纠察,既不会搞出个大麻烦来,同时为了交差,好歹绑几个城隍来交差。 蚊子肉少也是肉,能交几个是几个,侧面削减了观主实力的同时,还能削减他的威信。 “行了,今天关于卢玉升、碑王的事情,定到这儿,大家还有没有异议,如果没有,那便彻底定下。” 古玲询问过后,扫了一眼周围,没人出声,她便轻轻叩了叩会议桌面,示意事情尘埃落定。 “剩下的,便是职位任命,执甲香主、巡夜游神、城隍三当家的位置空出来了,得有人把担子挑起来。” “巡夜游神,由我们堂口的风字旗「罡风」担任,罡风做事沉稳,香火在一年前升到了六炷,性格上嫉恶如仇,适合这个位置。” 观主提出了人选。 商文君当场就否决掉了,拿话戳观主的肺管子:“观主,碑王才犯了大错被人拿下,你城隍又往游神司里塞人?不会又塞个和骨老对着干的反骨仔吧?” “你讲话别太过份。” “巡夜游神的人选,得我们堂口出。” 商文君一提议,观主便和她吵了起来,双方你来我往,各执一词。 游神司虽然任务繁重,但每年都能从井国领到许多法器、禁器、古籍,还有高人口授的符经。 前三者都还好,但符经相当珍贵,口授的大多是残本,堂口在游神司的弟子多了,人多力量大,口授的符经说不定能攒出一套全本。 全本符经啊,若是“提升香火”类型的符经,可以直接将堂口香火途径中的“陷阱”,全部清除掉。 如果是“测算未来”类型的,可以将堂口未来的危机提前知晓,提前排除。 符经的重要性,关乎整个堂口。 哪怕是不争不抢的巫女,面对游神司名额,也是寸土不让。 “要是小先生的香火层次再高点就好了。”古玲心想,但很快,她便断了这个念头, 明江府的游神司名额,从来不让巫女、城隍、骨老之外的人染指。 商文君和城隍一直在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连痛苦学者都看不下去了, 他建议道:“巡夜游神,由通神大人暂时担任,往后的具体人选,等骨老会集会时,由「司辰」和「钟官」决定。” 司辰和钟官,是骨老会另外两大神职,他们今日在筹办本月的骨老大集会,没时间过来。 “大学者说得有道理。”古玲这次比较赞同痛苦学者,不然就这么吵下去,三天三夜也没个定论。 巡夜游神的职位暂时告一段落。 城隍三当家的位置,青风和观主的想法出入不大,由风字旗的「罡风」兼任。 反倒是最不重要的执甲香主,争议颇大。 李乘风以“张仪风正法了卢玉香,刚好由张仪风出任执甲香”的理由,提出了人选。 观主并不同意。 执甲香主是城隍对外事宜里,除了三个当家地位最高的。 观主想要找自己人去当,不然怎么捞油水。 “我觉得李老师的建议不错。”古玲也掷地有声的说道。 “我也觉得不错。”青风知道值夜人基本清廉,作为值夜人的领头,「行令」张仪风,是他欣赏的人之一。 “张仪风资历不够,香火虽然不错,但缺乏锤炼。” 这次观主一再坚持,同时还给痛苦学者打眼色。 “十二香主少一个,影响不大,缺着就缺着吧,等观主与青风有了共同的合适人选,我们再去敲定。”痛苦大学者帮腔道。 古玲没有再坚持,叩了叩桌面:“时候不早了,各位先回家休息。” …… 参会众人各自散去,此时,已近天明。 观主独自顺着利苑大厦转了好几圈,绕到了街对面的邮局,站着抽烟。 一辆黑色银魂汽车停在他面前,司机麻溜下车,帮他拉开了后车门。 观主上车,痛苦学者抽着雪茄,苦笑着说:“小于,最近流年不顺哟。” “谁知道古玲找了什么邪门方式,竟然将香火重新点上了。” “我们掌控力在消退。” 痛苦学者叹着气,回忆起这么些年,他和观主在骨老、城隍中呼风唤雨的场景,心里更是生出“悲哉、苦哉”的意味。 “碑王、卢玉升的死,真就这么算了?” “现在已经不是碑王、卢玉升的问题了,拐子这些年做事情太暴躁了……虽然他们给的回报也很丰厚……但是导致我们树敌过多,我怕火烧到我们自己身上来。” 痛苦学者讲到此处,轻拍着观主的手背,将话题转移,说道:“还记得十九铺的那家面馆吧,前两年老板得病死掉了,老板儿子煮出来的面,又砣又没滋味,没想到儿子把手艺练出来了,面比以前的味道还好,一起去吃一碗?” “去呗。”观主烦心之事放不下,但不好扫了对方的面子。 …… 痛苦学者比观主大了十二岁,他是观主的神秘学老师,以及改变命运的恩人。 曾经在明江府偏远的于家村,痛苦学者瞧出了观主的天赋,不但将他带到了明江府城,还帮观主找了位城隍师父。 多年下来,无儿无女的痛苦学者,将观主当成了亲儿子。 “小于,面味道怎么样?”痛苦学者期待着夸奖。 “还行吧。” 观主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时代变了,每一个时代都是属于年轻人的,古玲就很年轻, 自打她加入,骨老会便生出了许多细微的变化,这些变化太缓慢太温柔,导致我们瞧不出来,但时间一长,等我们瞧出来的时候,便掌控不住了。” 痛苦学者又补充道:“我们也得变,但不是朝着年轻张狂的方向去变,而是往老的、贪生怕死的方向去变。 和拐子的生意,我们要挪到更隐蔽的层面,而且明面上,我们要套上一张高尚、正义的面孔。” “装高尚?装不出来。” 观主开始一心一意的吃面。 痛苦学者也拿观主没办法,他知道观主是个执拗且暴戾的性格,要撬动他的思想,需要时间。 司机适时的递给痛苦学者一份报纸。 “老爷,瞧一眼早报。” 痛苦学者快速浏览着报纸,连续翻动之下,将整份报纸读完。 作为骨老大学者的他,拥有惊人的阅读速度。 “小于,碑王和卢玉升的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两人重新上车后,痛苦学者将报纸放到观主面前,说道:“这或许就是我们作出改变最好的时机。” 观主捧起报纸,头版头条便是张仪风的照片。 照片里张仪风一脸的刚正不阿,目光清晰的写着——“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哼,张仪风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拿来当典型宣传了。” “这报纸怎么把我们城隍捧得这么高,像什么明门正派似的,吹得我都脸红。” “报社吹什么邪风,敢这么大肆报导拐子,脖子痒了,欠砍?” 痛苦学者看报看得很深,甚至看到了报纸后面的敌人,对观主说, “我们的掌控力,下降得很厉害了,这是神偷堂口在针对我们,明面上是夸,其实是给我们套上了道德的枷锁。再加上报道拐子,是逼我们跟拐子划清界限,编排这份报纸的人,应该是段晴岚。” 神偷手里有明江府最大的报社,背后有印刷厂,明江大多数的报纸,都是从他家的印刷厂出去的。 报纸敢针对城隍,把卢玉升描绘成“城隍叛徒”,没有神偷堂口的允许,这种报纸印不出来。 痛苦学者与司铭接触过,他对司铭看得比较低,评价是:大脑蠢笨、香火还不错。 这份报纸,编排别有用心,不是司铭那种大老粗想得出来的。 “巫女、神偷、平水府游神司、甚至城隍的清风、骨老的古玲、段晴岚,都在针对我们,树敌太多,不如先假意融入他们。” 这次观主终于被说动了,问:“怎么融入?” “古玲、青风和李乘风都提议张仪风当执甲香主,那便顺了他们的意,扶他上位。 古玲让你当纠察,你就给她交份好答卷,找些屁股不干净的城隍,付一笔安家费,让他们当成绩单,等他们死了,肥缺的位置也空出来了,把值夜人安排进去。 从上到下,把姿态摆出来,然后让拐子的人收敛几个月,把风声彻底熬过去,再让拐子以低调的姿态复出, 以后「人货」,低端货不做,只做高端货,拐些通灵程度很高的人去杀,这样,人杀得少了,赚的钱却少不了多少。” 观主想了许久,说道:“不行,这是在认输,我们还没走到这一步,老爹,你还有办法的,李乘风你都能搞得定,你一定能搞得定古玲。” “这不是认输,这是暂避锋芒,而且我搞得定李乘风,不代表我搞得定古玲。” “你搞不定,我来做,古玲的香火涨势很猛,但是她也不过六炷香出头,直接干掉她!” 观主听进去了痛苦学者的劝告,但只听进去了一点…… ps:好兄弟们,第二更补上了,两更九千字,么么。 第192章 悟道经 痛苦学者听到观主竟然生出了干掉古玲的想法,慈爱与详和的表情,被严厉替代。 他低沉的呵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做掉古玲,就是在和整个骨老为敌,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乐师和画家还在头上压着呢,圣女和圣子也会苏醒。” 画家是「司辰」,乐师是「钟官」,骨老前二的神职,五十年都未曾变动。 “古玲不是古玲,她的血肉是骨老会的瑰宝,身体为痛苦与灾厄而生,你少打她的主意。” 痛苦学者极少这么严厉,观主被训得只敢低头,等到学者情绪缓和了些,他才重新开口,说, “老爹,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自己出手,最近明江府出现了饥饿……” “然后呢?” “我和青风去调查过,饥饿的源头查不出来,但我怀疑,和拐子背后的异鬼食为天,似乎有很大的关系……” “你想借食为天的手去对付古玲?”痛苦学者问道。 “没错。” “那我劝你死心,咱们和拐子其余的人做生意也就算了,食为天碰都不要碰,这头异鬼太不寻常了,明江府、平水府的游神司,追捕了他三十多年,连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痛苦学者一说到“食为天”只觉得汗毛直立,说:“异鬼超过十岁,便因为香火精深,不太容易逃离游神司的追捕,超过二十岁,便一定逃不掉,根本藏不住,到了三十岁,游神司依然一无所获,这代表什么? 代表食为天的野心,在天穹之上,甚至会引来道者。 和这样的异鬼合作,那是合作吗,那是给食为天当狗! 小于,我最后劝劝你……我们赚钱、赚灵骨、灵心,都可以,但是最后一层底线要守住,不能给拐子当狗。 我们为什么有价值,是因为我们把拐子当狗,他们怕我们,但如果身份对调,我们最后的价值就没了!” 痛苦学者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并没有真正的打动观主。 观主悲戚的凝望着痛苦学者,说:“老爹,我离七炷香火,只差一线了……我需要拐子提供大量的灵血、灵骨,冲击这最后一线。” 痛苦学者愣住后,一声长叹。 “小于,关键时刻不要急,我来给你想办法。” …… 自从借了老杨的唱机,周玄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睡得正舒服的时候,大喇叭忽然就放起了激情的音乐。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周玄穿了衣服,洗漱完下楼,云子良一脸迷醉。 “老杨说得对,玩物丧志,老云,你多领点牌费,打牌去吧,家里天天被你祸祸。” 云子良:“……” “跟你约法三章啊,以后别人睡觉,别再听歌了,有点功德心,不然新唱机回来,机芯拆了给你锁柜子里。” 周玄一顿数落云子良后,便去买早餐了。 在翠姐门口的摊位上等着时,他不停的打量着木华。 期间,木华似乎感知到了周玄的目光,抬头便是真诚的笑。 “你怎么能是百鬼谣呢?” 周玄确实想不明白。 等吃完饭,周玄又给吕明坤、小福子带了早餐,顺道买了一份报纸。 回店里看了几眼报纸,周玄很满意。 “看来司家还是有文化人的,这报纸编排得不错。” 云子良也凑了过来,说:“小周,我昨晚回过劲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嗖的一下就到我面前了。” “就这个。” 周玄将甲马拍在桌子上,递给云子良看,说:“这原本是卢玉升的法器,揣在身上,一步能走十来米远,现在被血井改造了一下,能瞬移十几米,就像这样。” 周玄握住了甲马,凝神静气,顿时身形消失,出现在了街对面, 又是一个瞬息,甲马再次亮起了金光,周玄回到了原座位。 很酷,很拉风。 “有点好玩。”云子良再次接过了甲马,也想耍一耍这法器:“瞬间移动。” 甲马没有闪光,他自然也没有移动。 云子良不甘心:“瞬间移动。” 甲马依然不理云子良。 “瞬间……瞬间我这一动不动啊。”云子良把甲马还给了周玄,说道:“血井在上面写的咒,一方面改良了法器的能力,另一方面把这法器改成私人专属,估计除了你,别人用不了。” “那挺好,有这法器,拐子跑再快都没用。” 周玄感觉这法器简直是为砍拐子而生。 拐子跑得很快,有「脚下生风」的手段,但有了这法器,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法器飞得快。 “切,这法器,也就追拐子能行,实际作用不是很大。” “比城隍甲如何?”周玄问。 这件甲马,就是血井吞了六件法器外加城隍甲才改造出来的。 “差得比较远,城隍甲是城隍的四法器之一,比你这个甲马,要高级很多。” 云子良的评价,让血井暴躁起来了。 血井在周玄的秘境里不停冲撞,抗议云子良侮辱了它的“血井制造”,城隍甲怎能与它做的甲马相提并论? “井子,别听老云胡说,我就喜欢你帮我改的法器,至少老云再深夜放歌,我瞬移到他脑后,给他一爆栗。” 血井彻底憋屈了,秘境中的雪,下得那叫一个惨淡,唉,天底下怎么没有一个识货的…… 小福子还没起床,周玄把店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顿,刚刚扫完,电话铃响了。 周玄拿起话筒:“喂,找谁?” “小先生,我是古玲,图书馆帮你申请到入馆资格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就去。” “来吧,我带你进馆。”古玲说道。 “好嘞。” 周玄“啪”的把电话挂了,对云子良说:“福子和五师兄起床后,你告诉他们一声,我去骨老图书馆了,中午饭你们自己吃,我估计回来得晚。” 说完,周玄出门开车,去了利苑大厦。 …… 图书馆的位置在利苑大厦的1907房。 进了大厦,周玄上了电梯。 这是周玄来井国后,第一次坐电梯,电梯轿厢就是个铁笼子,还嗖嗖快,在电梯快速上升的过程中,身体涌出强烈的不安全感。 电梯到了19楼,周玄便瞧见等候的古玲。 “古老板,你这脸色怎么不太好,没休息够?” “你昨天捅那么大篓子,你让我怎么休息。” 古玲很自然的挽着周玄的手臂,往1907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卢玉升是你杀的吧?我真没想到,你能以那么大的香火差距,反杀卢玉升。” “古老板,你诽谤我啊……卢玉升是张仪风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来这一套,你昨天就在现场,见了卢玉升,你能忍住不动手,我不了解真相,还不了解你?” 古玲又抱怨道:“我可被你害惨了,骨老让我当巡夜游神,虽说只是暂时担任,但等骨老集会完了,司辰和钟官估计极大概率让我转正。” “这不好事嘛?多少人想当还没门路呢。” “好什么,我当巡夜游神了,就没时间去大都会唱歌……没时间去大都会唱歌,生意黄了你赔钱?” 古玲想到大都会的生意,就有些心疼。 周玄眼睛一亮,想到了“白光”,说:“赔钱我没有,但我能赔个人给你,我认识一个百乐门的歌伶,混得不太行,引荐给你,弥补你不能唱歌的空档期。” “靠不靠谱哦。” “你见面就知道了。” 周玄和古玲聊着聊着便走到了1907房。 古玲打开了房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映入周玄的眼帘。 一排排像墙一样的书架,周玄贪婪的呼吸:“这就是知识的味道。” “你真夸张,我跟你讲好,李乘风已经递了你的入馆申请,你想进入第二区、第四区、第九区,前面两区,你今天就可以看,第九区,要等到集会结束,由司辰和钟官在申请单上签字,你才能进。 不过别担心,就是走个程序,我帮你讲话,他们二位不会不同意的。” “行。”周玄应了下来。 “跟我走。”古玲继续引路,带周玄去第二区。 从第一区路过的时候,周玄也没闲着,将感知力透进洗冤箓里,感知着符经的存在。 走到第一区第六排书架时,洗冤箓震动了起来。 周玄当即便停住,走到了书架前,抬头望去,瞧见最高一层的架子上,有一本白壳书在颤动。 “那一本书我能看看吗?”周玄指着白壳书,问古玲。 古玲点头,说:“你申请到了第四区,自然也包括了第一区在内,可以随便翻读借阅,只需要让我做好记录。” 周玄听到此处,立马从不远处搬过一架取书梯子,放在书架上,爬上梯子,从最高层拿下了白壳书。 古玲拿出了记事本,偏头看了看书名,记录下来:《城隍井国二十四年——会议摘要》。 “他借这本书干什么?”古玲很疑惑。 这本书就是城隍在井国二十四年,一整年的会议总结罢了。 周玄哪管书名是什么,他连续翻页,一直翻到了170页,有蓬勃的生命力,要从纸张和墨字里挣脱出来。 熟悉的感觉出现了。 周玄按住纸张,纸张与洗冤箓共鸣,纸张里那股生命力在消退转移,转移进洗冤箓里。 搞定了这些,周玄单手掏出洗冤箓,确认出现了新的符经,才把白壳书塞了回去,下了楼梯,继续去逛图书馆。 第一区内,周玄没有再感知到符经的存在,但是在第二区,周玄连续感知到了三次符经的存在。 他如法炮制,抽出书籍,转移符经,确认洗冤箓有新的符经出现,将书籍插回。 古玲则将周玄动过的书籍,全部记录在案。 第三区内,周玄的运气依然不错,又感受到了两次符经的存在。 第四区就比较一般了,仅仅一次。 周玄依然是老样子,翻书,转移符经,将书还回。 搞定了这些,周玄再次询问古玲:“我还能去第五区吗?” 古玲摇头,表示只能等集会结束。 “那今天就到这儿了,我不耽误你工作,先回家。” “就看这么一会儿?” 古玲已经做好了陪同一天的准备,结果周玄才逛了多久? “已经看了很多了,晚上我介绍歌伶给你认识。” 周玄急着找个舒服清静的地方,研究洗冤箓的符经,便匆忙跟古玲告别了。 在他离开之后, 古玲翻看着周玄的阅读记录——《城隍井国二十四年——会议摘要》、《明江府地理志》、《明江戏研究》、《兽药配方》、《汜水丹方》…… 作为神职,古玲每年都能见到许多“借阅记录”,从一份记录里,能大概猜测到借阅人的意图。 如果借阅人最近炼丹遇到了麻烦,来借阅的书籍里,一定有很大比例与“炼丹”相关的书。 如果借阅人最近香火遇到了瓶颈,便会阅读大量跟“本门堂口香火”相关的书籍。 但周玄借的书,什么类型都有,涵盖了诸多门类,这便说明一件事情。 “小先生并不关心书籍本身,他关心的是书籍之外的东西。” 周玄到底关注什么东西,古玲懒得想,但她知道,如果是这种杂乱无章的“阅读记录”,递到了司辰、钟官那里。 他们俩一定会禁止周玄进入第九区,猜不透的人最容易失控、最危险。 想到了这里,古玲又拿出了记事本,重新写下了一份书单。 书单的内容,基本以各种丹方为主,炼丹是骨老会最鄙视的行为,一个专门去找丹方的炼丹人,会被骨老视为“蠢才”,毫无危险性。 只有毫无危险性的人,才能顺利通过司辰、钟官的审查,进入图书馆第九区。 假书单写好后,古玲出了图书馆,便将真正的书单扯了下来,撕成碎片,扔到了垃圾筒里…… …… 陆家茶室离利苑大厦半条街,有单独的雅间,雅间设有小床,桌台,有钱的瘾君子,喜欢来此抽大烟。 周玄不抽大烟,他躺在床上,喝着茶水,翻阅着洗冤箓。 洗冤箓新增了七段符经。 其中有三段为一篇符经,出现在一页洗冤箓上,内容如下。 “血井内含时间法则,深入血井后,若是合乎法则,则可以回溯时光,降临至曾经的某年某月。 若要合乎法则,需要锚定时间地点,同时用活人索缠身,可多次下井,但每次下井,不得超过三尺香。 回溯时光之中,无生无死,却会被神明私语缠身,于血井悟道之人,切记切记。” 周玄看到此处后, 这篇符经,竟显现出了标题——血井悟道经。 周玄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血井里头的法则,竟然是时间法则, 这篇符经,就是教周玄如何掌握血井内的时间法则,然后通过血井回到过去。 “合乎法则、锚定时间地点、活人索。” 这三样东西,如何操作,符经里暂时没提。 “应该都在第九区的符经里。” 这些还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周玄问卜血井——刺青古族的大计划是什么。 血井竟然没有办法直接给出卜告,而是让周玄寻找符经之后,通过血井回溯时间,回到三百年前去查。 周玄又去看其余四段符经,都是没头没尾,写得极其凌乱。 “神明难降,以道者为侍从,道者,无香无火之人。” “大龙为阳,若为阴者,死伤无数,非真命者,不能引之。” “子嗣聚首,或为天地之祸,需以大龙降伏。” “镜内有我,镜外亦有我,斩却执念,镜中之我逝去;破镜引之,镜中人合一。” “道者怎么是无香无火之人?大龙、子嗣聚首,镜中人,看倒是看得懂,但好像没什么大用。” 周玄将洗冤箓揣到了胸口贴身的兜里,结账回家。 …… 一进周家净仪铺,小福子、云子良、吕明坤都在吃中饭。 “少爷,你吃了吗?” “没呢,我去盛一碗。” 周玄盛了碗米饭,将门给扣上,边吃边问云子良:“道者是无香无火之人吗?” “不是啊。” 云子良搅和着米饭,说道:“道者执行神明旨意,七、八炷香呢,无香无火,那不被人吊起来打?能执行个啥。” “大龙为阳,若为阴者,死伤无数,非真命者,不能引之,这句话何解?” 周玄又问云子良。 云子良有些奇怪,奇怪周玄今天怎么讲些没头没尾的话。 但他还是耐心作答,说:“天底下是有大龙的,我们寻龙天师,毕生的念想,就是去寻一条大龙,大龙活着的时候,便叫阳龙。 但大龙有其寿数,若是死去,便会盘伏于地,成为一条阴龙,阴龙也算大龙的一种。 阴龙会破坏地势,形成极阴之地,倒不会直接害人, 但阴龙嘛,适合阴煞之物的生长,这些阴煞之物,若是长大了,会害很多人,想救这个地方的人,就得把阴龙引走。” “寻龙天师给它引走吗?” “未必是寻龙天师,你那话不都说了吗,需要真命之人。” 云子良又用力吸食着饭气。 “子嗣聚首,或为天地之祸,需以大龙降伏,这话如何?” 周玄询问道。 云子良沉吟,摇了摇头,说:“你这话没有指向性,子嗣聚首,是什么子嗣?乱糟糟的,搞不明白。” 周玄没有再问“镜中人”的符经,这段经文,算是写得最明白的。 斩去镜中之人的执念,镜中之人便会死去。 如果击碎镜子,互为镜中人的双方,便会合二为一。 周玄想问的是下血井的“活人索”是什么。 “活人索,不是特指法器,而是一种做法。”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云子良的专业了…… ps:好兄弟们,么么。 第193章 伪造天神 云子良给周玄讲起了什么是活人索。 “在风水寻龙里,有一门营生,叫倒斗,说白了就是刨有钱人的坟。 有些坟不大,一般会在墓土层上打一个盗洞,上头站个人拉绳,用绳子套住另外一个人,吊到主墓室里去取宝, 下了墓后,洞中人会将绳索解开,将宝贝绑在绳上,由墓外人将宝贝吊出。” 云子良将饭碗一搁,又说:“不过,这种方式有弊端,洞外拉绳之人,若是生出了歹心,想独吞宝贝,取到了宝贝,把绳子往洞里一扔…… 有时候,还不光是为了独吞宝贝,可能下洞的人,被什么脏玩意给缠上了,洞外之人怕惹脏上身,干脆将绳子割断。” “那下洞的人危险程度太高了,既要拉绳的人不怕死,又得拉绳的人不贪财,这拉绳的人挺不好找。” 周玄吐槽道。 “所以啊,这种双人合作的模式,慢慢演变成了父子配合,老子站洞口拉着绳,儿子下去取宝,还不能反过来。” 周玄有些明白里头的道道。 “老子牵着儿子下洞的那条绳,就叫活人索,一旦儿子遇到了危险,见了脏,老子就疯狂拉绳。” 讲到这儿, 周玄就明白了。 下血井和下盗洞是一回事,人下了井里,得有人拿绳拉着,在血井里要是遇到了事,得把下井的人给拉上来。 这拉绳的人,得极信得过。 信得过,绳子就是“活人索”, 要是信不过,绳子就成了“血井垂钓”的鱼线。 曾经原主拿井灯去血井钓宝的画面,周玄还历历在目呢。 “活人索对我来说,倒不难办,别人信不过,五师兄还信不过吗?” 下血井,查清楚刺青古族的大计划,就剩下“怎么合乎时间法则、怎么锚定时间地点”这两桩事了,得去图书馆第九区,获得“血井悟道经”剩下的内容才能知晓。 “集会是明天,明天过完,就可以去拿剩下的悟道经了。” 想到集会,周玄将注意力暂时从“血井悟道经”上转移。 他还得帮李乘风在集会上成为最亮眼的骨老。 不然的话,李乘风明天辞呈一递,就不是骨老了。 想到这儿,周玄快速扒完饭,准备做帮助李乘风的刺青。 按照他的预想,明天帮李乘风的刺青,一共有三副。 天官赐福、无字天书,以及新学的傀儡图刺青——城隍甲。 天官赐福,不用刺, 李乘风那里有现成的。 傀儡图刺青,需要刺在道士尸体上,李乘风还没送过来,没法刺。 周玄只能先刺「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是刺青二炷香的魂图,需要一枚道士之魂。 周玄拿出了骨牙,指节在牙上的“隍”字轻轻叩动:“玉升兄,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隍”字,是卢玉升的魂被锁在骨牙之中所成。 有了周玄的招呼,骨牙轻轻的颤抖,卢玉升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牙中传出——“周玄,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都要当颜料了,还搁这儿吹牛逼呢?” 周玄的中指按在“隍”字上,脑中冥想“无字天书”,骨牙上升腾出了黑雾。 黑雾越来越浓,与此同时,那“隍”字也慢慢变淡,同时伴着卢玉升的痛苦嘶鸣。 待他的嘶鸣声音彻底消失,周玄开始刺起了“无字天书”。 一旁的小福子收拾着饭桌,吕明坤与云子良两人则聊着天。 聊天的内容,主要集中在报纸最新报道的“饥饿”事件。 “老云,你瞧最近的新闻了吗?庞家岭有一户人家,十八号人呢,收留了一个乞丐……” “你说那事啊,我看了,乞丐把他们一家给腌成腊肉了,一个个大卸八块,码进了大酱缸里,洒了大粒盐,乞丐被抓的时候,还说要腌透了过年吃。” “应该是饥饿搞的鬼。” 提到了“饥饿”,翘着二郎腿吕明坤,忽然望着前方出神,似在回忆曾经差点被“饥饿”蛊惑的画面。 “这饥饿跟疫病似的,到处传播,还抓不到他真身。” 云子良起身走到门口,说:“现在城里一天发生两三桩‘食人’的命案,要再不把饥饿的事情给解决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明江府到处都是人食人的命案。” “解决……得解决……” 吕明坤的语气并不是很坚定,接触过“饥饿”的人,才知道“饥饿”的可怕,在无声无息中污染人的精神与意识。 …… “无字天书”的图案,是一卷羊皮书,书页翻开着,却一个字都没有。 瞧起来是没字的,但周玄刺青的时候,却往书里刺字了。 “人献河洛,问何物,昊曰天书。” 这一行字,便是无字天书的内容,周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书里刺。 刺一个,便消失一个。 当周玄刺完“书”字,等该字消失后,无字天书的纸页,一张张的翻动,翻着翻着,便浮现出了一只眼睛。 无字天书,代表的是天眼观的神明——「无字天师」。 周玄听云子良讲过,天眼观,也是九大古堂口之一,每个弟子,都有一只天眼。 刚刚拜香的时候,天眼睁开,埋伏在掌心,意守劳宫穴, 随着香火的攀升,天眼便会转移位置,从掌心渐渐往眉心转移。 此时,人皮刺青中的天眼,有挣脱人皮的趋势,意图往人皮外飞去。 但人皮的张力,将“天眼”束缚住。 天眼向外飞,人皮往里拉,皮子上便有了类似“葡萄”大小的囊包。 天眼又连续数次尝试挣脱,人皮的囊包鼓胀得更加厉害,但到底没有将它束缚住。 终于, “啵”, 一声脆响过后,人皮像失去了力量的弹簧,恢复如初,天眼则朝周玄的眉心处飞去。 周玄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天眼穿过了他的手臂,落降在他的眉心处。 “好亮的光。” 周玄只觉一阵目炫,屋内的光,强烈了数倍,周遭的物事,在强光之下,瞧起来模糊不清。 接着,周玄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他眉心天眼的视线,透过了粗壮的房梁,再穿过青瓦的屋顶,再然后极轻松的越过浓密的云层,直达更宏伟的天穹。 天穹之上, 有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周玄, “天穹之上,二十四位神明级的人物。” 周玄数了数眼睛的数量,一共二十四双,但很奇怪,他总感觉,还有第二十五双眼睛。 这双眼睛,没有实质,找不到踪影,只是周玄的感觉。 仅仅是感觉,却比其余二十四双的气势,恢弘得不是一星半点。 若说神明是一座座高山,那第二十五双眼睛,便是撑住天穹的神柱。 周玄还在努力寻找第二十五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天穹里散出了一道光,将他眉心间的天眼刺瞎。 “淦!” 虽说天眼并不属于周玄,但被刺瞎的那一刻,周玄也生出了痛不欲生的强烈痛苦。 他低头趴在净仪床上,额头冒着一层层冷汗。 好不容易,他才恢复过来,将“无字天书”的刺青叠起,坐在竹椅上,点了根烟,安抚自己的情绪。 云子良瞧出了周玄的不正常,便问:“又触犯禁忌了?” 什么叫“又”?哥们是守规矩的良民。 周玄对云子良说:“这副刺青,浮现了一只天眼,让我瞧见了天穹之上神明级的眼睛。” “怪不得你疼得一层层冷汗呢,窥视神明,神明就会惩罚你,没弄死你,估计都是瞧你刺青的面子。” “已经弄死我了。”周玄说道。 刺青自魂图开始,每一幅刺青都有神明气息。 这些刺青,可以视作神明的分身。 那道光将“天眼”毁去,从理论上来讲,便是杀死了神明的分身。 “老云,我看见了神明级的眼睛——除去二十四位神明级之外,我隐隐瞧见了第二十五双眼睛, 这双眼睛与其余的神明之眼对比,如皓月与群星。 你说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那不知道。” 云子良原本想说天神的。 但也不对, 若是天穹之上有天神,神明早就将这个消息,带到了人间。 “那双眼睛的主人,怕是连神明都不敢言说。” 云子良并不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但他已经习惯了。 在周玄的身上,总是能撞见许多奇异的现象,触碰到他的知识盲区。 他捧起了“无字天书”,问道:“你这副刺青,做给谁啊?” “李乘风。”周玄说道:“骨老会聆听了神喻,要干掉李乘风,我帮他渡过难关呢。” “咋渡,就靠这张刺青?” “一张肯定不够,要三张。” 周玄右手比了个“三”的手势,说:“三张刺青,城隍甲、天官赐福、无字天书,你猜……。” 云子良听一半,忽然就明白周玄要做什么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小周,你要给天捅个窟窿眼啊?你这个法子,我想都不敢想。” “你猜出我要做啥了?” “你要做个天神出来。” 云子良有点重新认识周玄了,原本他以为周玄就是性子凶,见到不爽的就要锤,但他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猜得真准,我就是要伪造个天神出来,一个可以被我操控的天神。” 周玄“伪造天神”的灵感,来源于司玉儿的“佛陀玩具”,一个佛陀,可以分裂成未来、现在、过去三座大佛,三座大佛合一,又能合成佛陀。 他听古玲讲过,痛苦与灾厄之天神的气息,被三尊神明链接。 城隍的「水庸」、天眼观的「无字天师」、骨老的「天官」。 三尊神明,每尊都分掉了痛苦天神的一部分气息。 周玄的刺青图,有神明的气息,若是将那三尊神明刺青,同时做在一具尸体的身上。 这具尸体,三神合一,便应该具备“痛苦与灾厄之神”的气息。 “天官要让李乘风死,但痛苦天神却要让李乘风活着,你说骨老会,该听谁的?” 周玄问云子良。 云子良凝视周玄好一会儿,最后竖起一个大拇指,说, “你小子,打算用一个具备天神气息的傀儡,骗过整个骨老会,胆子大得没边,但仔细想想……又很合理,「痛苦与灾厄之神」,是骨老会的最高崇拜, 而且,这伙人谁也没见过天神,哪怕你这法子,有小小的纰漏,他们也发现不了,一个字,绝。 这么邪门的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周玄将“佛陀玩具”的事情,讲了出来,最后总结道:“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师。” “你小子真邪门。”云子良说道:“但这个办法,可行性很高,同时,你还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什么?优势在我? “你有傩神之手,具备真正的天神气息,虽然是傩神的,但是可以改造这份气质。” “怎么改造?” “你看着……” 云子良扯过一张纸,拿了毛笔,在纸上画了一副图案。 图案是一枚心脏,心脏的表面,有一颗银杏树。 “心脏是痛苦天神的图腾,传说他之所以成为天神,是因为向天地献祭了自己的五脏,心脏是他献祭的第一个脏器, 银杏树是代表痛苦天神的祖树, 你用你的血,勾画出这副图腾,你的傩神气息,就转换成了痛苦天神的气息, 别说那群骨老了,哪怕痛苦与灾厄之神苏醒,瞧见了你操控的那具傀儡,都得愣一会儿!”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坑蒙拐骗的方向里,云子良与周玄有类似的气质。 “嘿嘿,我都感觉咱们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云子良暗戳戳的笑。 周玄纠正了云子良:“怎么叫狼狈为奸,这叫志同道合,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但是,你那图腾靠谱吗?” “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祖上是做什么的了?国师啊,掌管钦天监,掌握一两尊天神的图腾,那不是手拿把掐?” “嗯,很好。” 周玄有了云子良的建议,伪造天神的办法,直接更新到了2.0版本。 “我现在已经畅想自诩最聪明的骨老,朝咱们傀儡下跪膜拜的样子了,哎呀,要能亲眼瞧瞧,那得多痛快。” 云子良对于热闹的追捧,已经到了飞蛾追逐光的程度。 周玄戳了戳云子良的背,说:“老云,想看热闹行啊,我把四幅刺青,全做你身上,你看啊,你是半人半鬼,符合傀儡图里尸体的标准……” “你可滚犊子吧,伪装天神的锅,太大太黑了,我身子骨弱,扛不了!” …… 做完了“无字天书”,周玄现在就等李乘风找的道士尸体送上门了, 等到傍晚,还是没见着人影,李乘风没等到,反而等到了古玲的电话。 周玄接了电话, 古玲电话里平静说道:“喂,小先生,我古玲,骨老会最新消息,明日集会,必杀李乘风,动手的人是我,这是乐师给我下的令。” “乐师是谁啊?”周玄问。 “乐师便是钟官,是骨老会的第二神职,你让李乘风别犟了,连夜离开明江府,我是巡夜游神,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李辞职,离开骨老会都不行?” “不行。” “那集会一开始,你便动手吗?” “那倒不会,集会有流程的,在集会中间,拜天官的时候,才会动手,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随便问问。” 周玄对古玲说:“行,我知道了,我去通知老李。” “小先生,你可别忘了答应过我的,给我推荐个歌伶。” “放心,忘不了。” 周玄挂了电话,去了二楼,在秘境中走进了绯月。 “老李,我要降临,做好准备。” “老李,我要降临,做好准备。” 周玄连着说了好几遍,终于得到了李乘风的回应。 “大祭司,我命不久矣,您别在我这个死人身上耽误时间了。” “我要降临!” 周玄感觉到李乘风的意志很消沉,便直接强硬说道。 李乘风执拗不过,便在床上打坐。 呼! 一阵白光闪过,周玄降临到了李乘风的躯壳里。 “大祭司。” “老李,你这在做什么?” 周玄见到房间里有个火盆,盆里还有烧残了的黑白照片,地板上凌乱的散着许多手写的稿件。 “古玲已经通知我了,让我连夜逃离明江府。”李乘风说:“我如果不走,明天集会便是我的死期。” “我不想逃了,年纪这么大,还能逃哪里去?我把我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骨老会,除了慧丰医学院,我哪里都不想去。” 如此悲沉的意志,周玄猜测,如果他晚点联系李乘风,没准老李便自己“体面”了。 烧照片、烧稿件,是李乘风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老李,你踏娘的振作点,骨老会动不了你,我说的!” “大祭司,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 “但你大爷的但,我问你,道士的尸体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行,你就带着那道士的尸体、天官赐福的刺青滚来我店里,来了,你就知道了……明天骨老会,甭管哪个神职,都得对你俯首称臣, 就这样,你最好快点来,我还赶着去大都会呢。” 周玄撂下话,便退出了降临状态。 …… 一个小时后,李乘风的车到了周家净仪铺前。 他开了车门,背着一具道士的尸体,进了店。 迎接他的是吕明坤。 见了李乘风,五师兄耳语道:“小师弟在二楼等你。” 等李乘风进了店,吕明坤便将店门关上了。 李乘风背着道士尸体上了二楼,周玄在屋里打坐。 “大祭司,我来了。” “进来。” 周玄睁开眼睛,问道:“这道士,是自己死的吧?” “五天前因病去世。” 李乘风将道士的尸体放在地上,说:“毛竹观的道士,大祭司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的。” “我信你。” 周玄将尸体的上衣褪去,骨牙抵在了他的脊柱上,于脑中冥想起“城隍甲”的刺青来。 顿时,浑身都是紫斑的尸体,斑痕消退,血液在皮肤下面,如涓涓小溪一般,流动了起来。 流过骨牙尖刺处时,血便挥发成了血气,被牙身吸收。 周玄便开始做城隍甲的刺青。 在刺青的当口,吕明坤也进来了,安静的站在周玄身边等着。 李乘风则被周玄屋里的“高僧望月”的刺青吸引,喃喃道:“这副刺青真是玄妙,皓月之中,似乎暗藏了法则,四季、轮回……玄妙。” 在他还醉心高僧望月之时,周玄已经将“城隍甲”做好了。 原本道士的尸体,平平无奇,但在“城隍甲”加身后,竟然站了起来,然后单膝跪地,似乎在等候城隍“除魔卫道,惩凶除恶”的任务下达。 “终于做好了,老李,明天,这道士能救你的命。”周玄对李乘风说道。 “他吗?” 李乘风左看右看,愣是没有看出来,这道士怎么救自己的命。 他除了背后有个城隍甲,没什么特殊的,而且,骨老是城隍的亲爹,怎么会忌惮城隍? “天官赐福的刺青呢?”周玄伸手找李乘风讨要。 李乘风从口袋里掏出刺青,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周玄。 “五师兄,麻烦你把这两副刺青缝到那道士的背上。” 周玄将“无字天书”、“天官赐福”两副刺青交给了吕明坤。 “好说,缝尸我是专业的。” 吕明坤先看了两副人皮刺青的大小、形状,牢记在心,然后用竹叶刀,在道士尸体的背上,胸腹上,割下了相应大小、形状的皮肤后,将刺青嵌了进去,边缘用细密的针脚缝合。 “这小兄弟的活儿,做得真漂亮。” 李乘风瞧着五师兄精湛的缝尸手艺,竟都忘了自己是个死期将至的人,还向吕明坤抛出了橄榄枝,说:“小兄弟,若是不嫌弃,往后请你到慧丰医学院当解剖老师,我们那儿缺你这样的人才。” “以后再说吧。” 吕明坤对慧丰医学院没什么概念,便随口敷衍了一句。 周玄倒是挺有感触,李乘风是个差点“自己体面”的人,竟然还在操心着慧丰医学院,他是个真正的神秘学者。 当五师兄缝合刺青的最后一针落下。 道士便不再单膝跪地,盘腿坐了下来,身上开始弥漫着淳厚的气息。 这种气息, 李乘风很熟悉,就是骨老会里那些痛苦派的气息。 但是——比他们的气息,更“正”,更饱满。 “这种气息,熟悉吗?” 周玄问李乘风。 “是……是……痛苦与灾厄之神的味道。” 李乘风十分意外,三副刺青,竟然组合出了天神的味道。 “是天神的味道,只是气势上太弱了。” “弱?马上就强了。” 周玄朝着吕明坤挥了挥手,五师兄很自觉的下了楼。 不是对吕明坤藏私, 而是真正的天神气息出现,气势会极恐怖,周玄怕五师兄扛不住。 等吕明坤的脚步消失。 周玄拿出了一张人皮,割开手掌,用血在人皮上,做下了“银杏心脏”的图腾来。 图腾刚刚做下后, 周玄单手托着人皮,先用感知力与道士产生了链接。 道士的傀儡图是“城隍甲”,堂口不一样,因此周玄发挥不出“城隍道士”的神妙来,只能控制傀儡做一些简单的动作、简单的同步。 只见周玄的右手举高,一滴傩神之血,缓缓的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啪嗒! 血一滴落,道士傀儡与周玄深度链接,他的脸上,也出现了周玄手中的“银杏图腾”刺青。 然后, 傀儡道士猛得睁眼,磅礴的天神气息,如高山一般,忽然屹立在周家净仪铺里。 一楼擦着唱机的云子良,顿时感觉心脏蹦蹦跳,连忙说了声:“不好!这天神气息太霸道了。” 他扛起了小福子,飞快的往店外面跑。 吕明坤也觉得心脏快要跳了出来,一向体面的他,连帽子都没带,低着头就冲出了店。 离“伪造天神”最近的李乘风,更惨。 他体内的香火,受了天神气息的扰动,乱摇乱摆, 一种濒临死亡的气味,在他身体里真真切切的弥漫。 他双膝跪地,冲着云淡风轻的周玄喊道——“大祭司,快收了神通吧!” 周玄则表现得极平静,不但没有任何的威压之感,竟然有点大冬天晒暖阳的舒服惬意之感…… ps:兄弟,更了个大章哈,么么。 第194章 甲马神兵 傀儡道士身上的三幅刺青,像个气息放大器,将周玄手中“银杏心脏”所散发出的天神气息,放大了数倍。 洪流似的气息,在二层小楼里肆意冲撞,但只要从周玄的身边流过,便缓缓流淌,温顺得不像话。 周玄的骨骼与血肉,受到了气息滋养,身体里的疲惫、难受等等不太利索的感觉,都被天神气息缓缓打磨掉。 “舒服。” 如果不是瞧李乘风已经快翻白眼了,他还愿意多享受一会儿。 周玄伸手将眉间的血滴擦去,将傀儡图与自己的链接变得浅了些。 李乘风终于像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从地上强撑着坐起,同时抹去眼角的泪痕。 不是他想哭,实在是身体难受到了极致,生理性的流泪。 “大祭司啊,我刚才像是真的见到了「痛苦与灾厄之神」。” 正如云子良所说,升级版本之后的“伪造天神”,别说骨老会那群人了,哪怕真天神降临,瞧了都得愣在原地,思考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分身。 “老李,骨老会的天官要你死,痛苦与灾厄之神让你活,你说你是该死还是该活?” “该活!” 李乘风对于周玄的手段是不怀疑的,但是他与绝大多数的堂口弟子一般,总认为“香火决定了一切”。 无论你的手段如何高明,只要香火低了,做许多事情依然有鸿沟天堑,怎样都逾越不过。 现在, 周玄告诉了他,香火之外,依然有诸多的可能性。 “大祭司,以后你便是我心中的唯一真神。” 他将一辈子献给了骨老,骨老要他死, 他将自己的链接献给了周玄几天,周玄便一定要让他活。 谁是他心里唯一的真神,已经无需再做选择。 如今, 骨老会天官、痛苦与灾厄之天神,留在他心里最后的信仰印迹,也被彻底清除。 血井与血井未来的大祭司,才是李乘风往后余生中的唯一追随。 …… “有些人,不能单纯拿香火去评价他。” 骨老庙中, 画家与乐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两人喝着黄酒聊天。 连续几天,两人都在做着装饰骨老庙的工作,但不代表两人对外界的信息一无所知。 相反, 他们比骨老会的其余人,瞧得更加清晰。 在画家和乐师的眼里,无论是卢玉升之死,还是碑王的陨落,都离不开一个人——周玄。 画家是骨老的第一神职「司辰」,乐师则是「钟官」。 两人聊天聊到周玄后,开始判断起周玄的未来,也因此产生了观念上的分歧。 乐师说道:“周家大傩,出世的不是一个两个,他们修九个堂口的香火,在香火层次低时,或许能搅动些风雨,但香火如果高了,他们便修不上去,难成大器。” “有些人,不能拿香火去评价他。”画家反驳道:“大都会里,有人见过卢玉升握着断指出门,又见到不久后,周玄从大都会里走出,卢玉升的断指,应该是周玄斩下的。 从周玄成为傩神,被箭大人神箭破棺之时算起,按照时间推算,他很难修到三炷香。 差着这么多的香火,便敢斩断卢玉升一指,这份霸道,曾经的大傩不曾拥有。” “霸道是要付出代价的。”乐师说道。 “但傩神本就应该霸道。”画家摇了摇头,说:“老乐,你别忘了,傩神是命运天神,天穹大地,万物生灵,终究逃不过命运二字。 掌控命运,同时又被命运掌控——若是霸道,能凌驾命运之上,若是软弱,命运便将他吞噬, 周玄的霸道,或许真能修出九个堂口来。” 乐师不接受画家对周玄的评价,往庙墙走去,说道:“没有人能修出九个堂口,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这是宿命,也是命运法则的一部分。” 画家笑笑,他知道继续辩驳下去,没有意义,他对周玄的看好,不过是他自己的信心罢了。 同样,乐师对周玄未来的不看好,也是出于他的信心。 信心不是真正的未来。 而且“未来”本身也一直都在改变 画家曾经悟懂了一部分的时间法则。 他很清楚,时间笼统的分成了四个区间, 过去、现在、未来,以及很少有人知道的区间——无序。 一个人在现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到未来。 但影响未来的, 不光是现在, 还有过去与无序。 不光人的未来在改变,这方大陆天地间最至深隐秘的未来,也在改变。 比如说符经,它记录下的文字,从来不是恒定不变的,它也在更改与变化,只是这种更改变化的周期,很长很长, 除非……有人在时间法则中,修改了什么…… 画家重新拿起了丹青画笔,走到了庙墙前,继续劳作——事关对神明的虔诚。 有很多堂口,他们对于背后异鬼与神明的虔诚,只是表面功夫,通过献祭、供奉香火,粗暴的满足神明的需求。 对于画家和乐师来说, 这远远不够, 神明也热爱美,热爱美妙的歌声与精致的绘画。 “弟子在纵情享乐,声色犬马之时,有没有想过,你们所钟爱的,神明也喜欢?” 画家与乐师怀抱着别样的虔诚,每月骨老会聚会之时,会提前一个星期,在集会所在的骨老庙墙壁上,绘制精美的壁画。 画的种类很多,山水图、美人图、花鸟图,有时候又会绘制神明曾经的史诗事迹。 而在画家绘图时,乐师则会利用自己的歌喉,唱着诸多美妙的曲子。 曲风多变,有井国一直流传的五声调式、山间乡土的山歌民谣,甚至明江府最近流行的百老汇音乐也会涉及。 两人用歌唱与绘画,为神明提供触及心灵的享受。 在画家将“猎犬秋狩”的壁画做完后,离墙壁远了一些,仔细打量了一番,心满意足的点头,然后在壁画的右下角,题上了《韩卢宋鹊》的标题。 韩卢与宋鹊,都是井国古时的犬名,韩卢代表了猎犬的勇猛无畏,宋鹊则是极致速度的代名词。 在乐师的五调式乐的吟唱下,壁画中的猎犬,竟活了过来似的,在画中奔跑围猎,于此同时,庙中似乎传出了若隐若现的欢快笑声。 乐师还在歌唱,画家的工作已经完成,他在虔诚的跪拜了壁画后,起身离开了庙宇。 连续七天的敬神仪式,终于落停了,神明很满意,画家则该去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 “老李,你就敞开了活着,明天,我给你演一场大戏,让你成为最亮的骨老。” 周玄将背着傀儡道士的李乘风,送上了车。 尸体摆好,周玄还伸手拍了一把李乘风的肩膀,说:“把心放肚子里。” “多谢大祭司,对了,你教我办的三件事情, 图书馆已经被古玲接手了, 忤作堂主的住处,我已经找到了柳铁嘴,这人的江湖消息很灵,就这两天,便能将忤作堂主的住处,打听出来, 至于追查饥饿,追查蛇瘤的事情,目前确实没有眉目。” “饥饿现在谁在查?”周玄问。 “城隍的青风和四位风字旗的香主在查,痛苦学者负责调度,但是也没有进展。” “还没进展?饥饿犯下这么多的食人命案……”周玄觉得这办事的效率太低了。 “很难查的。” “难查也好,饥饿越来越凶残,明江府快要进入人心惶惶的地步,骨老再查不出个名堂,怎么给明江府数百万老百姓一个交代? 他们给不了交代,就是我们的机会,用查出饥饿的代价,换取血井人脑。” 周玄已经有了谋划,但还是需要等到集会尘埃落定之后,由李乘风与骨老会完成交涉。 “若是有大祭司介入,饥饿一定能尽快归案。”李乘风现在对周玄的信任,开始变得盲目。 “接手了才知道。” 周玄送走了李乘风后,回到了店里,给司玉儿打了电话,让她帮忙把白光约到大都会。 “周大哥,你是见色起意了?要和白光谈一场恋爱?” “想啥,我就给白光介绍工作,她在百乐门混得不是不如意吗,我约她到大都会当歌星。” “那挺好,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司玉儿收了线。 周玄则换了干净大褂,准备出门,出门前,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做——测测自己新香火的手段。 一副傀儡图刺青、一副“无字天书”刺青,已经将周玄的香火烧到了四寸半,而且香火还在继续燃烧。 按照正常的刺青堂口进度,周玄香火已经是五炷半了。 他又可以学习新的刺青图。 但周玄考虑到香火燃烧的速度还不错,想再等等,看看这波香火能不能直接烧过五寸。 若是能烧过去,只需要使用一次回殿机会,便能学到五炷香、六炷香的刺青图。 节约一次回殿机会。 “只有两次回殿机会了,得省着点用。” 新的刺青图暂时不学,但是骨牙却有一层新手段了。 周玄问吕明坤:“五师兄,以具为兵的堂口,第五炷香的手段是什么?” “你香又烧了一寸?” “是啊。” “第五炷香的手段叫「神兵离手」。” “第四炷香叫「神兵回手」,第五炷香叫「神兵离手」,名字这么像?”周玄问。 “第四炷香时,手一招,神兵便会回到手里,第五炷香时,你想用兵刃钉谁,感知目标,神兵便会朝目标钉去,不需要靠练出来的准度,只要感知力强就行。” 吕明坤说:“以具为兵的堂口,五炷香是分水岭,五炷香之前,更像民间的武夫,想要厉害,也要打熬体术功夫,我打小便练飞刀,练了七、八年, 五炷香之后,反而注重感知力了,彻底回归到神人阴人的领域,你可以尝试利用感知力,去钉某个目标。” 周玄周围扫了一眼,瞧见半米外的桌上有个桔子。 将感知力锁定在了桔子上。 “嗖。” 周玄还未使力,手中骨牙便飞了出去,将桔子穿透后,落于桌面上。 他再使出「神兵回手」,手轻轻一招,骨牙自动回了手上。 “这岂不是无敌?” 周玄第一次有种剑仙的感觉。 “目前离无敌远着呢,更多用于偷袭。”吕明坤让周玄钉他。 周玄真不客气,感知到五师兄的袖子下摆——他怕把吕明坤钉出事儿来。 显然, 他想多了。 吕明坤注意着骨牙的尖端,以尖端的方向,判断好骨牙的线路后,将手一抬,便轻松躲过。 “人不是个桔子,会动的。”吕明坤笑着说。 “而且,小师弟,神兵离手,只能在离手前,于心中规划好线路,通过感知,让神兵按线路行进,你可以在线路中规划好两个目标,也可以是三个,你的感知力越强,规划的目标便越多。 感知力极强的人,掌握神兵离手之后,一定是个暗杀高手,但是对于你来说,好像用处不大。” 吕明坤说:“你的五炷香是傩力催动,手段能强行使出来,但是效果大打折扣,你神兵回手的距离只有一米,那离手的距离依然只有一米。” “都不如我老云尿得远。”云子良找准了机会,损着周玄。 “你竟然能尿那么远?” 吕明坤只要嘲讽老云,总能火力全开。 云子良:“……” 周玄则对吕明坤说道:“五师兄,神兵离手对别人来讲,或许只能用来偷袭,但对我来说,好像是进攻利器。” “你米把远的骨牙还想进攻?”云子良只觉得周玄在搞笑。 周玄却走到门口,与吕明坤拉开了五、六米的距离,说:“五师兄,你要小心,我的进攻狂潮来了。” 吕明坤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周玄将感知力分散成了六股,分别锁定了吕明坤的左右衣摆、裤脚、袖口,同时发动了血井改造过的“神行甲马”, 顿时,周玄的身形消失,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吕明坤身前半米的位置,骨牙朝着吕明坤左边衣摆劲射, 吕明坤瞧见了牙尖方向,身形往右边移动,躲过了第一击。 但骨牙的行进路线,已经被规划好,速度不减,继续攻向吕明坤。 这次吕明坤已经很难辨别骨牙的牙尖方向了——骨牙才出手时,速度还不够,眼力快能瞧清楚牙尖,但此时,骨牙已经起了速度,眼睛便难以跟上。 他完全靠着本能,连续躲了骨牙的第二击和第三击, 再往下的进攻,他已经没有把握躲过了,便蹬踏地面,身形往后一跃,拉开了与周玄的距离。 神行甲马再次发动, 才拉开的距离,又被周玄的瞬间移动给填补了回来。 但因为吕明坤已经闪躲好几次了,周玄利用感知预定好的线路,此时显得很凌乱。 他自己都不知道骨牙会钉向五师兄的什么地方。 吕明坤袖中吐出了两柄竹叶刀,凭着多年的战斗嗅觉,连连挡了周玄骨牙两击, 但他力道已然使老,难有变化,只能旋起了身子,来了个“鹞子翻身”,靠着脚尖挑到骨牙尾部,才将周玄的六击一一躲过。 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 云子良托着茶壶,表情很呆愣,说:“原来血井改造的神行甲马,竟然是这么用的?!” ps:好兄弟们,深夜再来一更,么么哒。 第195章 空间法则 云子良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血井制造”的艺术感,对自己前两天的浅薄见识表示遗憾。 “血井对法器很有理解。” “老云,你不是说我这法器不怎么样吗?” “从品级的程度去理解,你的法器确实不高,但是……血井给了我一个新思路,未必品级高的便是好法器。” 云子良说道:“法器分成天、地、玄、黄四个品级,通常来说,品级越高,越强大,比如说城隍甲,是城隍堂口的第一法器,这门法器,稳稳地级,甚至是地级法器中顶厉害的, 你这神行甲马,没改造前,就是个黄品,能用来赶路,很功能化,改造了之后嘛……” “玄品。” 周玄算是明白血井“六、六、玄”中的“玄”是什么意思,指的是法器的品级。 “就算是玄品吧,与城隍甲的差距依然很大,但是……你的甲马,是血井根据你的弱点改的。” 云子良说:“血井改你甲马之前,便见证过了你的神兵离手,只有米把远的距离,这便是你的弱点, 他将神行数米,改成了瞬移数米,将你的弱点完全弥补,同时发挥了你的优势, 你是傩神亲传,修九个堂口的,等你到了三炷香,刺青的以具为兵,你能修出九层手段, 九层的以具为兵,加上甲马之威,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云子良对“神行马甲”有了极高的评价,血井终于一扫阴霾,开心到从井里伸出了两只血手,手腕抵在井壁上,自豪得叉了个腰,也就是井身不能动,不然它还得来个战术后仰。 血井自豪加高兴,云子良则化身成“极端乐子人”,说:“我一定要努力活着,你小子身上,老多热闹了,我瞧一天,就开心一天。” “唉,老云,你瞧小师弟是在瞧乐子,我瞧小师弟是在照镜子。” 吕明坤有些沮丧,说:“每一个以具为兵的堂口弟子,哪个不是打小熬练出的一身筋骨,吃多少苦,挨了多少鞭打,终于熬到了五炷香,但小师弟,这轻飘飘的就上了五炷……想想就有种无力感。” 但仅仅沮丧一会儿,吕明坤又展颜欢笑,说道:“不过,小师弟,若你往后真能成为走过九个堂口的傩神,我到时一定很自豪,逢人便吹——傩神的骨牙,我教的!” “就是你教的。”周玄又很严肃的说道:“五师兄,你的忤作香火,总有一天,我能帮你走得很高。” “很高是走不了,忤作背后的异鬼,香火都不算超高,弟子就更不行了。” “能行的,相信我。” 忤作异鬼的香火不算超高,他对高层香火的手段便理解不深,自然教不了堂口里的弟子, 但是, 异鬼不能, 符经却可以。 “小师弟,我信。” 吕明坤不知周玄为何那么自信,但只要是小师弟讲的话,他便笃定相信。 …… 周玄现在去大都会,都得拖家带口。 这一次,又是全店的人一起去,顺便连翠姐和木华一起捎上了。 人虽然多了点,但井国没有超载的说法。 “周兄弟,不瞒你说,我还是头一回坐汽车,这感觉,真不错呢。” 翠姐上了车,便四处打量。 井国里没坐过车的人其实占绝大部分,谁也别笑话谁。 等车到了大都会,周玄泊好车后,一大车人下来了。 所有人分工明确。 云子良和翠姐去听歌看舞女, 吕明坤没那些“艺术细菌”,他更偏爱听戏、听书,对舞女歌伶不感冒,便作为“泡澡队”领队,带着木华、小福子一起去泡澡。 泡澡有水玩,有水果、巧克力吃,完事还有师傅搓澡。 “翠姐,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随便拿,随便吃,不要怕花钱,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小先生,总算等到你。” 在周玄嘱咐翠姐的时候,古玲瞧见了他,走了过来,亲昵的搂着他的肩膀,打着招呼。 “这我俩好朋友,你得意思一下。”周玄笑着说。 “那简单。” 古玲伸手叫来了大都会的副经理,介绍着云子良和翠姐:“这两位,小先生的朋友,照顾好。” 副经理立马露出职业笑容,将云子良和翠姐引到离舞台最近的位置,果盘、点心、酒水挑贵的上。 翠姐有些局促,问云子良:“老云,周兄弟在这边都认识人呢?” “小周他比较擅长搞人际关系……”云子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翠姐解释。 …… “老李那边劝好了?” “老李明天一定会参加集会。” 周玄和古玲坐在等候区,等着司玉儿和白光。 等的人没到,便聊起了李乘风。 “他干嘛一定要去。” “听说他的研究,有了重大发现。”周玄说。 古玲摊了摊手,说:“小先生,你的面子我是给了,如果他明天真来,那我只能动手,到时候你别怪我。” “怎么会怪你,各为其主而已,有些地方可以变通,有些地方不能。” 周玄的“大度”,让古玲觉得心头轻松。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白光和司玉儿到了。 司玉儿倒是大方,见了古玲,就打招呼:“玲姐,你香火烧起来了吗?” “烧起来了,有小先生在,能烧不起来吗。” 古玲见了腼腆的白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这身段模样都挺好,就是性格不太玩得开。” “性格是个问题,但是,玩不开有玩不开的唱法。” 周玄讲完,问古玲有没有试歌的地方。 “当然有。” 古玲将周玄、司玉儿、白光引到了她的休息室。 试歌伶,古玲是专业的,她自己就是个顶好的歌伶。 进了休息室,古玲便让白光唱一首。 白光唱了一首《夜来香》,自从上次被周玄开导之后,她便不再执迷节奏轻快的歌。 她慵懒、小节奏极强的嗓音,径直让古玲喜欢上了。 “唱得蛮好,有味道,我很喜欢,小先生,你推荐这个人,推荐对了。” “我也觉得她声音就特别适合明江府开始流行的爵士乐。” 爵士乐是舶来品音乐,自从前几年流入明江,便受到了追捧,热度有继续攀升的趋势。 白光的嗓子,天生就适合爵士乐。 “幸好你把她介绍过来了。”古玲趴在周玄耳边,说:“最近百乐门开始组建爵士乐队,乐队建好了,下一步就是让手底的歌伶试歌,试试谁的嗓子最适合爵士, 要再晚一步,白光肯定要被百乐门当成重要歌星,推送到那些豪客富老板的面前。” “帮你这么大的忙,记得分我大都会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呸,竟想着我这点家产。”古玲轻拍了周玄的肩膀后,又说:“白光妹,歌是可以,但是……还得调教……” 她起身,走到了白光身边,问:“南屏晚钟会唱吗?” “前段流行的歌,学过,会唱。” “来,你唱一段。” 古玲让白光唱,白光闭了闭眼,找了找感觉后,开始唱了起来:“我匆匆的走入森林中……” 才唱了两句, 古玲不满意,她轻轻扭动柔软的腰肢,也跟着唱:“我找不到他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 不但人在扭动,声线也跟着扭动。 有了古玲带着, 白光也有样学样,将声线摇动着。 她的摇动,与古玲的扭动各有特色。 古玲是极度的媚,媚到骨子里的媚, 只要多看她一眼,多听她一句歌,心便悸动不停。 白光的摇动中,带着些许的力量感,更容易将听众带入歌曲的氛围中。 两人越唱越入戏,歌声的魅力在屋内荡漾, 美人爵士风,迷醉夜明江, 两大美人的歌声,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摇晃着周玄,将他带入一个似梦非梦的状态里。 随着“南屏晚钟”曲终, 古玲对白光说:“明天就来大都会里唱歌,我们为你组建一支爵士乐队,当头牌来捧,薪水方面,一定按照歌星最高的规格来制定。” “谢谢古玲姐,谢谢小先生。”白光过于激动,连声跟周玄、古玲道谢。 …… 等白光和司玉儿离开后, 古玲终于可以放下大都会老板的架子,肆意激动了。 “乐队组建好,白光一上台,我们大都会就有了和百乐门抗衡的资本。” “你慢慢抗衡吧,我先走了,家里一堆事呢。” 周玄给古玲留了个“激动”的私人空间,起身出了休息室。 “小先生,明天要是李乘风去了集会,我真会动手的。” “动,不用看我面子。” 周玄给休息室的门关上,下了楼。 到了一楼,周玄也想去洗个澡,便走向澡堂,走着走着,廊道墙上的一副画,吸引了周玄的注意。 画的内容是一个叼着烟斗,戴着火车帽的老头。 老头的眼睛,像儿童般透彻、明亮,他的皮肤,则像马赛克似的,分成了数不清的色块。 这些色块里,有年轻人的皮肤颜色,有婴儿的皮肤颜色,也有老年人的皮肤颜色…… 看上去很凌乱, 但周玄却知道, 画里的老人,不是一个正常的老人, 而是执念。 执念,很多人都瞧不见。 周玄靠着“洗冤箓”能瞧见,神偷的刘青光,能凭着一只“葫芦眼”瞧见, 这作画的人,也能瞧见执念。 “小伙子喜欢这副画?” 一个老人走到了周玄的身边,问道。 “哦,这画有点名堂。” 周玄对老人说。 “有啥子名堂,我瞧着就凌乱得很。”老人说。 “我感觉吧,这幅画的作者,试图在表达一个很新的理念。”周玄说:“他从很多人的身上,各取了一个部分,汇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懂画画?”老头挑着眉毛,问。 “只懂一点点。”周玄回应完,继续朝着澡堂走去,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折返了回来,重新注视着画,并同时释放了自己的感知力。 带着感知力的注视下,周玄竟然从这幅画里,看见了“老人的一生”。 他开始以为这幅画是执念,有很多人组成, 但现在, 他看到画其实有很多幅,婴儿、小孩、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数十幅画组合在一起,每一幅画都是老人一生中的某一个状态。 “不是执念,而是一个人的诸多时间状态,叠加在了一起。” “小伙子,怎么又回来了?” “哦,我刚才说错了,以为是很多人组成了一个人,现在看清楚了,这幅画,是这个老人的一生。” 周玄说:“从婴儿到老年,被融进了一幅画里,画者很厉害。” “你还说你不懂画画?实不相瞒,这幅画是我画的,知音很少,想不到你竟然看懂了。” 老人一幅相见恨晚的模样。 周玄打量了老人一阵后,暗说:原来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好无聊,画这种东西! 有些先锋派画家,在艺术史的领域里,极受推崇,但落在普通人的眼里,就属于“闲着没事干”。 周玄就是个不懂艺术的普通人。 既然面前这位老人是个先锋派画家,周玄决定让他更先锋一点…… “对于画画,我就懂一点点皮毛,不过这幅画吧,从理念上还能更进一步。” 周玄想起了前世的抽象画。 前世做媒体,他写过抽象画的文章——边查资料边写,那些画看上去都很抽象,但其中划分出来的流派特别多, 对于抽象画,他是一点不懂,但是,理论方面,倒是记得不少。 “怎么进一步?” 老人问周玄。 “你看啊,我把两个耳朵画出耳窝耳廓,在鼻子旁边,再画一个横过来的鼻子。” “这就不叫画了。” “也是画啊,你想想,两个耳朵有耳窝耳廓,你说这幅画,画的人是正面,还是侧面? 侧面能看见耳窝耳廓,但只能瞧见一个耳朵,正面能看见两个耳朵,但是看不见耳廓和耳窝。 两个鼻子,一个鼻子是正的,一个是横的,我们通常以鼻子的方向,来定画的方向,现在有俩互相垂直的鼻子,那你说这幅画的方向是哪一边?” 老人被问到了, 但他始终只觉得这是小聪明, 直到周玄说道:“纸面上同时出现了正面和侧面,是不是意味着纸面的空间被拓展了? 分不清楚方向,是不是意味着空间的方向被迷失? 这都是学问,老先生好好学。” 周玄的问题不是自己想的,涉及到“抽象艺术”中的哲学问题。 类似的问题,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太废脑细胞了,不如想想中午、晚上该吃点啥。 但老头这种先锋派画家,闲着没事干,就得给他上点强度,没事给他找点事干。 见到老头已经精神有点迷乱了,周玄很满意。 他不觉得是恶作剧,人家还得说谢谢呢。 “老先生,你先学着,我洗澡去了。” “谢谢小兄弟指教。” 瞅瞅!先锋派就得这么治。 “不客气。”周玄大步朝澡堂走去。 画家则望着周玄渐行渐远的背影,沉吟着说道, “他讲的好像是空间法则?周玄是傩神,傩神是命运天神啊,他为什么会对空间法则有见解? 似乎见解还很深, 妙,真妙。” 画家给骨老庙做完了《韩卢宋鹊》的壁画后,来大都会里放松放松,结果他瞧见一个年轻人,在看自己的画——这副画,是画家送给古玲的。 而这个年轻人,画家还认识。 骨老的人,今天将周玄的画像送到了庙里。 画家便去与周玄攀谈。 这一谈, 竟然有收获。 画家回到了酒桌旁,怔怔入神, “两个耳朵画出耳窝耳廓,鼻子画两个……” 在他重复这句话无数次之后,终于,他理解了周玄的“想法”,连声说道:“我想明白了,是空间在画里的叠加,与时间在画里叠加一样。” 他想通了关节之处,已经有些忘我,把酒桌旁当成了自己的书房,来回踱着步子,内心很是火热。 …… 周玄开车回家, 车上,周玄问翠姐大都会好耍不? 翠姐绘声绘色的说:“好耍好耍,节目好看,东西也好吃,尤其是酒心巧克力,嚼嘴里又甜又有酒香,就是有个老头,怪吓人的,一个人在酒桌旁大步的走来走去,跟得了癔症似的。” “我也瞧见了,他还嗷嗷说呢,说他想明白了,还什么空间的叠加,和时间在画里的叠加一样。” 听两人这一形容, 周玄便知道,那癔症老头,便是先锋派画家。 “真给他想明白了?” 周玄都有点怀疑, 抽象画那么烧脑,竟然都没有难住老头? “这老头,有点东西……下次别遇见我,再遇见我,我给他整点先锋中的先锋派……” …… 回到店里,周玄算腾出时间来了,让李乘风来家一趟, 商量明天集会的剧本。 这一刻,周玄已经不是周玄,是周导。 李乘风接了他的电话,便匆匆开车赶来, “老李,明天,在哪里开集会?” “明江码头旁边的骨老庙。” “时间?” “明天九点。” “集会怎么进行?”周玄又问。 “先在骨老庙里,参拜神像,然后由「通神」与神明沟通降临时间,等到沟通结束后,「司辰」便会关注时辰,「钟官」鸣响白骨编钟,等候神明降临,时辰一到,「朝奉」的身躯,便会接引神明。” “天官会降临?” “是天官于人间行走的一道分身。”李乘风说道。 “那道分身大概有几炷香的实力?”周玄问道。 “我感知来说,不高,但是……他有纯正的神明气息。” 李乘风说道。 “明天,就拿他开刀。”周玄说道…… 第196章 天官降临 听周玄要用“神明分身”开刀,李乘风有些紧张,说:“大祭司,事情会不会搅得太大了?” “就是要搅出风雨来,搅他个黑云压城,搅他个天翻地覆,不搅出个天大的动静来,骨老能信?” 周玄对李乘风说道:“仅仅是神明口喻,骨老会就敢朝你动手,咱们有天神撑腰,不对神明分身动手,讲不过去。” 李乘风听完更加紧张,但这份紧张中,夹杂着些许的兴奋与激动。 “记住,明天不管怎么着,你得霸道,你得有底气,想要骗到人,自己先不能怂。” 周玄张开双臂,比划了个“大”,轻松说道:“你要相信,宏伟世界不过是一张贴图,你跪着瞧,便觉得世界是个巨大华美的恢弘宫殿,但等你站起来,挺胸直腰,你就会发现, 世界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倒反天罡的思想,由周玄的口中讲出,便成了撬动李乘风思维的杠杆。 李乘风真冒出点“无神、无天、无地”的念头,这股念头从脑门一直往天灵盖上涌。 一阵头皮发麻之感后,剩下的只有激动。 李乘风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竟浮现了一抹赤红。 “搅,搅得骨老会不得安生。” 他激动已经抑制不住,讲出了平日里绝对讲不出的狠话。 “这才像你。” 周玄比较满意pua的效果。 接着,周玄趁着鸡血占剧了李乘风的脑子,将明日的安排、计划,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其中计划极其细致,具体到什么时间点,该做什么。 等所有的安排都已经与“演员”沟通好后,周导才大手一挥,说道:“明天集会,别的不需要,你一定要霸气,要有底气……信念感,懂不?” “懂。”李乘风说。 …… 等李乘风走后,云子良问周玄:“小周,你真觉得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我觉不觉得不重要。”周玄凝望着店门,说道:“老李相信就行。” 云子良:“……” 合着你给我们叭叭上课,你自己都不信? “我还真信了,以为你领悟到了世界的真相,想和你探讨探讨呢。” 云子良感觉周玄太深了,深到你以为他说假话的时候,他说的是真的,等你以为他说真话时,十句话八句是假的,还有两句特别假。 “别天天听那些没用的,擦擦唱机吧,你看那机油漏的。” 周玄起身上楼。 “新唱机什么时候到?” “还有几天,等着吧。” …… 明江码头,离周家净仪铺不远, 周玄为了不耽误事,早上七点钟,便和吕明坤、云子良出发,步行去了码头。 带上吕明坤比较重要。 周玄控制傀儡道士的距离有限,需要在骨老庙附近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吕明坤可以持刀帮周玄望风。 而云子良嘛,他纯属想过来瞧乐子,非让周玄把画带上。 “老云,我算瞧出来了,你生命中三件大事,瞧乐子、听歌、打牌,全是享乐主义。” “人生那么苦,不享乐,做什么?” 云子良有些理直气壮。 周玄懒得搭理他,一番寻找之后,发现骨老庙的旁边,有一条死巷,因为巷内有一家义庄,挂着白灯笼,很晦气,上午没人进去。 但对于冥戏班出来的周玄、吕明坤,那简直跟回了家一样。 “就这儿了,五师兄,你去巷口守着,一个人都别放进来。” 吕明坤人狠话不多,提着长衫的衣摆,往巷口走去。 周玄则等着,等到八点半的时候,估摸李乘风已经到了骨老庙,便释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力,寻找傀儡道士。 他的感知力,自从被血井用金色月轮加持后,不但感知力又强大了半分,更重要的是——不会被人发现。 很快, 他的感知力便感应到了傀儡,周玄迅速挂上了链接。 傀儡道士被李乘风背在身上,周玄控制着傀儡,与李乘风说道:“老李,我已经到了。” 傀儡极细微的讲话声音,让李乘风安全感满满。 “大祭司,你来这么早。” “少废话,从现在开始,叫我周导,你把链接挂在傀儡身上,我们便能通过念头交流,一旦这种交流被切断,我们立马启动紧急备案,我降临到你的身上。” 降临很费精力, 距离越远,消耗的精力越多,周玄与李乘风的直线距离,不过几十米,降临的时间能持续很长,但周玄还是抱着“能省则省”的态度,改用傀儡交流。 毕竟谁知道集会能持续多久,精力得留着备用。 “明白了,周导。” …… “弥天大骗,我们说书人可都是老实人啊,怎么就出了个骗子?” 袁不语痛心疾首,对祖树下的周伶衣说道。 周伶衣团扇捂着嘴笑,说道:“弟弟也就对我们真诚,他去了外头,你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假的,这样也好,走江湖的,不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么?” “你说他那傀儡,真能骗到骨老?”袁不语有些担心。 在骨老会面前,当众行骗,无异于在明江大厦上走钢丝,一旦失手,粉身碎骨。 “袁老,你可以怀疑弟弟的香火层次,但绝不能怀疑弟弟的骗局,刺青古族监视他这么久,还被他蒙在鼓里呢。” 袁不语:“说书人里,玄子真是个怪胎。” …… 骨老庙的地下,还有一座石庙。 石庙内,有一座神龛,九炷燃烧的线香,供奉着四张青铜面具。 面具震颤之后,骨老庙集会才算正式开始。 现在时间还没到,青铜面具静静躺着。 四大神职则互相聊着天。 痛苦学者与古玲,聊着待会怎么对李乘风动手。 “进了这座石庙,你便动手杀他,若是他敢反抗,我与你一起出手。” “嗯。”古玲麻木的应着。 她内心的最深处,并不想杀李乘风,她是被李乘风带进骨老会,从某种意义来说,老李是她的开蒙老师。 画家与乐师并不关心李乘风,他们俩聊着绘画——主要是画家在聊。 画家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了一页,递给了乐师,说:“你都不知道,那周玄懂画,昨天开导了我一下,瞧瞧我的新画。” 画很简单,是用线条勾勒出的简笔画。 乐师接过画一瞧,说:“你画的这个人,耳朵怎么横着长,像俩个蒲扇,鼻子这么歪,哟,嘴还是个三角形的!” “这画美不美。”画家问。 乐师:“美,太美了”。 “老乐,你最近审美有提高啊。”画家很意外。 “老画,我吧,有一个侄孙女,长得跟你的画一样美,要不然我说个媒,嫁你孙子得了,那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画家没想到乐师不按套路出牌,皱着眉,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扯你娘的淡!” 画家和乐师扯淡、聊闲篇,痛苦学者与古玲交流杀李乘风的计划,时间一点点过去。 到了八点五十的时候, 四面青铜面具“嗡嗡”颤动,集会的时间要到了。 四大神职停了聊天,齐刷刷走向了神龛,同时跪地拜了三拜后,各自拿了一副青铜面具,戴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 痛苦学者、古玲、乐师,都往后退了一步。 按照集会的惯例, 要由画家请求神卜,卜一卜集会的凶险——每次集会,集中了骨老会的所有精英,要是有什么神秘组织,趁着这场集会出手,那整个骨老会,不得全军尽墨?根儿都给人刨得干净。 这种事虽然发生机率极小,但也得防范。 画家口站在九炷线香的面前,望着神龛,仰头念着神咒。 一阵阵咒语念动,他瞧见空中,有无数条垂直的白色丝线。 丝线组成了一道幕布。 画家伸手将幕布掀开,便瞧见了一些画面,画面里,他似乎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瞧见了骨老会朝着一具尸体膜拜…… 这些画面瞧下来,没有危险,但那具尸体,为什么会引得骨老膜拜呢? 画家沉吟不语,心里流动着念头。 其余三大神职,极少瞧见画家如此踟蹰的模样,便互相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心里清楚,所谓的“请求神卜”,根本不是神卜,而是——时间法则。 画家掌握了一部分时间法则,能进入到未来的时间领域里,瞧见发生在未来的某些画面。 神龛和九炷线香,以及所处的神庙,帮他锚定了时间、地点。 只是画家的时间法则,掌握得不算太精深,只能瞧见未来几个时辰之内的画面。 “开集会吧,没有危险。” 画家负责骨老的安危,但对尸体膜拜不是危险,自然没有理由中断集会。 其余三大神职,得了画家的令,便齐齐举起了象征神职的铜牌。 地庙受了铜牌的牵引,缓缓上升,升到了骨老庙的地上。 痛苦学者背着手,声音洪亮的说道:“敬神!” 已经扎堆等候在庙外的骨老学者们,便列着队伍,朝着庙内走来。 别的学者,都穿着黑色长袍,两手空空,李乘风却背着一具尸体,走进了骨老庙内。 “李乘风,你背上背的是谁?” 痛苦学者瞧出不对了,质问着李乘风。 “老李,别理他,维护你和天神的逼格。” 周玄的念头,传到了李乘风的心里。 “哼。” 李乘风冷哼一声,不去回应痛苦学者,自顾自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将傀儡道士放在座位上,自己朝道士单膝跪着。 这是昨天周玄与他商量好的“细节”,进了集会,不能立马揭开“天神”的身份,要保留神秘感,下跪是为了保证天神的腔调。 至于别人怎么议论,怎么理解,那是别人的事。 “李乘风,我在跟你讲话呢?他是谁?” “朝奉,你接着主持集会便好。” 痛苦学者的神职叫「朝奉」,画家瞧出了“尸体”的一些些端倪,出声劝住了他。 这具尸体,就是画家通过时间法则,望见的那具引得骨老会膜拜的“尸体”。 至于骨老会为什么膜拜,他没有瞧见相关的画面。 在未来的时空里,他瞧见的,是某几幅静止的画面,和少许的声音。 但这具尸体,能引得众骨老膜拜,自然来头很大,多少要客气些。 “老李,暂时不要抹去尸体刺青上的污血,继续保持神秘感,你目前表现得很好。” 污血也是周玄交代给李乘风的细节。 污血用的是黑狗血,三副刺青上都有,可以遮掩住刺青的气息。 …… 义庄巷的周玄,一只手扯住衣领,一边对着衣领讲话,像衣领上夹了个麦克风似的,保持与李乘风的交流。 “维持神秘感,就一个要领,别讲太多的话,这时候,少就是多。” …… 李乘风完全按照周玄的剧本在走,一句话都没讲,但是,他每过两三分钟,便会朝着“傀儡道士”磕一个头。 给其余骨老整得莫名其妙的。 他们也听说了骨老会要除掉李乘风的风言风语。 “承认李老师压力大,但也大不到这个程度吧?” “李教授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堪忧。” “好像四大神职都在打量那具尸体。” 不光是四大神职在瞧,整座庙里,所有人都在瞧。 这是周玄交待的第一步——保持神秘感,勾起所有人的好奇。 傀儡道士才是今天的主角,观众注意力不集中到他身上,下面的戏怎么演? 众骨老的好奇心,还在进一步的加剧,甚至有几个好奇心最强的,都想走到尸体面前,好好端详端详,瞧瞧尸体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李乘风下跪磕头。 痛苦大学者甚至忍不住用感知力去尸体上探寻,一无所获。 尸体生前就是没拜过香、没进过堂口的道士,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感知力能查出什么? 集会继续进行着, 先是古玲双手朝天举着,低着头,与神明「天官」沟通。 “半个时辰后,半个时辰后,神明降临。” 有了古玲得到的降临时间, 画家与乐师便同时坐在地上。 画家是神职「司辰」,他左手的指甲,划断了右手的中指, 然后用喷涌的指血,于地面上,画出了一个“日晷”,断掉的中指立起,见风便长,充当了“晷针”,庙上天空烈阳照耀着晷针,在日晷上投下了影子。 乐师是神职「钟官」,他念动了道咒,胸腹的肋骨便疯长了起来,刺破了血肉身躯,长成了一道白骨形成的大型骨爪。 他将骨爪掰断,立于地上,双手拨动着白骨,随着骨头颤动,舒缓悦耳的乐声,便传到了骨老庙内的每一个角落。 钟官响乐,司辰握晷, 这是骨老会迎神的仪式。 当晷针的投影,移动了半个时辰后,空中出现一粒红点, 红点于万米高空垂落, 渐渐变大, 到了数百米时,红点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人影逐渐清晰,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头发狂乱,等他悬于痛苦大学者头上时,身形便如红色宝石一般透明,脸孔瞧不真切。 “神职「朝奉」,以此生最大的热忱,迎接「天官」降临。” 痛苦大学者双手变爪,十指深入自己的天灵盖里,用力一撕,将自己的身躯撕成了两半。 「天官」的宝石分身,一寸寸的落进了痛苦大学者撕裂的身躯里。 直到他的分身,彻底进入,痛苦大学者,才念动了骨老痛苦派的「护身神咒」,将身体的裂缝合上。 “骨老会,拜见天官。” 庙内所有的骨老学者,都朝着「天官」的分身下跪。 唯独李乘风,站得笔直。 其实他也想跪, 虽然心中的信仰已去,但见到神明的气势时,膝盖仍然有想弯下去的冲动。 “演员就位,擦去傀儡道士污血。” 周玄下达了指示, 李乘风也趁着众人下跪的时候,碰动了傀儡道士胸口背心的衣物,借此擦去污血。 污血即去, 傀儡道士的第一波“天神气势”便出现了。 由三幅刺青合成的“痛苦与灾厄天神”的气势,隐隐散发了出来。 气势很微弱,但庙里的骨老,谁的香火层次都不低,都感知到了,整齐的朝着李乘风望了过来。 “老李,看你的了,信念感,一定要有信念感。” 周玄着重强调。 李乘风努力昂着头,朝着庙里的骨老说道:“诸位同僚,多年以来,「天官」指引着我们,用痛苦去唤醒天神, 这是错误的,这是与天神的精神背道而驰的, 痛苦与灾厄之天神,需要的不是痛苦献祭,而是将我们的祈愿,当成一根又一根的锚钩,将他的神躯稳固,将他从沉睡中拉扯起来。” “李乘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乐师忍不了了,低沉呵斥道。 “今日,天官降临了,我老李豁出去了,我要当着神明的面,质问他,为什么要错误的指引我们,让我们与天神的距离,越来越远, 明明祈愿才是最对的路子,他为什么指引我们走向痛苦派? 我不服!” 李乘风已经完全入戏了,多年的憋屈感受,这一刻,一齐涌了出来。 他背着手,在骨老庙里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抑扬顿挫的说道:“我曾经以为我是错的,你们的冷眼相待,一个个像我一般,信仰着祈愿的同僚接二连三的死去, 让我我真的以为自己错了, 多年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只为了寻找天神的踪迹,寻找天神曾经燃过的火, 我找到了, 找到了很多处天神之火燃烧过的痕迹, 找到了天神存在的证据, 也找到了天神需要祈愿才能苏醒的路线, 可是天官做了什么,他只想将你们引入错误的深渊,他利用着自己的神喻,肆无忌惮的清洗掉所有祈愿派的人, 他怕了……” 当李乘风演讲到此处时, 「天官」明显按捺不住了,手冲古玲指了指,要「通神」去杀了李乘风。 古玲受了神明的指示,已经想要动手,身子才想动,却发现手脚有些僵硬,扭头望去,只见到画家在给她打眼色。 画家见到了未来,知道李乘风背后那具尸体很不一般,如今尸体散发了天神气势,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便使了手段,告诫古玲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即使古玲动,周玄也不怕,甚至他期待古玲动,只要古玲朝李乘风动手,便是他对傀儡道士加持第二波天神气势的节点。 当然,古玲现在没动手, 周玄便可以等,等到更适合“天神气势”爆发的节点。 神明的指示,被画家压住,李乘风的演讲可以继续下去。 他往下的演讲内容,都是周玄教的。 “老李,把「天官」丑恶面貌当众揭示出来,摧毁骨老们的信仰,信仰是有惯性的,第一信仰破碎,他们便会立刻去寻找第二信仰,不然精神支持不住。” “我们的伪造天神,便是适合他们的第二信仰。” 李乘风将周玄定下的“剧本”,深入的贯彻下去。 “天官怕了,他怕什么?他怕我们会替代他的位置! 天官知道,祈愿流派的神明途径,流传最为深远,整条途径上,没有神明陷阱,只要骨老里出现天赋高的学生,便一定能走到超高的香火, 八炷香?九炷香? 甚至直抵天穹, 竞争那二十四个神明尊位,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是我们怕天官, 并不是, 是天官怕我们, 他把我们引入错误的途径里,利用我们对天神的虔诚信仰,将我们的前程,我们的往后余生都荒废掉。 我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是他! 痛苦与灾厄之神,降下了气息,降在了他的身上,指引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李乘风指向了傀儡道士。 周玄无比默契的捧着“痛苦与灾厄之神”的银杏心脏刺青,将指血滴在了自己眉心上。 傀儡道士忽然睁眼,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势,在骨老庙里汹涌冲撞。 一些香火层次低的骨老学者,顿时被强大的气势压得匍匐在地上。 被「天官」分身降临的痛苦大学者,也往后退了好几步。 古玲靠着青铜面具的“神明气势”,勉强支撑,单膝跪地, 只有乐师与画家,两人盘坐在地上,强撑着身形。 “天神降临了!天神,我们都是你的信徒。” 骨老层次高的学者,痛苦却欢愉的喊着, 有些骨老,甚至眼含热泪。 他们一生的梦想与执着,只有一个——唤醒痛苦与灾厄之神。 如今, 天神降临,他们便有种夙愿得偿的强烈幸福感。 “天神是真是假,需要查验。” 画家冲着所有的骨老学者说道:“伪造为凶,真相为吉,众骨老听我号令,点灯催吉!” 「催吉神咒」是骨老的第四层手段,无论是痛苦派还是祈愿派,这一层的手段都相同。 催吉之灯火,能照见人身体中的病灶、洞察事情的真伪,还能望见堂口弟子秘境中的香火。 有了画家号令, 众骨老,哪怕被天神气势压趴下了,也一个个念动了「催吉神咒」。 庙内,便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念咒之音。 “舌神正伦,通病入神,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神咒念完,众骨老咬破了舌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仰着头,冲着天空,喷了一口血。 “点灯催吉!” 无数的血花,在骨老庙的上空悬浮。 血液在燃烧,成了一盏灯火, 众灯火朝着画家的催吉灯汇合而去,凝聚成了一团能将骨老庙笼罩的大火。 大火时降时起,傀儡道士的身形映入火光中,变了一幅样子。 所有的骨老,通过这把火,瞧见一个硕大的心脏泵动,心脏中有一颗茂盛的银杏树。 “是天神,天神真的降临了。” 画家、乐师都在流泪。 他们在骨老会里充当了五十年的神职,太明白银杏、心脏意味着什么。 “天神降临了。” 有了画家和乐师的认证,众骨老不再怀疑傀儡道士的天神气势为假,一个个热泪盈眶。 一生追求,得偿所愿, 其中的心酸与幸福,无处言说,只化作两颊热泪,默默流淌。 “老李,气氛到了,去,斩了天官分身!” 周玄通过傀儡,与李乘风沟通。 “周导……” “去斩天官分身。” 其实要斩掉天官分身,哪怕李乘风不动手,周玄也有办法,他刚才释放天神气势的时候,听到了痛苦大学者的身体里,有破碎的声音。 他只需要将天神气势再加剧一些,完全能靠着气势,崩碎「天官」的分身。 但是…… 他不能先动手, 这是李乘风的心理关卡,气氛烘托到这种程度,都不敢对天官动手,李乘风便扶不起来, 香火层次再高,没有向神明拔刀的勇气, 不配做血井、傩神的信徒。 血井和傩神,那是面对天穹抢夺煮酒和尚,都敢鼓动周玄上手抢的狠角色, “老李,斩杀天官分身……” 第197章 我,点燃了火 李乘风听到了周玄的催促,意志很挣扎。 他想出手,去斩天官的分身,将今天这场“伪造天神”的大戏,推向波澜壮阔的地步。 退一万步讲, 周玄帮他这么多, 他终归不想让周玄失望。 但当他想亮起手中的灯笼,心里却荡起十足的惊慌——哪怕对方的香火层次不高,可他是神明级的分身, 与神明之间的羁绊,像一条粗壮的锁链,束缚了老李反抗的思想。 “老李,如果不是天神给你撑腰,你今天就是一个死人, 谁杀死了你?! 天官,一道神喻,要将你一辈子的功绩抹杀,这还不够让你仇恨与屈辱。” “对……是天官,天官杀我不讲道理的。” 周玄暴喝道:“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讲道理?老李,站起来,别跪着。” 李乘风目光,随着周玄一句接着一句的激励,柔弱感尽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紧接着,坚毅又变成了凶狠,一步步的朝着痛苦大学者走去。 “骨老学者们,四大神职,请记住,我们的唯一信仰,是痛苦与灾厄之神,并不是天官。” “若是天官带领我们走向迎接天神的道路,他能算一个不错的附属信仰, 可是天官,将我们带入歧途,他变成了我们的敌人。” 李乘风趁着“天神气息”还在,念动了祈愿道咒,右手燃起了火。 “李乘风,退下,他是天官。” 承载着天官分身的痛苦大学者,还在维护着天官。 他也是唯一维护着天官的骨老, “天官是骨老会的叛徒,我们骨老会的骨老,每日都给他供奉着大量的香火,让他在天穹之上待得舒舒服服的,可他做了什么?” “火,点燃天官。” 李乘风驱使着火,烧向了痛苦大学者,烧向了天官分身。 痛苦大学者同样也点燃了火,痛苦派的第六层手段——「道焱神咒」。 两团火撞在了一起,凌空僵持。 两人都是六炷香火,与层次上几乎没有差别, “老李,好样的,要的就是你出手,打不打得过没啥事。” 周玄见李乘风动了,他也动手了,割开掌心后,将右手的血液,喷洒在银杏心脏上。 手中的天神图腾刺青,顿时沾满了鲜血,同时,周玄将血流如注的右手,盖在自己脸上,催动傀儡道士散发出第三波天神气势。 这一波气势,不光是威压极强大,气息甚至引动了现实,与天上拉扯来遮天蔽日的乌云,隐隐要向骨老庙摧压下来。 气势过于强大,骨老学者和神职,又都信仰“痛苦与灾厄之神”,对于这种气势,更加敏感。 痛苦大学者,被压得双膝跪地,身体里“嘣嘣”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官的分身在快速崩碎了。 周玄趁此机会,控制着傀儡道士起身,朝着痛苦大学者缓缓走去。 在痛苦大学者身体里的碎裂之声响动最为密集之时,傀儡道士右手以极缓的速度抬起,再朝着痛苦学者的身体,遥点了一指。 “嘭”, 天官分身粉碎,一道血红的雾,从痛苦学者的身躯里涌了出来,努力汇聚成一道人形,但还是涣散溃败,消弥于空气中。 李乘风也被气势压在地上,他热泪盈眶,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解除屈辱,是何等的爽快。 最近几天压在心头的阴霾、憋闷,全都烟消云散。 其余的学者、神职,望向傀儡的目光中,皆是狂热的崇拜。 只靠气势,轻描淡写就将天官的分身崩碎,这不是天神是什么? 同时,他们对李乘风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打完收工。” 周玄在崩碎了天官的分身后,指引着傀儡道士坐回刚才的位置,抹去了刺青与额头上的血,将天神的气息尽皆收回。 “完事了?” 云子良问。 “完事了,骨老会现在都信我的傀儡道士是天神,崇拜上了。” 周玄将“银杏心脏”的图腾刺青叠好,放回了兜里。 云子良并没有瞧完热闹之后的满足,反而忧心忡忡的。 “老云,咋了?” “你看看天上。”云子良说。 周玄抬头望去,没瞧出什么不对,除了天上乌云密布之外。 “这些乌云,因你的天神气势而凝,现在你天神气势收了,乌云还没散,不觉得奇怪吗?”云子良说。 “好像是有点……” 周玄才说到此处,义庄巷内起了狂风,其中一股风化成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摸,竟将图腾刺青掏了出来。 周玄伸手去抓刺青,又是一道狂风呼啸而来。 在周玄强悍的感知力里,这股狂风似乎是一道锋利刀锋, 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顿时将手收回, 银杏心脏的刺青,被狂风卷起,在风中展开,飘飘摇摇,朝着乌云上方飞去。 当刺青图被包裹进了乌云之后,骨老庙里的傀儡道士,兀自飞向了乌云。 这道士飞天的景象,落在了众骨老眼中,简直是神迹——来自天神的神迹。 他们朝着天空跪拜,磕头,虔诚至极,每一磕将额前磕裂,鲜血曝洒。 李乘风也跟着磕,但他知道“真相”,心里还嘀咕着:“大祭司竟然有展现神迹的手段,为什么昨天剧本里没有讲?” 当傀儡道士也被乌云裹住后, 一声洪亮的心脏泵动的声响,传了出来。 “嘣!” 这阵声响,不光引得骨老庙里的学者、神职心脏悸动。 周玄的心脏也有悸动感。 云子良撒丫子朝挂在巷墙上的画里跑:“原本伪造天神,结果你造了个真的出来了。” “嘣!” 第二声心脏的泵动之音,再次传出。 这一次,声音不是从骨老庙的范围里响起,似乎是整个明江府的地下,发出了震颤后,共鸣而出的响动。 整个明江府的人,都感觉到脚下有轻微的震感。 “骨老庙在摇晃,明江府在震颤。” 画家张开双臂,朝着天上咆哮:“天神的神迹,引动了整个明江府大地的天神神迹!” “靠,大祭司,你怎么整出了这么大的景?还不在剧本里写。” 李乘风感觉自己被周玄蒙在鼓里, “或许剧本里不写,是为了让我保持最自然的情绪流露,给我最大的震撼,不愧是你呀,大祭司,办法真多。” “嘣”。 第三声心脏泵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整个明江府,沉入到心脏翕张的美妙节奏里。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走阴拜神的堂口弟子,都莫名的觉得身体里涌动着力量。 响动过后, 天上的乌云散去, 刺青图不见了, 傀儡道士也不见了, 唯独空中,亮着一团火。 周玄仰望着天空的火,喃喃说道:“我,点燃了火。” …… “天神之火。” 一向懒洋洋得像猫的周伶衣,这次竟站了起来,大惊失色,说道:“竟然是真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袁不语也很难相信, 说书人是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 说书人接到的神喻里记载, 游神诞生的使命,是去狩猎天地间作乱的异鬼,去点燃天神之火,寻找被羊头人身的怪物窃取的古佛头颅。 两千年过去, 从来没有人点燃过天神的火,成型的大异鬼们,开始与游神和谐相处,更没有人见过古佛头颅。 游神的使命渐渐已经被忘却,成为遥远的传说。 而今天, 竟然第一次有游神,点燃了火! 他不是日游神,也不是夜游神,他是“日夜游神”。 “天神之火被点燃,井国未来的命运被更改了。” 袁不语说道。 “是走向更坏,还是走向更好,目前很难言说。” 周伶衣苦笑着说。 “至少有一点是好的。” “袁老,哪一点?” “徒弟请到了真天神,那他就没有行骗,我们说书人里都是老实人了。” 袁不语开了折扇,说道。 周伶衣:“……” …… “是天神之火,熄灭了两千多年的「痛苦与灾厄之火」被重新点燃了。” 画家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庆祝动作,来表达内心的激动感受。 乐师则拥抱着李乘风,说道:“老李,你踏娘是好样的,你真是个好样的,都是那个傻缺天官,鼓动我们杀你,老李,以后我们又是同僚了。” 他给了李乘风热烈的拥抱,甚至还蛄蛹了两下。 李乘风面无表情,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大祭司就是怎么实现“天神之火”神迹的。 “这把火太像真的了。” …… 义庄巷里,周玄在凝望着火许久后,终于将目光收回,询问从画里走出的云子良。 “老云,天神之火点燃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上多了一把火。” “……”周玄。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云子良搂着周玄肩膀,说:“小周,这火啊,代表天神苏醒,明江府的天神,就是痛苦与灾厄之神, 天神会守护一府之地,有天神在,异鬼不敢频繁出世,神明也不敢随意降临, 不过,现在天神之火刚刚点燃,还太弱了,只能算一把火, 怎么让火变旺?” “天神是因为老百姓的信仰而强大,等着吧,时间长了,天神之火一定会变旺, 倒是你小子,你点燃了火,会有很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 周玄问云子良。 “嗯,你听过法则的说法吧?”云子良问。 “听过啊,时间法则。” “天神最强的地方,便是他的法则。”云子良说道:“血井为什么是天地间最强的异鬼,因为它掌握了时间法则,至于是不是掌握了全部的时间法则,那就不知道了, 每一尊天神,都掌握了一条完整的法则,比如说傩神,他是命运天神,掌握的是命运法则, 痛苦与灾厄之神,掌握的是自然法则, 堂口弟子上了七炷香之后,便能听到天地间的隐秘,除了香火手段之外,还能领悟天地法则,但他们学的,不成套,七七八八都学了一些, 你点燃了火,随着火势变旺,天神便会教你法则, 只是,现在你的香火层次不够,领悟了法则也用不出来。” 云子良说:“但现在,你至少已经拥有了两条完整法则的可能性,命运、自然……额……想到你还是个二炷香,就让人生气,这么废物的香火层次,大堂口里扫街都不够资格,竟然能够拥有两条法则,虽然还学不上。” “老云,你骂人也太脏了。” “小周,我都实话实说,你这能深刻体会到法则的重要性,天穹之上的神明级,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不过是精通法则的凡人。” …… 骨老庙内,集会再次召开, 只是这一次的骨老聚会,不在地下召开,而在地上召开。 对于骨老而言,在地上开集会,被天神之火照耀着,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往后,我们每月的集会,都在地上召开,让痛苦与灾厄之神,俯视我们的虔诚。” 画家起身,对庙内的学者、神职,介绍着李乘风:“老李大家都很熟悉,但也很陌生,这么多年,只有老李在坚信祈愿派,取得了很大的成果, 为了他的成果,我们为他由衷的鼓掌。” 啪、啪! 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赞扬,让老李渐渐迷失了自己。 “骨老会,从来只有四大神职,这是很久之前就定下的规矩,但为了老李,我与乐师商量过了,在骨老会内,增加第五个神职——天神学者。” 又是一阵合时宜,却让老李深度迷失的掌声。 “以往呢,骨老学会的各大研究部门,都由各大古老学者管理,往后,所有的古老学者,都归天神学者管辖,老李,你也给大家说两句……” 画家坐下, 李乘风站了起来,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热烈的掌声适当的安静一些,然后清了清喉咙,说道, “寻找痛苦与灾厄之神的成功,不能全归功于我自己,与时代的进程也息息相关, 当然喽,也是各位同僚一起努力的结果,以及一代学者们的耗尽一生的心血贡献,我做的工作反倒是不重要……” “啪、啪……” 掌声经久不息,为了天神,也为了李乘风的谦逊有礼。 “下面,我将对这些年寻找天神的研究,分成十二个方面来讲……” 众人:“……” 你不是才说你的工作不重要吗?我们刚刚信了,你踏娘上来就分十二个方面讲? …… 周玄听到李乘风的演讲,忍不住笑出了声。 “搞了半天,老李不是不爱装逼,是以前确实没机会装,听听他这词,估计都是曾经躺被窝里,幻想找到天神之后的获奖感言!” 天神还没找到,但获奖感言写得很具体,甚至背得滚瓜烂熟。 “走了,老云。” 周玄不想再听了,不然十二个方面的“神秘学术论文”,听完头皮都麻了。 …… 不光周玄头皮麻,骨老会学者头皮也麻, 十二个方面,李乘风挥挥洒洒的讲了四个钟头,还不干讲,时不时还点起某个学者提问。 学者头皮麻也得认真听,不然被点起来回答不上来,也怪出洋相。 中间,骨老会学者们,腹诽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老李,别讲了,差不多得了。 好容易讲完, 画家打着哈欠的接棒,说道:“老李的演讲,精彩纷呈,鼓掌。” 骨老学者们头皮更麻了——老画,刚才老李讲课,就你丫睡得最瓷实。 等“场面的小掌声”鼓完了,骨老会便聊起了最近明江府的两桩大事。 第一桩大事,自然是碑王陨落、卢玉升被杀的事情, 这事已经定下了调子,不追究平水府的游神司。 但今时不同往日,明江府点燃了天神之火。 于是有学者提出了意见,要去找平水府游神司的麻烦,抓不了周伶衣,就把周玄抓来祭火。 “请注意你的学者风度。” 李乘风当场就把提出问题的学者给喷回去了:“定下来的事情就翻篇了,别像个裹脚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 画家和古玲也不愿意找周玄的麻烦,都表态不能旧事重提,虽然这桩旧事也不是很旧。 第二桩大事,自然是“饥饿”。 “饥饿”最近在明江府做下了一桩桩的血案,明江府某些地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痛苦学者,你负责调度‘饥饿’的追捕事宜,如今结果如何?” 画家问道。 痛苦学者三言两语搪塞着,显然结果不如人意。 “一点源头都找不到?” 画家再次询问。 “找不到。”痛苦学者被问得很痛苦。 李乘风觉得时机到了,说道:“老画,我愿意扛下追查饥饿的担子,当然,凭我自己的本事,想要短时间破案,不太可能,但是,我认识一个人,他有本事破案。” “谁?”痛苦大学者不服。 “就是刚才提到祭火的周玄。” “果然!” “果然!” 画家和古玲的态度一模一样。 古玲是知道周玄本事大。 画家则是对周玄印象好。 “周玄,他能尽快追查到饥饿吗?”画家出于场面,还是反问道。 “能,但是,周玄不是无偿破案,他要价还很高。” 李乘风说道。 “什么价格?”画家问。 “两台血井人脑。” 周玄压根就没打两台“血井人脑”的主意,但李乘风现在被周玄感染了“师子大开口”的毛病, 而且他觉得时机确实适合提两台血井人脑的价格,便主动加价。 “两台啊!这个价格不能叫很高,应该叫天价。”画家问乐师,是:“我听说,黄原府也有一台血井人脑。” “有是有,但他们凭什么给我们。” “凭天上的火。”画家说道:“而且黄原府就跟咱们明江府挨着,饥饿在明江搞事情,就不去他们黄原府?你这两天去给他们做做工作,把人脑拿出来,结束‘饥饿’的恐怖作案。” “我尽量去做。”乐师无奈道。 “还有别的事情没,如果没有的话,集会就散了。” 画家征徇着意见。 “有。” 李乘风又说道:“我和周玄去清查饥饿案件,需要人手,我想从城隍选派几个人,来帮我查案。” “可以。” 画家应许了下来。 …… 集会结束,便是画家最愉快的时刻,没有了诸多公务,既可以找个娱乐场所好好放松,也可以在家里惬意的画画。 生活的节奏缓和下来,让他很舒服。 他出了骨老庙,就要上车,古玲找到了他,说:“画司辰,我这有个条子,你得特批一下。” “我看看。”画家接过了古玲的图书馆第九区的入馆申请单。 申请单的倒数第二行,填了入馆人名字——周玄。 “又是周玄?” “你也认识?” “一面之缘而已。”画家又找古玲要周玄的借阅记录。 记录单上,全是各种炼丹的书。 “周玄还对这玩意感兴趣?” 画家问古玲。 这份借阅记录是古玲自己编的,就是怕画家看出周玄的端倪,她用笑容掩饰心虚,说, “谁知道呢,炼丹这种事情,对香火没什么用,吃了丹还伤身体,但架不住有人感兴趣嘛,他要是进了第九区,估计也是冲着炼丹的书籍去的。” “那就让他进去借,这种无用之书,谁看谁没收获。” 画家在申请单上签了字,又问古玲:“他什么时候去图书馆?” “可能下午就去。” “确定?” “确定。”古玲说:“我待会就打电话通知他。” “那行。” 画家将申请单递还给了古玲,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等银灰色的轿车驶出了一条街,画家又对司机说:“先不回家,去利苑大厦。” 骨老会的图书馆,就在利苑大厦的19层。 …… 云罗山脉,祭祀场。 铜钱祭祀,坐在人皮庙前,凝望着天神之火,眼泪悲伤流淌。 他胸口里潜伏着的“老祖婴儿”轻轻挠着他胸膛里的血肉,安慰着他。 “老祖,树族的神明图刺青在周玄的手里玩出花了,三尊神明组合成天神,谁想得到这种用法。” 铜钱祭祀叹息着。 原本他昨天通过链接瞧见了周玄之后,便生出了“举报”的想法。 他想派出尚在明江府的石家四兄弟,去骨老会举报,举报周玄要“伪造天神”。 但是, 就他们刺青恶鬼的人缘和恶臭名声,举报就等于“来自官方的认证”。 他更没想到的是,周玄伪造天神后,赢得了骨老的信任不说,竟然唤醒了真正的天神。 现在天神之火在明江府天空燃起,留给古族的时间越来越少。 “老祖,你说周玄到底是做对了哪部分,才做到唤醒天神的?” 铜钱祭司的话,没有得到祖婴的回应,也无法回应,如何唤醒沉睡的天神,这是井国两千多年都没有做到过的事情,是一个纯粹的知识盲区。 “我们还要等傩神三炷香吗?” 铜钱祭司很是担心, 二炷香的周玄羽翼已经很丰满了,神偷、骨老两大堂口,已经被他渗透得很彻底,继续放任他的成长,只怕…… 祖婴终于回应了,它伸出尖锐的指甲,在铜钱祭司的胸膛里不断勾画,结出了一个“等”字。 不等不行。 周玄没有三炷香,即使抓捕过来,也是个废材料,完不成古族横亘三百年的大计划。 …… 周玄几人刚刚回到家,便在店里瞧见了冯希贵和林霞。 夫妻两人手里各捧着一个小盒子,见周玄来了,才放在桌上。 周玄将盒子打开,又是黄澄澄的光,两盒金子。 獠鬼的行事作风,就是这么干脆。 “霞姐,太客气了。”周玄对林霞说道。 “不客气不客气,前天要不是恩公帮忙,我们獠鬼没一个人能活下来。” 林霞又跟周玄说:“对了,恩公,这次来,除了感谢之外,也是告别,下午我和老冯开车回平水府了。” “不报仇了?”周玄问林霞。 “报仇已经成了我们承担不起的奢侈。”林霞说道, “和忤作一战,我们堂口四炷香的不剩几个,三炷香的死了一半,堂口战力太弱,留明江翻不起风浪来。 来明江府这么久,也杀了不少小拐子,剩下的我们实在搞不定了,他们能喊动城隍、游神司,不是我们应付得了的。” 周玄想想也理解林霞,上次獠鬼来了东市街那么多人,要不是他和吕明坤回来得及时,那些人真是割草一般的倒下。 在见识到高层战力的威力后,将仇恨埋在心里,也是无奈之举。 “霞姐,你们獠鬼的獠牙有一种养牙之法,养好的牙,能加持你们的本事,要从我这里学一学吗?” 周玄又说:“别的人不敢说,但你的天赋是极好的。” 夸林霞的天赋好可不是瞎夸,周玄手里的骨牙原本是林霞的獠牙。 云子良第一次见了獠牙,从牙的长度结合林霞坐四望五的香火,便得出了林霞于獠鬼一道,极有天赋。 “这法子难学吗?会不会让恩公费事啊。” 林霞有些担心,怕周玄劳心伤神。 “不难,主要是找到你们獠鬼的獠牙铭文。”周玄将自己的骨牙递给了林霞:“你看看我养好的牙。” ps:大章七千字哈,好兄弟们,周末快乐,么么。 第198章 画家之局 林霞接过周玄的骨牙,一入手,感觉到了份量。 “更沉,质地更密,我感知一下看看。” 林霞的感知力透入到骨牙内部,顿时,一股绵密的呼应,吸附到了感知力附近。 她感觉骨牙活过来了,牙壳之内,像有活人的意识,任何对它的召唤,它都能洞悉明朗。 骨牙上的铭文,甚至有种在呼吸的感觉。 不光是骨牙的呼应厉害,骨牙似乎已经具备了情感,虽说这枚牙原本是林霞自己的,但被周玄养了出来,重新认了主。 它感知到不是主人在握,便轻轻抖动了起来……似乎有些嫌弃林霞。 “好强的呼应,好深的灵性……”林霞惊了。 哪怕獠牙在她很小的时候,便长了出来,蕴养在身体里多年,都没有周玄骨牙如此强的灵性呼应感。 “你们獠鬼,獠在前,鬼在后,獠牙才是第一战力,靠着操控纸人,战力强不了。” 周玄属于“现学现卖”,这都是云子良曾经讲过的神秘学知识,被他吸收挪用。 林霞作为獠鬼世家,岂能不懂这个道理,但獠鬼的养牙之法,失传多年,这些年,她大哥四处去寻访养牙法,没什么眉目。 如今,周玄可以提供养牙法,让她有意外之喜。 可喜归喜,拿什么去换养牙法? 林霞不好意思让周玄再吃亏了。 她眼神里流露出对养牙法的渴望,但依旧仰脸拒绝道:“恩公啊,我们獠鬼堂口人少实力弱,除了这些年在平水府赚了些钱,实在没什么筹码,您这养牙之法,太珍贵了……我只能望洋兴叹……” “你们有筹码的。”周玄说道:“獠鬼堂口的作风很强硬,我欣赏你们的强硬,养牙之法,我给你们,你们只需要献上对我的忠诚。”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以养牙之法,换取獠鬼堂口的调度权力。 目前獠鬼很弱,但掌握养牙之法后,实力在半年内有一个极大的进步,那时候的獠鬼,便没有那么弱了。 同时,周玄走九个堂口的香火之路,前方雾障朦胧,有时候需要死士投石问路。 “獠鬼堂口,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林霞太明白养牙法对獠鬼的重大意义,又了解周玄的人品, 人家是不图回报,拔刀相助的恩公,人脉又广,与游神司、大骨老谈笑风生,獠鬼归他调度,并不是出卖了堂口,反而是给堂口找了条大腿。 拐子从小堂口成了如今的大堂口,凭什么?不就因为起步的时候,挂靠了城隍和骨老会吗? 她当即便单膝跪地,朝周玄抱拳。 “你愿意就好,等我一下。” 周玄去了二楼卧室,进入了血井秘境。 “井子,上次问过你,养牙之法,需要一个四炷香的祭品,对吧?” 血井秘境墙壁上的眼睛,缓缓眨动,表示认同。 “那来吧,给我养牙之法的卜告。” 周玄现在祭品多。 他已经掌握一些祭品的兑换规律,七个五炷香,兑换一个六炷香祭品。 那以此类推,七个四炷香兑换一个五炷香呗? 他在血井这里存了一个六炷香的祭品,扣一个四炷香,和没扣差不太多。 有了周玄的首肯, 血井里下起了雪,在地上写了个“三”字。 配合墙壁上眼睛里的慵懒目光,周玄便懂了,这是让他三天之后再来。 前天晚上,血井才做完了问卜,需要恢复时间。 周玄便切断了与血井的连接,下了楼,对林霞说:“三天之后,你来我店里,我教你养牙之法。” 林霞得了具体的许诺,便兴高采烈的带着老公冯希贵出了店。 “恩公,虽然你不差钱,但三天之后,我们夫妻俩还是会带四盒金条过来,你千万要笑纳。” 那放心,到手的钱,没有不收的。 …… 冯希贵和林霞前脚刚刚送走,李乘风便来了。 今天的李乘风,走路有些飘,风吹着他的衣摆,那嗖嗖带响。 “哟,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天神学者吗?” 周玄笑着损李乘风。 李乘风当即便怂了,笑着说:“我这天神学者,那都是大祭司的功劳。” 他将净仪铺的店门关上,要和周玄聊私密话题。 顿时,店里传出了一声暴喝。 “奶奶的,谁关门了,我看报纸在呢。” 云子良从内堂里走了出来,瞧见是李乘风,这才消了气,打着招呼:“哟,老李,你这刚升官了不去吃个庆功宴什么的?至少也得去搂个歌伶,喝喝酒什么的。” “别臊我了,我从骨老庙里走出来,腿肚子都抽筋,实在是吓的。” 李乘风不像周玄大心脏,他从集会开始到结束,心里一直忐忑,七上八下的,生怕骗局被拆穿。 “大祭司啊,你昨天编排的剧本,真是精妙,步步为营,就是你咋不提前跟我通气。” “通什么气?” “神迹啊,那天神心脏的跳动,引着明江府的大地一起跳,还有那天神之火,跟真的似的……” 李乘风说到此处,云子良和周玄俩人笑出了声。 “你们笑什么呀,确实跟真的一样,开会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把我脑子都想破了,我都想不到神迹是如何实现的,很费解。” 李乘风现在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周玄停住笑,斜靠着柜台,说:“老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天神是真的?” “……”李乘风。 “我开始只想伪造个假的,谁知道,阴错阳差,把真的天神给唤醒了,天上的那把火,谁也造不了假。” 周玄走到桌前,拿了个桔子,刚剥好,往嘴里塞了两片,就听见“嗷”的一嗓子,他手一抖,差点被噎到。 “老李,你踏娘叫魂呢?”周玄咳了两声。 “大祭司,这天神是怎么唤醒的?两千年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方案,从来没有唤醒过天神……怎么到你手上,就醒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周玄将桔子吃干净了,说:“今天这次唤醒,的确有误打误撞的成分,但也能给咱们带来启示。” 一旁的云子良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在数:“我总结了一下,唤醒的时机先不谈,要素便有六样,天神图腾、刺青之法、三幅神明图、骨老会对天神的虔诚信仰、骨老会成员聚集、天神之血, 若是将这六样要素凑齐,或许可以唤醒其他尚且没有陨落的天神,点燃更多的火。” “老云,你还忘了一样。” 周玄提醒道。 “都全了。”老云又数了数,确保没有要素遗失。 “斩杀神明的分身。”周玄说道:“唤醒天神是在斩杀天官的分身之后。” 作为伪造天神大戏的导演,周玄身在局中,对整体细节的了解程度较深。 “嘶,如果这算要素的话,那怪不得两千年来,愣是没有燃起天神的火。” 云子良被周玄一点拨,心中顿时升腾起不妙的想法,说道:“神明在其中捣鬼。” 李乘风原本想说神明不可能捣鬼的——骨老会的天官,多年来一直支持骨老唤醒痛苦与灾厄之天神。 但他细细一想,天官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是没可能。 “看来是真没骂错天官,他确实把骨老带到了离天神越来越远的道路上。”云子良分析道:“天神醒过来后,神明便不是最高的信仰,信仰神明的人也会越来越少,香火自然会一直消退。 香火消退,神明便会越变越弱,他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来越弱小的。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天神永远醒不过来。 或许,骨老会的两个方案都是有效的,不管是祈愿派还是痛苦派,都能够凝结出足够的愿力与信仰锚钩,将天神唤醒,但是,天官使出了手段,形成了一道屏障,将愿力与锚钩隔断, 只是,愿力与锚钩不会凭空消失,依然积累在明江府里,当屏障被破,愿力与锚钩便再无阻碍,全部流淌到天神的身体里, 于是,天神被唤醒。” 李乘风听到此处,恨得是咬牙切齿,说道:“天官在人间的分身,就是那道屏障,这下好了,有天神压着,天官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未必吧。”周玄从他的视角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天神刚刚苏醒,火很弱很弱,你们说,神明有没有可能出手将火扑灭?” “扑不了。”李乘风说:“神明的真身很难从天穹降临到人间,他们只能派分身下来,分身的香火层次并不高,敢出手扑火,就是找死。” “神明难降,以道者为侍从。”周玄念叨着符经中的话。 神明或许降不下来,分身又太弱,但是道者呢? 七、八炷香的道者,骨老会拦得住吗? “哎哟,才想起来还有道者,这可是大事,我得回去写一篇文章,把道者可能扑灭天神之火的前因后果,都详尽写好,争取引起骨老会的高度注意。” 李乘风讲完了就要走,刚准备开门,便对周玄说:“对了,大祭司,饥饿的事情已经确定了,由我在城隍里挑几个人,和你一起去查案,报酬是两台血井人脑。” “两台?” 这次轮到周玄意外,老李这个学者,竟然会“市侩”的跟骨老会谈价格。 “总要进步的。” 李乘风开了店门,开车回家写文章。 云子良则去擦着唱机,边擦边沉吟道:“道者,难道真的要降临了吗?” “管他的呢,他们喜欢来人间,那来了就别走了。” 天神之火能在旺盛之后,教会周玄法则,他没学会法则之前,那火能说灭就灭吗? …… 利苑大厦,骨老图书馆,第九区。 画家在第九区的四个角落里各放了一本书,同时又掏了怀表,看了看时间后,将时间写在了四本书的扉页上。 时间有四个领域,过去、现在、未来、无序。 画家现在做的,便是将锚点定到“现在”、地点划定在“第九区”,有了“现在”的锚点,他通过时间法则,去到了未来,哪怕迷失,也不会留在未来, 一旦迷失,他只要念动法咒,锚点便会出现,他只需要抓住锚点,就能回到事先定好的“现在”。 搞定了这些,画家开始念动法咒,进入时间的“未来”领域。 他的面前,出现了数以万计的白色丝线,他将丝线掀开,便进入到了“未来”之中。 第九区的地形极小,画家进入“未来”的第九区后,精力消耗较为缓慢,看到的也并不是断断续续的画面, 他是真正的走进了未来的第九区。 “未来”领域里的时间,以超过现实数十倍的速度在流动。 画家在第九区里逡巡了几分钟后,他望见了周玄与古玲进了第九区。 画家藏在书架后面,收敛气息,偷偷观瞧周玄要借什么书。 透过书架的缝隙,他瞧见周玄手里捧着一本《咒的符号印记》。 在神秘学说里,有一种言论较为粗暴,但又广泛被人接受,那就是——无论道咒、巫咒、佛咒,不过是符号与印记的某种组合形式。 周玄手里的书,就是探讨“符印形式论”的典籍。 “玲子,我看完了。” “进一次第九区不容易,不再多看看?” “嘘,等一下,第九区里有东西。”周玄将手指竖在嘴唇上,一步步朝着画家走去。 时间领域与周玄洗冤箓的时空缝隙并不一样。 时空缝隙所谓的回到过去,不过是藏在缝隙之中,瞧见过去的影像。 但时空领域中的“过去”、“未来”,是真正的过去、真正的未来。 画家能瞧得见“未来”的周玄,同时“未来”的周玄也能瞧得见画家。 但画家不想被周玄瞧见,便念动咒语,让时间锚点浮现在面前后,手按在锚点上,回到了提前定好的“现在”锚点。 在他消失前一刻,他耳边还听到“未来”的周玄在讲话。 “咦,人哪去了?” 画家眼前闪过一阵白光,第九区四个角落的书籍扉页变得焦黑。 “周玄的感知力怎么这么强?” 第九区里就古玲和周玄两个人, 画家了解古玲,她的感知力没有那么出色,断然发现不了收敛了气息的他。 只有一种可能,是周玄将他发现的。 “三炷香不到,感知力就强到这个份上,只怕血井通灵人也做不到,周玄当真是个天才。” 画家径直走到了第十二排书架前,取下了《咒的符号印记》后,在第九区的大门前,取下了借书记录本,写下了“书籍名称”、“借书时间”,并且还填上了地址——永祥大道白羽茶楼。 他将写好的借书记录,重新挂回了大门上,夹着书,离开了第九区。 …… “小先生,祝贺你,成功拿到了进入图书馆第九区的资格。” 电话里,古玲声音甜得像个金牌电话客服。 “我马上来。” 周玄挂了电话,开车出门。 第九区,有“血井悟道经”的最后一部分,关乎于查清楚刺青古族的大计划。 车停到利苑大厦后,周玄上了大厦电梯,古玲还和上次一样,在电梯口等着。 这次见了周玄,古玲神秘兮兮的把周玄拉到了角落里,问道:“这次唤醒天神,你是不是出了大力?” “啥天神?” “还装呀。”古玲一本正经的分析道:“李乘风研究这么多年唤醒天神的方案,从来就没有奏效过,最近也一点风声没有,如果单凭他能唤醒天神,也太扯了。” “我一个二炷香的弟子,唤醒天神难道就不扯了?” “你不一样,你的刺青甚至能帮我超脱天神途径的桎梏,有些奇迹发生在你身上,我还是能理解的。” 古玲很认真的评价道。 “天神醒都醒了,再问是谁唤醒的,没什么意义。” 周玄不想在这个话题里深入的聊下去,不然怎么讲——我原本是想骗你们这帮骨老的,没成想把你们老祖叫醒了。 “那你承认是你唤醒的天神?” “不重要。”周玄往图书馆里走。 “小先生,如果真是你唤醒的天神,那你一定有恐怖的力量与见识,你能不能帮我……” 古玲属于“图穷匕见”了。 “帮你什么?” “帮我入七炷香。” “……”周玄。 古玲啊,哥们真的不是神。 周玄戳着自己的鼻尖,苦笑着说道:“我要有那本事,我给自己先使上,先当上你们骨老会的会长,然后盘剥你们骨老,每一个人都得给我先上供百分之五十一的家产,家里叠被窝的都得是个骨老大学者。” 古玲:“……” …… 图书馆一进去,周玄又感受到了知识的气息,让人迷醉的味道。 前面四个区域都被周玄搜刮过,从第五个区域开始。 在第五、第六个区域,周玄分别找到了三段符经, 到了第七、第八区,符经数就比较可怜了,分别只搜刮到了一段。 进入到了第九区,竟然连一段都没有。 “不能吧?” 周玄将感知力透入到洗冤箓里,在十几排书架里来回晃荡,真的连一段符经都没有找到。 但是,第九区,就是血井点名的区域,别的方面的符经没有可以,血井悟道经的最后一部分,一定是有的。 又逛了两圈,周玄想到一种可能性——含有符经的那本书,被人借走了。 “这么巧?” 图书馆的人流量非常小,尤其是第五个区域之后,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这么小的人流量,从上万本书里,偏偏借走了含有血井悟道经的书籍, 这种概率,得小到什么程度,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周玄问古玲:“玲子,帮我查一查,最近是不是有人借书了?” “我看看。” 古玲去了第九区的大门上,取下了借阅记录本,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对周玄说:“是有人借书,借的那本书叫《咒的符号印记》,才借了两个钟头不到。” “知道是谁借的吗?” “永祥大道白羽茶楼,借书人是画家。” 古玲斩钉截铁的说道。 白羽茶楼是画家的产业,能进第九区的人,本身也不多,不难猜。 “画家就是你们骨老会的第一神职啊?” “是。”古玲点头。 周玄心里便莫名其妙了起来,这第一神职,借我书做啥? 他并不知道,画家便是昨夜他折腾的那个先锋派老头。 骨老集会的时候,四大神职都戴上了青铜面具。 周玄的第一反应,便是——画家不会是找我麻烦的吧? 但很快他便觉得不对, 骨老会在明江府一手遮天,真要找周玄的麻烦,用不上这么隐晦的手段,大大方方去周记净仪铺里找他就行。 把净仪铺的云子良、周玄、吕明坤三人绑一块儿,都不是画家的对手。 “估计有别的用意,但应该不是恶意。” 周玄想到此处,对古玲说:“我要找的书,被画家借走了,你陪我找他一趟?” “可以。” 古玲干脆的答应了下来,现在离天黑还早,离巡夜游神升灯笼的点还有一段时间。 …… 周玄的梅肯汽车停在了白羽茶楼的门口,周玄和古玲下了车,进了茶楼。 画家知道周玄要来找他,提前便清了场,偌大的茶楼里,显得极冷清,只有最靠里的一张茶桌冒着热气。 茶分三盏, 画家坐得笔直,恭候着周玄和古玲。 “画司辰,你早知道我们要来?” 古玲与画家打了招呼。 “啊,原来你个糟老头子就是画家?” 周玄一出声,把古玲吓得肉跳,她听画家讲过,知道画家与周玄有一面之缘。 但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骨老会的第一神职,不要求你卑躬屈膝的,至少态度不能这么挑衅。 岂料画家咧嘴笑着,手指了指地上的蒲团,说:“我都叫画家了,你也看到我的画,我身份那么难猜吗?” “把我书还给我。” 周玄坐下后,大喇喇的朝画家伸手,索要书籍。 “那怎么能是你的书?那是我们骨老会的书。” 画家一脸坏笑。 周玄瞧他这副表情,便有理由怀疑——画家这糟老头,肯定是动了什么邪门法子,算到他要去借哪本书,提前给截胡了。 “那就把你们骨老会的书给我。” 周玄再次索要。 “书嘛,一定会给你的,我等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聊聊画。” 画家笑着说道。 “你既然要聊画,那我真得给你上点强度。”周玄又补充道:“但是,上强度之前,得商量商量价码。” “聊画,怎么还聊上价码了?多俗啊。”画家摆出了艺术家不谈钱的姿态。 “俗是俗了点,但我就这么一个俗人,你不谈价,我就不聊画。” 周玄向来不爱吃亏,他觉得画家既然愿意动用“邪法”截胡,不为别的,就为了来约他谈画。 那便说明,自己昨晚给画家信口指点的“现代画派”的思路,画家应该有收获,而且收获还不小。 能让骨老会第一神职有收获的思路,给价码那不是合情合理吗? “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价码?” 画家询问着周玄。 “三次出手。” 周玄已经知道自己三炷香后,刺青古族便会费尽力气钉死他。 所以三炷香之前,周玄打算尽量找到香火层次极高的人给他护道。 画家是骨老会的第一神职,香火应该很高,至少要比老李和古玲高。 有这样的狠人出手,对刺青古族的胜算,便提高了一分。 “出手得有限制吧,不然你让我杀我就杀谁,我岂不成了你的染血刀锋?” “有人要杀我,毫无理由的杀我,你能不能出手?” “能!” “那这就是出手的限制。” 周玄说道。 画家沉思了一段时间,说道:“行。” 有了“出手”的价码后, 周玄便问画家:“你要聊画的哪个方面?” “关于画的空间方面。” “那你给我一张纸。” 画家递给了周玄一张宣纸。 周玄将宣纸放在茶桌上,轻轻抚平后,指引着骨牙,对着宣纸上划了一道。 白色的纸上,便出现了一条一尺长的刀痕。 周玄指了指宣纸,说:“画完了。” “这也算画?” 画家傻眼了,你上去给一刀,就换了我三次出手的机会?过于敷衍了吧? 敷衍? 一张白纸,一条刀痕,这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画,前世可是卖出了将近三千万美刀的价格。 “这幅画,就有你要的空间。” 周玄指着宣纸上翻起的刀痕,让画家仔细盯着看——痕迹出现在纸上,纸便不是简单的平面空间,痕迹带来了纸张上原本没有的缝隙式空间。 画家静静的瞧着纸上的刀痕缝隙,沉思了起来…… ps:感谢好兄弟“野生读者”、“steam0826”、“巫马墨竹”的打赏,好兄弟们,更了一个大章,么么。 第199章 白骨和尚 周玄见画家沉思着刀痕,他会心一笑:到底是给他折磨到了。 他没有功夫陪画家研究这副前世的名画,轻叩了叩茶桌,说道:“先把书还给我。” 画家沉浸在画里,脑子没功夫想别的,行为举止瞧上去,像是单纯的本能反应——依稀听到周玄找他要书,机械的拉开抽屉,然后手一顿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书,递给了周玄。 “记得三次出手。” 周玄提醒了一句。 画家“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 “我们先走。”周玄拿过书,又催着喝茶的古玲。 古玲放下茶盏,跟画家道别:“画司辰,我们先走了?” 画家思想都泡在画里,这次是完全没听见古玲的话,跟中了邪似的。 “玲子别喊了,画老头这种人我太了解了,一见了搞不懂的画,跟得了癔症似的,你没打断他的思路,他不理你,你要真打断了,他能站起来咬人。” 周玄劝古玲走, 没招,古玲只好跟着周玄要出门而去, 俩人刚刚要下楼,画家却突然回过神来,喊住周玄:“小兄弟,先别走。” “咋了,要反悔啊?” “不,不,不,我老画别的本事没有,但一口唾沫一口钉,绝做不出反悔的下作事来。” 画家将“一刀画”搁下,问周玄:“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自己实在是琢磨不明白,感觉身在险峰,不见群山,需要小兄弟这样的明眼人,帮忙点拨点拨。” “你说说你的困局在哪儿?” 周玄抱着“金牌售后”的态度,要帮画家指点迷津……当然……指点的想法很殷勤,但到底能不能指点成功,那就两码事了, 但至少,哥们努力了。 “小兄弟,你看啊,画纸可以看成是单独存在的空间,刀痕缝隙之中,也可以看成是另外一层空间,我称他为刀缝空间, 假设我从画纸空间中,通过移动到刀痕处,进入刀缝空间之后,如何在不原路返回的情况下,再度触碰到画纸空间?” 画家虔诚的询问, 但讲得有些绕, 周玄拿起了画纸,先努力把画家的理念搞懂,他拿了“一刀画”,问:“我举个例子,你看我讲得对不对。” 他把画递给了古玲,让她双手将画纸展开,与地面平行。 接着,周玄右手伸进了刀缝中,问画家:“画老头,我右手已经伸进去,你是问我,怎么在不原路返回的情况下,用右手触碰到画纸的正面,对吧?” “是这个意思。” “那多简单啊。” 周玄收回了右手,将骨牙招出,在画纸刀痕的旁边,又划出了第二条一尺长的刀痕。 然后,他的右手整条手臂,伸进了第一条刀痕后,手肘弯曲,手掌朝自己抓来的方向,穿过了第二条刀痕,再将手腕旋转,手掌便触碰到了画纸的正面。 “额……?” “你这天天画画,脑筋都不会急转弯了。” 周玄将手臂收回,把“两刀画”放在了桌子上后,拉着古玲出门。 “小兄弟,往后有时间经常来茶楼坐坐,你是个妙人。” “有时间再说。”周玄扬了扬手, “哦,我还忘了件事。” 画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骨牌,朝着周玄的方向一扔,骨牌飞到周玄身前悬浮。 骨牌的正面,雕了一副画卷,彰显着牌主的身份。 “需要我出手的时候,捏碎骨牌,我必然会到。” “多谢。” 作为骨牌收集者的周玄,抓过了骨牌,放进了兜里,朝着画家抱了抱拳,便与古玲大步离开了。 …… “妙人啊,太妙了。” 等周玄与古玲离开,茶楼里又恢复了寂静。 画家重新望向了画,手指一勾,画纸悬浮展开后,他学着周玄的样子,将右手伸进了第一刀缝里,然后肘臂弯曲,手掌便朝着自己抓来。 “将现实空间感受成一张纸,撕裂一条缝隙,便能进入其余的空间,撕裂两条缝隙,便能折返回来。” 画家念动「道焱神咒」,左右手各自在前方点燃了两团火。 一道火飞向了屋外,然后以极其迅猛的速度,现身在骨老庙前, 一道火则在茶楼之中。 两团火定下了位置后,画家通过感受,实实在在的将现实空间看成了一块平面。 “撕裂。” 画家双手五指成爪,那两团火在他的催动下,快速延伸,将周围的空间,撕裂出了一条一丈长的裂缝。 画家感应裂缝已经生成,径自走进了他前方的裂缝中, 十几秒后,他便从骨老庙前的裂缝中走了出来。 “终于弄懂了空间法则的皮毛。” 骨老庙与白羽茶楼相隔数十公里,画家从现实空间走入另外一层空间后,前方的空间迅速收缩,两条缝隙之间的距离变得极短。 数十公里的距离,竟然只用十几秒便能走完。 若是他与对手的距离不是数十公里,而是数百米,他可以瞬间走到对手的身前、身后、头顶上…… “掌握小部分的空间法则之后,既能千里营救,又能瞬移杀敌,道者,尽管降临吧,你若敢动天神之火,我让你永堕牧魂城。” 画家仰头望向了天空中那盏如豆般微弱的火,又凝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穹,自信满满的说道。 作为骨老会第一神职的画家,自然知道天神之火的点燃,意味着明江府将会迎来天神时代,哪怕京城的玄门大家,推演出不久的未来,乱世将至,那明江府也不怕。 明江府有了新的主人、新的保护之神,乱世之中,依然能够护得了一府周全。 不过,天神之火还很弱,意味着最危险的时代将会来临, 天穹之上的神明级,会趁着天神孱弱之时,再次将天神打入沉睡的状态。 …… 入夜,云子良又在鼓捣唱机,吕明坤则和翠姐、木华、小福子,下着“四国骨老棋”。 这是周玄给他们改的小游戏,原版是“四国军棋”,为了加强代入感,周玄将“司令”换成了天神,将“军长”、“师长”等等,换成了骨老会的神职。 别说,效果显著, 四人玩得很欢乐。 周玄则坐在二楼的躺椅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琢磨着洗冤箓的新符经。 今天从图书馆里新搜罗到的符经,除了补全整本的《血井悟道经》外,另外一篇符经也在洗冤箓上,出现了名字。 周玄已经总结出了符经的一个小规律——当一篇符经出现大半的时候,洗冤箓便会给出标题。 新符经的标题是《神丝登仙经》,神丝登仙,讲的便是道者。 “神明难降,以道者为侍从,道者,无香无火之人, 人间半神之上者,死后由神丝牵引,升入天穹,引五雷、电闪,斩其魂魄,洗其意识,拔其香火,制成道尸。 若神明有令,则以神丝牵引,将道尸垂于人间。 道尸入凡,随机引一炷香火入身,至此,道尸成为道者。 道者于人间行走,以凡人为食,增添其香火,开启登仙之途。 上士七日登仙,中士三十日登仙,下士三月登仙。” 周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被神丝牵到天上去的尸体叫道尸,道尸降临人间之后,才叫道者。 这道者并不是降临便有七、八炷香火,他和凡人一样,也是需要攒香火的。 他们生前是香火极高的人,再烧香火自然速度极快。 只是他们攒香火的方式很残忍,以人为食。 周玄先收起了洗冤箓,去到楼下,询问云子良:“老云,到底什么叫登仙?” “看你说的是广义的还是狭义的了。” “你一起说说。” 云子良将擦完唱机的棉布放到一旁,对周玄说:“广义的登仙嘛,就是指踏上走阴拜神之路,这便是登仙,狭义的嘛,指登到八炷香以上,八炷香的神通,说是个小神仙,也不为过了。” “那我知道了,道者并不是降临人间便有七、八炷香。” 周玄将自己从符经里的内容讲给云子良听。 “上士七日登仙,中士三十日登仙,下士三月登仙……以人为食……道者的香火原来是这么来的?原来道者里也分三六九等。” 云子良琢磨一阵后,又问周玄:“你小子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我悟出来的。” “……”云子良。 云子良听得直皱眉:“你一个二炷香,天天不是悟这个就是悟那个,有完没完了? 二炷香能悟这么多,等你四炷香,岂不是要飞天当神仙。” “侥幸,侥幸。”周玄笑着说。 “先不提侥不侥幸,我可跟你说,如果道者是以前我们认为的那样,下凡便有七、八炷香火,那还好办些, 若是下凡时无香无火,然后在七天、三十天后成了七、八炷香,反而难办了……奶奶的,怪不得神明老让道者办脏事呢,真缺德。” “有说法?” “当然了。”云子良解释道:“每个州府,都有监测用的法器、法阵,法阵嘛,类似一个倒扣的碗,扣在州府的地界上,法器则悬挂于各个交通要塞上, 若是一个香火超高的人入府,不管他是怎么入的,都会被监测到,比如说明江府,法器法阵的监测力度极严,超过六炷香便会测到,整个明江府的高手会立刻集结,对付道者。” 周玄明白了,说道:“但是道者降临时无香无火,法阵法器便监管不到,他们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明江府,然后在府内迅速登仙。” “是啊,你说神明缺德不缺德,养了一群这样的怪物,无香火落降,还以人为食。”云子良右手指天,说道:“道者要是这般古怪,天上的火,怕是旺不起来哟。” “总有办法的。” 周玄决定明天将“神丝登仙经”教给李乘风,让骨老会提前布防道者,天上的火可一定不能灭,那关系到他的“自然法则”。 回了二楼,周玄又翻开洗冤箓,去看全篇的《血井悟道经》, 今日悟道经新增的内容,无非是教周玄怎么开启血井通道,以及血井内的时间规则,以及如何锚定要去到的地点与时间。 “往日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来日之事犹可变,视为无常。” 周玄理解了这段时间规则,意思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能更改的,但是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可以改变。 他继续往下看,血井悟道经剩下的内容,便是教他如何打开通道。 这桩事,较为简单,要求有两个, 第一,做一套开井仪式, 第二,要是血井的虔诚信徒。 这俩点对周玄都不难办到,尤其是第二点,周玄可是未来的血井大祭司。 至于如何锚定回溯到曾经的某时某处,悟道经里一直都在提的一个词——“羁绊”。 周玄想要通过血井时光回溯,去查清古族的大计划,就需要寻找到和“刺青古族大计划”有极深羁绊的地点或者某个人。 这桩事,也难不倒周玄, 他有个极合适的地方——图腾殿。 图腾殿里的血树,和刺青古族之间的羁绊,要多深便有多深。 它是刺青古族的祖树, 除此之外,上次从古族手里得来的冥石,激起了血树狂怒,树枝抽打,将冥石抽得粉碎。 如果这都不算羁绊,那什么才是? “去图腾殿,打开血井,然后跳入井中回溯时光,查清刺青古族的计划。” 事情的步骤已经清晰了, 只剩下一个问题——活人索怎么办? 《血井悟道经》里强调过,下井一定要有活人索。 得有人在血井之外拉着绳子,一次下井不能超过三尺香。 只要快超过时间,一定要井外之人将他迅速拉出血井。 如果周玄打开血井的地方在别处,他自然可以找五师兄帮忙拉住活人索。 但他开血井的地方,在图腾殿里,吕明坤没有洗冤箓,进不去。 “我活人索谁给拉呢?” 周玄觉得血井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井子,你不地道啊,我找你问卜刺青古族的大计划,你给我七绕八弯的引到死胡同里了。” “我可怎么下井?” 周玄正犯难呢,忽然神启秘境中的黑水卷起了千重浪花,撞得秘境咚咚响。 “阿启,我暴躁就算了,你暴躁个球啊。” 周玄进了秘境,神启的黑水更加暴躁了,只是这种暴躁,有种兴奋的感觉在里面。 “小周,有漂亮姑娘找你。” “哦,来了。” 周玄暂时先告别了暴躁的神启,下楼去了,临退出秘境,他还告诫神启:“阿启,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平静点,别燥里燥气的。” …… 周玄下了楼,外堂里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明江府黄门之女——黄禧。 “哟,这不禧姑娘吗?” 黄禧朝周玄笑:“以前叫你玄弟弟,现在得叫你小先生了,这才多少天没见你,你便在明江府翻江倒海。” “翻江倒海不敢当,做点小买卖罢了。” “可不是小买卖吧,下午你还拿到了画家的骨牌。” 黄禧一番话,引得周玄紧锁着眉头,不客气的说道:“你在查我?” “查什么查,小先生怕是忘了,你上次找我们黄门做生意,不就是因为我们黄门的消息灵通吗?” 整个明江府,黄门的黄皮子哪哪都是,而且黄皮子能爬墙,能钻洞,无孔不入,什么消息躲得过它们的眼睛。 周玄收起了凶狠目光,说:“禧姑娘半夜来找我,想来不是专程来夸我的吧?” “来你找你做波生意。”黄禧脸色有些发愁,说:“你上次给我们的佛头刺青,佛力确实充沛,但是……我父亲他们几个兄弟,日夜膜拜,这才多久,那刺青坏掉啦。” 刺青是有寿命的,时间长了便会寿终正寝,需要重新再做一幅。 “想再做一幅是吧?” “嗯。”黄禧说:“价格好商量,可以使钱,也可以让我们黄门帮你查消息。” 周玄说道:“那我这里还真有一副佛门刺青,但是有些棘手,需要一个和尚尸体。” 周玄的刺青傀儡图有三幅,其中有一幅「残袍」。 「残袍」是神明级的异鬼,异鬼天生就有佛性,更何况它这种级别的。 “残袍是佛性最浓最纯正的异鬼之一。”云子良一旁帮腔道。 “和尚尸体倒没有,但是天天吃斋诵佛念经的老黄皮子算不算?” “它修过香火没?” “没有。”黄禧说:“真没有,她就住在普元寺的地窖里,常年念经,前两天寿终正寝了,尸体被其他的黄皮子给叼回了黄门,我父亲还打算厚葬它呢。” “那行,你把她抱过来,我给她刺一副「残袍」的傀儡图,你们黄门不是残袍堂口,无法操控这个傀儡的堂口妙用,但摆在供桌上,天天当佛像拜,吸收点佛气,问题不大。” “多谢小先生了。” 黄禧卷起了一道黄风,然后身形便消失无踪了。 半小时后,黄禧抱着一只瘦弱的黄皮子尸体过来。 周玄将黄皮子放在净仪床上,开始做着刺青。 这次做刺青,他先拿的不是骨牙,而是剃刀,这黄皮子一身皮毛,不把毛先刮了去,怎么做刺青。 他左刮一下,右刮一下,刮了将近一刻钟,总算将黄皮子的背毛给刮干净了,便开始拿骨牙做刺青。 云子良则在旁边跟黄禧普及「残袍」这只异鬼。 “这残袍的堂口在雪山府,残袍这只异鬼啊,具体形象是一件烂袈裟,他堂口的弟子,也个个都是身穿烂袈裟的打扮。 在雪山府里,经常飘扬鹅毛大雪,有一种雪魈,经常埋伏在雪里,等有人经过时,便将那人拖入雪中吃掉。 后来残袍出现了,在路人要走雪地之时,便将残袍背在背上,那雪魈就不敢出来食人了。 时间长了,残袍便受当地人的供奉,当成菩萨来供着,佛气越来越盛。” 黄禧听得直呼精彩。 “瞧瞧我们做生意多实诚,不但好好给你做刺青,还顺带赠你一个好故事。” 周玄边说,边将最后一针刺完。 「残袍」的刺青做完,原本安静躺着的黄皮子突然坐起,两条后腿蜷缩,呈打坐状。 “行了,搬走吧。” 周玄冲黄禧挥了挥手,说道。 “小先生,这道刺青的价码?” “好说,刺青的费用,换成消息。”周玄对黄禧说:“你们黄门消息灵,可以多来找我做做刺青,拿消息换就是了。” “那这次,要我们黄门打探什么消息?”黄禧问。 周玄说道:“最近「饥饿」到处在制造命案,你帮我查清楚,他到底做了那些命案,时间、地点要查得仔细, 然后帮我找一个背后有大瘤子的人,他和饥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后,你顺带留意一下明江府,若是有人在以人为食,也来通报我。” “一定办到。” 黄禧觉得周玄的报价一点都不过分,高兴的抱着「残袍傀儡」离开了店。 “呼!” 刚做了一幅刺青,周玄的香火轻松烧过了五寸,而且还在继续大幅度的燃烧。 周玄的香火烧过了五寸,对于刺青堂口正常香火的进度而言,已经是第六炷香了。 “可以同时学第五炷和第六炷的刺青图。” 周玄心情大好,先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裳,回了房间,准备去学刺青图。 他掏出了洗冤箓,准备用掉一次回殿次数的时候,想起了暴躁的神启,就决定先去秘境看看, 重新进入秘境,神启的黑水已经安静下来,只荡起浅浅粼波, 同时, 这些天,一直努力在黑水中浮起的“白骨之人”,这一次,竟然彻底站在了水面上。 “哦?难道阿启刚才不是暴躁,而是白骨之人大功告成之后的激动与兴奋?” 周玄正想着呢,那白骨之人忽然将双臂举起,两条黑水组成的链子,便出现在它手上。 它挥动了双手,两根水链像灵蛇一般,缠向了周玄。 周玄腰间被束缚,挣脱不开,紧接着,白骨之人用力一拉,将周玄凌空拉到面前。 “白骨之人,竟有黑水之链,还能拉动我?” 想到此处,周玄有了大胆的猜想,先切断了与神启秘境的联系,然后喊了一声:“白骨,出来。” 那白骨之人,听到号令,便从周玄的身体里走了出来,他的双手还拽着黑水链子。 周玄抓住白骨,扔到门口后,喊了一声:“拉我。” 两根黑水链甩向了周玄,链子将他的腰缠了两圈后,将周玄迅速拉至门口。 周玄激动了,手指虚空点了点,赞不绝口的说:“阿启、井子,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俩各个身怀绝技,有白骨在,我的活人索就有了。” 周玄立马去取下了“高僧望月”的刺青,同时又将白骨提在手里,说道:“你是煮酒大师的遗骨所制,我以后就叫你白骨和尚。” 白骨很机械的点头。 “进图腾殿。” 周玄要去学新的刺青,顺带开启下血井的计划…… ps:兄弟们,更了个大章,么么哒。 第200章 桃花女 周玄在洗冤箓上,划掉了一次洗冤记录,周遭的环境扭曲起来,凝成一道白光。 等白光消失后,周玄已经提着白骨和尚到了图腾殿中。 熟悉的血树,在远处朝着周玄招摇着枝条,仿佛迎接着相熟的老友。 “树子,我来了。” 周玄提着白骨,一路走到了树下。 他先将白骨和尚放在了血树之下,提醒着血树:“树子,你可小心点,这具白骨是我的,别给我碎了。” 他怕血树像上次抽打冥石一般,把白骨也砸得稀碎。 神启拿了煮酒和尚、碑王的遗骨,好容易才练出这么个宝贝来,要被血树给砸了,阿启不得悲伤逆流成河? 血树听了周玄的交代,延伸出了一根树枝,在白骨和尚那锃亮的脑门上轻轻“抚”了一把,态度很友好。 周玄这才放心,缓缓坐在树下,下血井之前,先学新的刺青图。 两根树枝缠向了周玄的左臂和右臂,意传心授着新的刺青。 周玄这次憋了两寸香火才来的图腾殿,如他所料,血树这次,总共教了他六幅刺青图。 第一幅,是一架破烂的棺材,棺材的身上,绑满了脏污的麻绳。 第二幅,是一柄鬼头刀,刀身血迹斑斑。 第三幅,则是一面纸幡。 “这三副,阴气都挺足。” 周玄领悟了这三幅刺青的做法和禁忌之后,感叹道。 谁知道, 往后的三幅刺青,阴气更加充沛,阴得周玄的眉毛都凝出冰霜来。 满是血迹的坑洞、浮着无数尸体的长河、白骨垒起来的巍峨高山。 坑洞、长河、高山,这三副刺青,周玄只是脑海中浮现着它们的样貌,便嗅到了浓浓的死亡气味。 六幅刺青入心之后,血树的枝条便收了回去,同时整棵树也陷入到枯萎的状态。 “树子,辛苦。” 周玄轻轻拍着血树后,开始着手下血井。 要下血井,必须先做开井仪式,要打出一个血井的口子。 开井仪式在符经上有记录,整体不算困难,核心是周玄“高僧望月”的刺青。 作为血井虔诚的信徒,会得到它的赐福——一小部分时间法则。 香火层次低的时候,法则无法使用,但有了这部分时间法则,便可以打开血井真正的通道。 通道很狭窄,却能让信徒进入血井。 “高僧望月”刺青中,便含有时间法则。 周玄将“高僧望月”的刺青铺放在地上,割掌洒血,以刺青为中心,滴血绘出了血井庙宇的简易图。 血滴落时, 血井秘境中的眼睛,迸发出充满神性的目光, 伴着目光的凝望,洒血的区域,涌现了一团血色漩涡。 漩涡时不时卷出些腥红的血,溅到周玄的身上。 血井的通道打开了。 周玄将怀表掏了出来,将指针调到12点的位置,交代白骨和尚:“这根指针指到了‘一’的位置,你就把我拉上来。” 一尺香能烧半个小时, 三尺香能烧一个半钟头。 按照符经《血井悟道经》里的说法,三尺香内必须出井。 周玄比较谨慎,觉得一个半钟头后再出,风险太大,要空出容错量来,便将拉人的时间定在一个钟头。 白骨和尚点了点头。 周玄这才让白骨和尚将黑水链子缠在他的腰上。 “树子,刺青古族和你牵绊深,我要去查清楚他们横跨三百年的大计划是什么,你可得保佑我,回到当年古族计划开始的时候。” 枯萎的血树挣扎着晃动着干枯的枝条,表示明白。 周玄便再无后顾之忧,直接跳进了井里。 “噗” 一阵血花溅动的声音响起后,周玄便进入了全是血色的世界里, 奇怪的黏稠感觉,攀附了周玄全身,耳朵也传出来“嗡嗡”的鸣声。 他的身体在快速的沉降,随着沉下去越来越深,周玄开始熟悉了血井中的环境,耳鸣之音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奇怪的私语声。 “客人,买冰糕吗?一毛二。” “老先生,进来玩啊,新进的娘子美着呢。” “客官,吃点什么?” “情郎呀,你最会唬我开心啦,每次都说替我赎身,可总不见你赎,你这秀才的嘴呀,真是骗人的鬼。” 这些私语,听语气与用语习惯,时光在以极快的速度回溯。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终于, 在一声清脆的打更声中, 周玄周围不再是血光, 他站在一条大江之畔,此时已至傍晚,江岸旁小麦青青,杨柳吐着新绿,周围荒芜,也不知那道打更之声从何而来。 “明江水,深又深,正月十五唱花灯,喜乐出在元宵水……” 一阵悠扬的渔歌声,沿着明江的浊浪,传到了周玄的耳里。 他放眼瞧去,一艘小船荡着江波,朝岸边行来。 船夫在船尾摇棹,船头坐着一位穿着白色儒衫的年轻人,低着头,似在打盹。 “后生,是要过江?” 船夫见到周玄在岸边站得笔直,以为是桩生意,便大声询问。 周玄周围无人,船夫声音那么大,自然不会是朝着船上年轻人喊的。 “他看得见我?” 周玄才发现血井里的回溯时光,与洗冤箓中不同。 通过洗冤箓回到过去,过去只是一段影像而已,但血井回溯时光之后,竟然是真切的现实。 “不过江,我瞧瞧风景。”周玄无奈回了一声,转身便朝着岸边的大路走去。 他的时光回溯不是无根之水,是利用血树与刺青古族的羁绊将他送过来的。 血树自然不会将他乱送,得和刺青古族的大计划沾边呀, 可这荒芜江边,哪有刺青古族的影子? “再找找看。”周玄嘟囔道。 江船里的船夫,见周玄不是生意,便也不再言语,继续唱着山歌,将小船摇到了岸边。 “客官,上岸喽。” 船夫提醒着船上的年轻人。 “噢。” 年轻人抬起头,一边从腰间褡链里取出碎银交纳渡江的费用,一边打量着渐渐走远的周玄,便出声喊道,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 年轻人将腰间的褡链解下,搭在肩上,然后一只手拢在嘴边,冲周玄叫喊。 “确实不是。” 周玄站住,对年轻人讲道。 “现在天色将晚,附近一带有凶鬼恶魈出没,不能乱走,不然怕丢了性命。” 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了周玄,说道:“附近有一个彭家镇,我便是镇上的人,小兄弟若是不嫌弃,与我一起回镇,去我家里睡上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那恭敬不如从命。” 周玄来到了“三百年前”的过去,就不需要那么谨慎了。 “血井回溯时光之中,无生无死,却会被神明私语缠身,于井中悟道之人,切记,切记。” 符经中的原文,已经提醒周玄了,在血井回溯的时光里,他没有“生死”的概念。 既然没有“生死”概念,那有什么需要谨慎的? 再者说,他下井是有时间限制的,三尺香之内,便要上井,若是谨慎来,谨慎去,那啥也干不成。 所以,在年轻人向周玄抛了“橄榄枝”后,周玄便爽快答应下来。 “小兄弟既然同意,那便与我同行,我姓彭名升,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周玄。” 周玄对彭升讲道。 “好,周兄弟,遇见便是缘分,晚上于我家中住下,我俩饮几杯黄酒祛祛乏。” 彭升很好客,甚至周玄都怀疑,这么好客的人,怕是心里有鬼, 不然,彭升为什么不忌惮周玄是个歹人? 周玄当即便将感知力透入到彭升的体内。 结果,感知力一入体,顿时便泥牛入海,在彭升身体内自然消解掉了。 “是这人道行太高,还是我的感知力在回溯世界里失去了作用?” 周玄很意外,自从他通灵之后,感知力便无往不利,在血井的金色月轮加持之后,感知力更是攀爬到了巅峰,何曾被人如此轻松的消解。 “周兄弟,你虽然只有二炷香火,但感知力却超过了许多七炷香火的高手,难得难得。” 彭升不但消解了周玄的感知力,还顺带手摸清楚了周玄的香火层次。 “我是班门弄斧而已,敢问彭兄几炷香火?”周玄问道。 彭升比划了一个“八”字。 八炷香? 周玄当即咋舌,怪不得彭升敢这么热情好客,完全不忌惮他周玄是个歹人—— ——兄台若辜负热情好客之道,我彭某也略通几手香火道行。 “彭兄好道行,好心性,我找你打听件事,你可知附近是否有刺青古族?” “周兄弟,我便是刺青一族的大祭司。” “……”周玄。 怪不得血树把他送到鸟不拉屎的江边。 “外人愿意称呼我们为刺青古族,但我们刺青族人,喜欢称自己为树族,你应该知道树族的称呼由来,我从你的身上,闻到了骨针的味道,” 在彭升跟前,周玄很难有隐秘可言。 “你是周家傩神吧?”彭升又问。 周玄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承认,又说道:“我来此地,是因为江湖传言,树族要钉死大傩……” “不知道是哪些人爱胡说八道,刺青树族与周家傩神无冤无仇,怎么会钉死大傩。” 彭升没有欺骗周玄的理由,不然以他的道行,现在当场钉死周玄,不要太轻松。 “现在这个时间段,刺青古族还没有开始钉死大傩,古族的大计划还没有开始。” 周玄想到此处,便不再多言,跟着彭升朝彭家镇里走去。 路上,周玄顺带问彭升关于“树族刺青”的知识。 八炷香的刺青师,可不是说遇上就能遇上的。 堂口高人的指点机会,非常难得。 “彭兄,我第二个堂口,修的是树族刺青,如今也学了许多刺青图,但绝大多数的刺青图,都是替他人做嫁衣,于我自己没有用途。” 这是周玄修行“刺青堂口”的疑问,而且随着修行的进度加快,疑问越来越显著。 以周玄目前的眼光来看,刺古族的刺青,和他的刺青完全不是一个品类。 有点类似「寻龙」分成感应和点穴,骨老会分成痛苦和祈愿。 最有力的证据,便是彭龙、彭虎的刺青图案,血树并未教过他。 血树已经教了周玄六炷香的刺青图,还没有出现过彭龙彭虎的刺青, 要么彭龙彭虎的道行已经超过六炷香,他们的刺青图靠后,以周玄目前的修行进度,暂时没有学到,要么如今古族刺青和树族刺青,已经成了两脉支流,两种刺青图,已大相径庭。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彭龙彭虎一定没有六炷香,不然早就被明江府的法器感知到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古族刺青和树族刺青已经形成了堂口的两条分支。 虽说是两条分支,但周玄却觉得古族刺青实在是过于强势。 那些古族人,在自己身上做了刺青后,就像在身体里养了一尊恶鬼,这尊恶鬼能帮着他们杀人,威力极大,破坏力很强。 但树族的刺青,都是帮别人,比如“拈花指”刺青,帮司玉儿镇压血井疯症,再比如“殄君、祝由”刺青,帮古玲续上了香火…… 帮别人那叫一个霸道,周玄也靠着这种手段,赚了不少钱财、人情。 可刺青帮不了自己,确实让周玄有些费解——刺青名声响,总不能是一路上帮人帮出来的。 “当然不是。”彭升说道:“你有没有学过「殄君」的白虎头刺青?” “学过。” “那你看好。” 彭升朝着前方一指,袖子里的骨针飞出,如铁树银钩一般,在空中连续点画后,竟然悬空形成了一幅白虎头刺青。 “瞧见没,这副刺青,无需刺于人皮上,可以单独存在。” 彭升朝着白虎头刺青的方向喊去:“开启冥界之门。” 刺青中的白虎头,发出一阵阵低吼,富含威慑的声压下,前方忽然就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形成了一条黑色巨门。 门中,不断走出游魂,路过周玄身边时,他身旁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瞧清楚没,树族的刺青,若是悟得精纯了,能使出神明能力来。” 彭升说道。 白虎头是「殄君」的图腾,殄君能够打开冥界与人间之门。 周玄瞧得瞠目结舌,想不到树族的刺青,竟然厉害成这个样子。 “刺青之图,借神明之力,这话一点都不假。”彭升补充道:“树族以二十四尊神明图为堂口手段,堂口弟子每日做刺青攒香火,便是在感悟,感悟神明气息如何形成, 时间一久,火候便到,骨牙便能在空中凝结神明刺青,使出神明手段来。” 周玄听得神往,他听五师兄讲过,所有以具为兵的堂口,手段都差不多,现在看,刺青的骨针,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你现在感悟不深,刺青只能为他人做嫁衣,往后感悟深、香火高、骨牙与你心意相通了,那时候你才懂何为二十四尊神明图。” 彭升的点拨,让周玄茅塞顿开。 此时两人,也已经到了彭家镇。 镇子很大,镇中心有一棵奇大奇粗的桃树,镇街边四处都是石屋,街上人多,脸上满是和气,他们路过彭升身边时,便弯腰鞠躬,同时用极古怪的目光,打量周玄。 目光古怪归古怪,却没什么攻击性。 “彭家镇的人,都是我的族人,镇子里几乎不会有外人进来,他们见你面生,便会觉得奇怪。” 彭升将周玄带进一间宽敞石屋中,一位穿着罗裙的姑娘,正在给院中的白蚕喂食桑叶。 “哥,回来了?他是?” “他是周兄弟,与我们刺青堂口很有缘分,如今天色已晚,镇外有大凶之鬼,我怕他应付不来,便邀请来家中住上一晚。” 彭升又给周玄介绍:“这是我妹妹,是我们树族挑选的桃花女。” 怕周玄不理解“桃花女”,彭升解释道:“桃花女,便是嫁给天神的女子,我们刺青树族的祖树就是桃树。” 他说的桃树,便是图腾殿中的血树。 周玄听彭升讲到此处,便十足的好奇,问:“彭兄,除了周家的傩神,难道还有别的天神没有陨落?” “我们树族这一支的天神,已经陨落了,我们这一次,就是利用天神祭祀,融合天穹之上的三尊神明,来制造出天神。” 人造天神? 周玄托着腮帮子,琢磨着——难道这就是刺青古族横跨三百年的大计划? “天神祭祀明天下午开始,周兄弟愿意留下来观礼吗?” “我一个外人,不好吧?” 周玄假装犹豫,其实巴不得留下来观礼,这场天神祭祀,很可能就是刺青大计划的开始。 “你目前也算半个树族刺青弟子,不算外人。” 周玄两炷香,一炷香是说书人,一炷香是刺青,说半个刺青弟子,很合理。 “那我就观礼。” 周玄刚刚同意,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腰间传来一阵紧绷感, 紧接着,一股强有力的拖拽,将周玄拉起,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回了黏稠的鲜红血液。 他的身体在迅速上升,等白骨和尚将周玄重新拉出了血井后,周玄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瞧见自己的身体上,出现了大量的紫斑——只有死人才会出现的尸斑。 而井边的怀表,指针刚好指向了“一”。 “我身上竟然凝聚了这么多的死气。” 周玄盯着身上的紫斑,过了好几分钟,紫斑才退去了一点点。 “符经说单次下血井,最多只能停留三尺香的时间,现在看,如果待得太久,只怕身体的死气会攒满,到时候我是个活人还是死人,就很难讲了。” 周玄望着大片大片还没有消退的紫色尸斑,不敢再冒险下血井。 “等紫色尸斑完全散了再下。” 周玄弯腰将“高僧望月”的刺青捡起,重新收好,才离开了图腾殿。 …… 结束了这趟图腾殿之旅,周玄去了全天开业的水房,打了两暖壶开水,回家用凉水,将开水兑得温和,洗了个澡。 完事后,周玄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回想着彭文那惊世骇俗的话——刺青树族要制造一个天神。 “那伙人瞧上去不疯啊。” 周玄一边感叹,一边把玩着骨牙,同时脑海里回忆彭升出手的气场。 想着想着,周玄的思路偏移了,他朝着彭升的妹妹想去。 那位桃花女,他有种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那身材,那身高,那气质, “提灯新娘。” 周玄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就是秘境中的提灯新娘,我知道她婚礼后要嫁的丈夫是谁了。” 桃花女要在天神祭祀上嫁给天神。 那提灯鬼娘的丈夫,必然就是天神喽? “她是桃花女,在三百年后,进入我的秘境,成了我刺青堂口香火的机缘, 我现在又回到了三百年前,去到了她的家中,甚至还会亲眼目睹她去嫁给天神, 似乎暗合着某种宿命?” 周玄陷入沉思…… …… 深夜,九慧南路的一栋别墅内, 室内,林霞和冯希贵相拥而睡,忽然,卧室角落的电话铃声响了。 天气有点凉,林霞还不情愿的下了床,接起了电话。 “霞,快逃。” 话筒里传来奋力的吼叫,是林霞大哥的声音。 “大哥!” “逃。” 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一阵洒血的声音之后,话筒里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电话挂掉了,然后迅速将电话打给了接线员。 “帮我接东市街……” “小姐,东市街的哪家店铺或者民宅,小姐,小姐。”接线员温和有礼的询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林霞的电话线,被一张旋转掷来的骨牌,切成了两段。 骨牌力道不减,钉在了电话柜上。 “骨老会。” 骨牌是骨老会的身份凭证,林霞眼前的这张骨牌,画着一个陶醉看书、全身溃烂的男人。 图案代表着“痛苦大学者”。 骨牌已到,骨老必然就在不远处。 林霞小心翼翼的盯着门口,准确的说,她盯着门把手在,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身后的墙壁里,忽然钻进来一个老人。 老人胸口的“神行甲马”,闪着金色光泽。 神行甲马是城隍堂口里,比较常见的法器。 老人便是靠着甲马穿墙,无声无息的贴到了林霞的身后,并且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霞脸上的五根獠牙钻出皮肤,其中一根已经喷吐而出,獠牙拐着弯去钉身后的人。 痛苦大学者左手中指勾动,那獠牙便乖乖停住。 “你干什么?”冯希贵听到不对劲,从睡梦中醒过来,朝着痛苦学者扑去。 痛苦学者左手一指,獠牙改变了方向,钉在了冯希贵的眉心上。 噗嗵! 冯希贵仰躺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 林霞见老公被自己獠牙钉死,很是难过,但咽喉被制住,她发不出哭声,只能将眼泪淌成了河。 “獠鬼堂口太小了,和你们动手,有失我的身份。” 痛苦大学者的左手,握住了林霞钻破脸皮的獠牙,一寸寸的将它拔出来,疼得林霞的身体直哆嗦。 “啧啧,多好的牙啊,对不住啊,林小姐,我干儿子马上要七炷香了,他的灵骨灵血不能断……” ps:兄弟们,么么,今天还是一个大章,么么哒。 第201章 东山狐娘 痛苦大学者,静静欣赏着手里带血的獠牙,像在端详一件刚刚出炉的艺术品。 “真美啊,满满当当的灵性气味,光是这质地,我便能望见老天爷对你的赐福,你天赋真的很好, 骨中有如此天赋,才能帮我干儿子冲上七炷香。” 他右手的五指,一点点的深入林霞的咽喉:“林女士,你的女儿死在了拐子手上,于是你便有了仇恨,但你却不明白,在这个世道里,弱小的人,是不配复仇的, 獠鬼堂口太小了,复仇是你们承担不起的奢侈,和这个世界好好道别吧。” 痛苦大学者是六炷香火,而且还在六炷香之路中,走出了不短的路程, 林霞是坐四望五的香火,与痛苦学者之间的差距过大, 哪怕在对方的五指已经穿过皮肉,握住了她脆弱的喉管时,她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死之前,让你当个明白鬼,你组织那么多獠鬼为你女儿报仇,但你却连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并不知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你女儿提供的货物,被送到了谁的手上, 我干脆讲给你听,你女儿是被艳中刀取了六颗獠牙,活活疼死的……” 痛苦大学者冰冷的话语,像一条锋利的冰棱,扎进了林霞的心脏里。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快瞪出血来,獠鬼的獠牙,很小便会在身体里长出,但牙没有成熟前,等同于身体里的骨头,若是强行取出,便等同从血肉中活活拔骨。 女儿被取牙时的苦痛,林霞感同深受,仇恨之感这一刻,已经攀升至巅峰, 但弱者的仇恨,除了惩罚自己之外,于事无补。 “你女儿的牙,被取出来后,装到了礼盒里,三天之后,出现在我书房的写字桌上, 老实讲, 你女儿于獠鬼堂口的天赋,还在你之上,她是一头好猎物,比你还好。” 噗! 痛苦大学者的五指,扯断了林霞的喉管,血从她的嘴里大量溢出,将她的白色睡袍染得通红。 痛苦学者松开了手,林霞的身体瘫在了地上,眼睛依然瞪着,死不瞑目。 痛苦大学者将自己西服褶皱的地方,理得平顺后,走到墙壁前,再次驱动神行甲马,离开了别墅。 明江府的夜晚,巡夜游神的灯笼在天上游荡,痛苦大学者身份敏感,做脏事也需小心翼翼,他得躲着灯笼。 杀人,他可以出手,但剩下的取货、收拾现场之类的事情,自然有其余的人来做。 走在夜明江的街道上,痛苦大学者不禁望着夜空,自言自语着:“小于要是进入七炷香,就什么都不用怕了,井国秩序啊,到底是强香火之人定下的,只要香火高了,做什么都不需要忌讳, 骨老会要求我们骨老必须正义,呸,什么是正义,香火就是正义,道行是永恒的真理。” …… 天光渐亮,周玄起床洗漱后,照起了镜子,睡了一大觉,他身上的死气祛除了不少,皮肤上的紫斑,已经消退了大部分。 “怎么还是有不少尸斑。” 周玄扭着头,一会儿看看左边的脖子,一会儿又看看右边的脖子,脖子两侧,都有紫斑。 “买条丝巾系脖子上遮一遮。” 他下了楼,云子良又在跳很浪的艺术。 “老云,这一大早你就活动上了?” “唉,小周,你昨晚上找姑娘去了,脖子上被姑娘香了两团那么紫的印?” 嗯, 确实找姑娘去了, 找的是三百年前的桃花姑娘——天神的媳妇儿。 “少扯那淡,你守在一楼,我有没有找姑娘你还不知道?” 周玄大步朝门口走去,他还得去买丝巾。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一桩事, 刺青古族是三百年前开始执行族群的大计划,云子良又活了三百来岁,古族制定计划之时,应该与云子良是同一时期啊。 “老云,你年轻那会儿,认不认识一个刺青师。” “刺青师叫什么?” “彭升。” “……”云子良直接沉默了。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云子良才幽幽讲道:“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的?” “哦,我不是梦里学刺青嘛,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了这么个人。” 周玄的谎,是对刺青古族讲的,如今古族的链接还挂在手上呢。 好在图腾殿是不可知之地,能切断周玄身上的链接,不然他下血井,就得当着刺青古族的面进行。 “你怎么这么能做梦?” 云子良快疯了,周玄一个二炷香,发呆悟道能悟“道者隐秘”,做梦能学古族刺青,甚至还梦到了“他”。 “少扯那没用的,你就说认不认识彭升?” 周玄催着老云。 “小周,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在寻龙之时,有一个刺青师搭子吗?” “你说的搭子,就是彭升?”周玄听出味来了。 “就是他呀。” “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几炷香?” “八炷啊。” 云子良说道:“他可是刺青数千年传承中,最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传说,他爹不是人。” “爹是妖?” “那倒不是。” 云子良说:“他是梦境所生,传闻他母亲在某一日,梦见自己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桃园,梦醒之后,他母亲便怀孕了, 十月怀胎之后,彭升出生,他的背后有一幅桃树刺青,桃花盛开,便有人怀疑,他是天神转生,是天神的气息凝洁成人,再加上刺青一族是巫族后裔,所以,他有一个绰号,叫桃花巫。” 周玄听到这儿,忧心道:“那他爸接受得了吗?” 既然是天神气息凝结,那彭升和他爸没啥关系,这何尝不是另类的“牛头人”? “巫人的观念和咱们不一样,甚至有些部落还有走婚的习俗呢,男不娶、女不嫁,男访女家,夜合晨分,对于两性之间的观念,巫人比咱们开放得多,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云子良被周玄一打岔,忘记说哪儿了,周玄提醒道:“走婚,男不娶、女不嫁,请你展开细说。” “胡说,我聊桃花巫呢。”云子良不上周玄的当,继续说:“彭升背扛刺青祖树,属于天生异象,往后的成长极快,四岁清晨入了香火,傍晚便升入二炷香,二十岁出头,便已经七炷香, 在族人以为他修香火的速度会慢下来时,一年之后,升入八炷香,成为刺青古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 “他一个大祭司,怎么跟你寻龙当了搭子?” “我感应到西边出现一条大龙,西行寻龙;他于桃树之下望见西方雪山将出现三佛凌空,那三尊大佛传闻能解世上一切烦忧,他为了族人,便朝西见佛。” “为了族人?”周玄揪住重点,问道。 “他说是为了拯救族人,但族人到底为什么需要拯救,他没讲。” 云子良说:“我们俩一路西去,到了雪原府,便分道扬镳了,从此,再没见过。” “没再听说彭升的传闻?” “倒是听过一些,但真假难辩。” 云子良掰着手指头,数道:“有人说彭升修行太快,引来天上道者追杀,他连杀六尊道者之后,也身死道消, 有人说彭升升入天穹,斩掉了刺青旧异鬼,成了刺青新的神明级异鬼, 还有人说,彭升散道,将自身重新化作了一片桃园。 我个人觉得,这几个说法,都不太真实。” “那彭升平日的人品心性如何?” “那自然不用说,这人极好相处,领悟了什么好玩意,也不藏着揶着,总愿意与人分享,桃花巫,那可是个好称谓,走江湖的大神人、大阴人,提到他,都翘大拇哥呢。” 在云子良的印象里,彭升是个大好人,这一点,与周玄回溯时光之后,遇见彭升的所见所闻,都对得上号。 云子良说彭升西行见“三佛凌空”,为的就是拯救族人。 “会不会彭升带领刺青树族,要制造出一个天神,就是寻佛后得到的答案?” 周玄想到此处,问云子良:“老云,刺青古族的天神叫什么?气息被哪三尊神明链接了?” “那尊天神,名字叫桃花源,也叫梦境天神。”云子良又说:“链接这尊天神的三尊神明,有两尊都和你相关,分别是刺青异鬼「彭侯」、说书人神明「毕方」、异鬼「地子」。” “额,跟我确实挺有缘分。” 周玄两炷香的堂口,刺青、说书人,都源自梦境天神旗下的神明、异鬼。 “老云,刺青的老祖是异鬼,那怎么是巫呢?” “彭侯这只异鬼,在天地间出现后,被巫族驯服,自然就归流入巫了。” “那彭升应该就没有斩杀旧异鬼啊,不然,刺青异鬼,不就成了彭升?” “天穹神明、异鬼的名字,不是代表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代表一个位置,一个名号, 举个例子,天穹之上有「彭侯」,便说明刺青一族,一定有一尊名号为「彭侯」的神明级异鬼, 不管刺青族的彭升,还是彭天彭地彭什么,他们之中,谁成了刺青族最强之人,便能升入天穹,成为异鬼,名号便叫「彭侯」。” 云子良解释完了规矩,周玄又提出疑问:“那假设我是仵作,我杀了异鬼「彭侯」,那我成了什么,是「彭侯」还是仵作?” “你若是以仵作的身份,斩杀了彭侯,那刺青便没有天穹之上的位置了,这个位置,归仵作堂口,神明级名号,以你的名字而定。” “这天穹之上的二十四个位置,竞争这么激烈。” “没有你想的那么激烈,实际上,从最早出现二十四尊神明位置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怎么变动, 主要的变化,还是来自堂口内部的竞争,比如说书人,「毕方」这个名号,易手过七、八个人,这也是为什么神明级要在香火途径里埋下陷阱,但又不敢埋得太深的原因。” 云子良笑着说:“不埋陷阱,堂口弟子太强,总有那么几个天赋绝佳的,斩杀旧神,成为新神。 要是陷阱埋得太深,堂口弟子全是窝囊废,一来,上供的香火不够,神明级实力会衰退。 二来,若是遭遇其余天穹之下堂口的挑战,神明级应对不来,偏偏找不到有能力的堂口弟子帮忙, 所以神明级需要堂口的弟子强大,但又不能特别强大,八、九炷香太强,四、五炷香太弱,六、七炷香就合适了。” “那彭升八炷香……” “总有些天赋异禀的之人,神明难挡他的成长。” “神明级与神明级之间,会互相杀戮吗?”周玄问。 “偶尔会有战争,但大多数的时间里,出奇的和谐。” 云子良说道。 周玄点点头,神秘学知识又加强了不少。 “老云,还是得跟你聊,你这一肚子神话故事。” 云子良:“……”。 “回来再跟你唠,我去买条丝巾遮遮脖子。” 周玄出了门。 …… “刘姐成衣铺”,极有东市丧葬一条街的特色,店面不大,左边卖活人衣服,右边卖寿衣。 店中间拉了一道布帘子,算作“阴阳相隔,生死分明”。 周玄在店里挑丝巾,选中了款式,就让刘姐拿竹竿叉下来, 他选了五条,挨个试,刘姐则瞧着街面发呆。 “刘姐,看啥在呢。” 周玄挑了一条蓝色丝巾,要去付钱。 “周老板,你瞧瞧那个读书郎,倒躺着个毛驴。” 周玄顺着刘姐的指引,目光投到了街面上,一个年轻人,躺在一头黑驴子的背上,头朝着驴头,腿对着驴尾,倒着躺,坐起来便是倒着骑驴。 他躺着就算了,手里还捧着一本线装书,瞧得有滋有味的。 “这人真不怕摔。” 周玄觉得这年轻小伙子有点装,比骑自行车撒把儿还装。 “他在东市街晃悠一上午了,会不会是附近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刘姐,你先别管他哪个精神病院的,他那驴子,尿你家门口了。” 周玄提醒着刘姐。 刘姐连忙朝门口一瞧,可不是么,那驴在她家门口身子往前倾了些,然后那大行货朝着她家门口的石板猛猛的滋。 那尿骚味都辣眼睛。 “哎呀,你个长脸畜生,往哪儿尿不行,尿我家门脸……” 刘姐跳着脚,就找那倒躺驴的年轻人去了。 周玄掏了两块钱,放在柜台上,顺带拿了桌上的算盘,将纸钞压住。 “刘姐,钱我付了,压桌上呢。” 刘姐没顾得上周玄,正和那年轻人扯皮呢。 她平日里见人就摆笑脸,但吃不了亏,吃点亏跳着脚的骂街。 好在年轻人态度还不错,自知理亏,从口袋里摸了一块钱,递给了刘姐。 刘姐收了钱,这才消气,顺带还威胁道:“下次你家驴子再往我门脸上尿,我噶它篮子。” “知晓知晓。” 年轻人一阵赔礼后,继续倒躺着毛驴逛街。 他一直逛到了东市街的东头大槐树下,下了毛驴,亦步亦趋的走到大槐树前,伸手触摸后,在树皮上,找出数条浅浅的痕迹。 “是狐娘砍过这阵中之龙……她在哪儿呢?” 年轻人掏出怀里贴身的罗盘, 罗盘的磁针像是坏掉了似的,贴着天池底部,动都不动。 “咄、咄。” 脚步声响起。 年轻人回头一瞧,只瞧见个穿着长衫,戴着茶色眼镜,提着两个长方形木盒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有一条长长刀疤,脸相很凶。 “兄台,找我有何贵干?” 年轻人很有礼貌,双手抱拳,朝着男人行礼。 男人是夏金,曾经平水府的斩魈游神。 夏金取下茶色眼镜,问年轻人:“你有五炷香火,敢问拜的哪个堂口。” “我是个道士,向来不说假话,我出家天眼观。” 「天眼」是九个古老堂口之一。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你的天眼呢?”夏金问。 “天眼岂能随意给人观瞧?”年轻人微笑着说。 夏金将双手的长方形木盒放在地上后,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张剪纸画。 画是个灯笼,他将剪纸画扔出,灯笼迎风便长,缓缓升空,成了一盏点了灯芯的红灯笼。 灯笼壁上,画着一截白色头骨。 “斩魈游神?!” 年轻人顿时改口:“我是赵家坳的寻龙道士。” “亮招子。” 夏金反背双手,语调阴冷,催逼年轻人亮出本堂口的手段,以此证明他确实是个寻龙道士。 “寻龙九炷香,第五炷香「起势成龙」。” 年轻人右手一招,周围忽然就起了一阵狂风,风卷起了黄土沙尘,有数丈高,风中似有龙啸之声。 接着年轻人轻轻前跃,狂风随他而动,朝着夏金逼近一步。 “你果然是寻龙道士。” 夏金扬手收了灯笼,提着木头盒子离开。 年轻人收了风势,朝夏金说:“我是个道士,向来不说假话。” “你刚才还说你是天眼观的人。” “……”年轻人。 夏金不管年轻人讲不讲假话,只关心他是不是“刺青恶鬼”。 如今夏金只有一个任务,守住东市街,不让刺青恶鬼进街寻找百鬼谣。 等夏金走后,年轻人又骑上了毛驴,他来东市街的目的也简单,找寻失踪将近二十年的东山狐娘。 “阿额……阿额。” 驴子叫唤了几声,驮着主人巡游东市街。 …… “你这丝巾,怪好看的,你眼光这么靓,帮我也选一条。” 云子良瞧着周玄戴在脖子上的蓝色丝巾眼馋。 “你不用选,戴条红色的就行,旺牌运。”周玄拉了个小板凳,坐子云子良身旁,说道:“我昨天不光梦到了彭升,我还梦到了六幅刺青图。” “……” 云子良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真能做梦啊。 “第一幅是架棺材,被脏兮兮的绳子缠满了, 第二幅是一柄血迹斑斑的鬼头刀, 第三幅是一面白色纸幡……” 周玄还没讲完,云子良边磕着瓜子,边打断他的话:“你三幅刺青,都是天穹之上的异鬼,分别是「苦鬼」、「六寿」、「地子」。” “地子,就是和说书人、刺青同时链接了梦境天神的异鬼?” “就是它。” 云子良说道:“「地子」背后的堂口,叫夜先生。” 讲到了“夜先生”,老云来劲了,说这伙人专门杀婴。 “一个专门杀婴的堂口,这也太作孽了。”周玄说道。 “他们杀的不是普通婴儿。” 云子良先给周玄科普了一下「地子」。 「地子」的法相,按照古籍中的记载,是一个无眼、无鼻、无耳的婴儿,体型肥硕,手脚无骨。 「地子」不能行动,又没有眼鼻耳,他感知世界靠的是梦境。 他醒着的时候,会做清醒之梦,睡着了之后,会做天地隐秘之梦。 天地隐秘之梦里,「地子」能够梦到即将出生的异鬼,能梦到未来的新神,甚至还能梦到多年后的天地局势。 “「地子」的梦境能够预知天地的某些变化,夜先生们的本事,师承地子,所以他们在井国之中,担任一项职责——将不详之人扼杀在婴儿时期。 他们每日做梦,一旦梦到了不详之人出生,便会用纸幡引路,前去杀掉降生不久的不详。” “他们通过梦境判断的不详之人,准确度高吗?” 周玄觉得这里头有漏动,不详是未来的事情,只通过梦境去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 “准不准,谁又知道呢?” 云子良叹了口气,说道:“是否不详,皆在夜先生一念之间,偏偏这堂口,在井国还很得势。” 他往下便不再多讲夜先生,将话题引到了「六寿」和「苦鬼」的身上。 “「六寿」的堂口叫「行刑」,也就是刽子手,职责就是砍囚犯脑袋,所以他们的图腾是一柄砍头用的鬼头刀。 「苦鬼」的堂口叫「船夫」,船夫不光指在大江大河撑渡船的人,他们包括了所有吃水上饭的人,撑渡船的,做纤夫的,撑船捕鱼的……等等。 大江大河流经之处,有许多崖壁,崖壁上,经常会有悬棺。 传闻,苦鬼便是在某处高崖之上的悬棺中出生,所以它的图腾,便是棺材。” 云子良讲到此处,又说:“三幅异鬼刺青,便叫斩魈降妖图,斩水中妖魈,斩天生不详、罪孽深重之人魈。” “我还有三副刺青,说给你听。” 周玄弄懂了这三幅刺青的作用,便要将后三幅刺青,也讲给云子良听。 谁知,云子良一扬手,说“那三幅待会再说”,然后他脱下了右脚布鞋,气势汹汹的朝着翠姐家门口走去…… …… 年轻人倒躺在驴子上,在街面上逛着,每过一家店前,便分神去瞧上几眼,看看这家有没有东山狐娘, 他从东头逛起,一直到路过周玄的店门口,再到翠姐家的小食摊处。 此时,翠姐和木华正做着生意,她煮面的间隙,瞧见了个倒躺在驴身上的人,当即便觉得奇怪,刚好她又与那年轻人对视,她更觉得不对了,慌忙将头低下。 但那年轻人,却一个骨碌从驴上翻了下来,朝着面摊走了过来。 “老板娘……”年轻人正要和翠姐攀谈,忽然,他只听“啪”的一声,然后脑瓜子嗡嗡直响,当即便捂着后脑勺,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老头,手里捏着个鞋板。 “老人家,你这是……” “啪!”云子良又是一鞋板砸年轻人的脑门上,边打边骂:“老人家?见了祖宗都认不出来!” 年轻人委屈极了,仔细辨认。 “还没瞧出来!” 啪! 又是一鞋板。 “你是……感应……藏龙山的云祖爷爷?” “认出来了还不磕头?等着我捶你?” 云子良又连着朝年轻人砸了三鞋板。 “赵家坳寻龙先生赵无崖,拜见云祖爷爷……” 赵无崖单膝跪地,拜向了云子良。 店里的翠姐听说赵无崖是个寻龙道士,身体忍不住抖了抖。 “啪!” 云子良又是一鞋板下去。 “我都拜您了,祖爷爷还打?” “这次是打你倒骑毛驴!年纪轻轻的,还装上了,下次给我正着骑。” 云子良又给了赵无崖俩鞋板,才将鞋子穿上,揪住他的衣服,往周家净仪铺里带。 周玄刚才一直站自己店门前瞧热闹,见云子良把赵无崖带过来了,笑着问:“老云,好歹人家也是你寻龙弟子,你发这么大脾气作甚。” “这伙寻龙道士特别孙子,这么多年,又是寻大龙,又是寻隐秘,从来没想着把画里的我寻出来……害得我这些年一直憋闷,我看就是这帮孙子,怕把我找回去了,寻龙堂口就要换堂主了?” 云子良回头,又要给赵无崖一个爆栗。 赵无崖往后躲了躲。 “不打你,滚过来……给我讲实话,今天怎么想着来东市街。” 云子良问赵无崖。 “我是奉了堂口的命来的,抓捕东山狐娘。”赵无崖说道。 “抓东山狐娘去食摊做什么,那老板娘是东山狐?” 云子良指着翠姐的方向,呵斥道。 “不是,不是,老祖,我是饿了,想去吃碗素面,还没跟老板娘开口,脑袋差点被你开瓢。” 赵无崖说道, 听到此处,云子良便去了翠姐店里,买了一碗牛肉面、一笼包子、一杯酸梅汤,拿食盘端了,放在周家净仪铺的柜台上,说:“吃吧,别说老祖虐待你。” “老祖,我不吃牛肉。” “你又想吃鞋板了?咱们寻龙道士,什么时候吃过素?” “牛肉吃了嘴里有味,不体面。” “挨鞋板体面不?” 云子良作势又要脱鞋,赵无崖连忙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赵无崖又惦记自己的驴,想去把驴牵到店门前,被周玄拦住了。 “你可别让它过来,怕它糟蹋我家门脸!” 驴子在刘姐家门口的那一泡,周玄记忆犹新,很黄、很骚,量超大的。 “大黑要丢了……” “丢不了,翠姐帮你盯着驴呢。” 赵无崖这才专心吃面,说是不吃牛肉面,吃起来是真香,一顿风卷残云,就剩个汤底了。 他吃饱喝足,也搬了把椅子,和云子良在门口排排座,周玄斜靠着门抽烟。 云子良问赵无崖:“东山狐娘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骑个驴子在东市街里晃荡?你肯定不讲实话,骗你老祖。” “真不知道,这条街有大古怪的。” 赵无崖又说道:“堂口里有一件法器,专门监测妖族、精怪气息,但是这法器,到了东市街就不灵了。 堂口里六个大天师联手推演过,说东市街里有一极厉害的风水局,在这风水局中,只要妖族、精怪不使出道行、手段,就监测不到它们的存在, 只有在它们使出道行、手段,它们才会短暂的暴露, 最近,东山狐娘暴露了两次,第一次,法器有动静了,我们以为法器坏了,第二次法器又有动静了,我们才知道,东山狐娘一直就在东市街,才派我来追捕他。” 云子良听到此处,吸溜一口茶气,说道:“你说的那件法器是——点睛寻妖尺?” “嗯。” “寻妖尺都找不到藏在东市街的东山狐娘,这东市街的风水阵,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云子良站起身,望向了东市长街…… ps:更了个大章,兄弟们么么哒。 第202章 仵作堂主 云子良一直就知道东市街的风水很奇怪,哪怕是他这样的寻龙天师,也瞧不穿这条街的底子。 “老祖,我跟你讲,这条街里不止东山狐娘一头妖祟,还有其余的精怪——他们都是逃到东市街来的。” “合着我们好多街坊有来头。”周玄想到了什么,却一笑了之,只说:“你们抓捕狐娘做什么?” “具体的不清楚,但听师门堂口讲了,她偷了我们寻龙的一件宝贝。”赵无崖回答道。 “既然你在街上找不到狐娘,就赶紧回师门复命吧。” 周玄催着赵无崖,赵无崖却不愿意走,说既然东山狐娘已经确定还在东市街,那他就在街里盯着,时间长了,狐娘一定露马脚。 当然,每天都在街上闲逛也不行,还得找家店,做点生意。 “你能做啥生意?卖驴肉火烧?”周玄望着赵无崖那头正在“阿额,阿额”叫的黑驴子。 “我们寻龙道士精通风水,偶尔也能算算命、卜卜卦,我就开一家风水店。” “那挺好,我有一家店,暂时没用上,租给你,要不要?” 周玄想起了自己的老画斋,便问道。 “宽敞嘛?” “我在里面住了十年,你说宽敞不宽敞。”云子良见了赵无崖就来气。 “那我租。” 赵无崖很干脆的说道,没有问店的具体位置。 他做生意其次,主要想在东市街里找狐娘,店面的位置他倒不看中。 “那签文书吧,一个月一千块。” …… 周玄和赵无崖刚签好文书,白纸黑字,画上了押,门外传来牛婶的叫嚷。 “周老板,你家客人的驴子犯大事了,把钱麻子家的大黄狗日得散架咯。” 周玄:“……” 赵无崖:“……” 赵无崖火急火燎的往外跑,边跑边骂自己的驴:“大黑,你真盲目啊,都不是一个物种。” 等他跑到街上时,大黑驴已经将黄狗压在身下,狗子龇牙咧嘴,那叫一个痛苦。 黑驴惬意的眯着眼睛,“阿额阿额”叫得很风骚。 赵无崖连忙把驴给牵开,还给黄狗的主人“钱麻子”赔了十八块的喜钱。 “下次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家的驴……不然我骟了它,瞧给我家大黄糟蹋的,我家大黄还没处过对象呢。” 钱麻子和刘姐一样,也跳着脚的骂。 周玄站一旁笑得肚子疼,这驴子真应该骟了,一大早,就因为那不争气的行货,闯了两回祸了。 牵走了大黑,赵无崖便和云子良一起,去老画斋看房,顺带置办生活用品。 云子良作为寻龙老祖,别瞧面上对赵无崖骂骂咧咧的,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帮着小辈拾掇店面,熟悉街里的环境, 有点像什么? “像老父亲送小儿子去外地上学。”周玄生出了奇怪的既视感。 等云子良和赵无崖离开,周玄去了翠姐的小吃摊。 “翠姐,来碗猪肚面。” 周玄还没吃早餐。 “好,好。” 翠姐有些心不在焉,面的浇头原本是猪肚,放成了牛肉,她连忙又将牛肉舀到了小碗,待会给木华当零嘴,然后再铺上猪肚,将面端到了周玄桌边。 她刚要走,周玄伸手将她拉住,小声说:“那寻龙道士来这条街,是为了找东山狐娘……” “我……我……”翠姐有些语无伦次。 周玄左手轻轻拍着翠姐肩膀上的橙色毛发,说道:“你往后可得注意了,别老去卖狐狸的人身边晃荡,不然那道士得把你当成狐娘抓走。” “周兄弟,谢谢……谢谢……” 翠姐红了眼眶,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周玄却继续吃面,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道士讲到狐娘的时候,周玄已经隐隐猜到了她是谁。 周玄曾经留意过,翠姐的衣服上沾着动物毛发,当时翠姐说是在一个卖狐狸老头旁边蹭的。 后来,周玄吸收执念记忆,执念中有一人是东市街的老人,从他的记忆里,周玄瞧见了翠姐刚搬来东市街时的场景。 当时的翠姐,衣服上也有狐狸毛发。 “木华是刺青古族的百鬼谣,翠姐是东山狐娘,东市街真是藏龙卧虎。” 周玄没有当面戳穿翠姐的身份,他的想法极简单,都藏了将近二十年了,不如就继续藏下去,藏一辈子。 至于赵无崖要带走翠姐, 那自然是不行的。 翠姐被带走了,木华谁照顾? 翠姐被带走了,去哪儿吃这么好吃的猪肚面? …… 临近中午,刘青光带着堂口的弟子上“庆丰楼”吃酒。 他今日心情极好,准确来说,从昨天晚上开始,他的心情就好到爆。 作为「神偷」堂口的花灯,刘青光除了每日指点新进弟子的香火手段外,也替堂口管理场子。 明江晴天影院、明东大剧院,都是他在管理。 但是,拐子总有人过来捣乱,其中最招他烦的,便是“影三儿”, 影三儿于「拐子」堂口之中,天资极佳。 拐子第一炷香叫「平地生风」,第二炷香叫「踏草无痕」。 前者让拐子脚力佳,跑得快;后者让拐子跑起来没有任何声音。 两者加持,让拐子极具偷袭的能力。 “影三儿”人如其名,前两炷香被他耍出了花,一旦使出来,有点“来无影,去无踪”的派头。 他经常找刘青光的麻烦,动不动就踩进晴天影院、大剧院,偷袭巡逻的神偷堂口的弟子。 今儿这个弟子被踩断条腿,明儿那个弟子被废双手,搞得刘青光手下的弟子人心惶惶的。 偏偏刘青光又拿影三儿没什么办法,他的葫芦眼双瞳,天生神异,能瞧见极神秘的东西,甚至连执念都瞧得见。 但他眼力却不够快,跟不上“如影神行”的影三儿,只能眼睁睁的被对方欺负。 不过,前些天,周玄送了他一张“眼睛”刺青,情况就变了。 连着好几天,他都在等影三儿现身,昨天晚上,对方终于来了,又踩断了两个弟子的手脚。 这次,刘青光孤身进了一条巷弄,拿自己当饵料打窝,勾引影三儿来杀他。 影三儿并不怕刘青光,有此良机,自然不会错过,真就进了巷子。 但他不知道,巷子里,有“眼睛”刺青。 有了第三只眼的刘青光,影三儿在哪儿他都一清二楚。 在影三儿显出脚力速度,潜到刘青光身后,凌空一脚下劈之时, 刘青光却忽然转身,以神偷第三炷香的手段「顺手牵羊」,将影三儿的右脚腕骨摘到了手里。 失了一只脚掌的影三儿,有些慌乱,不知刘青光是怎么瞧见他偷袭的。 “这刘青光,以前都被我当傻子遛,今天忽然聪明了?” 影三儿想跑,但没了一只脚腕的他,想跑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青光双手动作不慢,先使「符火阋墙」——神偷的第四炷香手段,将影三儿秘境与身体的链接短暂的切断。 趁这个当口,刘青光连续发动顺手牵羊,摘了影三儿的两条小腿骨。 影三儿双腿没了骨头,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刘青光为了泄掉往日愤恨,不再使出堂口手段,直接坐在影三儿身上,一拳又一拳的轰击影三儿的面门…… “那影三儿还想偷袭我,小先生送我的刺青,把他照得清清楚楚,老子一个回头,就把他给按得死死的。” 刘青光捡回了自己的面子,心情又好,借着酒劲,自然吹起了牛逼。 “刘哥,听说你伺候起小先生了,那小先生我可听说了,连堂主和段夫人都拿他当贵客,你可要风光喽。” “那是自然,你刘哥这次撞上大运了。” 喝酒、吹牛,愉快的一桌酒吃完,刘青光便和弟子出了酒楼。 回家休息,晚上去影院、剧场做事,刘青光的计划很悠闲。 但走着走着,刘青光悠闲不下来了,他瞧见街面上,有两个人在走,走着走着,那两个人竟然合成了一个人。 合成之后的“人”,继续赶着路。 “刘哥,你看啥在呢?” “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有点事。” 刘青光可没忘记自己的刺青是怎么得来的,那是周玄给他的“定钱”。 周玄说如果刘青光见到了什么“诡异之人”,便立马通知他。 这不就遇见了吗? “诡异之人,他要去哪儿呢?” 刘青光葫芦眼震颤着,紧紧的跟了上去。 那“诡异之人”,身形缥缈,他不光能在路上走,还能穿墙过屋,要是正常跟踪,绝对跟不上。 好在刘青光是个神偷,神偷二炷香手段「梁上君子」,他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踩着砖壁就往上蹬。 连续几次蹬踏之后, 刘青光便上了屋顶,然后在街面上的各大屋顶上,连跑带跳,只为了将那诡异之人追上。 这一追,几乎跨越了小半个明东区,一直追到凯胜花园,那诡异之人,走向了花园前站着的一个女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直到完全重叠。 诡异之人,像被那个女人的身躯给吞噬了一般。 “又合体了?” 刘青光说。 合体之后的女人,就在花园前站着,朝一栋公馆望去。 “这女人很诡异,给小先生去个电话。” 刘青光去了附近的大饭店,借饭店的电话,给周玄打了过去。 “喂,小先生,我是刘青光。” “老刘,咋了?” “我瞧一个很诡异的女人……”刘青光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讲给了周玄听。 周玄听完他的讲述,便知道,刘青光遇见的是执念。 “执念”通常是很多人的念头组合在一起。 刘青光说的两次“合体”,其实就是念头与念头之间的互相交融。 “在哪里瞧见的?”周玄询问地址。 “凯胜花园,一号公馆。” “我马上来。” 周玄挂了电话,喊上了在店门口晒太阳的吕明坤:“五师兄,跟我出趟门。” “好嘞。” 吕明坤将礼帽戴正,上了门口的梅肯轿车。 …… 当周玄开着车,停在一号公馆门前,他胸口的洗冤箓,猛然震动起来。 周玄在这一刻,透过挡风玻璃,瞧见了刘青光说的那个诡异女人。 女人和周玄以前见过的执念类似,脸庞分成了很多很多的色块,像一小块又一小块的马赛克拼接而成。 但尽管如此,周玄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霞姐?!” 他很不愿意相信前方女人就是林霞,但眼睛却无法欺骗他。 “咚,咚,咚。” 等候多时的刘青光,轻敲着周玄的车窗。 周玄愣是没有听见敲窗声,目光呆滞的望着林霞。 “怎么会?她昨天还好端端的。” 昨天林霞才和周玄约定好,獠鬼堂口受周玄的调控,周玄教獠鬼养牙之法,短短一天时间,竟然阴阳两隔? “小师弟……”吕明坤瞧周玄不对劲,轻拍着他的肩膀。 “五师兄,你和刘青光找个咖啡馆坐坐,我想一个人办点事。” 周玄只想一个人在车上冷静一会儿。 吕明坤点点头,下了车,搭着刘青光的肩膀,朝着街边的咖啡馆走去。 周玄低着头,双手揉着脸,叹着长气。 “命数无常,真的很无常。” 洗冤箓在颤动,便说明林霞有大冤在身。 按照周玄以往的经验,能沟通洗冤箓申冤的执念,生前死状极惨。 也等于说,周玄在洗冤时,会重新经历一遍林霞的死亡过程。 亲眼瞧见熟人由生到死,这份情感上的煎熬,过于沉重。 周玄在揉脸的过程中,做着心理建设,终于,在他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将头抬起,只瞧见林霞的嘴唇翕动,瞧嘴形,她在说:“恩公,申冤。” “洗冤。” 周玄咬紧了牙,心念一动,洗冤箓上便多了四个字——拔骨、洗冤。 “霞姐的执念名号为拔骨……”周玄见了这个名号,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死因。 林霞感受到周玄要帮忙洗冤了,便朝着一号公馆走了过去。 周玄下了车,跟着林霞到了公馆门口。 林霞穿过了大门,进了屋,周玄则伸手去扭门把手,扭不开,门锁住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周玄完全可以等林霞从门板上“伸”出一只手来,他只要与林霞的手一握,便能被“牵”进屋里。 但此时周玄的心情糟糕透顶,没闲心去等,照着门锁哐当两脚。 门被踹开,两三个路人瞧见了,像瞧“强盗”似的瞧周玄。 “看什么看,走自己的路。”周玄凶狠的瞪了路人一眼后,进了屋内,用力把门摔上,隔绝掉一切喧嚣。 他走进了屋中,见林霞站在电话柜前,话筒与机座连接的线已被切断。 不用问,这里便是林霞死亡的地点。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展开后,旋开了钢笔,他与林霞一起抓住了笔,在箓本上写下了——明江府一号公馆,9月7日。 一阵白光闪过,周玄进入了时空缝隙,目睹了林霞被痛苦大学者拔掉獠牙,再扯断喉管的画面。 痛苦学者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清晰落到了他耳里。 “杀霞姐的人也是个骨老,骨老还拿女儿刺激霞姐,你还真是个畜生。” 周玄望着切断电话线的骨牌,认出了凶手是一个骨老。 但这个骨老到底是谁,他就不知道了。 周玄并不认识痛苦大学者。 他只在骨老集会上见过痛苦学者一次,就那次对方还戴着神职面具。 “骨老,你活不过今天。” 周玄一拳砸破了时空缝隙,回到了现实中。 林霞的执念,像其他执念一样,朝着周玄跪拜,然后她身体里走出了十五个人。 这些人里,周玄认出了冯希贵、獠鬼堂主…… “獠鬼被那个骨老杀光了。” 周玄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这个骨老不是普通骨老,他杀了这么多獠鬼,就是瞧中了獠鬼的牙,要拿去给他干儿子冲击七炷香, 有个七炷香干儿子的骨老,是谁呢?” 周玄决定先搞清楚骨老的身份,他盘坐于地,进入秘境绯月之中, “老李,我要降临。” “大祭司,我已经准备妥当,可以降临。” 一阵光芒过后,周玄进入了李乘风的躯壳内。 “老李,骨牌图案是一个浑身溃烂的读书人,这块骨牌,是谁的?” “痛苦大学者。” “痛苦学者有没有一个干儿子?” “干儿子没听说过,但听说他和城隍的观主走得很近。” “观主现在在哪里?痛苦学者现在又在哪儿?” “观主在城隍总堂,痛苦学者白天一般在家里。” “他家在哪?”周玄问。 “十九铺的学者庄园。”李乘风说。 周玄脑里快速过了一遍,说道:“老李,你能调得动城隍的青风吗?” “以前不可以,现在可以。”李乘风现在是天神学者,在骨老会的威势和权力都上调了不少。 “你派青风、值夜人,盯住观主,搞定了你再去学者庄园,和我一起杀痛苦学者。” 周玄的想法,惊到了李乘风。 “大祭司,为什么杀他?” “他昨夜杀光了獠鬼,我要以牙还牙。”周玄说道。 “行,大祭司到学者庄园等我。” 李乘风清楚周玄和獠鬼的关系,东市街时,周玄便是替獠鬼出头。 “庄园见。” 周玄退出了降临状态。 帮手已经叫上了李乘风,但一个李乘风怕是不够。 周玄先朝着林霞的执念伸手一招。 等林霞执念附着在洗冤箓上后,周玄出门,去了咖啡厅,借了店里的电话,打给了大都会。 “你好先生,这里是大都会,我是……” “我叫周玄,找你们古老板。” 周玄打断了电话生的自我介绍。 “好的,稍等。” 电话生便去通知古玲。 两份钟后,古玲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喂,小先生,你在哪儿给我打的电话?” “咖啡厅。玲子,你和痛苦大学者关系怎么样?” 周玄先要问清楚,如果古玲和痛苦学者关系好,他就找别的帮手。 “不对付呗。”古玲聊到痛苦大学者就来气,说:“这人是个势利眼,我香火熄灭的那段时间里,他天天阴阳我,动不动给我上眼药。” “那挺好,我在学者庄园等你。” “那不是痛苦学者的家吗?” “就是他的家,今天我要宰掉痛苦学者。”周玄说:“他杀了我的朋友,我要以牙还牙。” “待会见。”古玲也爽快的应了下来。 如果杀别的骨老,古玲还要考虑考虑影响,但杀痛苦大学者?她只会考虑用哪种方式杀他更加泄愤。 …… 有了古玲、李乘风助拳,又有五师兄帮衬,对付一个痛苦大学者,怎么也富余了。 此时刘青光正和吕明坤喝咖啡在,周玄走到桌边,说道:“老刘,今天你帮我大忙了,明后天你有空,来我店里,我得出份谢礼。” “多谢小先生。”刘青光想到谢礼,便有些激动。 “五师兄,我们去一趟学者庄园。” “好。” 吕明坤不问理由,反正小师弟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 学者庄园在十九铺码头对面。 十九铺码头,是明江府水运的货物集散之地,自然热闹繁华。 周玄和吕明坤坐在庄圆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等人,同时观望庄园进出之人。 “霞姐不走运。” 吕明坤喝茶时,听了周玄讲述的林霞之死,有些难过,也替林霞、冯希贵惋惜。 两人在平水府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一切噩梦都从女儿被拐子拐走开始。 “拐子真该死。”吕明坤恨恨的说道。 “先别讲拐子,五师兄,你瞧瞧那人,是不是老刀把子?” 周玄指着窗外,喊吕明坤认人。 “诶?真是老刀把子,他那瘦竹竿样儿,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认不错的。” 老刀把子也是东市街的人,在街上开了一家净仪铺,手艺特别烂,又喜欢喝酒。 但他的铺子有一个优点,价格便宜,只有周记净仪铺一半的价格,所以生意还不错。 同为净仪店同行,又都在东市街做买卖,平日里,周玄、吕明坤见到老刀把子会打招呼。 此时,老刀把子已经走到学者庄园的铁栅栏门前,朝看门的大爷鞠了鞠躬。 大爷和老刀把子似乎很熟,开了门不说,还抓着老刀把子的手,一阵热络寒喧。 不久后,老刀把子才独自朝着庄园深处走去。 “老刀把子怎么会出现在学者庄园里,这可是痛苦大学者的家?”周玄陷入沉思。 一个东市街赚小钱的净仪匠,一个是骨老会的四大神职之一。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竟然在庄园里相遇。 “难道老刀把子是去痛苦学者家里做净仪?不可能,他那手艺,别说骨老了,经济稍微过得去的家庭都瞧不上。” 周玄猜测着老刀把子的真实身份,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五师兄,你做净仪,老刀把子也做净仪,会不会你们俩,都是仵作?” “额……我们仵作的刀法,有那么烂吗?”吕明坤讲道。 “或许,是老刀把子故意藏拙,他如果是仵作,还有资格进入学者庄园,那他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他就是仵作堂主。” 周玄讲到这,吕明坤“啪”的一声,拍着桌子,猛的站了起来,低吼道, “仵作堂主一直就在东市街?!我怎么一直没发现?” “人家藏着在呢,而且早上我听赵无崖讲了,东市街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生活在街里的精怪,只要不动手段,它就可以把气息掩藏住,寻龙的法器都检测不到,东市街那个地方,古古怪怪的。” “也好,痛苦大学者和老刀把子一起杀,省得跑来跑去。” 吕明坤杀意越来越浓,多年仇恨,今日便要了结…… ps:好兄弟们,更了一个大章,么么哒。 第203章 双重秘境 对于忤作堂主的突然出现,周玄有点意外之喜。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有李乘风和古玲,还降不住老刀把子加痛苦学者吗? “五师兄,老刀把子有几炷香火?” “应该到不了六炷。” 吕明坤讲道:“忤作是个小堂口,背后链接的异鬼也就是七炷香火,目前它还在京城,被大神人、大阴人监管,出不了城, 这种小级别的异鬼,链接它学到的本事,很难过六炷香。 “不到六炷香啊,那杀他绰绰有余。” 周玄盘算一阵,觉得战力方面没什么压力,但很快,压力来了…… 他先是瞧见李乘风神色匆匆的出现在十九铺的街面上,便冲窗户下方喊道:“老李,我在这儿。” “哟,小先生,你们在茶楼啊。” 李乘风抬头瞧了一眼后,快步上了楼,他赶路赶得急,早就喉咙干涩,顾不上讲究,抓过了吕明坤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 “不太妙,青风跟我说,今天观主不在城隍总堂。”李乘风又问:“小先生,我还忘问了,你为什么关注观主?” 他没想明白,为什么周玄非要他盯住观主。 “我估摸着,观主就是痛苦学者的干儿子,据我的情报,痛苦学者杀獠鬼取牙,就是为他干儿子晋升七炷香做准备。” “所以,你还要杀观主?” “那是肯定的。”周玄望着李乘风说:“但你讲观主不在城隍总堂,那他能在哪儿?一个要突破进入七炷香的人,会在哪儿?” “你意思是,他在痛苦学者的家里,由痛苦学者帮他晋升护道?”李乘风说道。 “极有可能。” 周玄盯着树木郁郁葱葱的学者庄园,低声讲道:“如果观主就在痛苦学者家里,那我们人手不太够啊。” 痛苦学者在骨老集会上,与李乘风动过手,当时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痛苦学者处于“天官降临”的状态,对实力是有折损的。 若是公平一战,老李难敌痛苦学者。 而城隍观主,离七炷香只一步之遥,古玲六炷香火,也难敌之。 两大强力帮手都不敌,周玄与吕明坤除了要填补战力差距之外,还需要额外面对老刀把子。 这自然是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还得再找个帮手。” 周玄说道。 “谁?”李乘风问。 “他。”周玄掏出一面骨牌,正面雕有画卷图案。 “你怎么会有画家的骨牌?” “我帮他解决了一点点小问题。” 骨牌平躺在周玄的掌心之中,他五指回抓,将它捏碎。 与此同时,正在茶楼中冥想的画家猛的睁眼,左右手同时平举,一团火焰在面前燃起,另一团火焰腾空而起,朝着周玄所在的位置飞去。 周玄刚张开手,将骨牌的碎片倾倒在桌上,一道火焰停在了窗口前。 火焰延伸成了一条颀长火线,接着火线中伸出两只枯瘦的手,双手分开,将火线当成了幕布扯开。 一道人影,从火线中走出:“小兄弟,找我何事?唉,老李,你怎么也在?” 画家在隐秘空间之中,便已经感知到周玄的身边没有感知波动。 既然毫无感知波动,那周玄并没有和人博杀,他想不清楚周玄喊他过来的目的。 “我和小先生是挚友,忘年交的那种。”李乘风略带尴尬,向画家介绍自己与周玄的关系。 “哦,那和我一样,我也是周兄弟的忘年交。” 画家笑着讲道。 “老画,我找你过来,是为了帮你的忙。” 周玄完全没有“搬救兵”的觉悟,自己反而站在了道德高点上。 “帮我的忙?” “帮你清理门户。” 周玄将痛苦大学者所作所为、来龙去脉,当着画家的面,讲得清清楚楚。 听得画家眉毛直颤:“畜生,纯畜生,我日夜教导骨老,行事要正义,凡事都要讲道理,他怎么如此作派。” “所以要清理门户。”周玄说道。 “我带他回骨老会,他是骨老神职,哪怕罪孽深重,也得交由骨老来审判,你这兴师动众袭杀他,不合规矩的。” 画家听了痛苦大学者做的事情,又见了周玄这阵仗,周玄肯定不是找他告状申冤。 “他不能回骨老会,我今天就要他死。” “不合规矩。” “死在骨老会也是死,死在我们几个人的手上也是死,没区别。” “流程上有区别。”画家依然在坚持。 周玄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兜圈子,他相信“所谓的规矩,无非是利益没谈拢”,利益不够,规矩是铁打的脸皮,利益足够,规矩就是纸糊的裤裆。 “老画,天神的火是点燃了,但是,那把火不是点着了就算的,得护着,天穹之上有人盯着呢。” 周玄将话题转移到了天神之火上,他和画家谈起了利益。 画家知道周玄在讲什么,天穹之上的神明见不得这把火,会派道者来“灭火”。 他现在领悟了一部分的“空间法则”,并不那么惧怕道者,但他依然有兴趣听周玄继续说下去。 在“一刀画”之后,画家总觉得周玄这位年轻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思路,既然周玄忽然提起天神之火,便有他的理由,绝非信口胡言。 “盯着那火的,是神明,神明会派道者降临。”画家说。 “那你知道道者是如何降临的吗?”周玄问。 “天穹之下,神丝垂下道者。”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对抗道者?” “道者香火极高,一旦降临,会被明江府法阵监测到,引得骨老注意,我们骨老会与其博杀便是,他香火高,我们人多。”画家说道。 周玄却摇着头说, “第一,道者并不会引起你们骨老会的注意,他们有能力悄无声息的进入明江府。 第二,道者有自己显著的特征,掌握了特征,便能找出谁是道者。” “你了解道者?” “比较了解。”周玄对道者的了解,来源于符经中的《神丝登仙经》,已经较高程度的掌握了道者的特点。 原本周玄想将这篇符经,分享给李乘风,好让明江府提前布置,防备道者。 他也不愿意天神之火被道者扑灭。 现在“分享”变成了筹码。 “你对道者了解多少?”画家问。 “不多不少,道者如何降临,降临之后是何种特征,有没有办法提前扑杀道者,我都有略有心得,你帮我袭杀痛苦学者、观主,关于道者的隐秘,我自然会无偿分享给骨老会。” 周玄将右手伸到了画家身前,极强势的说道:“所以,扑杀痛苦学者、观主的事情,我劝老画你尽快成交。” 画家沉思着。 “天神之火,和你所谓的规矩,如何选择?不需要我提醒吧?” 周玄将右手又往前伸了半寸,督促画家尽快完成选择。 道者是画家最担心最忌惮之事, 正因为他忌惮、担心,周玄便掌握了足够的筹码,也拥有了谈判的强势底气。 沉默,还是沉默, 终于,画家抬起了头,右手极有力的与周玄右手握住:“成交。” …… 学者庄园之内,建了土操场,瓦房像一排排教室,整体修得像个小校园,微风吹动着园内的柳荫,沙沙作响,像课堂里学生的窃窃私语。 痛苦学者很喜欢“老师”这份职业,曾几何时,当时还怀着热枕的他,梦想不过是多培养几个神秘学的学生。 但梦想终究会变,当他卡在坐四望五境界,不得寸进的时候,拐子堂口的白纸扇莫庭生,送了六根通灵骨,帮他顺利晋入五炷香。 上了五炷香,他在神秘学的领域,又遇到了瓶颈。 做神秘学,总会触及到奇奇怪怪的私语,对于精神是一种极大的负荷。 精神越发憔悴的他,又得到了莫庭生的帮助,每过三天,莫庭生就会亲自送上一只眼睛,眼睛灵性极佳, 痛苦大学者每每吸收了眼睛中的灵气,精神的困顿一扫而空。 眼睛和灵骨,帮着痛苦大学者上位,从学者成为大学者,从骨老成为神职,从五炷香又爬上六炷香,并且在六炷香的路上走出了不短的距离。 同时,他与「拐子」堂口的利益,也深度绑定起来。 “教几个学生?呸,我要成为骨老会的第一神职。” 痛苦大学者的梦想变成了野心。 他是骨老会里,唯一一个“神职”与“学者”荣光同时加身的人。 可很多骨老并不知道,痛苦大学者耀眼的光芒之中,暗藏着数不清的骨头、数不清的眼睛。 “老刀,辛苦你了,最近这几天,都要你来给我当刀手。” 坐在沙发上的痛苦大学者,品尝着雪茄的香甜。 老刀把子,则在屋里解剖着一具獠鬼的尸体。 獠鬼最有品质的货头是他们的牙,不可多得的灵骨。 尸体反而只能算尾货。 但即使是尾货,价值也不错,观主处于冲击七炷香的关键时期,任何一点附有灵气的血肉都显得格外重要。 尸体是不能直接使用的,眼、耳、嘴里的牙,五脏六腑、身上的每一寸骨头,要作为修行使用,都需要单独拆分出来,拆分也极有讲究, 比如说眼睛,要完好无损的剥落,任何失误造成的刀缝,哪怕再细再短,也会在倾刻间将眼球里的灵气给泄漏出去。 解剖的容错率低,再加上拐子拐的往往是通灵后的人。 人有过通灵,器官会有某种程度的异变,这种变化还千人千面,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很大,没有老到、丰富的解剖经验,很容易将货做坏。 有经验、功底的刀手,往往是拐子出货的必需品。 这也是拐子和忤作深度绑定的原因。 自从痛苦大学者地位越来越高,他不满足只让拐子送货了,他也会派城隍的人,帮他捕捉更好的货物。 老刀把子,便是痛苦大学者御用刀手。 无论尸体被拆出多少件货头,老刀把子都能分到四分之一,是他们多年达成的默契。 “替大学者做事,谈不上辛苦。” 老刀把子的竹叶刀,在獠鬼尸体上熟练划过,多年的刀法,他最得意的是自己剥皮的手法。 人皮斜着入刀,皮下的脂肪全在刀面之下。而刀面之上,一丝一毫的脂肪、血渍都不会有,剥下来干净得像块上好的丝绸。 “东市街最近不太平,周玄和吕明坤越来越凶喽。” 老刀把子和周玄、吕明坤见面少,最开始没见过吕明坤出刀,不知道他是忤作。 直到东市街一战,他暗中观察,才知道那两个年轻人,来头都不小,一个坐四望五的忤作,一个能杀卢玉升的周家傩神。 “等观主到了七炷香,我和他联手,帮你报忤作的仇。” “那挺好。”老刀把子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说道:“忤作堂口的弟子,都是我的摇钱树,树被拔了,要找周玄要个说法, 对了,大学者,你要给观主冲七炷香,为什么不抓周玄,那小子灵气足得很,估计就他一个人出的货,就够观主升香火。” 这番话,听得痛苦大学者心惊肉跳,他问老刀把子:“东市街一战,你一直都在吗?” “没有,我偷瞧见周玄和吕明坤连续钉死四个忤作,我就没敢看了,回屋躲了起来,临走我还瞧见卢玉升和周玄放对,但卢玉升后来死了,我猜想是周玄杀的。” 老刀把子一个堂主,多年来藏身在东市街,是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惜命着呢,只要见事不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 “那你知不知道周玄还杀了碑王?” “他有那本事?”老刀把子不太敢信。 “倒不是他的本事,是平水府来了花大人和箭大人……” 痛苦大学者想到箭大人,就觉得浑身打冷颤,有游神护着周玄,抓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倒是司玉儿,是我们下一个抓捕对象。”痛苦学者说道:“她是一个血井通灵人,浑身的血肉都是宝贝,不过她随时都有司府的白管家跟着,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难办。” “难办?我看就别办了。” 屋外传出陌生的年轻声音。 痛苦大学者和老刀把子扭头瞧向门口。 屋门紧锁,但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屋内,是周玄催动了“神行甲马”,瞬移进来, 他背手站着,没有做好出手的准备, 他暂时也不需要出手。 “痛苦学者,你午时已到。” 周玄睃着痛苦学者那张老脸,一旁的老刀把子几乎是本能反应,甩出一柄竹叶刀,直钉周玄面门。 竹叶刀呼啸着飞向周玄。 刀身离周玄仅仅之有一尺的时候,忽然刀身旁出现了一道火线,火线延伸后,钻出了一只手,将刀握住,同时火线消失。 痛苦大学者朝老刀把子喊道:“这是空间法则,画家可以在你周围任何空间内出现,你注意那道火光,他必须要借火光现身。” 只瞧了一眼,痛苦学者便明晰了画家的手段。 两人是多年的骨老同僚,有点知根知底的意思。 尽管老刀把子已经明白了画家手段的原理,但也只是清楚原理而已。 他周身那么多方位,画家又该从哪个方位出来呢?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极贴切的形容了老刀把子此时的状态。 他手脚能动,却不敢动,生怕移动的间隙,画家闪身而出,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可眼睛只能瞧见周围空无一物,耳朵听见微风流动的声响。 终于,火线出现了,就显在老刀把子的斜前方,这让他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些,他没有赢过画家的自信,但至少能在正面过上两招,而不是一直对空气提心吊胆, 火线延长,一只手从线中伸了出来,手里还握着刚刚拦截下来的竹叶刀,用力一甩,冲着老刀把子的胸膛甩去, 画家并不擅长飞刀,这一刀,也不过是诱敌而已, 老刀把子却上当了,手中唯一的竹叶刀动了,横刀格挡,要将飞刀的力度卸去,却全然不知自己身后,竟然又出现了一道火线, 画家从火里真正的走出,右手作剑指状,冲老刀把子一指点出。 轰! 一团火,在老刀把子的脊骨处点燃,一股极强烈的痛感在他身体里散开,他努力转身,想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要将手中刀当成一颗毒牙,去撕咬画家…… 此时,痛苦大学者动了。 画家与老刀把子之间的博杀,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痛苦大学者要趁此间隙,去偷袭画家, 至于一旁的周玄,区区两三炷香而已,翻不起什么浪花,只要先解决掉了画家,再杀周玄比打个呵欠还要容易。 痛苦学者将思路定得清晰,便念起了「道焱神咒」,一团火,在画家的方向燃起, 胜利的天平,似乎在朝他倾斜,岂料,最让他轻视的周玄,如今却成了棋盘上最活跃的棋子。 周玄动了, 他手里的神行甲马闪动金色光泽, 下一刻,周玄的身形闪现到老刀把子的身后一尺处, 他释放出自己强悍的感知力,锁定了对方的脚腕、手腕、肩胛、琵琶骨…… 骨牙从周玄袖口钻出,先一瞬间将老刀把子的左右脚筋挑断,然后骨牙上刺对方手腕。 老刀把子将注意力全部投入与画家的博杀之中,哪里注意得了身后,直到被周玄一瞬挑掉两条脚筋,才反应过来,强撑着身子,回身去挡骨牙。 “铛、铛、铛……” 骨牙朝着老刀把子发动了凶猛、犀利的攻势,如疾雷迅雨,一刀接着一刀,斜刺、下劈、横挑、压顶,暴躁得不讲道理, 比潮水攻势更不讲道理的是骨牙刺杀的次数。 老刀把子耍刀多年,本身修的也是“以具为兵”的堂口,对于同是“以具为兵”的刺青堂口,他很有见解。 他从周玄出手骨牙的方式,便能瞧出,这是“以具为兵”的第五炷香手段——「神兵离手」。 这层手段,是用感知力提前定下骨牙的攻击目标和攻击路线。 感知力越高,定下的目标便越多,但是,就算是他老刀把子,六个目标已是极限。 周玄的骨牙,已经连续发动了九次攻击。 “十、十一、十二!” 老刀把子越数骨牙刀数,越是吃惊,心里绝望的苦嚎道, “这么强的感知力?” 他断了两条脚筋,先前脊骨又被画家点燃,此时手中只有一柄竹叶刀,扛住周玄连续十二击,已经强弩之末,虎口都被震出血来。 但周玄压根没有停手的想法,冲骨牙一招,「神兵回手」,等骨牙回到了手中,他再次锁定老刀把子,他的感知力不但强悍,而且耐力极佳, 几乎没有休息,骨牙第二波攻势再起, 骨牙这次更加暴躁,去势更急,而老刀把子已经力气耗尽, 此消彼长之下,局面便是一边倒。 连续十二次的骨牙挑刺,将坐五望六的老刀把子手筋、琵琶骨、肩窝骨、膝盖骨尽数刺断, 就连转头攻向痛苦大学者的画家,都不忍咋舌, “周兄弟果然犀利,刚才我以为他在讲狂话。” 这一次的围猎计划,是周玄在茶楼里定下的。 由于痛苦派的骨老极其特殊,身体恢复能力极其强大,而且一旦遭遇必死之局,能驱散自己的血肉身躯,化作一团血肉之雨,四处弥散,只要逃掉一部分身躯,便代表他彻底逃亡。 要驱赶走某个骨老,并不难,但要彻底杀掉一个骨老,却需要几人合力。 因此,周玄便将围猎分成两波。 第一波,他与画家直面观主、痛苦大学者、老刀把子。 两人先快速解决掉最弱的老刀把子,有效的减员对方的战斗人数。 这里,周玄为了节约画家的时间,要求画家只要稍微创伤老刀把子,并且吸引对方注意力,剩下的,教给他就行。 他有把握,在不伤及老刀把子性命的情况下,把他废掉。 第二波,古玲、李乘风、吕明坤入场,再加上画家,两个六炷香,一个七炷香,合力瞬间压制痛苦大学者和观主就极简单了,然后由周玄擒住痛苦大学者,避免他化作血肉之雨逃离。 计划才提出,画家便提出了反对意见。 反对意见总共有两条,第一,他怕周玄香火低,降不住受伤的老刀把子,第二,他觉得痛苦大学者还是直接杀了的好,不然化作血雨,谁都生擒不住。 “痛苦大学者和老刀把子,都必须抓活的。” 这两个人,一个剥了吕明坤三叔的皮,一个杀了林霞、冯希贵以及其余獠鬼, 若是让他们两人轻松死去,那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老画,你放心,我定下这个计划,就有把握完成。” 画家开始不信,现在信了一半, 周玄真的以超低的香火,极强的感知力,「神兵离手」斩出惊人的十二刀,暴躁的将老刀把子打成废人。 “不愧是单枪匹马杀了执甲香主的周家傩神,真的很让我意外。” 画家虽说分心琢磨着周玄,但手上的动作不慢,他右手作剑指,竖在额前,念动着「赤炼神咒」, “体有血光,覆映吾身,赤炼交彻,道气腾腾……” 画家念动着骨老第七层的神咒,身上布满了血色道符。 与此同时,周玄其他的帮手也开始集结, 屋子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一道血气,朝着痛苦大学者扑去。 一盏灯笼,从屋内的气口处,飞了进来。 灯笼上,贴着一张人皮。 人皮是吕明坤的,灯笼则是李乘风,血气是古玲散去了自己身躯所化。 在老刀把子被废后,围猎小队迅速集结,要以最迅的速度制服痛苦大学者, 这对于他们来讲难度极小,毕竟观主竟然不在。 古玲的血气朝着痛苦学者涌去,人皮迎风便长,白灯笼则烧着幽蓝火光。 痛苦学者被古玲血气包裹,全身的皮肉顿时被烧得溃烂。 血气合拢,古玲现身,她咬破了舌尖,朝着痛苦大学者喷了一团道焱之火。 火光漫天, 李乘风遥控着灯笼,与火光汇合后,将火势引得更加剧烈,烧得痛苦大学者当即成了一道白骨, 靠着惊人的血肉再生能力,又加上骨老的「护身神咒」的加持,白骨在火中做着最后的挣扎,想让血肉重生, 但显然,他再生的速度,不及燃烧的速度快,不得以,痛苦大学者只好驱散了自己的血肉,化作一团血雨,想要逃之夭夭。 画家念动了好几遍的赤炼神咒,就等着痛苦大学者化血雨。 他右手的剑指,冲着古玲的道焱火一指,火光中,游动着九条通红的赤炼火蛇,以火焰为路径,朝着痛苦大学者快速游去。 痛苦大学者刚化成血雨,那九条火蛇身形猛长,像一条条锁链一般,将血雨缠住。 与此同时,痛苦大学者的血雨被迫合体,落在了地上,恢复成本来的身体模样。 “周兄弟,我这赤炼火蛇,捆不住他太久……看你的了。”画家朝周玄喊道。 喊归喊,画家心里可一直在吐槽——抓一个骨老多难,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别待会还让他跑了。 只见,周玄不疾不徐的走到痛苦大学者面前,阴沉的笑:“痛苦学者,你如何对待獠鬼,我百倍奉还,往后日子还长,我把你囚起来,慢慢折磨。” “周玄,你很厉害,超出了你香火层次的厉害,但你……困不住我,画家都困不住我。” 痛苦大学者身上的赤炼火蛇颜色在明显变淡,他在挣脱束缚。 “你见识短了,我让你开开眼。”周玄嘲讽了痛苦大学者一句后,心中喊道:“井子,出来绑你的祭品。” 他心念一动,脚下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色涡流。 涡流的旋转速度极快,散发出来气息过于磅礴,连古玲和画家都本能的后退了几步,仿佛那涡流本身是个巨大的危险。 “血井?”画家瞧出了涡流的来处,不敢置信。 “原来你是血井通灵人。”画家才讲到此处,忽然又觉得不对:“你能呼唤血井,血井便在你的秘境里,你竟然身背血井、神启双重秘境?” 一时间,画家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平水府游神司,会集体成为周玄的护道人…… ps:好兄弟们,发了个大更,愉快的周五又来了,么么哒。 第204章 时间冰河 画家见过的异人很多,头回见到一个人能同时身背血井、神启双重秘境。 凡是走阴拜神之人,拜神就是拜神,走阴就是走阴,岂能混为一谈? 这已经是井国修行中的铁律,但在周玄的身上,铁律被彻底打破。 “执甲香主死在周玄身上,不冤枉。” 执甲香越境杀人的最强倚仗是法器多,周玄则不一样——他是秘境多。 走阴拜神的超凡力量,都来自秘境,两个秘境叠加的效果,远非法器叠加能比。 要说两个秘境已经很夸张了,但周玄秘境的选择,更加离谱。 “神启是傩神的天神途径,走阴是最神秘的异鬼血井,诶,我的想象力有点跟不上。” 画家一声叹息,他是领悟了法则的七炷香,对于“堂口”的理解,强于同为七炷香的袁不语。 他这些年,早已洞察了顶尖堂口的优势,香火手段压制其余堂口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掌握法则。 傩神本就是天神,掌握命运法则, 血井,通过骨老会多年的研究成果来看,虽然没有搞懂它的本源力量,但它和时间法则脱不开关系的。 周玄只需将香火顺利提高到六、七炷香,不需要太多的顿悟,便能掌握两条“命运”、“时间”两条法则,这也是画家最羡慕之处。 “周兄弟未来过于强大,平水府游神全力护道极为明智。” 画家念头流转,瞧向周玄的脸色阴晴不定,这番变化都落在了李乘风的眼里。 老李早就知道周玄有双重秘境,现在瞧着画家惊诧的模样,差点乐出了声。 能够让骨老会第一神职「司辰」表情如此凝重,只能是傩神传人、血井未来的大祭司。 忽然,李乘风微笑消失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看到屋内竟然下起了雪。 雪是“血井”的另外一层极重要的表征,也是它目前唯一能与周玄沟通的方式。 “雪,屋内在下雪。” 李乘风惊叫道,一片雪飘在了他的肩上,黑色西装上被染了一小团白。 屋内未起劲风,温度有些暖,雪就这么不讲道理的落了下来。 起初是一片又一片,等他抬头时凝望时,雪纷纷扬扬起来。 被雪覆盖到的地方,明晃晃的一层白,神圣、洁净,雪下却传来嗤嗤作响的声音。 李乘风对这阵声音很熟悉,古玲和画家同样熟悉,在骨老学院里无数次听见过这种声音—— ——将一杯极烈的酸,泼在大理石地面上,酸除了将地面腐蚀,地面冒着大泡之外,便会响起这种声音。 声音代表着强烈的腐蚀,屋内的雪,在腐蚀着它覆盖的物事……没有毁坏物事表面,只在蚕食着物事中蕴含的活力。 李乘风、古玲、画家同时燃起了火,要烤化落于身上的雪。 炙热的温度,却无法抵御薄薄的雪,他们衣服上的布料在迅速腐化,从柔软富有韧性,变成坚硬脆壳,只要轻轻一弹指,就能将脆壳弹得粉碎。 衣料尚且如此,何况肌肤? 贪生怕死的老刀把子,尽管已经被周玄打废,求生的意志依然驱使着他将手肘支撑地面、身体像一条蠕虫不断扭动,去努力远离雪。 吕明坤已经在思考,是不是先将老刀把子扛上出屋,等雪停了再进来。 他们两人畏惧雪,香火层次更高的骨老会三人,面对纷扬的雪也苦不堪言。 古玲想朝周玄叫喊,让他将雪停下,却又怕打扰正在驱动血井的周玄。 好在他们的窘迫落在了周玄眼里,他右手抬起,冲着五人的方向一指,雪更改了方向,不再落到五人身上。 屋内氛围诡异而圣洁。 无声的血色漩涡、腐蚀万物的雪,冲撞在一起,映衬得周玄的脸庞隐着难言的孤独感。 血井掌握着时间法则,连带着雪也有了时间, 在时间的囚笼里,什么都逃不掉,什么都在腐朽,哪怕是无形的风,也吹不出囚笼。 被赤炼火蛇捆住的痛苦大学者,已经嗅到了这场雪里的怪异,恐惧和懊悔填满目光。 他实在没想到,只不过杀了几个獠鬼,竟然惹来了如此剧烈的现世报,三大骨老一齐出手, 曾经的他,在明江府横行无忌,欠下的血债,覆手便能压下。 “只是小小的獠鬼而已。” “他们不是小小的獠鬼,他们是我的朋友。” 周玄冰冷说道,比屋里的雪还冷。 雪下够了, 屋里的白,在血井涡流的催动下,缓缓收窄,凝成一条白河, 白河的颜色越发变淡,直到完全透明,雪成了冰。 它像被一股无形的手轻轻托起,举到与痛苦大学者同高时,冰层破碎的声音响起。 时间冰河将痛苦大学者身体包裹住,他的表情凝固住,目光里的恐惧停留在了某一刻。 在时光冰河展现神妙之时,它也影响着现实时间,屋内形成了数个瞬间的停滞感。 当停滞感解除之后,画家的注意力被悬空的时间冰河吸引。 时间法则对他的诱惑力极大,本身画家也领悟过一星半点的时间法则。 他清楚“时间”力量,如今这股力量的本源就这么横在他的身前,不过十步之遥,如何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不奢求多掌握一些时间法则,仅仅是亲手触碰一次,亲身感受“时间”的特性,就能让他产生极大的满足感。 他像走向牌桌的赌徒,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眼中只有正在火热进行的牌局。 仅仅走了几步,悬空的冰河、旋动的涡流,散发出攻击欲望极强的气息,像毒蛇腥红的信子,警告着画家—— ——你若是再往前走,死神就会降临。 画家停住了,见识过“时间”力量的他,很明白这种危险的感觉并非是空口无凭的恐吓。 他向周玄投去渴求的目光,双手抱拳,低下了头颅,讨好般说道:“小先生,能让我摸一摸它吗?” 周玄先是竖起了两根指头,然后又竖起了三根指头, 动作里的意思极明确,画家答应了周玄出手三次,今天用掉一次便只剩两次。 想摸冰河,便重新将次数恢复到三次。 画家几乎没有思考,便重重点头,答应了这个价码。 在得到周玄的首肯后,他才亦步亦趋的朝着冰河走去,如最虔诚的信徒步行朝圣。 尽管这个“圣”,并不是他顶礼膜拜的“圣”。 十来步的距离,画家足足走了一分钟,然后才单膝跪地,伸出了手指,轻轻的探进了时间冰河中。 进入冰河的食指,仿佛成了画家身体之外的部分,生命力、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时间在静止,冰河内的世界变成了一幅静物画。” “原来时间不只有四个区域,还有第五个区域——静止。” 过去、现在、未来、无序、静止。 “千年的时光被极尽压缩,直至被压缩成了刹那。” 画家举起手臂,将手指从冰河中拖拽了出来。 他确实没有掌握更多的时间法则,但仅仅是对时间区域更深的了解,便他的满心喜悦。 了解,会为往后对“时间”的领悟,打下坚实的基础。 画家并不贪心,或许这份不贪心,也是他身居第一神职数十年依然还活着的原因。 “适可而止,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画家望着痛苦大学者,一分惋惜,三分的怒其不争,六分对自己的警醒。 如今,痛苦大学者已经被囚禁在时间冰河中,老刀把子被打废,剩下要对付的便是观主。 观主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有现身,不代表他不在这间屋子里, 他一直都在,在地下的“道观”里。 他利用道观墙壁的符文,遮掩住了气机,然后在道观之中,努力去完成七炷香的晋升仪式——白骨道宫。 这种仪式,需要观主在神启秘境之中,垒出一座以白骨为梁、人头做瓦的道宫出来。 城隍曾经的荣光,靠“除魔卫道”而成,四处捉拿厉鬼、老僵的他们,用恶鬼之灵,老尸之骨作为晋升秘境的材料。 现在有了拐子,观主找到了捷径。 在周玄、画家作为“围猎行动”冲锋之时,观主正在秘境中垒出白骨之墙,在周玄将老刀把子打废的时候,他感知到了战斗,想要终止晋升,与痛苦大学者一起,强行博杀画家, 但也就在此时,李乘风与古玲杀至,他唯有一声叹息,感叹大势已去。 “老爹,我要找拐子堂主要货,冲击第七炷香,然后你说我们运气到头了,要低调,这一低调,我们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作为“局外人”的观主,瞧得很明白,他与痛苦大学者东窗事发的根本原因,并不是画家发现了他们的痛脚……而是惹到了周玄。 东市街一战后,周玄便进入了痛苦大学者和他的视野。 但他们父子俩,都犯了高傲之罪,觉得周玄不过是被周家傩神挑中的幸运儿罢了。 幸运儿有他们的幸运,但往往因为太过于幸运,少了磨难,难以成器。 他万万没想到,周玄很成器,来明江府才多久,竟然已经渗透进骨老会,「通神」、「司辰」、「天神学者」,被周玄约到一起,为獠鬼之死展开了雷厉风行的报复行动。 “小瞧他了,但我已经没机会谨慎,或许真如老爹说的,我们的运气到头了。” 观主于“道观”之中,再次叹息。 …… 在刚才一战中,痛苦大学者被围剿,也没有喊过观主,叫干儿子出来与他并肩作战。 之所以如此,是他想为观主留下一线生机,或许他被擒了,死了,但骨老们始终发现不了观主呢? 但他似乎忘记了,城隍被骨老“诞生”了出来。 城隍遮掩气机,可以瞒过感知力顶尖的周玄,绝瞒不过骨老会的三大神职。 “观主今日不在总堂,多半由痛苦学者帮他护道,冲入七炷香,他应该藏在这座大屋之内。” 画家先朝周玄抱拳,然后又朝古玲、李乘风喊道:“通神、天神学者听令,护我神形,布三才道阵,寻出城隍观主。” 城隍与骨老都是道门分支,香火手段受道门的影响。 古玲与李乘风接了令,便有了默契。 李乘风走到屋子西南角,站住西南“地”位。 古玲则在屋子的东南角,站住“风”位。 画家于大屋北角,站住“水”位。 地、风、水,三才入位,屋内道钟长鸣,极大的加持了画家法诀作用。 画家右手捏诀,竖于眉心,口中缓缓念动法诀, “古庙作面,鲜血作衣, 未开光便是泥房,开了光便具神通, 庙左方听阴俯,庙右方听阳间, 你诞于庙宇,原本莫名莫姓, 如今左手提公正,右手握道义 担出名讳刑恶鬼,甲剑旗印卫四方, 神兵如火,义扶天罡……” 这道法诀叫《城隍出庙诀》,当年骨老便是用这道诀,将鲜血泼洒各大庙宇,让鲜血与愿力共鸣,诞生了城隍。 往后,若是城隍若犯了罪恶,利用法器藏匿,骨老便念动此诀,将城隍找出。 随着法诀的念动,地下道观之中,观主的身上,生出三条链接, 链接上锁,观主感知到了,再次一声叹息。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观主心生悲凉,想起自己接任城隍当家,被封为「观主」时的得意。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已经脚踩整个明江府。 尤其在出任明江游神司的“掌日游神”之后,这种感觉便攀爬到了巅峰。 人命是什么? 在观主的眼里,不过是一层又一层,踩上香火之路巅峰的台阶罢了。 公正是什么? 他所念、所想、所讲,便是公正。 正义又为何物? 他的利益,便是正义。 曾经斩魈的少年,终成厉鬼。 只是今日, 他不再风光, 要么死,要么成为阶下囚徒。 无论是何种命途,他都不认。 往日的骄傲,都无法让他安然接受必败的命运。 “最后的博杀。” 观主于道观中睁眼,双眼中血丝爆满,直至成为流血的眼睛。 “还要抵抗,冥顽不灵。” 画家感受到了观主最后的凶狠意味,狠狠呵斥道。 “我强入七炷香,以城隍道观,与你们一战。” 地下道观里的观主,浑身血肉都在快速消融,以自身的血肉之力,将香火拔高到了七炷香。 七炷香之下,观主双手高举,整座大屋,成了一座神辉瀑洒的道观。 周玄站在大屋内,就是站在观主的城隍道观里。 神明的气息像一架巨大的磨盘,碾压着屋内所有人。 好在周玄有傩神之手,身负天神气息,不太受神明的影响,但吕明坤和老刀把子,却被碾压得极难受。 神明石碾每碾过一次,两人便觉得全身血肉要被活活撕开。 周玄一手将老刀把子扛起,一手搂住五师兄的肩膀,才将两人的痛苦化解了大半。 “观主,你辜负了骨老会和城隍的信任。” 面对道观内的神明石碾,画家没有痛苦,只有深沉的悲伤和愤慨。 城隍的神明叫「水庸」,神明之位,在两千年的时光中,几经更替。 堂口弟子斩杀了旧神,成为了新神,然后被更厉害的堂口弟子斩杀……这似乎成了一种循环。 但无论「水庸」更换了多少次,画家心中最佩服的,一直都是初代水庸。 在他心里,初代水庸是最具神明意味的神明。 在井国最初最黑暗的战役之后,二十四尊神明、异鬼飞升天穹。 大多神明异鬼,不再关心人间,但水庸的眼中有人间正义,心怀天下苍生,他将自己的四件法器“甲、剑、旗、印”,留在了人间。 除去法器,他还斩去自己最重要的法身,留在人间。 法身便是城隍神庙。 城隍神庙一分为三,分成城隍道观、神庙青风、观门石碑。 一分为三的法身,由城隍每一代的三大当家继承。 继承之后,便成了观主、青风、碑王。 “水庸留下四法器,斩去道观法身,是为了让城隍成为人间除魔利剑,而你却拿来对付骨老,恶事做尽?” 画家愤怒到了极点,双手撕开自己的胸膛、腹腔,鲜血、五脏流了一地。 古玲则以左手为刀,斩去右手右脚,并将残肢扔入三才道阵中。 他们是痛苦派的骨老,手段过于残暴,作为祈愿派的李乘风就优雅体面了很多,控着那盏灯笼,飞入阵心, 鲜血、灯笼、残肢、五脏,将道阵催发,道阵扩散,与城隍道观对撞。 大屋之内,顿时响起刺耳的金石撞击之音。 每一次冲撞,都撞得观主神魂不稳, 他原本就是耗尽血肉,强升的七炷香,如今被撞得魂灵摇晃,操控的城隍道观容易失控,神明气息断断续续。 画家趁着气息断开之际,左右手各燃起了一团火,一道火在身前,另外一道火钻入地下,悬在观主身前, 他顺着身前火,钻入隐秘空间之中,下一刻便出现在观主身前,右手指尖点出,一团道焱火于观主眉心处燃烧。 “呼。” 画家朝着火的方向吹气,那团道焱火便往观主的骨子里烧,他顿时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灌满了通红的铁水,在地上胡乱滚动起来。 观主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反抗的余力,自然也操控不了城隍道观。 “城隍在你的掌管下,丢尽了脸。” 画家蹲下身,单手提起了观主,钻进了火线之中。 瞬息之间,两人便回了地上,现身在大屋之中。 画家将观主扔到了周玄面前:“城隍败类,怎么处置,全凭小先生发落。” 周玄完全没有听到画家在讲些什么,他快速走到了观主身前,血井庙墙上的眼睛们,蠢蠢欲动,要将观主这个祭品吃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观主身边时,脚下的血井涡流转动愈发的快了,眼睛们开始疯狂眨动, 渗人的嚼骨声响、吞噬血肉的声音,不断在周玄耳边萦绕。 显然眼睛们已经开始享受祭品了,但奇怪的是——观主的血肉并没丝毫减少。 “明明井子在大快朵颐呀,大口大口的吃,观主这道菜怎么一点没少。” 周玄正奇怪着,明江府上空的天神之火产生了异动。 火还是很虚弱,但却照出了一束天光。 天光直射学者庄园的大屋,穿过了屋顶,照在观主身上,形成了一个光点。 光点迅速扩散,先是成了个巴掌的光斑,然后扩成了光盾,最后成了一道光甲,将观主笼在其中。 有了这层甲,血井享用祭品被强行中止。 眼睛们投出的目光中写满了愤怒, 观主却狞笑了起来,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你们都想杀我,可天神却在护我,我命不该绝。” 明江府没有天神的时代,骨老说了算,有天神的时代,自然是天神说了算。 观主身上这道光甲,便是免死金牌。 “观主,你以为天神护着你有用?”周玄猛的抬头,右手指天,半点也不惯着天神,怒吼道:“痛苦与灾厄之神?你踏娘的眼瞎?” “好好看看我是谁?你都是我叫醒的,吃你一条狗还推三阻四的!” 周玄咆哮完后,右手散着蓝色光泽,猛的撕开了天神光甲, 这次,血井没有再给天神之火机会,周玄脚下的血井涡流里,钻出了无数的血色触手,将再次陷入到绝望之中的观主罩住。 血色罩子并非人形,而是一个小型道观的形状,随着血井继续愉快的吃祭品,那道观被快速蚕食。 “哦,原来天神之火不是护着观主,是护着城隍道观。” 观主继承的“城隍道观”,是初代水庸斩去的法身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天神之火不愿看着这部分法身被血井吞噬,才降下了天光。 但现在的火还很弱,力量不比周玄右手的傩神之手强。 在被撕开光甲后,火便无计可施。 “我有天神护着,让我活着是天神的法旨,画家,你要违抗天神吗?” “天神让我活,你们杀我就是犯上作乱!” 观主很绝望,绝望中喊着近似疯癫的话语。 画家对观主的话,充耳不闻,他在思考着周玄刚讲出的话语。 “天神是小先生叫醒的?祂不是李乘风唤醒的吗?” 画家望向李乘风。 李乘风朝着周玄作了个“请”的姿势,以行动来说明周玄刚才的话千真万确。 “果然,我猜得没错,天神就是小先生叫醒的。” 古玲比画家有准备得多。 事实上,在天神之火出现的当天,古玲就怀疑这把火并不是李乘风点燃的。 甚至她当时还偷偷问过周玄,虽然从周玄的嘴里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她从来不曾动摇过自己的猜想。 “小先生是个高人,他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意外。” 古玲微笑看向周玄。 周玄此刻没功夫理会众人,在血井将“城隍道观”吃掉了一大半之后,他血井秘境发生了极大的异变,血井庙墙竟然开始坍塌起来…… 第205章 紫气东来 血井庙墙开始大片大片的坍塌, 在坍塌之前,最先出现的异变来自于眼睛们。 庙墙上的眼睛,以往总是作为问卜之用,目光中既有灵气,又有人性的目光, 此时,灵气消失,人性弥散, 那些活泛的眼睛们,变得和寻常道庙、佛庙里的浮雕无异,不过是一只只凸起的顽劣石头罢了。 眼睛作石,庙墙便出现了交错的裂缝,然后一段一段的垮塌下来。 墙塌了,庙内那口古朴的石井也开始腐朽,井中的血水迅速干涸。 “血井秘境,彤塌了。” 周玄心生不详的预感,好在这种不详很快便替换成了激动。 在血井秘境坍塌之时,一座城隍道观在神启的绯月之中立起。 观门打开,周玄瞧见庙内的墙壁上,不但嵌着密密麻麻的眼睛,还有一座空空如也的石雕神台。 观门口,立着两座石碑。 神启卷动了黑水,绕着城隍道观的四周缓缓流淌,没有攻击性,反而是帮忙温养着道观。 “两个秘境,如今合二为一。” 周玄原本以为神启与血井之间,还会有第二次战争,现在不但没有战争,竟有一派鸾凤和鸣之感。 “井子完全进了神启,而且有了自己真正的庙——城隍道观。” 道观里有眼睛,它们代表着血井问卜的能力,那新出现的一座神台,有什么作用? “反正有大用。” 周玄不再去琢磨神台用处,他面含微笑,站在观门处,迎接着血井与神启真正意义上的融合。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在周玄高高兴兴迎接大融合时,画家、古玲、李乘风,甚至是已经被控制住了的观主,都是一脸的惊奇, 在他们的视角里,周玄此刻被一道血色气雾和一道蓝色气雾同时包裹。 两道气雾都有各自的气息,蓝色气息有天神的意味,血色气息则带着时间冰河的感觉。 两种气雾开始时是交替,互不相让,一会血雾要占据外层,一会儿蓝雾要占据外层。 渐渐的,两道气雾开始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种融合在最初的阶段,是极暴力的,融合后的雾层类似相间的条纹,第一条纹路为血色,第二条纹路便是蓝色,第三条又为血色,以此类推, 但融合并没有如此粗暴的结束,两种颜色互相浸润,竟然融合成了新的颜色——紫色。 周玄——紫气东来。 紫色的气雾,形成了新的天神气息,既不是傩神的味道,也不是时间冰河的感觉,一种全新的天神气息,陡然而生, 画家、古玲几人,都看得呆住了, 井国的历史长河里,一直就只有九大天神,现在既然有新的天神气息,那是不是代表周玄便是第十尊天神? “应该……应该不算吧。”画家细细思忖道:“天神之所以叫天神,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条完整的法则,周玄在没有掌握新的、完整的法则之前,哪怕天神气息再强大,也不算第十尊天神。” 古玲和李乘风就不如画家想得多,管什么七七八八的法则,心里就是一个念头——小先生就是厉害,就是高明。 在小先生羽翼未丰的时候,我们已经和他搭上线了, 等以后小先生羽衣织就,振翅而飞的时候,那我们可是护道功臣。 “我们不是天神,但我们能见证天神的成长,已经足够大书特书了。” 李乘风想起了“古佛”座下的大弟子——轮藏法师。 轮藏法师谱写了井国第一部佛经《轮转经》,也成立了最早的佛门——雪山古佛教,修古佛之经义。 虽说后来轮藏法师没有飞升天穹,但天上的神明,哪个都不敢招惹他,他自己门下的弟子也极多, 每日门徒上贡的香火、日夜伺奉古佛沾染到的佛气,竟然让轮藏法师成为井国历史上最长寿的人, 活了四百三十一岁,才于大雪山顶坐化。 “轮藏法师有什么了不起?修行没天份,又不是很聪明,他不过是第一个发现了古佛的幸运儿,然后他又将古佛的呢喃之语编写成了《轮转经》而已, 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简单的小事情,他便成了古佛首徒,佛名远播,时隔上千年,他的名声依然经久不息,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得长。” 李乘风想到“四百三十一”这个数字,就羡慕得眼睛发紫。 “若是小先生也是古佛那般人物,就以我老李这般聪慧,不比那轮藏法师强?” 香火、名声、地位、四百多年的寿命,我全都要。 古玲的目标没有李乘风那么远,什么寿命啊,活那么长做什么?做老妖怪吗? 她是个及时行乐的人,身为骨老,却爱抛头露面,去大都会里当歌伶,享受被歌迷拥戴的成就感,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三四年之内的利益,远远要超过流传万世的名声、虚无缥缈的寿命, 她只希望,能更快的抵达七炷香,甚至八炷香,那些凡是看她不顺眼,阴阳谩骂她的人,诸如痛苦大学者这种,二话不说就斩掉,落个耳根清净。 她也相信,周玄一定能帮她迅速抵达七炷香。 “小先生在图书馆里借书,关注的一定不是书籍里的内容,至于他有何深意,那我不知道,但唤醒天神之火的方式,一定是从借阅的书里找到的, 既然天神之火都能唤醒,帮我找到快速升七香的办法,对于小先生来说,那还不是顺手拈来?” 古玲完美的猜对了过程,但猜错了结果。 她和李乘风有了各自的盼头,都纷纷离周玄近了一些,颇有些护道的意味。 但此时,已经没有护道的需求了,观主受控、痛苦大学者被冰封、老刀把子被打成废人,围猎已经圆满结束。 “周玄,我输了,我没有提前重视你,才让你成了钉死我的刑刺,来吧……杀了我。” 观主在亲眼瞧见了周玄的“紫气东来”之后,精神状态反而正常了。 他如今深明“天神之火”压不住周玄。 周玄的紫气,便可视为第十尊天神的火,比火势,他与“痛苦与灾厄之神”相比,孰强孰弱,还真挺难说。 “杀了我。”观主死志已明,再次催促周玄。 “想舒舒服服的死?你想得够美的。” 观主:“……” “等回了店里,看我好好收拾你,外加你那个便宜爹。”周玄说道。 老刀把子、观主、痛苦学者,三人目前都活着,没有被当成祭品被血井吞噬,不是周玄心软,相反,他要这些人活着,受到比地狱酷刑还要酷的刑罚…… 此时,周玄走到观主身前,利用傩神之手,伸入他的秘境里,要废掉他的香火。 之所以最开始不用,而是让血井出手囚禁,是因为六炷香的香火,以周玄目前的实力,折不断, 上次折断卢玉升的香火,折得极勉强,他才仅仅是五炷香而已,甚至都不算坐五望六。 但紫气东来之后的周玄,却生出了折断他们香火的底气。 他右手自如的伸进了观主的秘境里,触碰到了那烛离七炷香仅仅一步之遥的香火。 周玄没有直接去折,右手散发出了紫气,气雾包裹着观主的香火。 紫气中有血井的“时间”,极快速的腐蚀着香火本身。 万事万物都有寿命,哪怕是一座石墙,随着时间的推移,千年万年之后,石质如同散沙,轻轻一碰,便轰然倒塌。 紫气便是这般,在他包裹的范围之内,将时光在刹那的现实时间里,演变了千年之久,接近七炷香的香火虽然坚硬,但千年时光一过,内部活力早已卸去。 周玄等“时间”腐蚀了数个瞬息后,手从香火上松开,作弹指状,“啪”的一弹。 香火震得像细沙般散开。 “我的香火!我的香火!” 观主痛苦嚎叫, 走阴拜神的人,对香火看得极重,每一层香火,都是多年的时光心血攒起来的,如今被周玄一指弹碎,观主比死了还难受。 接着,周玄又如法炮制,将痛苦大学者、老刀把子的香火一一废去。 三人没了香火,或许还有些许天赋存在,比如痛苦大学者,“血肉再生”的能力还在,但想使出香火手段,已经是万万不能。 事情到了这里,周玄朝画家、古玲、李乘风抱拳,说道:“今日助拳人情,我周玄不会忘记,日后若有麻烦缠身、疑惑不解,自然可以来找我。” 说完,周玄单手提着观主,吕明坤扛着从时间冰河里解封的痛苦学者、老刀把子,朝着门外走去。 两人刚出门,大屋内的地面出现了龟裂,大块大块的地板跌落到了地底,露出了地下的一座“道观”。 “痛苦学者对他干儿子还真的是好。” 李乘风瞧见了地下道观的横匾上,写了三个字——遮星观。 “遮星”是两百年前的异鬼了,曾经与七叶寺的大佛“七叶尊者”动了情愫,诞下子嗣,然后七叶尊者被夺了位置,身死道消,遮星也被正法—— ——这是周玄才知道的隐密。 画家等人,只知道这道观来之不易。 “遮星的道观、咒法、法器,失传两百年,却被痛苦大学者寻来,他应该是花了大价钱的。” 画家评价道。 “遮星是个道门异鬼,遮星咒听说有极多神妙,她生前苦修的道观,观中有不少感悟铭文,观主在这所道观里苦修,自然事半功倍。” 古玲讲到此处,偏头看了一眼画家,说:“这座道观,如何处置?” “焦头烂额的事多了,道观反而是最下乘的事情。观主被带走,城隍没了观主、游神司没了掌日游神,找人填补这个位置才至关重要。” 画家才想到前些天,刚刚换了新碑王……额……换碑王的事,也是周玄那家伙惹下来的麻烦。 “古玲,你觉得让周兄弟出任观主有希望吗?” 画家忽然提了一个略显荒谬的想法,但仔细思考起来,并没有那么荒唐。 城隍三个当家,观主、青风、碑王,是以继承「水庸」的“城隍神庙”的法身作为名字。 法身一分为三,城隍道观、观内青风、观门石碑, 如今代表“观主”的城隍道观,已经被周玄的血井吞噬,这部分法身,谁也继承不了,除了周玄。 所以周玄出任“观主”一职,从道理上是讲得通的。 “老画,要按这个道理,小先生继承的怕不止是观主,碑王也得归他当。” “……”画家。 “碑王的尸体也被血井吞噬掉了。”李乘风讲道。 “斩执甲香是他,碑王是他、观主也是他、唤醒天神的还是他……他那诨小子,还干出什么诨事是我不知道的?”画家忍耐到了极限,很抓狂。 …… 老刀把子、痛苦大学者、观主三人,被周玄扔在了梅肯汽车的后背,有吕明坤监督着,运回了周家净仪铺, 店里,周玄让小福子去买铁链和铁掌。 “铁链,要锁猛犬的那种;铁掌嘛,巴掌大小的就行。” “少爷,你买这些是?” 小福子问道。 周玄瞧了一眼地上三人,冷冷的说道:“要养个两三天的狗。” …… 等小福子买完了材料回来,周玄去了老画斋。 斋里分一、二楼,空房间较多。 “周房东。” 寻龙道士赵无崖和周玄打着招呼。 他与云子良正在打扫斋里的卫生,顺带归置新的家具什么的, 见了抱着铁锁、铁掌的周玄,云子良道:“林霞的事,这么快办完了?” “做了一半了,把那三条狗抓了,剩下的,便是想出办法,好好折磨这三条狗了。” 周玄上了二楼,在一间空方子的墙上,钉铁掌,接近小指粗的长钉,打透了铁掌,钉进了墙体里。 云子良问:“小周,你折磨人的法子想好了?” “没呢。”周玄说道。 折磨人也是一种艺术,很需要想象力。 “那你可以跟老五取取经。” 吕明坤的内心,住着一个“变态艺术佬”,跟他学折磨人的法子,很靠谱。 “那我是要学学。”周玄一边砸着钉子,一边对云子良说:“折磨那三条狗,不是最终目的,我还得从他们身上,拷问点真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云子良询问。 “拐子的秘密。” 周玄竖起了两根指头,说:“城隍有三位当家,其中两个都被拐子腐化了,你说这拐子邪门不, 一个靠采摘骨、血、皮、肉的堂口,能做得这般大,绝对有他们的猫腻在。” “是得问问。” 云子良以前只知道拐子渗透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他正琢磨着,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问周玄:“你小子遇了什么机缘?我感应到你身生,有陌生天神的气息。” ps:兄弟们,今天只有四千多字哈,从昨天上午开始,就发烧了,烧得脑壳疼,等病好了,再多写点,么么哒。 第206章 凌迟、地子 “你身上的天神气息,变了。” 云子良怕自己感应不准,手指点到了周玄的眉心处。 周玄将他的手轻轻打开,笑着说:“别耽误我干活,确实是变了。” “怎么变的?”云子良问。 “血井和神启,完全融合了。”周玄抡着铁锤,钉着铁掌。 光这一会儿的功夫,周玄已经钉完了三个,继续钉着第四个。 “啥?你刚才说啥?” 云子良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惊得周玄手一哆嗦。 “老云,你叫唤之前能不能铺垫铺垫,给我惊一蹦跶,锤子都抡歪了,差点砸了指甲盖。” 周玄瞥了云子良一眼后,抱怨道。 “不能怪我叫,神启和血井是不能融合的……” “额……”周玄停下手中的动作,瞧向了云子良:“为啥不能融合?” “一个是神启秘境,一个是走阴秘境,在你身上能同时存在就已经是离谱的事情了,现在融合了,便说明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周玄问。 “立地拜太岁,人间保护神。”云子良说道。 “别整这文绉绉的,讲点大白话。”周玄皱着眉头说道。 “说白了,你上不了天穹了,无论你香火多高,你一辈子都得在人间。”云子良掰着手指数道:“血井有时间法则,傩神有命运法则,以时间作为一条纵轴线,在时间中衍生了命运,是什么?就是人间。” “神启血井合一,等你香火爬升到极高,你就掌控了人间的规则,天穹之上,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 周玄甩出了鲁迅的名言:“做了人类想成仙,坐在地面想上天!那都是想瞎了心的人才去想的事,我这个人,接地气,待在地面上,每天吃点喝点、耍一耍,再找你们几个好朋友唠唠磕,比什么都强。” “那是你不知道天穹之上的好处。” “有啥好处?” “我也不知道,但走阴拜神的人,都有一个天穹梦想,上面好处必然多多。” “都是妄想。”周玄不愿意往深处去讨论,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钉着铁掌。 他总共在两间屋子里,钉了十二个铁掌, 一间四个,另外一间八个。 铁掌之上,再钉上一条铁锁,便成了老刀把子、痛苦大学者、观主三人的囚锁。 每四条铁锁,便锁住一个人的双手双脚。 老刀把子被单独锁在一间房里, 痛苦大学者和观主被锁在另外一间房里。 准备工作做好,便是行刑时刻。 周玄和云子良、赵无崖,围观着吕明坤行刑老刀把子。 这属于取经,学习先进的折磨经验。 只见吕明坤脱去上衣,黑色绸布裤脚上缠好绑腿,显得很利落。 他先拿了一盆水,朝着自己身上兜头浇下,醒醒神后,走到老刀把子面前。 “你以前剥了我三叔的人皮。”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耿耿于怀……”老刀把子还妄想做五师兄的思想工作。 吕明坤冷笑着说:“古代有剥皮酷刑,叫剥皮楦草,将人皮剥下,做成口袋状,在里面塞满稻草,悬挂示众。 我三叔,虽然没有被你楦草,但也差不多了,今日我杀你,便用另一种酷刑——凌迟处死, 传闻,有位犯人,施凌迟之刑时,足足挨了三千三百刀,才撑不住死去, 我料想那行刑刀手的刀法不够精湛,我打小练刀,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有余,自认刀法还算娴熟,要挑战四千刀。” 他话音一落,老刀把子面如土灰,他是忤作,自然知道忤作刀法之凌厉,说割四千刀,一刀都不会少。 想到自己要这么凄惨的死去,他怕到了极点,颤颤巍巍求饶,甚至还定下了誓言,如果放了他,他愿意成为吕明坤的刀手。 吕明坤冷着面孔,在墙角的香炉里,插上了一根香后,走到老刀把子身前,手里竹叶刀割出, 极透明,黏在刀身上,吕明坤挥动了竹叶刀,将其甩到天上,朗声喊道:“第一刀,敬天!” 他这句话喊完,老刀把子的伤口处,才渗出血来,足见五师兄刀法之快。 如法炮制,吕明坤对着老刀,甩在地上。 “第二刀,敬地。” 周玄瞧了这两刀,大开眼界,这凌迟之刑,过于残忍。 “太残忍了,太残暴了,五师兄不愧是变态艺术佬。” 赵无崖看不下眼了,起身说道:“观看酷刑,有损功德。” 周玄理解他,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能观瞧这种极端暴恐的场面。 只见赵无崖大步出了门,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折损了回来,手里提着道铃。 他边摇铃边看凌迟,说道:“摇铃加功德,观刑减功德,一加一减,相互抵消,这样功德就不会损耗了。” 周玄、云子良:“……” 丫还挺会变通。 吕明坤的竹叶刀,如同一阵旋风,在老刀把子的左胸膛上不停卷动。 因为胸膜极薄,心脏蹦跳的样子,都能一览无余。 “老五这刀狠,心脏被剥出来了,就能时刻关注老刀把子的活力,若是他心脏蹦跳得有力了,说明他活泛,凌迟便能做得快些,若是他心脏蹦跳得无力了,就说明他活力在消退,下刀就需慢些。” 云子良在点评吕明坤的刀法,就像老餮在点评某道佳肴似的。 “老云,没看出来,你也是个变态佬,心理素质够强的。” 老实讲,周玄看得已经有些堵得慌了,凌迟这种酷型,他是真的有点接受不了。 “你觉得凌迟已经很变态了?”云子良问。 “不变态吗?” “还有更变态的。”云子良坏笑道。 “比如说。”周玄询问。 “你的刺青图,你昨天不是悟了三副刺青吗,苦鬼、六寿、地子,这三幅刺青叫斩魈除妖图,刚好能用到痛苦大学者和观主的身上。” “斩魈除妖图是斩魈、除妖,痛苦学者和观主都是人,能用得上吗?”周玄问。 “斩魈之中,有一种魈叫人魈——人魈者,作恶多端之人,心怀鬼胎,手上沾了许多无辜人命,他俩完全符合标准。” 云子良翘着二郎腿,对周玄说:“你的刺青,对他们俩人用上,刺青能斩他们自己。” “「苦鬼」被船夫链接,杀人用的是水淹,”周玄开始揣摩,又说:“这法子杀人倒是折磨,但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折磨得不够持续, 「六寿」链接的是刽子手,杀人就是一刀砍头,太便宜他们俩了。 「地子」链接的是夜天子,他们杀人是如何完成的?” 周玄问云子良。 “夜天子是奉了地子的命,于夜间,扑杀降世时便被视为不详的婴儿,他们手法残忍,是摇动纸幡,催逼婴儿自己吃掉自己。” 云子良讲完,周玄顿时中意了,用这法子去折磨痛苦大学者,简直不要太合适。 周玄想到此处,便出了房间,去了另一间“囚室”。 痛苦大学者正低着头,没有讲话。 观主的情绪也很低落。 两人都属于落差太大,今天以前,两人都是明江府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时过境迁,都成了阶下囚,一时间心境很难调整过来。 “啧啧,大学者,垂头丧气做什么?” 周玄用骨牙刺进了痛苦大学者的下巴骨,勾住了下颌骨,强行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痛苦学者不惧怕痛苦,神色平静的讲道:“周玄,别以为你赢了,今日你折磨我们父子,总有一日,你也会被别人如此折磨,这是宿命,屡报不爽。” “都这时候了,还咒我?我不亮亮手段好好折磨折磨你,你是真嘴硬啊。” 周玄将勾住下颌骨的骨牙后拉,但痛苦学者还是没有反应,他对疼痛很不敏感。 “骨老痛苦派的人,果然不怕疼。” 周玄深知痛苦派的特点,自然没有把折磨定在痛苦学者身上。 折磨观主,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折磨观主就是在折磨痛苦学者。 他走到了观主面前,将他的头按住,撕开他的衣服,给他做起刺青来。 “你有什么能耐冲我使,别动小于。” 痛苦学者朝周玄跑去,但被铁链子拉住,一股反弹力将他拉了回去,坐在墙角,呵斥周玄。 “你的血肉能自我修复,冲你使,白费力气。” 周玄的骨牙,在观主的背上游走。 「地子」刺青的图案,是一柄纸幡。 夜先生们,就是通过这柄纸幡,去检测不详之人。 纸幡图案,不算复杂,周玄感知力全数释放,刺青做得极快。 在最后一笔落下之后,周玄隐隐瞧见了一个婴儿,无耳无鼻无眼,躺在空中,仿佛在酣睡。 婴儿便是「地子」,天穹之上的异鬼,周玄见到的,不过是刺青「地子」的神明气息,凝聚出来的幻象。 酣睡的地子,忽然感受到了观主这个人魈的存在,它的肚子不停的张翕,不像个人,反而像是蝉,通过蝉腹鼓膜振动发出鸣叫之声。 声响如裂帛,清亮高亢。 地子的鸣叫之声,感染着观主。 观主猛的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嘴边,张嘴便嚼。 嚼骨之声,干脆瘆人。 他嚼骨之相,更是说不出的可怖。 手指嚼掉,他还不甘心,又将手掌伸入嘴中啃咬。 “小于。” 痛苦大学者瞧得痛心,失声叫喊道。 观主在「地子」刺青的蛊惑下,已经完全失去了心智,啃咬完了左手后,又去啃咬着右手, “周玄,你该死,你真该死。” 痛苦大学者像个泼妇,开始疯狂的咒骂着周玄。 周玄用骨牙勾进了对方的脸,将他拉扯到面前,冷漠说道:“痛苦学者,你杀林霞的时候,杀了便算了,还要用林霞女儿的事情刺激她! 下作,这是我见过最下作的事情, 你喜欢下作,那我也让你知道知道下作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你……我错了,你放过小于,一切罪恶,我一人承担。” “想担啊,可以,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周玄走到了观主的身后,此时,观主正用光秃秃的手腕,捅进了自己的肚子,两个手腕,将肝脏夹住,送到嘴边狂嚼。 “痛苦大学者,你看好了。”周玄亮出了骨牙,抵在观主的背后,说道, “他嚼自己的骨,吃自己的肉,是因为背后的「地子」刺青作怪,如果你配合我,我便在刺青上划一刀,让刺青失效。” 周玄又说道:“没了刺青,我一骨牙结果了他,让他痛快死去,这便是开出的价码,若是你不配合我,我再加一副刺青,让他更加痛不欲生。” 在此关头,能痛快死去,便是天大的幸事。 痛苦大学者连忙答应:“我一定配合,只求你不再折磨小于。” “我先问你,拐子靠什么做成了这么大的堂口。”周玄要从痛苦大学者的身上,了解拐子。 “抓人,抓很多的人,再将那些人拆解,骨头、血、肉、五脏、五官,甚至灵魂, 这些东西,能帮修行者攒香火,很快就能攒起来。” 周玄当然知道这个答案,但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些对修行者有利,我问的是,为什么以前也有人拐子,却不成气候, 但三十年前,食为天创下「拐子」堂口之后,这个堂口却突飞猛进,隐然已是明江府除了城隍、骨老之下的第三堂口?” “他们很擅长经营。” 痛苦大学者讲道:“拐子的堂主刘金生,是一个极有远见的人,他鼓励没有修行天赋的拐子弟子去经商、从政,而且弟子出了什么事,堂口都出面摆平, 三十年过去,明江府的大老板、府衙的人,很多都是拐子的弟子。 这个堂口,便有钱有势,消息灵通。 除此之外,拐子赚到了钱,还会拿出六成甚至七成的利润去贿赂城隍、骨老。 整个城隍、骨老,都被渗透了,我和观主,不过是被发现了而已,那些没被发现的,数量可观。” “六成甚至七成?他们那么舍得?” 周玄有点不太信。 “可能比我说得还多,明江府哪个堂口不知道拐子出手阔绰。” 痛苦大学者回忆道:“每年拐子给我贡献的灵骨灵眼,不计其数,我喜欢哪个学生,拐子便会为那学生准备重礼,不求别的,只求讨我学生开心,讨我开心。” 周玄有些明白了,这些拐子,拿出大半的利润来做公关,有野心、有格局。 “当然,拐子拿出利润来是一方面,每天想着给城隍、骨老送利润的人太多了,他们愿意送,我们还不一定去收。” 痛苦大学者话锋一转,说道:“但拐子送来的灵骨、灵眼,我们拒绝不了。” “为什么?” “因为效果极好。”痛苦大学者说道:“那些灵骨、灵眼上都有极特殊的铭文,对于攒香火来讲,效果是其余同档次灵骨的数倍,甚至数十倍。” 他叹着气说:“拐子,掌握了一种失传很多年的异鬼文字。” “哪种异鬼的文字?” “遮星。” 痛苦大学者坦然说道。 ps:好兄弟们,这两天身体很难受,更新慢一些,阿墨等身体一好,就多更新些哈。 第207章 欢喜驴王 又是遮星? 周玄已经是第三次听的这头异鬼的名字。 第一次是血井会的井灯,使出了遮星咒,事后被云子良瞧出。 第二次是在七叶寺的禁塔里,那禁塔中的佛子,就是大佛“七叶尊者”与“遮星”生下的种,佛子还是个堕胎。 如今是第三回了。 “拐子掌握了遮星的文字,所以能把‘人货’的效果,提升数倍,这是拐子三十年便成为明江府第三堂口的根本原因, 而井灯又掌握了遮星咒,基本可以说明——井灯就是拐子的人。” 一时间,许多事情被周玄想透了。 在他来明江府之前,血井会中就一直传言拐子在明江府大肆抓捕血井通灵人,隔几天便有血井通灵人被“封井”。 但周玄来到明江府之后,并没有发现拐子在放肆的追捕血井通灵人,比如在火车站,他遇上了神偷,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拐子。 现在想来,就是井灯放出的风声,只为了掩盖“那些血井通灵人实际是上了她的套”。 “井灯,一直就是拐子诱捕血井通灵人的暗手。” “她成立的血井会,不过就是拐子建的猪圈而已。” “奶奶的,井灯,你踏娘的还是人吗?你自己就是一个血井通灵人,血奸一个!” 周玄想起上次血井集会时,司玉儿推销“佛头”刺青,声称刺青压制血井疯症的效果极好, 当时她便被井灯驳斥,说刺青压制疯症是以“寿命”为代价的,吓得血井会的会员谈刺青色变。 “一旦刺青压制血井疯症被证明有效,那井灯号称能让血井通灵人活得更久的能力,便彻底失去了价值,她也会失去对血井会的掌控, 不能掌控血井会,井灯怎么辅助拐子捕捉血井通灵人?” 周玄想到这里,对井灯的恨意浓郁了很多。 他想起了一个典故——为虎作伥, 老虎吃了某个人,会把那个人养成伥鬼,伥鬼会首先去骗自己的亲人、朋友给老虎吃。 井灯,便是拐子的伥鬼。 不过,此时周玄心里又有另外一个疑惑——他猜测井灯从血井里爬出,一个人变成了三道分身,平水府的影星张怡华,可以视作井灯的分身, 虽然猜测没有得到印证,但退一万步讲,井灯就是张怡华的结论是不会错的。 张怡华被平水府的戏子、异鬼人鳌、周玄原主吊进血井,垂钓洗冤箓。 如果井灯是拐子的人,平水府的戏子敢动她吗? 当时拐子还是有高手在平水府的,狗王、春梦当时都在。 “或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主拿到洗冤箓是蝉,螳螂是戏子和人鳌,黄雀是拐子,但他们都没有想到,姐姐亲自把原主接回了家。” 周玄想到此处,便明白了:“表面上井灯是戏子和人鳌的猎物,但实际上,她才是猎人。” 想通了井灯的身份,周玄便将话题转移,问痛苦大学者, “拐子堂主是谁?” 他开始逼问起更加重要的信息,而此时的观主,已经在大口大口的嚼着自己的胃袋。 “你最好快点讲,让你干儿子少受点罪。” 周玄催促着痛苦大学者。 “拐子的堂主,我没见过。” “你这么高的地位,连他们堂主都没见过?” 周玄不信。 “没见过,每次拐子和我们接头,都是莫庭生牵的线。” “莫庭生是谁?”周玄问。 “拐子的白纸扇,他香火不高,但他在拐子堂口里的地位极高,几乎可以算是拐子的二号人物。” “他住哪儿。” “不知道,那伙人很贼的,狡兔三窟。”痛苦大学者瞧干儿子大口大口嚼胃袋,内心极其痛苦,只求周玄赶紧结束这趟折磨。 “你连拐子堂主都不知道是谁,那他们背后的异鬼食为天呢,你更不知道了?” 周玄问。 “拐子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藏得很深。”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聊到这儿了。” 周玄走到观主身后,拿着骨牙,对着他的后背一划。 只是有划的动作而已,但骨牙并未接触到观主的后背皮肤,更别说毁掉「地子」刺青。 见观主“自食”的动作还没有停止,痛苦大学者冲周玄咆哮道:“周玄,你耍我?” “怎么叫耍呢?我也没说我是个好人啊,两面三刀、蛇蝎心肠、背信弃义,这些坏词,你就可劲儿的往我身上用,保管没错。” 周玄收起了骨牙,双掌一击,跟痛苦大学者说道:“你接着好好欣赏你干儿子怎么自己把自己吃得一干二净的,我先不打扰你了,再见。” “周玄,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痛苦大学者将锁住他的四根铁链子挣得噼里啪啦的响。 周玄已经关上门,下了楼。 此时云子良在一楼屋堂内坐着看报纸,赵无崖则给门口的大黑驴喂秸杆。 驴最爱吃的就是秸杆,赵无崖心疼自己的黑驴,老画斋里一件家具都没添置,他先找石匠买了一架石槽,和铡秸秆的小铡刀。 现在,槽里塞满了斩断的秸杆,驴吃得“阿额阿额”叫,很是开心。 “老云,你咋不继续围观五师兄凌迟了?” “看不下去了,倒胃口。” 云子良属于被触碰到心理阈值,再看下去,就不是刺激,是反胃、做噩梦。 “也不知道五师兄已经割了多少刀了。”周玄有些关心吕明坤的进度。 “一千七百刀了。” 吕明坤从楼梯上走下来。 周玄扭头问:“一千七百刀就死了?” “没死,我休息休息,该吃饭了。”吕明坤拿着手帕擦干净手上的污血。 “走,上东江大菜馆,我请客。”周玄向来很大方,连赵无崖也喊上了。 “大黑,我先吃饭去了。” 赵无崖拍了拍大黑驴的脸,交代了一句后,跟着周玄等人去了大菜馆。 等周玄等人离开后,老画斋里恢复了冷清,大黑驴目光忽然变得很贼, 它左右瞧了瞧,见没人管着自己,便往前走了两步,灵活的用嘴咬住了驴绳的绳头,轻轻一拉,绳子解开了, 大黑驴扬了扬脖子后,走进了屋里,上了二楼,进了痛苦大学者、观主的“囚室”里。 …… 痛苦大学者心很痛,望着观主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脾脏,他就难受,比曾经每日做“献祭痛苦”的功课时还要痛。 曾经的日子多好啊。 每年逢年过节,痛苦大学者便和观主在家里喝酒、吃着打边炉, 天气好了,两人便相约着去探青、远足,那些日子,才叫日子, 可如今,被铁链锁着,亲眼目睹干儿子“自食”,嚼骨又嚼肉,嚼得嘎嘣作响。 “苦啊,痛啊。” 痛苦大学者不禁老泪纵横, 就在此时, 门吱呀的开了,一条大黑驴走向了痛苦大学者。 “你这头驴子要做甚。” 痛苦大学者望着越走越近的大黑驴,不明所以。 黑驴凑到了大学者的身前,张嘴就去咬痛苦学者的衣服。 “你头驴子也欺负我?” 痛苦大学者没了香火,但有拳头,他挥拳便打,但他的双手被锁了铁链,挥拳变得极不利索。 大黑驴别看体型庞大,但极灵活,低头躲过,绕到了痛苦学者的身后,两只前蹄将对方踩倒,同时张嘴咬住痛苦学者的裤子,狠狠一扯。 “你要干……” 痛苦学者喊到一半,只觉得臀部一阵刺痛…… …… 东江大菜馆,周玄和云子良推杯换盏,期间,聊到了井灯。 云子良冷笑着说:“这井国拜阴走神的人,出过不少硬骨头,也出些天生的贱种软骨头,这井灯最好把她钓出来杀掉,免得继续祸害血井通灵人, 血井通灵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就因为井灯这样的人多了,礼物便被糟践了。” “等下一次血井集会。” 周玄也有了动井灯的想法。 周玄和云子良聊得开心,吕明坤却兴致不高, 照理说,今天是他大仇得报的日子,得高兴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好庆祝呗, 偏偏,他心怀郁意,偶尔夹两口菜,吃得也没滋没味的。 周玄关心道:“五师兄,你咋提不起精神来?” “未来有些迷茫。”吕明坤说:“我打小练刀,只为了杀尽仵作,为我三叔报仇,这是我活着的动力,如今愿望完成,我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 周玄很懂这种感觉。 前世他大学毕业之后,只有一个念想——赚钱,买房买车。 为了这个梦想,一直奋斗,但等到梦想实现,他竟然一时间失去了生活目标,浑浑噩噩一两个月。 好在前世生活的新目标极容易形成,他很快便从怅惘中走了出来。 “没事的,五师兄,车到山前必有路,等你做掉了老刀把子,自然有新的生活目标,就算真没有,我找也给你找个目标出来。” 周玄信誓旦旦的说。 “嗯。” 吕明坤将杯中酒饮尽后,说道:“饭就吃到这儿吧,我回去把老刀把子的活儿,尽量做得再漂亮点。” 五师兄果然够变态,能用“漂亮”来形容凌迟。 周玄付了账,一行人又去了老画斋。 离老画斋只有几十米远的时候,赵无崖忽然愣住。 “我驴呢?” “你驴不拴……”周玄正要接话,却瞧见老画斋前空空如也。 赵无崖的驴丢了。 “谁把你驴偷了?”云子良纳闷。 “应该不是偷的,这驴有灵性的,是赵家坳的驴王。” 赵无崖一路小跑,边跑边解释,说赵家坳的寻龙道士最喜欢骑驴。 那坳里的驴,就数他的大黑驴最能耐,平日里到处晃荡,整个坳里的母驴,都是他的后宫。 想办谁就办谁, 哪头公驴都没它威风。 “合着是条种驴?” 周玄想起“大黑日黄狗”时的场面,觉得赵无崖所言非虚。 “大黑有灵性,能食厉鬼,很凶的,寻常一二炷香的弟子,都打不过他。” 既然这驴王厉害,那绝对不会是东市街的寻常街坊把驴给偷了。 那驴到底去哪儿? 当众人跑到老画斋门口,只听得一阵“阿额阿额”的驴叫声。 这驴叫声,似乎有点远。 “驴在哪儿叫呢?”赵无崖问。 “我听着是楼上啊。”周玄感知力最强,对声音来源的判断很准,他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众人上楼。 到了老画斋的二楼,声音就很具体了,是从关押观主的“囚室”里传出来的。 因为隔着门,声不是太大。 周玄走到门口,将门推开,当即愣住了。 他自诩见多识广,愣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大黑驴正趴在痛苦大学者的身上,使劲的蛄蛹, 一旁的观主,由于受了刺青的影响,精神已经很错乱了,一边嚼着自己的五脏,一边朝着被“驴欢喜”的痛苦大学者嘿嘿傻笑。 “不愧是驴王!” 周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讲什么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感慨。 “崖子,你的驴在办大事。” “啥?” 赵无崖刚走到门口,一瞧里面的景象,冲进去就拽大黑驴:“大黑,你踏娘的有点出息,这人的心脏得很,你是饥不择食了?” 痛苦大学者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屈辱,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被一头驴子疯狂蛄蛹,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被驴主人嫌弃? 他堂堂明江府骨老会神职,被一头驴蛄蛹,竟然是驴饥不择食? “若是老子还是骨老神职,老子把你舌头拔了,让你个王八蛋瞧瞧,什么才叫“饥不择食!” “卧槽,这场面我活了三百年都没见过,真踏娘的开眼。” 云子良也凑到了门口, 接下来便是吕师兄。 他原地愣了好久后,才说:“原来在折磨人这个方面,我很缺乏想象力。” “别说你缺了,我也缺,这因缘际会的生活,教会了我什么才叫折磨人?”周玄不禁感叹:“果然,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 “别看了,你们他娘的都别看了……都不准看……” 光着屁股的痛苦大学者在哭,眼泪不争气的流淌。 “求求你们别看了,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 “我都有点舍不得你死了,大黑,丫使点劲啊,没吃饭?” 周玄怂恿着大黑驴,给痛苦大学者这个人渣好好上一课。 “你们可别瞧热闹了。” 谁家的驴子谁心疼,赵无崖使了牛劲,左拉右扯,总算把大黑驴拉开了。 但大黑驴是真不领情,朝着痛苦大学者“阿额阿额”的叫,甚至还很风骚的抛媚眼呢。 周玄瞧见这一幕,来了灵感,他走到黑驴身边,右手拢着耳朵,听着驴叫。 等驴叫过三声之后,他才走到痛苦大学者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拍着对方的脸,说, “我这个人吧,听得懂兽语,你猜黑驴说啥了?” 痛苦大学者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牙都快咬碎了。 周玄毫无同情心,说道:“它说,你这个痛苦大学者,很润!” “库库库。”云子良被周玄的“很润”戳中了笑点,再也忍不住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玄……周玄……我做鬼都不放过你!”痛苦大学者已经有了五成的疯癫, 周玄的“很润”,云子良的笑声,赵无崖心疼驴子嫌弃学者时的眼神,交织在了一起,将痛苦大学者的羞辱感、愤怒感,都推到了巅峰。 他想杀人, 可是他谁都杀不掉。 他想骂人,可他屁股都光着在,骂出去的人都是插在自己精神上的回旋镖。 他想咬舌自尽,一旦死了,这些羞辱就不存在了。 可他每咬掉一截舌头,痛苦派血肉再生的能力,让他不消一刻,便重新长出了舌头。 这种血肉再生的能力,曾经是痛苦大学者的骄傲所在,如今却成了他的累赘。 “我想死,就这么难嘛!我只是想死啊。” 痛苦大学者第一次有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周玄准备继续用言语刺激,来摧毁痛苦学者已经变得极脆弱的神经, 偏偏,他的秘境里传出了声音。 “李乘风,请大祭司降临。” 周玄闭上眼睛,进了秘境,走进绯月中的城隍庙里,降临到了李乘风的躯壳里。 “咋了,老李。” “骨老紧急集会,邀请大祭司参加。” “你们骨老的集会,邀请我参加做什么?” 周玄问。 “商讨如何追捕饥饿。” 追捕饥饿成功,可以得到两台血井人脑,周玄很感兴趣,当时便答应了,说道:“集会地点在哪里?” “利苑大厦,我在大厦门口,恭候着您。” “好,我待会到。” 周玄退出了降临仪式,跟云子良、五师兄道了个别,先出门去了。 云子良玩心重,各种劝说赵无崖:“玄孙徒弟,你别管大黑驴了,让它放纵一把。” “师祖爷爷,您这让我很为难,大黑不能再给痛苦学者糟蹋了。” “糟蹋什么?我看它很爽呢,它是一头驴子,天性自然,你就应该让它释放天性。” “不能答应,大黑不能碰那些脏东西。” “我以师祖爷爷的身份命令你……关门,放大黑!” 赵无崖:“……” …… 周玄开车到了梅肯大厦,李乘风见了他的车,便到了跟前,引着周玄进一楼的会议室。 “抓捕饥饿而已,你直接带队人马去捉不就完事了?搞不定就带上我当军师,用得着兴师动众,搞什么紧急集会?” 周玄抱怨道。 “骨老会一直就这样,有大事,要先开会,而且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什么?” 周玄接过了李乘风递过来的香烟,点着了,吸了一口,问。 “骨老会希望你能出任观主。” “咳咳。” 周玄一口烟没顺出去,呛得直咳嗽:“你们骨老疯了吧?找个新观主,也得找个香火层次高的,找我个二炷香的当?” 二炷香啊,不是二十炷香! 哥们就只有这个低层次,当不了高层次的观主。 “大祭司,咱是自己人,我明说了,以你杀掉卢玉升的战绩,入游神司都没问题,但是游神司有个硬指标,必须超过五炷香, 五炷香以下,控制不了游神灯笼。” “五炷香就能进游神司吗?” “那是最低标准,但游神司是从古老堂口中选择,绝大部分都是六炷香以上的弟子,才能入司。” 李乘风将话题转移到了城隍,说:“但是城隍堂口就不一样了,没有硬性指标,你继承了城隍道观,便有了担任观主的资格, 而且你虽然香火层次低,但战力却很强,能单杀执甲香,便是证据,执甲香卢玉升,可是公认的可以杀掉六炷香的高手, 足以证明,你的战力,已达六炷香。” 还能这么换算吗? 周玄差点笑出声。 他是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的香火是二炷,通过“天神起乩”之后,能短暂的将自己香火拔升到四炷香。 靠着周家傩神修九个堂口的特性,他能应对五炷香的堂口弟子,但再往上,就艰难了。 他杀卢玉升确实是实打实的,但究其原因是卢玉升倚仗的法器,在他面前如同白纸,随手便能破之,甚至城隍甲都被井子给卸掉了。 没了法器,卢玉升和普通的五炷香没有区别。 “另外嘛,让你出任观主,也是画家的意思。” “再说吧,我对当堂主,不感兴趣的,其实我是一个生意人,有刺青的生意,给我介绍一桩。” 周玄风轻云淡,和李乘风一起往会议室走, 路上,他顺带与李乘风聊起了八卦:“痛苦大学者知道不?” “他被你抓走了啊。” “嗯,他今天晚上,被驴给蛄蛹了。” “???”李乘风一脑门问号。 周玄把晚上“驴欢喜”的事情,有板有眼的讲给了李乘风听。 李乘风愣了很久后,醒过神的第一句话,便是:“大祭司,我想问问您,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几个同僚,去看望看望痛苦学者?” “看望他干嘛?” “这痛苦大学者在骨老会里,人缘可不怎么好,谁不想看看他落魄的样子呢?” 李乘风很有学者风度,但不代表他不会落井下石。 多年以来,对祈愿派压迫最狠的人,并不是画家、乐师,恰恰就是痛苦大学者。 “那敢情好,你带人看去呗,摧残摧残他的精神。” “好!好!” 李乘风很激动,若不是他要主持今晚的骨老集会,他现在就开车去瞧瞧痛苦大学者的衰样。 被驴给办了,想想都刺激。 “对了,大祭司,你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给谁打?” “古玲。” 李乘风直接去了大厦前台,拿了电话打到了大都会。 他的声音几乎响彻了大厅。 “古玲,痛苦大学者被驴办了,裤子都扒了。” “真的,明天你也带同僚去看望他。” “那可不,被他恶心我们好些年了,我们也得恶心恶心他。” “还是小先生有办法啊,竟然能想到大驴子这一招,他真是高人,折磨人的办法都别出心裁。” 黑锅背得周玄直皱眉。 “我可没那么变态啊,那是驴王自己找过去的。” “我感觉往后几天进老画斋得卖票了,都是骨老,这票价还能定得高点,反正他们不差钱。” 周玄边琢磨卖票的事,边感叹着:“走江湖,人缘真重要。” 李乘风在骨老会里人缘好,哪怕他是祈愿派,他的学生段晴岚依旧待他如恩师, 他被「天官」下了必杀令,古玲为他报信,骨老会磨叽了好些天也没动手。 但痛苦大学者,这种人,媚上必然欺下,古玲香火旺盛时,他各种讨好古玲,古玲香火熄灭,他对古玲阴阳怪气。 这种人,在骨老会里不对付的人很多,都想看着他倒台。 现在倒了,各个都来踩一脚。 尤其倒得这么有“灵性”,那更要好好踩几脚,顺带吐口痰再走。 “走江湖,不光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呢。” …… 李乘风打完电话,带着周玄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有熟人。 有六个值夜人,排头的,便是城隍行令张仪风。 张仪风的左边,坐着城隍二当家——青风。 见周玄进来了, 众人起身朝他鞠躬:“城隍弟子,见过新观主。” “我没说出任观主!” 周玄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ps:今天精神好了一点,更了一个大章,兄弟们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208章 大嘴怪婴 “我不是观主,我是个生意人。” 周玄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做点生意,靠刺青赚些钱,同时提升自己的香火,已经是件挺不错的买卖,如果当了观主,那就是城隍的大当家,要管的事就多了。 哪有那些闲功夫。 青风、张仪风等人望了望周玄,察觉他并不是“假意推辞”,是真不想当这个观主,他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原本他们“欢迎周玄成为新观主”的话术都磨炼好了,结果人家一个“不想当观主”,就把他们的准备,活生生给尬在嘴边。 两人只好将目光看向了李乘风,寻求帮助。 李乘风也改不了周玄的心意,便说道:“出任观主这件事嘛,还是多给小先生一些时间,适应适应,今天紧急集会,是要商讨如何追捕饥饿,那咱们先聊正题。” 会议是老李主持,他都发话了,众人便将话题转移到饥饿上。 周玄坐在李乘风的左手边,这是以前观主的位置。 “饥饿最近造成的命案越来越多,每天已经超过四起,而且已经越来越凶残,最近交纺局大街79号,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将自己的母亲、父亲、爷爷、接生婆吃掉,这件事情的影响,非常恶劣……” 李乘风讲得唾沫横飞,激扬顿挫,周玄却摇摇头,出声拦住了老李的讲话。 “先等一下。” “小先生,有什么指示?”李乘风见周玄要发表意见,不但没有烦躁,他高兴还来不及。 反正查饥饿的事情,直到现在,无论是城隍还是骨老,一点眉目都没有。 不是他们无能,而是饥饿制造的命案,就跟那疫病似的,毫无征兆可言,说不定就是谁家爆发了惨案, 明江府有数百万人口,在如此大量的人口里,近乎随机的出现几起“食人惨案”,就像一口大米缸里出了一条肉虫似的,怎么防范?根本防不住。 现在有周玄要提意见,众人当然是洗耳恭听。 “指示谈不上,但是……饥饿的能力,变强了。” 周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李乘风问:“小先生何出此言?” “关于饥饿的命案,明江府的各大报社一直都在报道,而且饥饿最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和五师兄也有过见证,甚至亲眼目睹了一起饥饿灭门案。” 从明面的局势来看,周玄可以称得上明江府第一个发现饥饿的人。 发现的时机很巧合,是一个被“饥饿”附身的尸体,由周家净仪铺解剖时发现的。 当时,吕明坤还去过尸体的家,他也差点遭了“饥饿”的蛊惑。 “我一直有看报纸的习惯,饥饿做过很多灭门血案,但那些执行血案的凶手,是能顺理成章的杀掉其余人的。” “观……小先生,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青风揉着脑门,想让周玄讲得更清楚一些。 “那些灭门案的凶手,都是成年人,他们被饥饿蛊惑后,失去了理智,加上身强体壮,有杀人的能力,杀人是合理的。” 周玄又补充道:“但是,刚才老李讲的,最近出现的命案,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牙都没有,便吃掉了一家子人,这件事本身是不合理的。 试想一下,一个婴儿,如果只是单纯受到饥饿的蛊惑,它绝对没有能力做出血案来,所以,这一桩血案,饥饿在里面起到的作用,并不是单纯的蛊惑! 或许它还做了别的事情,才能让婴儿具有了灭门的能力, 所以我说,饥饿,变强了。” 李乘风和青风等人听到此处,很是服气,周玄对于案件的嗅觉,很灵敏。 局面的节奏便不由自主的朝着周玄靠拢。 周玄讲话也变得强势起来,吩咐道:“所以……这会议先别开了,瞎耽误功夫,你们接下来,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你们得告诉我,那个吃了一家子的婴儿下场如何,是生是死,如果活着,带我见他,如果死了,尸体在哪,我也要看, 第二件事,带我去交纺局79号,我要去案发现场。” 李乘风听完,立刻回应道:“小先生,那婴儿,吃完了一家子后,四处觅食,被城隍及时赶到,用墨线正法了。” “那尸体呢?” “在城隍总堂。”青风讲道。 “那先去城隍总堂,再去案发现场。” 周玄起了身,青风很自然的带路。 …… 城隍遇到某些诡异生物,诸如老僵、精魈之类的,击杀正法之后,会将尸体带回城隍总堂的陈尸处, 等验明正身,结案之后,再将尸体移交到慧丰医学院的“古怪生物研究所”,让骨老对其研究。 周玄一行人,出现在陈尸处的铁门前。 门上贴了道符,门口有城隍守着。 青风开了门,作了个“请”的姿势,引着周玄进屋。 陈尸处有数十张木床,周玄扫过一张张的陈尸床,回头问青风:“尸体呢?” “就在……”青风一抬眼,却发现所有木床都空空如也,顿时就冲门外喊:“那婴儿跑哪……” 话还没喊完,周玄却扬手挡住了他,又询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饿?” “饿?好像有一点……饥饿梦境?”青风反应过来。 李乘风、张仪风以及其余五位值夜人,在周玄的提醒下,也都察觉到自己产生了“饥饿感”。 周玄对于这类事情,已经有经验了,在七叶寺禁塔的时候,煮酒和尚便教过他,神明异鬼的子嗣,天生便有肉身梦境。 这种梦境类似某种禁地,无视香火,一旦踏入梦境范围,能污染人的意识、心神。 香火高的人,抵抗力或许强一些,可以趁着自己神智没有完全被控制,强行脱离这片梦境,保住性命。 但若是头铁,非待着不走,神智会不断被侵袭,直至被完全控制。 当然,侵袭速度,也看神明、异鬼子嗣的道行。 七叶寺中的佛子「六欲」,是大佛“七叶尊者”与“遮星”的种,这俩位的香火已经通天,「六欲」的梦境自然极强。 坐五望六的司铭,进了塔也很快就中招了。 而陈尸房内消失的婴儿,道行明显不够,生出的“饥饿梦境”虽然具有肉身梦境的特性,但污染能力并不太强,需要周玄主动询问,李乘风等人才有感觉。 “婴儿尸体不是不见了,而是我们身处梦境之中,婴儿编织的梦境。” 周玄抓过腰间的“毕方面具”,带在脸上,再从袖口里滑出醒木,轻轻一叩, “啪。” 说书人第九层手段——梦境之主。 通过这层手段,周玄自身便成了梦境。 他构想的梦境,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 他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观察着。 神明、异鬼子嗣的肉身梦境,时刻都在侵袭着误入梦境中的人,它们的梦,会与周玄的梦冲撞。 而在冲撞之中,周玄便能瞧清楚子嗣的形体。 “砰!” 周玄隐隐听到有砸钉子的声音。 他分辨了声音的方向,扭头望去,瞧见屋子的窗户上,有一条舌头似的软物,绷紧了身体后,猛的释放,朝着窗户猛的撞去。 “这个子嗣形体这么小?” 周玄可记得——七叶寺里的佛子,身形无比庞大,撞他的梦能撞得轰隆作响,远不是现在这条小舌头能比的。 “这婴儿尸体,到底算什么?说他是神明子嗣吧,太弱了,说他不是神明子嗣,他又能造肉身之梦。” 周玄有些疑惑,他先不管这么多,将对方制服了再说。 “以梦入梦。” 他再次使出了说书人的第八层手段,将自己的感知力,透进了舌头软物之中。 “你梦见精美的食物,忍不住大快朵颐,吃得很是酣畅,身体不停摇摆。” “啪!” 给舌头软物构想好了梦境后,周玄再击醒木,让对方按着他的构想做梦。 与此同时,周玄回到了现实之中,陈尸房里的第一张床上,出现了婴儿的尸体。 “咦,婴儿尸体竟然又出现了?”张仪风揉了揉眼睛。 “这婴儿身体里有个东西,那东西能生梦,你们中了他的梦,瞧见的并不是现实,自然发现不了婴儿的尸体。 现在那东西被我控制了,生不出梦来,你们现在瞧见的,便是陈尸房里的现实画面,自然也重新看到了婴儿的尸体。” 周玄边说边走到婴儿尸体的边上,仔细检查着。 婴儿的腹心窝处,隐隐有些跳动,有个类似手指头大小的肉包,时隐时现。 “那团能生梦的东西,就藏在这儿。” 婴儿体内能生梦的东西,如今中了周玄构想的“美食之梦”——你梦见精美的食物,忍不住大快朵颐,吃得很是酣畅,身体不停摇摆。 它身体一摇摆,便被周玄找到了踪迹 周玄摘下了“毕方面具”后,催动骨牙。 白色骨牙在婴儿尸体的腹心窝里一顿乱剜,一条舌头软物便被掏了出来。 一旁的青风,给右手缠了城隍墨线,防止自己被污染,然后双指一夹,便将那“舌头”夹住。 他仔细瞧着,说:“这就是饥饿?” “不是。”周玄说道:“它到底是什么,没个定论,还要去凶案现场瞧瞧。” 讲完,周玄便拍了拍青风的胸口:“走吧,去现场。” “这舌头怎么办?” “一团只能生梦的、没有自我意识的软肉,它对查案没什么作用,但它很危险,直接杀掉吧,免得生出妖蛾子来。” 周玄说完,李乘风点了一把道焱火,便将那舌头给烧成了灰,同时还在舌头里烧出了十来颗牙齿一般的物事。 “这牙,是这物事的骨头?”,为了谨慎,周玄问青风:“有没有禁器?” “有。” 城隍堂口最出名的便是法器、禁器,每个弟子身上都挂了好几件。 “把烧过的灰烬和牙齿禁起来,还是一句话,不能闹出妖蛾子。” 周玄劝诫完后,青风便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白色骨瓶。 骨瓶不大,单手便能握住,瓶身刻有奇特铭文。 青风将舌头的灰烬和牙齿,小心翼翼的装入骨瓶之中。 骨瓶铭文闪动着金色光泽,完成了封禁。 …… 交纺局79号,是一家银铺,悬了一面幌子,上书“明记银铺”。 铺门上贴了封条。 李乘风对周玄讲道:“小先生,婴儿食人的血案,是上午发生的。” “嗯。”周玄揭了封条,吩咐道:“我寻找灵感之时,喜欢假寐,不喜欢别人打扰,你们在门外等我,谁都别进来。” 既然来了现场,周玄便要用洗冤箓进入时空缝隙,回到案发时分,瞧瞧那条舌头物事,是怎么控制一个刚降生的婴儿犯下血案。 涉及到洗冤箓,周玄自然不希望有人瞧出这个隐秘来。 好在李乘风是绝对意义上的自己人,有他在,青风和其余值夜人想进屋都会被他拦住。 “放心,小先生,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李乘风应道。 周玄点点头,接过张仪风手里的风灯,开门进屋,然后又将门关上。 他在铺子里先检查了起来。 这家铺子,有三层,一楼被用来经营银铺生意, 二楼与三楼都有房间,三楼的血腥味最浓,显然婴儿食人的惨案,便在这里发生的。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扭开了钢笔盖,在箓本上写下——明江府,明记银铺,9月7日,9点, 写下了时间后,周玄眼前出现一阵白光,他回溯了时光。 周玄在三楼里,瞧见了满地的血迹,但不见尸体,也不见婴儿的踪影。 “上午9点钟的时候,婴儿已经做下了血案,还要将时间往前回溯。” 李乘风他们只知道血案是上午发生的,但到底有多“上”,他们并不清楚。 周玄只能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试,争取能够准确的回到案发时间。 他走到时空缝隙的边缘,将空间击碎,回到了现实,然后又掏出了洗冤箓本,写下——明江府,明记银铺,9月7日,8点。 时间写下,白光出现, 周玄回溯的时光,比第一次提前了一个小时。 这次,血案还没有发生。 周玄站在三楼的卧室门口,他还瞧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老头, “爸,李大娘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完事。” “耐心点,生孩子这种事情,急什么?” 老头是婴儿的爷爷,年轻男人是婴儿的父亲。 周玄往卧室里走。 时空缝隙中出现的并不是真正的现实,而是当时的影像。 周玄毫无阻碍的穿过了紧闭的卧室门,瞧见了房间里的景象。 李大娘在给婴儿母亲接生,但婴儿还没有顺利降生。 周玄便在屋里等着, 大概十分钟后,随着一阵啼哭之声,李大娘将脐带给剪了,打上了结,双手便抱起一个满是血污的婴儿。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哟。” 李大娘隔着门便冲门外报喜。 “等我把娃娃和他娘收拾干净了,就抱出来给你们瞧,你们再等等。” 李大娘是个老接生婆,瞧她熟练的手法便瞧得出。 她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将暖壶里的开水倒进铜盆里。 铜盆里事先装了三分之一的凉水,开水倒入,很快水温便兑得温和了起来。 她拿了毛巾,蘸了水,将婴儿身上的血污给洗干净了,用提前准备好的襁褓包裹好,放在产妇身旁后,然后又拧了毛巾,帮着产妇身体做清洁。 生娃的过程过于坎坷,产妇疲惫不堪,只是瞧了眼刚降生的娃娃,便幸福的睡去,李大娘则专注着清洁工作。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襁褓里的娃娃动了。 婴儿从襁褓布里轻悄悄的爬了出来,手伸到腹心窝,用力一挖,一条“舌头”便从肚子里暴露了出来。 舌头扭动了两下后,出现了一个洞,一颗接着一颗的牙,从洞里掉出。 婴儿捡起了牙,往娇嫩的小嘴里镶,镶入第一颗后,他的嘴变大了一分,身体也浮现了黑色的筋脉纹路。 当他塞入七、八颗牙后,嘴便成了巨嘴,几乎能够遮住半张脸。 这时,李大娘终于帮产妇做完了最后的清洁,抬起头,准备拿袖子擦额头上的汗,也就这时,她瞧见了“大嘴怪婴”,当时便吓了一蹦跶,然后本能的往门外冲。 冲了好几步,她才想起来喊, “不得了,生出来的是个……” 话还没喊完,那婴儿已经跳到了她的背后,张开了巨大的嘴,对着她的后脖颈就是一口。 只用了一口,便将李大娘的脖子几乎咬断,整个脑袋就靠着脖前的皮肤牵连,耷拉在胸前。 “嘭!” 李大娘的尸体倒了下来,大嘴婴儿又跳上了床,对着产妇的脖子便是一口。 这时,门开了,刚刚听到李大娘喊叫的父亲和爷爷,只清楚屋里出了事,但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不清楚,便推门进来。 这一进来,他们便被屋里的恐怖场景吓懵了, 大嘴怪婴朝着两人,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父亲、爷爷自然也被咬断了脖子,然后尸体被吃得干净。 做下了血案后,婴儿将嘴里的牙齿都一一拔下,放进了腹心窝的舌头里,身子恢复成了正常婴儿的模样,然后爬下了楼…… 周玄再次击碎了时空缝隙,回到了现实。 “婴儿原来是这样杀人的。” 果然,这一次的“饥饿”血案,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依靠“饥饿梦境”杀人了。 那条舌头,竟然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改造成了一个怪物。 张着大嘴,力大无穷的怪物。 “但是,那只舌头,是怎么出现在婴儿身上的?” “饥饿第一次出现在明江府的时间并不算太久,这婴儿不可能是天生的怪婴,一定是产妇最近遭遇了什么……” 既然是有诡异的遭遇,那遭遇诡异之前与遭遇诡异之后,产妇身体状况一定有很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 周玄决定,继续通过洗冤箓回溯时光,找到产妇发生异常的时间。 他这次回溯,是以“天”为单位。 连续回溯到9月6日、9月5日、9月4日, 这三天里,产妇竟然每天会在卧房里,藏上一些生肉,等到屋内无人的时候,便嚼吃着生肉,吃得一脸血。 但在9月2日,产妇并没有吃过生肉,这一日还没遭遇过诡异。 周玄便确定了,孕妇是在9月3日,有过诡异遭遇。 确定了日期,周玄便以“小时”来回溯时间,整体的流程,大体和前世调监控录像差不多。 终于,在周玄一次次的洗冤箓回溯时光中,他在9月3日的下午五点,瞧见了产妇遭遇诡异的场景。 “老婆,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唉,你哪弄来一个猪脚?” “牧师给的,今天跟胖于一起去做礼拜了,牧师听说你快生产了,送了我一条猪脚,让你补补身体。” “这猪脚真够肥的,我很想吃。” “想吃啊,我现在就给你去煮。” 产妇很馋丈夫带回来的猪脚,便催着对方去煮猪脚吃。 但周玄看得很清楚,丈夫手里提着的,并不是一个猪脚,而是一条带着血迹,鲜红扭动的舌头。 孕妇就是吃下了这条“舌头”,“舌头”才顺利的寄生到了她肚内的婴儿之中。 “这条舌头带着血迹,像才被割下来不久。”周玄托着下巴说道:“舌头是牧师送的……” 周玄继续往下推演。 舌头有神明子嗣的“肉身之梦”特性,但是强度并不高。 “或许,那牧师就是饥饿……舌头是牧师身上割下来,它只是饥饿的一部分,正因为只有一部分,所以才没有那么高的强度。” 想到此处, 周玄立刻回到了现实,下楼开门。 李乘风见周玄出来了,连忙问:“小先生,有什么收获?” “你们在这条街走访一下,查一个叫胖于的人,查清楚这个胖于,经常去哪个教堂做礼拜。” 产妇与她老公的对话中,有一条信息极重要——他和胖于一起去做礼拜的时候,牧师送给他一条舌头。 找到了这个胖于,就能找到教堂在哪里,自然就能找到牧师了。 “现在挨家挨户的查,必须查到胖于是谁。” 周玄下了指令,李乘风立马安排青风和值夜人去查“胖于”,在交纺局大街查了个通宵达旦,没有人知道胖于是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周玄一行人,在一家早点铺的老板那里,得到了“胖于”的信息。 “你们说的那个胖于,叫于德兴,每天街面贩鱼,不住这条街。” “那他住哪儿呢?”周玄问。 “住哪儿不知道。”早点铺老板说:“这些鱼贩子,菜贩子,都住乡村野地,鬼知道他住哪儿?你们打听他干嘛?” “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周玄问老板。 “大方脸,剃个光头,身子很胖。” 老板一边说,张仪风一边拿出了纸笔,在一旁描画。 城隍经常办案,画人像是基本功。 张仪风一边画,老板一边指点,半个钟头的功夫,终于将画像造完。 “瞧瞧,像不像。”张仪风将画递给老板看。 老板仔细一瞧后,说道:“你这脖子上怎么还点了一颗痣?于德兴脖子上没痣。” “那不是点的痣,那是我刚才抬笔的时候,笔尖露墨了。” 张仪风没好气的说道。 “那倒是挺像了。” 老板将人像画还给张仪风。 没等张仪风伸手,周玄率先把画接了过来,瞧也没瞧,双手一错,将画撕成了两半。 “小先生,您这……”张仪风有些心疼,好歹画了半个钟头呢。 周玄将碎画随手扔掉,说道:“按着这张画找,一辈子都找不着胖于……对吧,老板?” 老板脸色阴晴不定。 “瞧你刚才的语气,和胖于也不怎么熟,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也不算奇怪,但你连他脖子上有没有痣都记得这么清楚,这很奇怪……奇怪到我认为你就是胖于!” 周玄遥戳着早点铺老板的眉心,朝值夜人喊道:“叉起来!” ps:更了个大章,好兄弟们新年快乐。 第207章 柳神庙 周玄下令,叉住早点铺的老板。 他本可以直接生梦,但不久前在银铺里,不停的进入时空缝隙,已让他精神疲惫,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实在没精神出手了。 好在跟着的值夜人,青风、李乘风,哪个不是香火好手, 青风得了令,甩出了城隍的墨线,而早点铺老板本能的抓起了桌上的菜刀, 就这一下子,周玄便放心了,对方是个“素人”, 有香火的高手,都有各自的手段,没见过谁去摸菜刀的。 “倒!” 青风的墨线延伸了数米长短,像一条极细的虫子,在早点铺老板的身体里穿进穿出数十次。 墨线已经初步的束缚住了老板的身体,线在他的身体之中,缠住了他全身的骨骼。 只见青风牵住线头的右手,用力一拉,墨线收紧,早点铺老板体内便传出了“哒哒”的骨头碎裂之声。 早点铺老板全身蜷缩,躺在了地上,嚎啕叫唤。 要说青风这一动手,弄出来的动静吓住了早点铺里的客人,全都跑了,也算变相的清了场。 周玄让值夜人把铺子的门板一块块插上,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早点铺老板面前,问道:“叫什么?” “我……我……” “青风,给他上强度。”周玄见老板磨磨叽叽,便勾了勾手指。 青风晃动墨线,早点铺老板的背后伸出一根线头。 这根线头,以一化九,九条线头像是钢鞭一般,将老板的后背抽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印子。 不光是身体层面的疼痛,周玄瞧见老板的身体里,还钻出另外一个“老板”来。 俩“老板”有一部分重合,周玄一瞬间有些恍惚,感觉自己眼睛是不是坏了,瞧东西瞧出“重影”了。 但下一刻他便明白,那所谓的“重影”,其实是老板的神魂。 “这墨线真生猛,魂都给抽出来了。”周玄感叹道。 李乘风介绍道:“城隍墨线,既打血肉,又打神魂,所以厉鬼和老僵,都很怕他们。” 周玄点了点头,对满脸痛苦之色的老板讲道:“讲话,叫什么?” “于中光。” “胖于,是不是你?” “不……额……”于中光瞧瞧青风“凶神恶煞”的表情,不敢再抵赖了,便讲道:“是我。” “你为啥叫胖于,你这不挺瘦的。” “以前很胖。” “这条街好像没什么人知道胖于是谁?” “我搬来这条街的时候,已经很瘦了,只有几个私底下的朋友,叫我胖于,这个外号没传开。” 周玄揣摩了于中光回答时的语气和顺畅度,觉得他回答比较从容,语气很稳定,不太像撒谎。 基本算验明正身,可以进主题了,他便直接问道:“明记银铺的年轻小老板,你认识吗?” “你怎么问起他了?” 于中光被周玄问懵了。 就是这一个瞬间,周玄便觉得于中光这人身上,还扛着其他的事。 于中光刚才欺骗周玄一行人,应该是误以为自己“其他的事”东窗事发了,才想着顽抗的。 他万万没想到,周玄竟然是因为“明记银铺”的事情来找他,一时间便生出了意外的懵懂表情。 周玄没有先逼问于中光到底还扛着什么事,他的首要目标,就是问出于中光和明记银铺年轻老板,做礼拜的教堂是哪一家。 明江府的教堂,大的、小的一大堆,有明面上的,还有私房改的,数量不少,一一排查,城隍的人手还真不够。 “让你说就说,废什么话?年轻小老板叫什么?” “他叫明书堂。” “9月3号下午,你和明书堂一起去了一家教堂做礼拜,那家教堂,叫什么名字,具体位置在哪。” “啊?!” 于中光再次浮现“问懵”的表情,这一次的“懵”,比上一次更加强烈,整个人都麻了似的。 他原本觉得周玄问“明书堂”,无非就是问问今天“灭门案”的事情。 这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他认真回答就行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周玄竟然直接问到了“教堂名字”,而且还对明书堂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连日期时间,都查得一清二楚…… “教堂叫什么?” 周玄又询问道。 “我……我不能说……说了……我会死的。” “还是强度不够。”周玄勾动小指,示意青风继续施刑。 但这一次,于中光的嘴似乎严多了,无论青风怎么施加压力,他愣是不说教堂的名字。 仿佛这个名字,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似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振动了,有“执念”申请洗冤? 他四处扫了一眼,便见到早点铺后面的窗户外,站着一道人影。 “你们先审着,我去抽根烟,累死我了。” 周玄朝着后门走去,开了门,便清楚的瞧见了“执念”。 执念衣衫褴褛,脸上有许多色块。 周玄现在洗冤的经验丰富,知道那色块越多,代表着组成“执念”的念头越多。 “这教堂还没着落,先遇上执念,好事。” 洗冤代表着“回殿”的次数,周玄目前还有一次洗冤的次数,痛苦大学者若是死去,他替林霞的洗冤便能完成,还能再累积一次次数, 现在又遇上了新的执念,若是洗冤,至少还能加上一次。 “那就有三次回殿次数了。” 周玄对“执念”点头,表示愿意洗冤。 他单手掏出了洗冤箓,箓本上已经写下了四个字——人食、洗冤。 这个执念的代号叫“人食”。 按照洗冤的流程,便是由执念带领着周玄,去冤情的发生地点。 “人食”朝着南边走去, 周玄便在后面跟着,一直走了两三百米,走到了一座小石庙门口。 这座石庙,修得跟个旱厕似的,简单的搭了三堵墙,竖了个石像,摆了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个满是铜绿的香炉,插着三根燃烧完的香根。 “这石像,还挺文雅的。” 周玄瞧着石像,这是一尊书生像,手里捧着一本书,穿着秀才衫衣。 此时, “人食”已经走到了石像背后,伸身指了指。 周玄挤进了狭窄的庙里,侧头一看,瞧见执念指着的,是石像背后的一个铜环。 他搭住铜环,往后一拉,顿时石庙里响起了阵阵机簧转动的声音。 书生石像往庙门前方滑动,地上露出一个铁盖子,一米见方。 周玄当即便弯腰将铁盖拉起,盖子下方有个坑洞,亮度尚可的火光,从坑里反照了上来,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庙下有坑,他跳进了坑洞后,便瞧见地底下,竟然有座石室, 浓烈的血腥味,把周玄熏了个踉跄。 “这味也太浓了。” 周玄一只手遮掩住口鼻,一只手掏出洗冤箓。 洗冤箓受了他的感知操控,悬在空中,然后他掏出钢笔,与“人食”共同执笔,在箓本上写下一行字—— ——明江府柳神庙地窖,9月2日。 “这座石庙叫柳神庙?” 一阵白光闪过,周玄通过洗冤箓,瞧见了9月2日,这座石庙地窖里发生的惨案, 地窖内, 一个昏迷的乞丐被扔在了地窖里,接着,另外一个人也跳进了地窖里,他的手上,握着一柄柴刀。 周玄瞧得清楚,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早点铺老板于中光。 于中光走到了乞丐身边,蹲了下来,将乞丐的左手提起,然后重重挥砍柴刀。 血液曝洒后,乞丐也只是闷哼一声,并未彻底清醒过来。 于中光则以乞丐被砍下来的左手为笔,以断手流淌的血液当墨,在乞丐的身上,画着一幅鲜血图案。 图案是一个书生,书生的长衫上,盘着一条蛇。 画完了血图,于中光便将断手扔了,点了根香,念动着咒语, “白柳仙,法无边,食人躯,五脏鲜……” 咒语念动,书生长衫上的蛇肚,便不断隆起,原本厚厚的蛇肚,也因为越来越夸张的隆起,肚壁变得极薄,像一层半透明的膜,周玄能通过这层膜,瞧见肚内有数百条小蛇游动。 隆起还在持续,但蛇肚的韧性有限,终于,蛇肚撑不住了,终于破裂,那肚中的数百条小蛇,一涌而出, 书生、大蛇,本来只是于中光做下的血画,一幅图案而已, 但这些从蛇肚里钻出的小蛇,如今却都成了真实的蛇,往乞丐的身体里钻…… 数百条小蛇,将乞丐的身体吃得千疮百孔,孔洞随着蛇的吞噬、撕咬,还在不断扩大,最终,乞丐只被吃得只剩白骨。 那些小蛇,也因为吃了人肉,身躯长大,一条接着一条的缠在乞丐的骨架上。 此时,于中光念动咒语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其亢奋, “白柳仙,法无边,活人躯,五脏鲜……” 随着这些咒语,食了肉的蛇们,一条接着一条的化作了一道白烟,消失在石室内。 “信徒于中光,恭送白蛇大仙。” 于中光朝着乞丐骨架的方向,跪拜。 …… 周玄击碎了时空缝隙,回到了现实。 “我就怀疑于中光扛着别的事,没想到他扛了这么大的事。” “这个所谓的白柳仙,便是在古怪生物研究所,救走了饥饿的「蛇瘤」。” 事情到这儿,周玄已经可以将脉络捋顺。 “饥饿”第一次在明江府出现,是以“人肚”的形态出现的。 当时李乘风去了周玄店里,将“饥饿”带回了古怪生物研究所,用血井人脑对其研究。 在研究中途,一个背后长着蛇瘤的女人,通过一滩水,诡异的进入了研究所,将研究员王亦文袭杀。 蛇瘤女人接着又要毁掉血井人脑,但血井人脑激烈自卫,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将蛇瘤女人逼疯, 女人是“蛇瘤”的脚,“脚”疯了,蛇瘤驾驭不了,便从女人身上脱离,附身到了王亦文的身上,将已经疯癫的女人切成了碎片,然后带着“饥饿”离开。 自从“蛇瘤”、“饥饿”离开研究所后,明江府便每天都在出现“食人血案”。 “现在闹明白了,如果饥饿是神明子嗣,那蛇瘤便是邪神,它也不叫蛇瘤,按照洗冤箓上出现的庙名,它叫柳神。” 野仙精怪中,蛇仙多是姓柳,也叫柳门。 于中光是柳神的信徒,称呼柳神为“白柳仙”,他经常会去捕捉乞丐,充当柳神的血食。 柳神是周玄在明江府见到的第二尊邪神。 第一尊邪神叫“命神”。 命神的香火极弱,甚至一度让周玄认为——邪神,就这? 当时周玄杀掉了“命神”,和吕明坤回家的途中,被一条“狗影”追踪。 周玄在扑杀“狗影”之后,无意中通过狗影和狗主人之间的链接,听到狗主人讲话。 狗主人有两个,周玄听到声音是一男一女。 “命死了,好在它是我们手上最弱的邪神。” 两个狗主人的话,透露出了一个信息——这两人手上的邪神,不止一尊。 “柳神,应该也是他们手上的邪神吧?” “如果是的话……那两个狗主人是拐子的人。” 周玄在杀了“命神”之后,狗主人并没有善罢甘休,在血井集会上,井灯通过“遮星咒”,将集会里所有的血井通灵人的感知力凝聚到一起,试图去追查谁杀了“命神”。 狗主人和井灯就是一伙的。 “井灯是拐子的人、那两个狗主人也是拐子的人、拐子的手里还养着邪神,甚至还拥有神明子嗣,拐子在明江府势力有这么大嘛?” 周玄从理性上而言,很难相信一群阴沟里的老鼠,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就算他们人货的生意做得再大,也没办法把堂口的底蕴经营得如此之强,只靠一个食为天绝对办不到。 周玄很明白,在井国走阴拜神的路上,有很多事情可以花钱办到,但有些事情只靠花钱,是完全办不到的,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三十年,不够的。 “回去找老李商量商量。” 周玄想到此处,先回过头,问“人食”:“你们的执念,是杀掉于中光,还是柳神?” 执念“人食”的嘴形动了,无声的说了“于中光”三个字。 “人食”是被于中光抓进地窖供奉给柳神的食物,他们生前都是流浪街头的乞丐,活着的时候便没有尊严、胆气, 哪怕是变成了执念找人洗冤报仇,也不敢找吞噬他们身体的柳神,只敢找于中光报仇,唉,这也是明江府甚至整个井国底层老百姓的生活现状。 “这世道里活着,挺难的。” “放心吧,不管是于中光,还是柳神,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周玄出了地窖,回到了早点铺。 铺子里,青风还在折磨着于中光,见周玄来了,带着些许的歉意说道:“这人死活不肯讲出教堂的名字。” “那就没必要等他讲了。” 周玄一扬手,袖子里的骨牙飞出,钉穿了于中光的脑门。 他胸口的洗冤箓又振动起来,跟着他过来的执念“人食”,化作莹光点点,钻进了周玄的脑海里。 这些莹光,都是乞丐们的生前记忆,对于目前的周玄来讲,没有什么用途。 执念“人食”,洗冤结束…… “小先生,你怎么把他给宰了?”李乘风问周玄。 不光李乘风疑惑,周围众人也都傻眼了,都搞不懂周玄这是唱的哪一出,只要再加把劲,就能从于中光的嘴里,把教堂名字撬出来了,只差一点点啊…… “接着审问于中光,那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抽死他也问不教堂名字来。” 周玄招回了骨牙,又说:“而且,就算他真的说出教堂名字,我担保他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有人会出手把他摁死。” 众人更不明朗了,值夜人,城隍二当家,天神学者……都是明江府里的香火高手,谁那么大的能耐,能当着他们的面,摁死于中光? “不是香火能解决的问题,这个人是邪神信徒,身上被邪神下了链接。” 周玄与邪神打过交道,对邪神有了解。 邪神与正神最大的区别,便是香火的来路。 正神有百姓愿力,信徒基数大,香火自然旺。 但邪神,不在明面上的人物,信徒很少,他们为了香火,要压榨每一个信徒身上的香火愿力。 往信徒身上布下强度极高的链接,就是压榨的手段。 链接的强度高了,便像刺青古族下在周玄身上的链接一样,一言一行,皆被对方注视。 而且邪神一旦发现信徒叛变,也能通过手段,第一时间杀掉信徒。 信徒拜邪神,交出了自己的名字、头发、身上某处的骨头,分别对应了“活人祭”仪式的点名、吞发、献骨, 做了这些仪式,信徒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人,是人家砧板上的肉。 “刚才咱们审问的时候,有一尊邪神一直在关注我们的言行。” 周玄今日的干脆利落,已经给青风、值夜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城隍查了这么久的案子,一点进展没有,周玄只用了一个通宵,便将案情推动了许多, 从银铺查出了教堂线索,从一张画算定了胖于, 这已经让城隍众人极度信任周玄,至于李乘风,他跟周玄已经是知根知底, 因此,在周玄提出了“邪神”概念后,城隍们的反应,并不是“明江府没有邪神出没的踪迹”,而是问周玄——“这尊邪神是谁?” “叫柳神,你们听过这个名字没?” “没有。” 众人皆摇头, 周玄冲李乘风说道:“你的学生王亦文,就是柳神杀的。” “就是那个蛇瘤?!” “对,就是他。”周玄说道:“柳神和饥饿在一起,他们俩应该就在于中光和明书堂做礼拜的教堂里,怎么找出这个教堂,我来想办法。” 周玄想到的便是黄门。 黄门弟子,全明江府不知道有多少,遍布在各大巷弄裂砖、屋脚缝隙之中,既然已经知道信徒称呼柳神为“白柳仙”,那找起来就不难了。 柳神不可能只有于中光一个信徒, 那些信徒在日常生活中,总会提到“白柳仙”这个名字。 只要提及,遍布明江府的黄门弟子,必然能找出柳神所在的教堂。 “今天到此为止,等我问到消息,通知你们去抓捕柳神。” 周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回家休息。 青风等人,得了指示,只好先行离开。 李乘风也要走,周玄却喊住了他:“老李,我精神太疲惫了,你开我的车,送我回家。” “诶。” 李乘风应了下来,两人才上车,他从兜路掏出了一张骨牌,递给周玄:“画家给你的,上一张骨牌捏碎了,他怕你找不到他。” 周玄接过骨牌,也对李乘风讲道:“道者的事,我给你们透个底,道者降临人间时,并非七、八炷香,他们是无香无火降临的 降临之后,他们会随机挑选一个堂口的香火,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爬升层次, 道者之中,天赋分为三等,上士七日登仙,中士三十日登仙,下士三个月登仙。 道者要攒香火,主要靠吃凡人来攒,所以你们骨老会想防范道者灭掉天神之火,最好关注一下那些以人为食的人物。” “小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李乘风将周玄讲的话,仔仔细细记住,顺带感慨道。 “都是灵感。” “……”李乘风。 “道者的事我讲明白了,你转述给画家就行,怎么防范,他自己想办法,但是‘饥饿’的事情,就全和拐子有关。” 之所以要在车上和李乘风讲,主要是拐子的势力,在明江府渗透得太厉害了。 城隍三个当家,已经暴雷两个,就剩一个青风了。 骨老会如今的五个神职,也暴雷了一个。 高层尚且如此,城隍、骨老的中层可想而知。 虽说值夜人和青风素来名声极佳,但真讲不好这七个人里,是否有被拐子搭上线的人。 至于李乘风,周玄完全信得过,他将所知道的拐子的事情,全部讲给了李乘风听。 老李听得车都开不稳了,问道:“拐子有这么强的实力?” “我也很惊讶。” 周玄按照如今已知的脉络划分,拐子堂口层级很多。 普通拐子、拐子高手、白纸扇莫庭生,拐子堂主。 再往上数,还有井灯、不知道具体数量的邪神,以及背后的异鬼食为天,还有那一男一女的两个神秘狗主人。 狗主人的层级是否在食为天之上,周玄也不好下定论。 按照正常的堂口秩序,以背后链接的异鬼为尊。 食为天是拐子集体链接的异鬼,他理应是最高等级。 “但是,只靠食为天,拐子怕是难以形成这么大的规模。” 李乘风也怀疑,又补充道:“三十岁的异鬼,的确很厉害,但掌控邪神,他怕是没那个本事吧?” “拐子堂口的诡异还挺多呢,比如说他们掌握了遮星的异鬼文字、咒术,食为天怎么掌握的?”周玄又抛出了一个疑点。 “拐子这个堂口,要是彻底消失就好了。”李乘风感叹道。 什么叫好日子,没有拐子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拐子三十年来,太猖狂了,骨老真就管不了?画家不管?乐师不管?你们骨老会沉睡的圣子圣女……” 提到圣子、圣女,周玄忽然自己把自己问愣住了。 圣子圣女,一男一女, 拐子背后那两个神秘狗主人,也是一男一女。 “不会拐子的幕后,是你们骨老吧?”周玄皱着眉头。 李乘风听到此处,连忙摆手,说:“可不敢乱说,他们俩,是被埋在地底沉睡的,是为了天神祭。” 天神祭? 周玄又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通过血井,回到三百年前的明江府,八炷香火的刺青大祭司彭升,便是要利用天神祭,去人工制造一尊天神。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造神运动”。 “天神祭经常会出现,有很多大堂口的顶尖人物,感应到天神的气息之后,便会举办一场天神祭,企图唤醒天神,唤醒火, 我们骨老会十年前便举办了天神祭,圣子、圣女在天神祭后,便按照他们自己感应天神气息之后的预言,让骨老将他们埋入地底沉睡。” “那也该醒了,天神之火都点燃了。” 周玄说道。 “或许快醒了吧。”李乘风又将话题转了回去:“拐子渗透了我们骨老和城隍,内部都腐败了,哪有余力管拐子……最大的敌人,总是来自内部。” “回家休息吧,我睡醒了找黄门,查出那个教堂的位置。” 车已经到了东市街,周玄下了车,朝屋里走去…… 第208章 祭坛破碎 周玄回了店里,沾床就睡,通宵达旦的使用洗冤箓,精神已然困顿。 睡到下午三点,周玄被一阵嘈杂声给闹醒了,听起来,是店里一楼来了不少人。 周玄穿衣、洗漱下楼,见到店里竟然有七、八个陌生面孔,其中还有人背着画板,他们都和云子良热络的聊着。 当这些人见到周玄时,还没等周玄问话,便一起鞠着躬,齐道:“小先生好。” “你们都谁啊?” “哦,我们都是慧丰医学院的老师。” 慧丰医学院是骨老旗下的学院,在医学院里当老师,那摆明了是骨老呗。 “你们来我店里是……” “我们是来看望痛苦大学者的,都是同僚,聊表心意。” “……”周玄。 周玄挥挥手,说道:“大学者在老画斋呢,跑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来看望大学者是其一,其二嘛,也要给小先生带些见面的礼物。” 周玄这才发现店里柜台上,摆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心意收了,要瞧大学者去老画斋,对了,你们看望就看望,带画板要做甚?” 背着画板的骨老,一本正经的说:“平常爱画画……” “你是要给痛苦大学者画俩张,记录一下?”周玄问。 “我不给大学者画,我主要想画那头驴,那驴子有一种超雄的美感。” 周玄:“……” 还是个驴友? 好容易把这波骨老送走,周玄倒了杯茶,泯了口,坐竹椅上,掏了怀表瞧时间后,觉得骨老会的人不怎么热衷瞧痛苦大学者, 痛苦大学者被黑驴“欢喜”的消息,昨天夜里就散出去了,李乘风、古玲都得了消息,那早上骨老会就应该传得沸沸扬扬啊, 怎么骨老们这么晚才来? “都下午三点了,骨老才来……” “什么叫才来?都来了好几波了。”云子良说道:“你是睡得死,没听见热闹,上午来的那一波,进街还放了两挂炮仗呢。” 周玄:“……” “还有骨老给黑驴买花、买黑衣的。”云子良给周玄普及睡觉时错过的热闹。 周玄有些纳闷,说:“买花我能理解啊,欢喜也是喜事,戴戴花当个彩头,但是买黑衣是为啥?” “给驴穿上黑衣辟邪,都传痛苦大学者太晦气了,怕传染给大黑驴。” “……”周玄眉头都拧成一块儿了。 奶奶的,画驴的、放炮的、买花买黑衣的,小小骨老会,个个是人才! 周玄将茶水一饮而尽之后,又问:“五师兄呢?” “凌迟老刀把子在呢,你得去看看,那凌迟的场面……” “老惨了?” “美极了。”云子良一拍巴掌,像是在回味。 周玄很无语,咋老云也变态起来了。 “我去找找五师兄。” 周玄出了门,先去翠姐家的小食摊前,吃了碗猪肚面填填肚子,然后去了老画斋。 老画斋门口,跟开业剪彩似的,花瓣、红纸,洒了一地。 景致热闹,人也够扎堆, 画斋的大堂里就站了不少人。 “痛苦大学者的人缘是踏娘的惨,落井下石的人这么多?” 周玄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往楼上挤。 “小先生来了,都让让,让让。”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通路,周玄从容的上了楼。 刚到二楼,走廊里还有人站着,时不时还起哄。 “嚯,大学者真白啊。” “痛苦老师,你笑一笑,不然不好拍照。” “那谁,把痛苦老师往旁边拨一点,耽误我画驴了。” 周玄:“……” “痛苦大学者,以你的德性,真配得上大伙对你这么热情。” 周玄站在走廊,向人山人海的痛苦大学者囚室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屋里的人太多,周玄就不去瞧热闹了,他径自走向了第二间囚室,里面关着的是被凌迟的老刀把子。 他将门一推开,打眼瞧见屋内的场景,便知道云子良为什么讲“美极了”。 吕师兄平日里做活就很讲究,解剖尸体时,尸体并不会坐起来给他打差评,但他自我要求极高, 简单的切口,一定要横平竖直,歪一点点都不行,复杂且数量极多的组合切口,一定要有构图般的美感, 有一种洁净的美……如果不看老刀把子身体的话。 “五师兄,凌迟超过了四千刀吗?” 四千刀,是吕明坤凌迟之前定下的目标。 此时,吕明坤坐在窗户下,照进屋子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使得他脸瞧起来不真切。 他的右手从光里伸出来,比划了个“五”。 “五千刀,还差一刀,这一刀等你来。”吕明坤说完,起了身,袖子里滑出了竹叶刀,对着老刀把子的心窝刺下, 刀体深入后,老刀把子最后一丝生命力,也消退了。 “噗!” 一声哑响后,吕明坤将刀拔出后,拿手帕擦干净了刀上的血,对周玄说:“很多年的仇,报了。” “痛快了吗?” “谈不上。”吕明坤苦笑着说:“我每天每夜都记着报仇,但我今天才发现——我连我三叔长什么样子,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了,我老记得他耳边有颗痣,现在想起来吧,又不能确定, 唉,复仇是一定要复仇的,但我三叔如果一直还活着,就活在我身边,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是呀,活着才是最好的结局,这些狗的命,换不了你三叔的命。” 周玄很赞同吕明坤的看法,就像痛苦大学者、观主再怎么惨死,林霞和那些獠鬼们也活不过来了。 “小师弟,尸体是你血井的祭品,给你留着,我回店里休息休息。” 吕明坤拍着周玄的肩膀,提着长衫,离开了囚室,瞧不出欢喜,也见不到悲伤,复仇之后,似乎他多年为报仇养出来的凌厉之气,涣散了。 “得给五师兄找点事干,他的精神明显颓了很多。” 周玄将精神集中在老刀把子的尸体上,以及白色盘子中的皮与肉上。 他神启秘境中,黑水依然平静,能帮他下血井的白骨和尚,在黑水中打着坐。 绯月里的城隍道观,大门开了,墙壁上的眼睛们,疯狂眨动,老刀把子的血肉,肉眼可见的减少。 等眼睛们将老刀把子的血肉吃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城隍道观中下起了雪,立在观门前的两座石碑,出现了血字。 一座石碑上,写下了“问卜”,另外一座石碑上,则写下了“塑神”。 “咦,井子有新花样了?” 老刀把子,是血井与神启彻底融合之后的第一份祭品。 在血井食用祭品之后,给了周玄两个选择。 这两个选择,不难理解,是血井询问周玄要将这份祭品用来“问卜”,还是用来“塑神”。 “塑神。” 周玄几乎没有犹豫,便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血井是天地间的最强异鬼,“问卜”并不是他能力的最终手段。 既然有“塑神”的新手段,那周玄自然要见识见识。 血井聆听到周玄心里的答案后,城隍道观里的雪,冲着道观最中心的神台飘去。 神台原本空空如也,充其量就是个石头墩子,雪下在了台上后,神台上方,悬浮着一个巴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塑神?塑一个巴掌?” “咦,井子,你是不是跟阿启学坏了,也开始搞什么艺术品。” 呼! 神启黑水,受不了周玄的吐槽,卷了一重浪,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阿启心眼有点小。” 周玄抚干净了脸庞,笑呵呵的离开了秘境。 他吐槽归吐槽,但他内心相信——井子肯定在搞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比如上次它改造了“神行甲马”,很有效果,和周玄的香火手段,很配。 “等晚些时候,把观主、痛苦大学者这两个祭品吃掉,我再试试塑神的作用。” 周玄想到此处,便下了楼,去了老画斋的后院,那里黄皮子多,通过它们,能找到黄门的黄禧。 通过黄门,把“饥饿”、“柳神”找出来。 …… 血井与神启彻底融合,属于有人欢喜有人愁。 周玄自然是欢喜,井子有了新的“塑神”手段,虽然他还不知道这手段有什么用。 愁的人,则是井灯。 …… 南山大街的东隅处,有一座山,称为“鸣山”。 鸣山的“鸣”字,取得很文雅,实则这山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是明江府出了名的乱葬岗,山内处处都是野坟包,传闻到了晚上,入山便能听到鬼泣魈叫之声。 鸣山多鬼祟,没什么人敢入山,但山中最深处,却有一座大庙。 这间大庙,非佛,非道,非巫,上书三个字——血井庙。 庙中,没有神像,数根庙梁之上,悬挂着数不清的尸体。 尸体双手被屋梁上垂下的铁链捆住,因为时间久远,这些尸体又做过防腐处理,日日夜夜由大风吹干,原本的血肉之躯,竟然有了石玉之感。 风灌进庙中,将尸体吹得摇摆,尸体与尸体撞上,会发出“叮当”脆响。 庙顶垂尸,庙地则为祭坛。 祭坛呈圆形,直径数十米,祭坛的地面,由工匠雕刻出了数千个异鬼文字。 寻常时候,信徒会在祭坛里灌入大量的血液。 血将祭坛淹没,成了一个血池。 血池将祭坛底部的异鬼文字,尽数遮掩住。 但今日却不是这番景象, 此时,血池尽干,祭坛底部的异鬼文字,已经消失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文字,也随着时间推移,在加速消失。 数十个信徒,围在祭坛边上焦急,尤其是掌管祭坛的“司坛”,心焦得额头流热汗。 “接着倒血,倒,倒!”司坛指挥着信徒大桶大桶的往祭坛里灌血,想让祭坛恢复成往日的“血池”模样。 “司坛,没有用。” 信徒们桶里的血,泼向了祭坛,那祭坛像烧红的铁,将血瞬间烤成了一团雾气。 庙里乱成了一锅粥,司坛急得脸都发白了,嘴里不停念叨:“井老师怎么还没来……” 在他的殷勤期盼下,井灯风尘仆仆的现身了, 她大步走到司坛面前,劈头盖脸的问:“祭坛怎么了?” “井老师,您可来了,从昨天夜里开始,祭坛的温度便开始升高,将血池里的血蒸发得一干二净,祭坛底部的文字,也在快速消失……” 司坛要跟井灯将清楚原委,井灯脸色阴沉如铁。 这个祭坛的建造,就是为了打开血井,眼看着快到时间了,结果祭坛毁了, “祭坛怎么会毁掉?!” 井灯知道祭坛的重要性,她不敢耽误,将手里的坤包扔在地上,将身上的衣物除去,赤条条的走向了祭坛。 “井老师……祭坛温度很高。” 井灯不怕那高温,她是血井通灵人,血井产生的高温,伤害不了她。 她走到了祭坛的边缘,屏住了气,缓慢且优雅的行走在祭坛之上,一直走到祭坛的中心位置后,单膝跪地, 她双手触摸着祭坛的地面,地面之下,是数百个头骨。 这些头骨,都是建造祭坛时,献给血井的祭品。 有了祭品与祭坛,井灯曾经总能感应到血井,但此时,她丝毫感受不到血井的回应。 “没有回应,血井没有回应。” 井灯的心沉到了谷底,面对不再回应她的血井,她心中充满了怨念。 日日夜夜,这座庙里都在为血井献祭,对于血井的讨好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刻。 可血井做了什么? 转头就走,将所有的联系全部切断。 “回应啊,我求求你回应啊。” 井灯用力的拍着祭坛的地面,徒劳无功。 血井不但没有回应她,祭坛底部的异鬼文字,也彻底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血井就彻底离去……” 井灯的眼圈红了,绝望的眼泪流淌,没有了异鬼文字的祭坛,开始出现裂纹,坛石也老化的极快, 坚硬的石头,像饱经了数千年狂风暴雨侵袭一般,凭空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砂眼。 “去找小姐……告诉小姐,血井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能力打开血井。” 井灯失魂落魄的起身,回到了刚才下祭坛前的位置,将衣物穿好,在司坛注视的目光中,离开了血井庙。 …… 九里公馆别墅区,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最深处。 汽车进别墅前,几乎是准新车,但进了别墅后,车身铁皮在半分钟内,变得锈迹斑斑,车头透明的玻璃大灯,老化了一般,玻璃泛了一层黄。 井灯每次进九里公馆,都会遇到这种怪现象,自然见怪不怪,她开了车门,走到喷泉处,对抱着猫的女佣讲道, “我要见小姐。” 女佣引着路,将井灯带入二楼的小阁楼里。 阁楼中有两具棺材。 女佣轻轻关上门离开,井灯走到了右手边的棺材处,带着哭腔说道:“小姐,血井不再回应我们了。” “祭坛呢?”棺中女人问道。 “祭坛破碎,所有的异鬼文字风化掉了。” 井灯将“血井庙”里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棺中女人听。 “明白了,血井,有了新的庙身,它不再需要我们,主动毁掉了祭坛,离开了血井庙。 我们的祭坛,眼看着具备了打开血井的能力,就这么毁掉了。” 在棺中女人的构想里,只要祭坛再多支撑几天,便能用人命将血井的通道打开。 可能需要很多“人命”,但她在所不惜。 打开了血井,她就能回到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的明江府,刺青古族曾经举办了一场天神祭,虽说那场祭祀的后果极惨,但天神祭中,有她需要的一件躯壳。 但现在血井离去,祭坛破碎,她想再到三百年前,几乎不可能,至少,她想不出办法来。 “井灯,祭坛是昨天毁掉的,那昨天,明江府发生过什么事情?”棺中女人问。 井灯想了想,回答道:“昨日,痛苦大学者、观主东窗事发,被骨老会围猎,听说,跟一个叫小先生的人,脱不开关系,这个小先生,是咱们的熟人了。” “谁?” “周玄!”井灯说道。 “就是拿到了血井日记本的周家傩神?”棺中女人。 “是。” “昨天发生过最热闹的事情,就是观主和痛苦大学者出事,然后血井祭坛开始破裂,这两桩事情,不像是巧合? 而周玄,既参与了观主、痛苦大学者的事情,手里又有血井日记本, 这个人,很诡异。” 棺中女人很怀疑血井的离去、血井祭坛破碎与周玄有很大的关系。 “血井既能为了周玄离去,那也能为了他回归,井灯,想办法把周玄抓回来,送到祭坛里去,逼血井主动将祭坛修复。” 棺中女人的命令,让井灯很为难。 “小姐,周玄今非昔比,他与骨老的关系很近,要抓他很难。” “难吗?那拐子该出手了,风先生安逸了这么多年,该出来遛遛。” 棺中女人吩咐道。 原本忐忑的井灯听到“风先生”的名号,心里安定多了,连忙说道:“若是风先生出手,我们一定能把周玄抓回来。” “办事去吧。” “小姐,这次事情,一定办好。”井灯朝着棺材鞠躬后,轻悄悄撤出了房间。 等她离开后,屋内两具棺材内的人,交谈了起来。 “我很不信任井灯,她做事毫无魄力。” “二哥,我也不信任她,可没办法,能出入九里公馆的人,只有她和元妈妈,有些事情,元妈妈可以去做,但大部分的事情,只能靠井灯,我们没有选择。” 元妈妈便是门口抱猫的女佣人。 “没选择是没选择,但这井灯,不是个能成事的人物,我想从九里公馆出去,亲自把周玄抓回来。” “二哥,别讲气话,我们俩谁出九里公馆都会被盯着,放心,风先生只要出手,抓个周玄,没什么了不起的……躺着歇息吧。” 有了这番劝说,“二哥”不再坚持,停下了话语,屋内的两具棺材便安静了下来。 …… “铁口直断,一卦只需三块……” 老画斋的后院,周玄做在台阶上,拿帽子挡着脸,打着盹,等着黄禧。 赵无崖则撑着块“卖卦”的幡子,练着明日当街卖卦的吆喝。 他练一两嗓子也就算了,但连续喊了十来分钟,周玄都懒得揭帽子,朝赵无崖骂道:“你个牛鼻子道士能不能走远点吆喝?没瞧见我打盹呢?” “这里人少,练起来不丢人。”赵无崖的脑回路不太正常,还撑着幡,问周玄:“周房东,你瞧瞧我这样子,有没有点仙风道骨的气势?” “懒得看,你说你有个店不守着,改明儿非要站大马路上卖卦?你们寻龙道士都这么磕碜?” 闭目养神,并不耽误周玄吐槽。 “你不懂,守店里的叫资本家,哪有街头卖卦人的江湖风骨。” “纯踏娘有病。” 周玄暗骂了一声,顺手从兜里掏了个小记事本,扯了一张纸,撕成两半,再揉成两个小团,往耳朵里塞。 结果,他才塞完,赵无崖竟然没声了,又不练嗓,又没聊闲篇,像从周玄的世界里原地消失。 “咦,崖子还有不贫的时候?”周玄拿下盖在脸上的帽子,睁眼瞧向赵无崖,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将帽子扔对方后脑勺上:“崖子,还江湖风骨,风你大爷的骨!” 赵无崖此时正把脑袋垫在幡子杆上,瞧着越走越近的黄禧,眼神都能拉出丝来。 “这妹妹,真叫个秀色可餐啊。”他边讲边摇头。 “餐你大爷,回屋,丢人现眼的货。” 周玄给了赵无崖一爆栗。 他也算明白了,为什么大黑驴战绩辉煌,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驴子。 赵无崖被周玄赶进了老画斋,黄禧问道:“那个道士是谁啊?” “专门对付你的。”周玄讳莫如深的说道:“他能斩精捉魈呢。” “可别吓唬我。”黄禧斜靠着石栏杆,递给周玄一个信封。 信封打开后,有一个小册本, 册本上,记录了“饥饿”从现身明江府以来,犯的所有大案。 犯案的时间、地点,记录得清清楚楚的。 黄禧说:“包括你们昨天在交纺局大街查的婴儿食人案,都记在册本上, 这是你给黄门刺「残袍」傀儡图的报酬。” “我先瞧瞧这作案记录。” 周玄回屋拿了明江府的地图,再对照着册本上的犯案地点,在地图上画圈圈, 等将“饥饿”所有犯案地点都画上了圈,这些圈,竟然在地图上勾勒出一幅图案…… ps:好兄弟们,更了个大章,么么哒 第209章 藏龙于身 “地图上这些小圈圈,像一幅图……像荆叶。” 周玄仔细辨认着图案形状,越辨认越觉得像前世老家附近的“黄荆叶”。 这种叶片和其余叶片最显著的区别,便是边缘有粗锯齿。 黄荆叶能入药,捣碎了能驱蚊虫,还能当野菜吃,作用不小。 “小先生,你瞧什么在?” 黄禧低着头,瞧周玄手上的地图。 “你看这幅图,像不像一枚带锯齿的叶片?”周玄并不知道井国有没有“黄荆叶”,便换了种方式提问。 “有点像……” 黄禧摇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越瞧越不对劲。 黄门的人,最擅长便是打探消息,打探得多了,自己也成了半个专家, 这副图案,在周玄眼里是片黄荆叶,但在黄禧眼里,却不那么简单, “像叶片,但更像……龙尾。” “龙尾?”周玄很难评价这个比喻,毕竟他没有见过真龙。 “就是大龙的尾巴,寻龙道士对龙尾的感知比我们黄门弟子敏锐,你可以找个来问问。” “那不用找了,老画斋里就有。” 周玄又朝着后门嚷嚷:“崖子,出来,找你问点事。” “什么事?” 赵无崖甩着道士袖袍,走得很缓慢,努力在模仿“仙风道骨”的感觉。 说白了,就是装。 “丫能别装嘛,自然一点。”周玄瞧赵无崖做作的样子,有点生理不适。 不过想想也对,一个倒躺在驴子身上看书的人,不装才怪。 “我已经很自然了。” 赵无崖走到周玄和黄禧的面前,一甩头,满脑袋的冰麝油,被夕阳照得锃亮,有点晃眼睛。 “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还抹一脑袋的冰麝油?不过这味道怪好闻的,崖子你虽然装了点,但品味还可以。” 周玄抨击了赵无崖的人性,但也肯定了他的品味。 “明江府柳家粉行的冰麝油,那品质,高高的。” 赵无崖顺带着晃晃脑袋,将冰麝油的气味又甩出来了一些。 黄禧见了他这臭美的样子,捂嘴轻笑。 “别惦记你那破油了,瞧瞧这个,像不像龙尾。” 周玄把地图递了过去。 赵无崖看了两眼后,便说:“不是像,这本身就是龙尾,你看你画的那些圈圈,首先,沿江的祥泰木栈、洋布局、电力公司,沿山的甘家镇、东华纱厂、青兰路,形成叶片状,构成了龙尾形, 交坊局大街,在这枚叶片中,起于东北方向,终于西南方向,贯穿整枚叶片,可以视为龙尾之骨, 青山望大江,大江为其拱卫,成就高山大江之势,这是龙尾之气, 你刚画的这个圈,便是明江府的龙尾。” 这一番专业讲解,把周玄和黄禧都讲愣住了,没想到,这么爱装的赵无崖,肚子里有点干货。 “崖子,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周玄又问赵无崖:“你刚才提出了明江府龙尾的概念,那明江府有龙吗?” 赵无崖说道:“应该有,我听师父讲过,明江府有一条大龙,贯穿南北……” “别说,你这句「应该有」,我感觉挺露怯的,我找个更专业的人问问。” 周玄想起了云子良,别看老云遭了变故,香火不太行了,但对于寻龙的理解,肯定是高过赵无崖的。 “找我师祖爷爷吗,那我也去听听课。”赵无崖极老实的说道。 崖子爱装,但绝对不敢在云子良面前装,老云是真不惯着他,上手就揍。 “那咱们一起去,禧姑娘,你是要先回黄门吧?我交代你一件事……” 周玄将黄禧喊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柳神”、“饥饿”所在的教堂。 但周玄话刚讲一半,黄禧便抢白讲道:“别说,我们黄门,正要找一个寻龙先生,门里遇了邪门事,我开始也不知道云先生是寻龙天师,要是知道,我这两天就登门拜访了。” “那行,一起去。” …… 周记净仪铺,周玄将地图交给云子良,说:“老云,你帮我瞧瞧这图。” 云子良不明所以,他以为这图又是周玄“悟”出来的新东西,便端着做了记号的地图瞧了大概好几分钟, 结果他越瞧眉头皱得越紧,仿佛从图里瞧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老云,瞧出什么名堂了没?” 周玄了解老云的道行,如果只是确认地图里的图案是不是“龙尾”,那他瞧上两眼便能明白, 连赵无崖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老云不可能做不到。 他既然瞧了这么久,必然是有了大发现。 云子良被周玄催问了两句后,方才将地图放下,考起了赵无崖:“小徒弟,你从这图里瞧出了什么?” “瞧出了一条龙尾。” “然后呢?” “没然后了。” “啪!” 云子良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朝着店后的厨房走去,还朝赵无崖喊:“跟我进来。” 赵无崖只能悻悻跟着,进厨房之前,还向周玄投来悲伤的眼神。 嘭! 厨房门关上了,没过几秒,门开了,小福子紧张的跑了出来,见到周玄便说:“少爷,云爷爷在打赵大哥,拿这么粗的擀面杖。” 小福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比划着说道。 “你云爷爷不是打人,是教育你赵大哥呢。” 周玄瞧得明白,是赵无崖在寻龙方面出了纰漏,被老云瞧出来了。 老师父教徒弟,手段往往单一,“打”便是他们认为最有效的手段。 “啪、啪、啪!” “哎哟,祖师爷爷轻点。” 厨房里鸡飞狗跳, “小先生,云先生这是哪一出啊?”黄禧不清楚云子良和赵无崖之间的关系,没反应过来。 “教徒弟呗,其实老云是个很有师德的师父。” 周玄替云子良讲好话, 好话归好话,其实也有道理,至少云子良教育徒弟,不当着外人的面揍。 过了一会儿,赵无崖走了出来,额头当中顶着一处淤青,不仔细看,还以为多长了只紫色的眼睛。 “崖子,挨毒打了?” “唉,走阴拜神之人,难免磕磕碰碰,皮外伤而已,何足道哉。” 赵无崖边说还边朝周玄抛了个“小事一桩”的得意眼神。 就这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挨打的不是他,是云子良。 “还是打得轻啊,崖子你嘴是真硬。” 周玄给赵无崖翘起了大拇指,别的不说,崖子真扛揍。 云子良教训完了赵无崖后,走到柜台前,朝周玄讲道, “你给的地图,是利用明江府龙气修行的图,你画圈的地方,大部分是龙尾窍孔, 龙尾窍孔,一共有三十六个,而你画的圈圈,数目是三十九个。” “三十六个是窍,那多出来的三个呢?”周玄问道。 云子良拉开抽屉,拿了一只钢笔,笔的墨水是蓝色,能和周玄画的黑色圆圈区别开。 他用钢笔在地图的三个位置,画了三个圈,说道:“这三个点位,在寻龙之术中,称为锁龙穴,一旦锁龙穴被钉住,地势之龙便无法动弹,无法逃脱, 锁龙穴一共有五处,对应地势五行,你图上画的圆圈,少了西金、北水, 缺这两处龙穴,明江府的龙尾便钉不稳,需要在西金、北水位找出龙穴。” 云子良又在地图上,多画了两个圈圈, 第一个圈,圈在阳丰路。 第二个圈,圈在岳家宅。 “这两个圈,便是西金锁龙穴、北水锁龙穴,钉全了五大锁龙穴,便彻底钉住了明江龙尾。” 讲到此处,云子良将地图推还了回去,他以为地图上的圈圈,是周玄又悟出了些什么,开始钻研起寻龙之术来,便笑着说道, “你小子真不错,又悟出了点东西,竟然将寻龙点穴之法,学得如此精深,三十六个窍眼、三处锁龙穴,无一出错,比我这小徒弟强了一些。” “这不是我悟的。”周玄讲道:“那三十九个圈圈,都是「饥饿」犯过血案的地方,对了,「饥饿」是神明子嗣,不清楚它爹娘是神明、异鬼,还是大佛、邪神,反正就是这四类生出来的杂种, 老云,神明子嗣,在利用明江府的大龙之尾修行,这里头有什么讲究没?” “那讲究可就太大了。” 云子良忧心忡忡,站起了身,倚靠在门框上,说道, “曾经有些邪门的堂口弟子,钉住大龙,将大龙所在的窍孔,一一凿出个大洞来,埋进窍孔里,再将孔洞用封土封住, 蜂蜜只是个引子,等爬虫蚂蚁吃了蜂蜜……” 周玄听得头皮发麻,他稍稍脑补,便能感同身受那些可怜人的滔天痛苦。 “为什么要做这些孽?”黄禧问道。 “大龙有气有势,却无形无质,没有实际形体, 想要钉住大龙,不能靠法器、禁器这些有形之物,只能依靠滔天怨气来钉。 怨气凝成了钉,于窍孔之上,将大龙钉住, 怨气越大,凝结成的怨钉,效果便越霸道。” 周玄听到这儿,懂了,人死得越惨,怨气便越大, 为了让活人桩的效果好,便用下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折磨之法。 云子良叹了口气,说:“这法,过于恶毒,早就断了传承,如今,世人只知有此法门,却不知这法门如何布阵,至于精准的寻找到窍眼也极难,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重现明江府,是天地不仁啊。” “我算明白了,怪不得「饥饿」要制造种种灭门惨案,他要的是浓郁的怨气。”周玄说道。 “不光是怨气。”云子良掰着手指数:“「饥饿」制造的血案本身,确实结出了浓郁怨气,但这只是其中一气, 在血案传播之后,现场附近的城镇百姓,各个都会惊慌、恐惧, 惊、惧二气会与怨气凝结,三气合一,效果远不止二加一那么简单, 明江府的大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龙,称得上祖龙, 祖龙的龙气,是没有人敢动的,想不到,这「饥饿」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这条祖龙之上, 不过也只有他犯下的那些恐怖命案,才能凝成钉住祖龙的气钉。” “明江府的大龙竟然是祖龙?”一旁的黄禧问道。 “那当然了,不然明江府能有如今的气象吗?经济富庶,人气鼎旺,光是天穹之上的神明级,明江府便占了五个,还陨落了一个。” 云子良说道。 周玄听到此处,便盘算了起来,有神明级的堂口,哪怕算上刺青背后的异鬼,也只有四个, 城隍神明「水庸」、骨老神明「天官」、巫女神明「妇后」,刺青异鬼「彭侯」。 哪来的第五个? “神偷堂口的背后,链接着神明级的异鬼——「鬼手」。” “原来司家人过去这么辉煌呢?” 周玄以为“神偷”就是不大不小的堂口而已,想不到背后竟然有神明级的异鬼。 “不能小瞧司家,神偷一门到了九炷香,便有一个绰号——盗天机,天机都能盗,还有什么是盗不了的?” 云子良叹着气又说:“只是如今的司家,没落了而已,但恰如明江府的祖龙,从三百年前开始,便一直都在衰弱, 如今,它已经是井国最弱的祖龙。” “对了,老云,你说明江府有一个神明级陨落了,他是不是「七叶尊者」。” “不是他还能是谁?天穹之上二十四尊神明级里,神明、异鬼占了大多数位置,留给大佛的位置,也就两尊,就这么两个位置,七叶尊者还给弄掉了一个,如今的天穹之上,大佛只有一位了。” 云子良给茶壶加了热水,吸了一口茶气后,说道:“明江府也算乘龙之府,最巅峰时出过六位神明级,占了天穹之上四分之一的位置, 如今祖龙衰弱是不争的事实,但弱归弱,依然是祖龙,想钉住祖龙要费天大的力气不说,龙气一旦被吸收,会造下很大的灾祸。” “具体有什么灾祸?”周玄问道。 云子良将地图展开,指着明江龙尾,说道:“若是这片龙气全被「饥饿」吸收,这块地界上的人,都会渐渐死去,灾难、疫病会迅速生出,用不了多久,这块地界,就会成为废土。 也得亏是你发现得早,如今龙尾之地的五大锁龙穴,只被钉住了三处,剩下两处,在钉完之前,把那修行的「饥饿」捉出来宰了,问题也不大, 但前提是,一定要宰杀「饥饿」,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行,老云,我先出门一趟。” 周玄将地图收好。 “你抓「饥饿」去啊?你知道饥饿在哪儿吗?” “不知道没关系,守株待兔呗……” 周玄原本是要通过黄门去寻找「饥饿」、「柳神」所在的教堂, 现在,这教堂不需要找了,既然「饥饿」要依靠明江府龙尾修行,它还差两处锁龙穴没有钉死,那必然是要钉的,提前找到锁拉穴,守着就好。 “你小子倒是活学活用。”云子良有点服气周玄的敏锐嗅觉,扭头又骂赵无崖, “你跟小周好好学学,你寻龙寻得脑袋都不灵光了,像你这样的,等人家东山狐娘变成东山奶奶,你都找不到!” “老云,别把徒弟骂傻了,我还得用他呢,崖子,待会跟我一起出门。” 周玄交代着赵无崖。 “你去找「饥饿」,找我干嘛?” “废话,要找饥饿,就得找出剩下的两处锁龙穴,我又不懂寻龙?怎么找?” 虽然云子良在剩下的两处锁龙穴处画了圈圈,但地图上一个圈,代表着挺大一片区域,要精准的找到锁龙穴,就得带上寻龙天师。 锁龙穴有两处,一西一北,距离挺远,周玄希望,能尽快将两处锁龙穴全部定住,然后两处都让城隍、骨老的人提前守住,等候饥饿现身。 所以,周玄需要两个寻龙天师,兵分两路,除了云子良,还得带上赵无崖。 “待会还得出门?我家大黑快到饭点了?” “让小福子去给大黑驴喂秸杆。” 周玄说完,便给李乘风去了电话。 剩下的两处龙穴,大概的位置,一处在岳家宅,一处在阳丰路。 他让李乘风来店里接云子良去岳家宅,再带上值夜人一起去。 电话收线后,周玄又给古玲去了电话,让她在阳丰路汇合。 “小先生,你只管去阳丰路,我很快就要值夜了,游神灯笼可以让我在明江府任何地方降临。” “好。” 周玄挂了电话,火急火燎的拉着赵无崖上了车。 “等会儿,我还没拿寻龙罗盘呢……” “就你事儿多……” …… 周玄、赵无崖两人出了门,小福子去老画斋喂大黑驴, 店里就剩下黄禧和等着李乘风的云子良。 “云先生,我们黄门出了一桩大事,得求你帮忙指点迷津。” “你们黄门出了什么事?” “黄家祖坟最近有些异动……坟包龟裂,香火倒转,黄门的老祖宗,做了个怪梦,梦见明江府黄门弟子,都被摁在地上砍去了头,老祖宗怀疑是黄门的风水坏了,差遣门内弟子去找寻龙天师……” “嗯,今天没什么时间了,明天再来找我,「饥饿」的事情大上一些,你们黄门的事,还能捱些日子。” 云子良应下了黄禧所求之事,但「饥饿」与黄门异象,熟轻熟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 “周房东,你约我一起去定锁龙穴,是不是因为你信任我的寻龙之术?” 赵无崖在车上问周玄。 “你猜呢?”周玄反问。 “我猜,是。” “你再猜?” 赵无崖:“……” 周玄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托着腮帮子,说:“我们是去抓捕「饥饿」的,场面瞬息万变,我怕照顾不到老云,李乘风就不一样了,他香火高,能把老云照顾得周全,对了,你几炷香?” “我,我五炷香。”赵无崖老实回答道。 “五炷香,挺高的。” “其实还差得远呢。”赵无崖说道:“我们寻龙一脉,最高的香火,便是师祖爷爷,他以前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周玄一直就对云子良的香火层次好奇,但云子良总是不说,一问就是“四炷香”。 “老云的香火有多高?” “我师祖爷爷的香火,高到没有香火。” “……”周玄。 “真没有香火,原本师祖爷爷有四炷香的,四炷香时,他便已经是人间道门第一。” “还真是四炷香?”周玄发现云子良没有“打诳语”,说四炷就是四炷,一点不扒瞎。 “嗯,我们寻龙天师很特殊,道行手段厉不厉害,看的不是香火层次。” “不看香火层次,看什么?”周玄问道。 “主要看……是否藏龙于身。”赵无崖说:“寻龙天师,寻得大龙、祖龙、真龙,便能收获一份龙气藏身,藏身的龙气多了,便能借到龙势。 所以,我们堂口,看得是一生寻得多少大龙,寻得的大龙多了,自然极厉害。” “原来如此,那老云四炷香时,便横推天下道门,后来怎么又没香了?”周玄问道。 “他拔掉了自己的香火。”赵无崖说到此处,竟然有些自豪神色。 “老云就是因为拔了香火,才变成如今半人半鬼的样子吗?” “不,师祖爷爷拔香火,是因为见了人间真龙,藏真龙于身。” 赵无崖做了个“拔香火”的动作,说道:“见了真龙,便感悟了天地之道,我们堂口背后链接的神明,叫「山祖」,藏了真龙于身,自然再不屑追随「山祖」, 寻龙天师的香火,是拜了「山祖」而成,既然不追随「山祖」,香火便没了作用,不如拔去。” 周玄听到此处,想起了云子良画卷上的蝇头小楷——身无寻龙气,不可见真龙,点穴堪山祖,玄天见真宗。 他现在才理解这四句话的含义。 云子良向来便瞧不起寻龙的「点穴」一脉,但从来不说理由。 而这四句话的最后两句,便是理由,点穴修行到头,只能成为山祖,但他见真龙后,如见真宗。 “既然老云这么厉害,怎么在画里躲了三百年?藏龙山的感应一脉,也绝了后人?” “那就不知道了。”赵无崖说:“但我听堂口的大天师们讲过,师祖爷爷巅峰之时,降临的道者,被他斩了不少。” “老云当年也是个狠人。”周玄感叹道,“要是哪天,能帮老云重回巅峰,那我岂不是抱上大腿了。” …… 另一辆汽车上,李乘风笑着对云子良说:“大祭司真是高明,城隍、骨老追查饥饿的案子这么久,一点线索没查到,但他这一出手,这破案进度,可谓一日千里,眼瞅着就要抓上饥饿了。” “那是自然,”云子良胸脯拍得啪啪响,说道:“小周可是我感应到的人中之龙,我就指望着抱他大腿呢。” 老云有自己的寻龙理念, 寻龙不是寻些泥塑偶像,更不是寻得风水宝地, 寻龙的本质,是寻人, 寻找人中之龙。 周玄便是他要寻的人间真龙…… 第210章 五香罗盘 明江府龙尾最后的两处锁龙穴,一处在阳丰路,一处在岳家宅。 周玄去的是阳丰路,云子良去的是岳家宅。 由于岳家宅离东市街比较近,晚出发的云子良和李乘风,比周玄还要先到预定位置。 寻龙堂口,分成了「感应」和「点穴」两脉分支。 寻找锁龙穴的方式,也不太一样。 李乘风在岳家宅的怡和玻璃厂前停了车,他手里拿着卷好的画卷,云子良则背着手,闭着眼睛朝前走。 “我先感应感应那龙尾之气,感应到了,锁龙之穴,便能在我心中浮现。” 云子良眼睛未睁,心中感应却让他视物清明,他走出的每一步也合乎节奏, 仅仅是走路,竟生出“用力用巧”的感觉,身形移动极其轻盈, 他寻龙寻得叫一个轻松自如, 但赵无崖那边,就艰难很多…… …… “你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硬撑没意思嗷。” 周玄吐槽着赵无崖。 两人的车停在了阳丰路的阳丰纱厂附近,两人下了车,便开始寻龙。 「点穴」派的寻龙天师,靠的是罗盘。 赵无崖捧着罗盘,按照指针的提示去找。 最开始的时候,周玄还是很放心的,毕竟有工具嘛,哪怕寻龙的功力低、经验少,他也相信赵无崖能顺利的完成任务, 他绝对想不到,罗盘出问题了。 下车后五分钟,罗盘的磁针忽然就罢工了,紧贴着“天池”,动都不带动的,摇了好几下,磁针依然与“天池”底部紧紧贴住。 “崖子,你行不行?” “不急,我有绝招。” 赵无崖一只手握住罗盘,另外一只手,“啪啪”就是一顿拍, 此情此景,让周玄想起前世小时候家里的有线电视,只要信号不太好,对着电视机壳就是一顿敲。 问题是,电视机使这招管用,罗盘使这招也管用? 结果是——管用。 赵无崖手中罗盘指针,总算能动了,他松了一口气后,继续念着寻龙口诀, “罗盘手中持,天池定南北,二十四山依次排,定向分金寻龙尾……” 罗盘“天池”中的指针,在赵无崖口诀的催动下,不再指南指北,而是朝某个方向指引。 “瞧见没,罗盘是有用的。” 赵无崖得了指引,气势重新攒起来了,一路上借着介绍罗盘,向周玄吹得天花乱坠, “周房东,这罗盘很高明的,你看,这是外盘,这是内盘,盘中央的这一团,叫天池,内盘上刻有八卦、二十四山、五行、天星, 咱只要转动内盘,配合天池磁针的指示,能算出太多事了,婚丧嫁娶,不在话下,生老病死,皆能推演, 就这么说吧,你打出生到死,这面小小的罗盘,都能给你算得死死的……” “你踏娘的别逼逼了,你睁眼瞧瞧这是哪?!” 周玄指着前方,也就是罗盘指着的方位,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阳丰纱厂——周玄最开始停车的地方。 等于刚才顺着罗盘的指示走,在阳丰路转悠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处,白走了。 “咦,怎么回事,走着走着回来了。” 赵无崖挠着头,搞不清楚罗盘今天怎么这么不灵。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口诀不对?不能用《分金诀》?我换别的口诀试试,房东你先别急。” 周玄并不着急,只是出离的生气,他很想把这破罗盘给砸了,纯属瞎耽误工夫。 赵无崖重新捏诀,念动了起来, “天地玄机在掌,八宫九星推详,天干地支标注,查砂问水有方……” 有了新的口诀,那罗盘还真有了新的动向,磁针左转了三圈,右转了三圈,然后忽然贴底,再也不动。 “房东,有没有一种可能,锁龙穴,就在咱们脚下。” 赵无崖右手指了指地,一副高人作派,还没帅过三秒,被周玄一个爆栗凿醒了。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要是锁龙穴就在咱们脚下,那你念《分金诀》的时候,它为什么要指引你到处乱跑?停原地不就行了吗?” 这一顿分析,赵无崖都恍神了,既然锁龙穴不在脚底下,那罗盘为什么沉针? 一时间,赵无崖和周玄陷入了迷茫状态。 周玄很是无语,这叫什么事? 带个向导来寻龙,结果向导先趴窝了…… 好在周玄是个做事坚持的人,他抱着“有鱼没鱼甩两杆”的心态,劈手抢过罗盘,问赵无崖:“崖子,这罗盘只要念诀就能催动吧?” “嗯。” 赵无崖点头回应,说罗盘作用很多,念什么类型的诀,就能催动出什么样的效果。 “那我就念个寻龙诀。”周玄按住罗盘,开始念叨了起来:“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重险,不出阴阳八卦形……” 这口诀来自周玄前世瞧的一部电影,名字就叫《寻龙诀》, 他背这口诀,基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呗,万一灵呢? 一旁的赵无崖却听呆了,明明感觉周玄念的口诀,和寻龙堂口的口诀丝毫没有关系,但听起来就是有气势。 周玄闭目将“寻龙诀”连续念叨了四、五遍后,睁开眼瞅了瞅罗盘。 “罗盘指针动了?”赵无崖侧着头去看。 “套口诀……果然不灵。” “……”赵无崖直接愣住,醒过神,道:“你这词都是现编的呀?” “以前一本书上瞧见的,念了试一试,确实没起到效果,不过……崖子,我都怀疑这磁针是不是镶在天池底上了?” 前朝的剑既然斩不了本朝的官,周玄也不把希望寄托在罗盘上了,他将罗盘拍到赵无崖的胸口,撒了手朝着前方大步流星的走去。 “房东,你去哪儿啊?”赵无崖捧住了罗盘,放回斜挎的布袋子里,问周玄。 “你的绝招不灵,得我使绝招了。” “你什么绝招?” “给老云打电话,问问你那个傻缺罗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赵无崖。 井国电话是个稀罕物,只有富裕家庭、生意兴隆的公司才装得起。 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儿云子良已经和李乘风出门定锁龙穴去了,想通过电话找他也不是件简单事。 好在,周玄有两大倚仗,一个是他能随时降临到李乘风的身上,第二个便是古玲的游神灯笼。 降临至李乘风身上,目前不太适用,毕竟在大街上,自己忽然灵魂出窍不太像样子,而且就算躲到犄角旮旯,成功降临到李乘风身上,怎么往下聊? 周玄不懂寻龙,对于罗盘的迹象讲不出术语来,很难清晰的跟李乘风讲明白罗盘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最好的办法,是让云子良和赵无崖通上电话。 周玄仰头望着天上的游神灯笼,朝它招了招手。 灯笼立刻落降到周玄身前,传出了古玲的声音:“小先生,定到锁龙穴了?” “罗盘出问题了,你去通知李乘风,让他在附近借台电话,和我通话。” “他去借电话,那你呢?”古玲问。 “我去阳丰报社借电话。”周玄指了指数百米外的报社大楼,说道。 刚才被罗盘带着绕了一圈路,唯一的收获,就是让周玄注意到了“阳丰报社”。 报社这种媒体机构,不管效益如何,社里一定有电话,赚的就是倒卖消息的钱,通讯设备落后等于破产。 “好。” 游神灯笼一飞冲天,在已经漆黑的夜中,划作了一道红光。 “崖子,走,去报社。”周玄朝赵无崖招了招手。 …… 阳丰报社的产业很完整,一楼坐着许多伏案写作的执笔记者,二楼是广告部、发行部,三楼是编辑室。 周玄打着“司铭朋友”的名号,从门房口中打听到三楼的编辑室有电话后,带着赵无崖径直上了三楼。 一进屋,编辑室里八个人都瞧着周玄,眼神不善。 领头的刘总编扶了扶眼镜,问周玄:“请问你是?” “我是司铭的朋友,借你们电话用用,你们忙你们自己的。” 司铭在明江府的媒体业相当有名气,司家有明江最大的报社,还有好几家印刷厂。 刘总编自然听过司铭的大名,但他瞧周玄的年纪,总感觉不像司铭的朋友,但从周玄“拉了凳子就坐”的底气来看,他又生不出怀疑来。 “没准真是司老板的朋友。” 刘总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堆着笑,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罐,给周玄、赵无崖泡茶。 “多谢。” 周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气定神闲的等着古玲的消息, 刘总编心底还是有些信不过,他在核对着明天要发的新闻稿件时,偶尔还会瞥周玄一眼。 五分种后,屋外传来了一阵“咄、咄”的脚步声,是古玲降临到报社门口,上楼来找周玄。 古玲的鞋跟在报社地板上撞出声响,很难让人不注意。 刘总编顺着声音瞧了一眼,顿时便热情起身:“哟,古小姐,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古玲是明江府顶有名的歌伶,又是大都会的老板,刘总编要是连她都认不出来,消息闭塞如此,那就别干总编了。 刘总编认识古玲,但古玲不认识刘总编,她朝着周玄走去,搂过他的肩膀,说道:“小先生,李乘风已经找电话去了,说尽快打给你。” “嗯,饥饿的事情,就这两天见眉目,我有点羡慕你们骨老会、游神司、城隍,自己啥事不干,全让我这个外人干。” “哪能这么说,你可不是外人,画家是执意让你当观主的,至于游神司嘛,你随时都能来,只要你操控得了游神灯笼。” 古玲与周玄闲谈,一旁的刘总编已经满头冷汗了。 他不是走阴拜神的人,没听过游神司,但他赚消息钱的,怎能不知道骨老会? 而且,他也从古玲那句“小先生”,认出了周玄是谁, 最近,明江报社都在传“小先生”这号人物,说这人治好了司家大小姐的疯症,是司家的座上宾。 “这俩位狠人聊的天,哪是我们能听的吗?” 刘总编朝着其余编辑打了个眼色,都悄悄退出了编辑室。 硕大的房间,便只剩下周玄、古玲、赵无崖三人。 周玄极有“主人翁”意识,总编走了,客人还是要招待的。 他走到玻璃柜前,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给古玲泡上了茶。 “你这人怎么这样,甭管去哪儿,都跟到了自己家似的。” “四海之内皆兄弟,分什么你的我的?” 周玄将茶递给古玲,也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赵无崖接起电话,怯怯的问:“喂,是师祖爷爷嘛?” “你罗盘怎么了?” “师祖爷爷,我的罗盘一动盘便沉针,我用《分金诀》催动他,他便入了迷雾,带着我和周房东,又绕回来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念动《乾坤诀》,打算继续催动罗盘,这次,罗盘跳针三转,然后又沉针了。” “你确定吗?”云子良都搞不懂问题出在哪儿。 “那还能骗您嘛?不信你问问周房东?” “我琢磨琢磨。”云子良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罗盘养过没?” 井国许多堂口的法器、兵刃,都有“养”这个概念,若是养得细致了,效果会出色很多。 “养过的。” “那你用什么养的?白蟒血,白狐血还是黑驴血?” 云子良深明“养罗盘”之法,以通灵精怪之血来养,能让罗盘独具香火韵味,久而久之,能与主人的香火产生链接。 “您说的那些血,腥臭难当,用它们来养我的罗盘,养久了,罗盘一股异味,我接受不了。”赵无崖对自己的罗盘很心疼。 他却不知云子良已经是“辣眼睛”的表情。 “你嫌那些血臭,那你用什么养的?” “我每天用沉香一钱、青木香一两、鸡舌香一两,藿香二两,云头香一两,乌梅二十枚,倒入澡盆,再将水加至半盆,然后用这五香乌梅水来养罗盘,罗盘养得香香的。” 赵无崖讲到自己“五香乌梅水”的配方,如数家珍,掰着手指头讲, 这次,别说云子良了,周玄都有些“辣眼睛”, “怪不得崖子能往脑门上涂冰麝油呢,养罗盘都得用香香的乌梅水。” 不得不说,在各种阴森狠辣、于血肉中打滚的堂口弟子里,赵无崖的画风非常独特,甚至都不在一个图层里。 “赵无崖,老子要是回了寻龙堂口,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开除掉,你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云子良的咆啸,声量大到炸麦,周玄隔着电话还有半米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 赵无崖也被声音震得受不了,手臂伸直,尽量让话筒离自己耳朵远一点。 “我们寻龙一脉,不光寻大龙,也寻凶龙,经常出入凶山煞地,香火不爬升没关系,胸中先养三分恶龙之气,你倒好,给我娘炮上了? 为啥用血养?要养出罗盘的胆气,你天天香水给它泡着,泡了这么多年,罗盘被你养成了怂包, 为什么沉针,就因为你罗盘发现了小小的威胁,但又不是真正的威胁,所以在你念法咒之时,它还是会指引正确的方向, 但因为它胆子小啊,走了一半,发现不对劲了,又给你转回到原处去了, 你踏娘的把罗盘给我扔了,怂成这样,给我们寻龙一脉丢人。” 云子良各种嫌弃赵无崖手里的罗盘,他也就是在电话里,如果他在赵无崖的面前,当场一脚给罗盘踩得稀烂。 “师祖爷爷,你太严厉了,我这养罗盘的方式,是以前一位高人在梦中教的。” “你天天吃些什么迷魂药,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还高人,毁我寻龙好弟子,老子恨不得钻到你梦里,砍死他!” 云子良的怒骂,声音实在太大,电话铜喇叭都被强劲的音浪给催成振动的了,他讲的话自然也被周玄听得清楚。 “老云这意思,赵无崖还是个挺有资质的寻龙徒弟。” 不过想想也对,如果不是资质好,老云也不会这么愤怒,话里话外一副“好白菜给猪拱了”的极端怨恨。 “师祖爷爷,你别找我罗盘的岔了,你讲讲我罗盘失灵了,那我该怎么寻锁龙穴?” 赵无崖是真扛不住骂了,赶紧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去。 云子良想了足足半分钟,竟然毫无办法:“淦,老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怂包的罗盘,我咋知道该怎么办?” 天才理解不了庸才,云子良也理解不了赵无崖手里的怂包罗盘。 但是,周玄能够理解。 他抢过话筒,对云子良说:“老云,既然罗盘的问题是因为它太怂,那就好办了。” “你有办法?” “我就这么跟你说,崖子的罗盘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了让老云相信,他还指挥着赵无崖:“崖子,催动你的罗盘试试。” “额?” 赵无崖对罗盘已经没什么信心,但周玄要他催动,他只好无精打采的念动着《分金诀》, 结果……动了, 罗盘的磁针,竟然运转自如。 “咦,我这罗盘,怎么自己就好了?师祖爷爷,我罗盘恢复了。” 听到赵无崖的兴奋喊声,云子良也纳闷了,问周玄:“你咋知道那罗盘好了,是使了什么招?” “一个怂包,让它不怂的办法,只有一个——找个人给它壮胆,古玲现在在我身边。” 云子良听到罗盘居然需要古玲来“壮胆”,而且真的“壮成功了”,他已经生不起气来了,叹着气道:“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啊!” 周玄不像云子良长吁短叹的,他又不是寻龙祖师,赵无崖的罗盘丢不丢人,和他没关系。 他只关心能不能找到锁龙穴, 只要能找到,那罗盘是否需要“壮胆”,又有什么问题?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老云,讲正事,你那边可以放松了,「饥饿」、「柳神」,已经在阳丰路出现了。” “你这么肯定?” “永远不要怀疑‘怂包’的敏锐感觉。” 和许多人瞧不起“怂货”不同,周玄很喜欢真正的“怂货”。 一个敬畏感强烈、风声鹤唳、天天神经紧绷的人,精神上会更加敏感, 反映到一个寻龙罗盘上面,周玄觉得它比其余的罗盘,更容易感知到真正的危险。 寻锁龙穴是没有危险的,既然它感觉到了危险,便说明——危险确实已经降临。 阳丰路的危险,极可能就是「柳神」、「命神」的出现。 “老云,收线了,我们去抓捕邪神。” 周玄挂了电话,抓过赵无崖那块已经恢复如常的罗盘,轻轻抚摸着它,说道:“明江府巡夜游神一直会陪着我们,而且,骨老会的第一神职,能够随时降临到我们身边, 所以,你不要害怕,只负责把危险找出来就行。 其余人认为你是怂包,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你是俊杰,识时务的俊杰!” 罗盘被周玄pua后,轻轻抖了两下,仿佛被迫上场、毫无信心的怂人,挥舞着拳头,给自己喊了两声“加油”。 “找路。”周玄感受到了罗盘的应答之后,将它扔回给了赵无崖。 …… 电话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云子良却没有将话筒放回,而是紧紧的握在手里。 他回想着刚才周玄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从小周的角度去揣摩小徒弟手里的罗盘,这罗盘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它未必适合「点穴」,但一定适合我们「感应」派的寻龙天师。” 云子良想到了自己所在的感应流派,「感应」靠的是寻龙天师自身, 但如果「感应」的寻龙天师,手里有一面本身感应就很灵敏的罗盘呢? 那不是宝刀配英雄吗? 这一瞬间,受了周玄、赵无崖两个思维诡异之人的影响,云子良的思路竟然被打开了。 …… 罗盘被pua,效果很出色,磁针响应极灵敏,带着周玄、赵无崖、古玲穿街走巷, 终于, 在羊楼砖厂前,罗盘的指针往上翘起,赵无崖凝望着砖场,侧向周玄耳边,说道:“锁龙穴就在这座砖厂里。” “进来吧。” 周玄背着手,往砖厂里走。 羊楼砖场有三间瓦房, 一个偌大的场地里,堆满了黄泥砖, 好几架牛车,停在厂里,十几个工人,正用铁夹子,往车上夹砖。 “你们是?” 门房的大爷,瞧见周玄等人往厂里走,便站到门口,问道:“你们是买砖的?” “嗯,听说你们的砖够硬,进来瞧瞧。” 周玄走到大爷面前,歪头瞧了对方一眼,便说:“我家搭一座客栈,要的砖多,带我们去瞧瞧?” “那些不就是,随便瞧……”大爷指了指场院里的砖块。 “不看那种,我要瞧瞧刚烧出来的砖。”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烧砖。”大爷说完就要往房间走。 “砖都不知道在哪烧,当什么门房。”周玄伸手去扣大爷的手腕。 大爷猛的一甩手,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一道白色骨牙切下来了。 他的手臂被断,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 周玄的手里,则举着大爷的断手,断口处,没有血肉,里面塞满了稻草。 紧接着,周玄又轻轻的揉着断手的皮,揉过的地方,有许多褶皱, “不是皮,是纸。” 周玄将断手扔给了古玲。 古玲当即念动了“道焱神咒”,一团火,在纸人大爷的身上熊熊燃起。 这一番动静,闹得场地里夹砖的工人瞧见了。 他们连忙回过头,朝着周玄瞧了过来,一个个目光怨毒。 古玲就着火势,朝着场地里的人吹了过去。 火随着她的吹动,越来越猛烈,凌空烧向了场地工人,像一团离地面极近的火烧云。 工人与门房大爷一样,原本就是纸人,被火一燎,顿时便成了灰烬。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假人?”古玲处理完了工人与大爷后,询问周玄。 周玄朝古玲额头打了个响指,说道:“笨啊,这家砖厂晚上就不可能开张。” 羊楼砖厂的规模不大,运砖的都是牛车,一看就是供给阳丰路附近的居民。 周玄绕着阳丰路走了一大圈,没有半夜修房子的。 附近人半夜不搭楼、不建房子,吃饱了撑的,夜里跑来买砖? 还不止一家买主,看牛车的数量,至少好几家主顾。 “既然夜里没人来买砖,但砖厂里又有这么多人,这些人能是真的吗?”周玄又说道。 “所以他们是假人。” “不光他们是假人,我们周围都是假的。”周玄说道:“我们入梦了。” 整座砖厂,本就是一场梦境…… 第211章 梦境天神 “砖厂本身便是一场梦境,梦境与现实最大的区别,在于逻辑不同。”周玄说道。 古玲是痛苦派的骨老,她修炼的环境,是利用极残酷的现实——用自己的痛苦献祭,在非人的痛苦之中,使得香火不断的攒出。 对于梦境,古玲的理解并不如周玄深刻。 链接“梦境天神”的三大神明级——说书人神明「毕方」、刺青异鬼「彭侯」、夜先生异鬼「地子」。 三大神明级所在的堂口,周玄目前已经走过了两个,关于梦境,他真是太熟了。 “梦境与现实最大的区别,不是真实与虚妄么?”古玲问道。 古玲的想法,和井国大部分没有接触过“梦境”力量的人相似, 在他们的眼里,“梦境”便是虚妄,讲难听一点,梦是个假东西, “现实”便是真实,所触、所闻、所见,皆为真实。 “虚妄”与“真实”,便是现实与梦境的代名词。 “何为虚妄,何为真实?”周玄反问古玲:“你所见井国一定为真?你于梦境中所见,必定为假? 依我看,谁真谁假,真假难辩。” 古玲听音入耳,瞧周玄的模样都似乎不真切了,她与周玄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气雾。 “醍醐灌顶啊,现实确实并不一定为真。” 古玲想起数年前,巫女堂口的弟子,被集体篡改过记忆, 这件事情,当年在明江府闹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如何,不得而知, 只知这场记忆的篡改,不尽完美,许多巫女对现实的记忆在篡改后皆不一样,有了不少出入。 记忆都能篡改,那现实对于明江府的巫女而言,还是真的吗? 若是谁制造一场梦境,将记忆篡改之前的真相,公布给了巫女,那梦境所展示的,又怎么能称为虚妄呢? 它岂不成了比现实还要真实的现实? 越往深里想,古玲越发佩服周玄,粗略回想,周玄征服李乘风、画家、以及她自己,靠的绝不仅仅是周家傩神引以为豪的“走过九个堂口”的特性, “所以,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在于逻辑,梦境想要迷惑人心,靠的是模仿现实,这是生梦的逻辑, 而现实就是现实,不用去模仿谁,它就在那里。 只要是模仿,总有纰漏。” 周玄以自己擅长的书法举例,说道:“但凡学书画之人,要想进步,便要模仿古帖,但模仿得再像,你终究成不了古帖,漏洞只是在减少,但永远不可能消失。 梦境也是如此,模仿现实,却成不了真正的现实, 比如这家砖厂,牛车不可能在此时出现,搬砖工人也不可能在此时出现, 夜里多露水,我们脚下的泥土怎么会如此干燥, 砖厂之梦,生梦的质量太低了,对吧,柳神?” 周玄这番话语,朝着前方问出。 今夜能出现在锁龙穴处的诡异之人,绝大部分的可能,便是“柳神”与“饥饿”。 饥饿是神明子嗣,天生便具备肉身梦境,生出的梦,周玄是感受过的,质量很高,至少在“模仿”现实之中,不会出现如此多的纰漏。 砖厂既然不是“饥饿”生的梦,那剩下的可能性,九成九便是柳神。 饥饿没来,柳神来了。 啪!啪!啪! 清亮、脆生的击掌之音,在砖厂内响起。 砖厂变了一副样子, 门房的玻璃上,有一层血雾, 场院黄土由于沾了晚上的露水,踩上去有些质密发黏, 院中央,也没有那些牛车和夹砖工人, 周玄、古玲、赵无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微驼着背,背上长着巨大的肉瘤。 “王亦文。”古玲认出了男人的模样,说道。 王亦文是李乘风的学生,也是老李做实验时的助手,他如今是柳神的“脚”。 柳神重重的鼓掌,笑意盎然的说道:“最近,明江府出了个小先生,威风一时无两,先成了司府的座上宾,又在东市街斩了碑王与卢玉升,接着是与骨老合力,抓捕了观主和痛苦大学者, 如今竟然这么快,便找到了我,我对你,是又钦佩又厌恶, 厌恶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撞破我的好事, 钦佩你够聪明,有天赋,你刚才那番梦境与现实的思辩,听得我快成为你的追随者了, 你呀,不愧是连风先生都夸奖的说书人,于梦境之道的钻研,我不如你。” “倒不用太自卑,我对梦境的理解也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有好师父和高人指教罢了。” 周玄说的两人,是袁不语和煮酒和尚。 袁不语七炷香的说书人,给周玄开蒙。 七叶寺的禁塔之中,煮酒和尚也点拨了周玄关于肉身之梦。 “哟,竟然还很谦虚,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风先生也很喜欢你。” 柳神连续提了两次“风先生”,让周玄都有些好奇。 周玄问道:“你说的风先生,是不是城隍的二当家青风?” “青风?呸,他有什么资格与风先生相提并论?” 柳神很生气, 仿佛周玄的猜测,对于“风先生”是一个莫大的羞辱。 古玲对周玄说:“传闻风先生就是拐子的堂主,但也只是传闻而已,明江府没有人见过风先生。” “竟然还是个传说中的……拐子。” 周玄轻拍着古玲的肩膀,说道:“古歌星,柳神就交给你了。” 古玲侧着身子,左右玉臂画成了圈,两团焱火,在身前凝结。 “你不能当我不存在啊,我也很能打的。”赵无崖被周玄无视,很难受。 “起势乘龙。” 赵无崖被周玄轻视,内心很难过,很想证明自己,双手于胸前怀抱,像是抱住了无形的球,周围起了一圈龙卷狂风。 风起、火燃, 风助火势,火裹狂风,化作一条火龙,朝着柳神游去。 柳神不闪不避,负手立住,让火燃烧他的身体,让风割去他的骨肉, 岿然不动,以肉身抵挡风火。 “咦,这邪神有点东西。” 周玄瞧着不远处,如同人形火把的柳神。 五炷香的赵无崖,六炷香的古玲, 风火交加的一击,柳神竟然硬扛? 他扛得住吗? 如果扛不住,那他完全不闪躲,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如果硬生生的扛下来了,是不是说明这尊邪神的香火层次,是高于古玲、赵无崖的。 既然这么高, 那得找个更得力的帮手才行。 周玄一时之间,便想到了捏碎骨牌,让画家降临。 骨牌已经握在手里,但周玄却迟迟没有捏下去, 他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调虎离山。 明江府两处锁龙穴,阳丰路、岳家宅, 两地相距甚远。 如今,阳丰路里,只有“柳神”出现,“饥饿”并没有出现。 会不会岳家宅里,便有“饥饿”潜伏,时刻准备出来钉住锁龙穴。 柳神知道周玄与画家的关系,或许也了解画家已经悟出了部分的“空间法则”,所以故意“展现”出自己的强大,逼周玄捏碎骨牌,逼画家降临。 “空间法则,或许跟我降临李乘风差不多,每一次使用,都要消耗巨大的精力, 画家一旦通过空间法则降临此处,岳家宅与阳丰路的距离过于遥远,消耗的精力与穿越数十公里所消耗的精力,不是一个层级, 若是画家来了阳丰路,便再无精力与时间快速抵达岳家宅, 这就是妥妥的调虎离山。” 敌人认同的,我就是要反对, 尽管周玄不认为“饥饿”能同时敌得过岳家宅的青风、李乘风和数个值夜人, 但是,既然柳神要调虎离山,那我就偏偏不上他的当。 周玄想到此处,竟然果断的将骨牌塞回到了兜里…… …… 九里公馆,棺材房内, 两具棺材中的人,通过他们与柳神之间挂住的链接,以柳神的眼睛当作他们的眼睛,观察着羊楼砖厂里的大战。 以他们的位格,挂邪神的连接,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很消耗香火之力, 但为了实现这场“调虎离山”的计划,同时亲眼目睹周玄的实力,耗损香火也再所不惜。 “捏啊,快点捏呀……哈哈哈” “让画家过来,只要画家一来,饥饿就能将锁龙穴钉住……嘻嘻嘻” 他们张狂的笑着,只等着周玄捏下骨牌,落入他们的圈套。 岂料, 形势陡转, 周玄竟然果断的将骨牌收起来了。 这是两位棺中人,第一次目睹了周玄于瞬息之中的决策, 狂笑之声消失,两人当即便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 棺之中人,才开始讲话。 “周玄,识破了我们的圈套。” “痛苦学者、观主,死在他手里不冤枉。” “只能冒险唤醒「光阴」,让他去钉住最后一处锁龙穴,让「食子」化龙。” 两人言语中的「食子」,便是最近在明江府臭名昭著的“饥饿”。 …… 周玄将骨牌收起,他明显瞧见柳神灼灼的目光涣散了些。 这也侧面证明,他的猜测应验了。 “调虎离山啊?柳神,你咋跟我崖子似的,没事就爱装呢,分明承受不住这把火,却装得跟大力金刚似的,疼就讲一声。” 周玄的嘲讽让柳神有些破防。 “周玄,你真是够聪明啊,聪明的人从来就不长寿。” 柳神在火中高举着双手,背后的肉瘤破裂,无数的小蛇如潮水一般,游到了地上,转而消失不见。 像融进了大地之中。 周玄想起了在古怪生物研究所中的所见所闻—— ——柳神救走饥饿,靠的就是一滩水,他在水中出现,杀了王亦文后,又从水中消失。 此时,砖厂沾了夜中水气的土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算不算一大滩水? “古玲,用你的火,把砖厂的地面给烤干,看柳神化身的万千小蛇,能往哪里跑。” 受了周玄的指示, 古玲双手斜着指地,道焱火龙,分散成数股,紧贴着地面行近。 赵无崖右手朝着火龙的方向用力甩去,风势催动了火龙。 火借风势,速度加快许多,砖厂的场院中,顿时一片火海。 “轰隆……” “哗啦……” 在火海将要烤干地面之时,天上忽然劈出一道闪电,将砖厂的夜空点亮, 四周的乌云被无形的巨手推拢到了砖厂的上空,云层中的水库仿佛打来了闸门,数千吨水倾倒了下来, 砖厂里泛起了白,凶猛的雨水将土场翻得支离破碎。 水势凶悍如此,哪还有焱火肆意的空间, 古玲不管如何催动神咒,再燃不起半点火势, 至于赵无崖的寻龙风势,最多能将周围的雨吹得斜了些。 周玄站在飘泼的雨中,手掌朝天,感受着雨滴在掌心的跳动。 “如此大的雨,落于手中,竟然没什么活力,又是梦境,我有点轻视柳神的梦境了。” 周玄再次轻而易举的判断了柳神的梦境,但这次的心境却与前面一次大不相同。 初入砖厂时, 周玄以为柳神的梦境之术,有极大的破绽,属于“玩梦”的新手。 这种判断,源自于他对说书人九层梦境的掌握。 说书人九炷香,第一炷香,便是最简单的生梦, 梦境中虽然能模仿现实,但有诸多破绽。 到了第二炷香时,说书人的梦,才能以假乱真,蛊惑人心。 用“生梦”来判断柳神的道行,只怕连二炷香都没有。 但柳神却能用梦境中的大雨,浇灭古玲的道焱之火,也能阻挡赵无崖的乘龙之风, 一个破绽百出的梦境,却能影响现实,这已经不能用说书人的“香火层次”来衡量。 周玄当机立断,朝古玲和赵无崖喊道:“你们护住我,我以神魂入定,来破柳神法门。” 说是神魂入定,不过是周玄的托词而已, 他闭上双眼,进入神启秘境,于绯月中的城隍观内,询问李乘风。 “老李,我问你,邪神与异鬼、神明,有何不同。” 周玄知道李乘风对邪神很有钻研。 实际上,李乘风曾经也对学生段晴岚讲过——力量源头最接近天神的,不是神明,也不是异鬼,更不是大佛,就是邪神。 李乘风的话语,在城隍道观内回荡。 “大祭司,异鬼与神明掌握了完整的香火途径,抵达七炷香之后,便和其余的堂口弟子一般,开始领悟天地间的法则, 邪神却不一样,他们不走香火途径,而是直接领悟天地法则,他们道行越高深,领悟的法则越多,若是彻底成长,能掌握一条完整的法则。 人间曾经有九大天神,他们掌握了天地间的九条完整法则, 所以说,邪神力量本源最接近天神。” “竟然是这样。” 周玄从李乘风的话里,回想起了柳神的种种手段。 柳神生出砖场梦境,这个手法,便类似说书人的“生梦之法”。 柳神的信徒于中光,在乞丐身上画下白蛇书生,白蛇能从画里钻出,成为现实之蛇,这层手段,类似刺青的手法。 「刺青」、「说书人」,链接的都是梦境天神。 柳神是掌握了部分梦境的邪神,手段与刺青、说书人有同工异曲之妙,便能解释了。 “邪神与天神的力量本源相近,柳神,是一尊掌握了部分梦境法则的邪神。” 周玄举一反三,也想起了曾经明江府遇上的第一尊邪神「命神」。 命神对敌的手段,和普通人差不了太多,但他却能帮助信徒“改命”,将一个短命信徒的寿命,硬生生的延续了两年。 这是绝大部分堂口弟子都做不到的, 只因“命神”掌握的法则,就是“命运法则”。 “老李,你上次教了我杀邪神的方式,我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在对付命神的时候,李乘风告诉周玄,要杀邪神,其实很简单,邪神不能无端降临在人间,需要通过容器才能完成降临。 容器是一尊神像, 若是找到神像,将神像击碎,便能杀了邪神。 但是,柳神的神像,鬼知道他藏哪里了,现在找起来,不现实。 没有神像,怎么击杀柳神这尊邪神。 “砸碎神像的方法,已经不适合柳神了,那是对于道行不高、凝聚不出实体的邪神才能用的。” “柳神肉瘤中的小蛇,已经足以证明,他凝聚出了实体。” “那怎么杀?” 周玄问道。 “我是从古籍上瞧见的,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邪神厉害之处,便是天生能领悟法则,你便以法则胜之。” “你这不有门槛吗?”周玄埋怨道:“七炷香才能领悟法则,我去哪儿……” 周玄一句话没说完,便重新睁眼。 他虽然不能领悟法则,但他能伪造天神。 而且,伪造的难度并不太高。 梦境天神由刺青「彭侯」、说书人「毕方」、夜先生「地子」这三尊神明级链接气息。 只要具备了这三个堂口的气息,便能伪造出梦境天神。 虽然是伪造的假天神,但也应该有法则在身吧,对付个柳神,问题不大。 “这招应该行。”周玄本身就是刺青师、说书人,一人走过两个堂口,只差「地子」了。 而「地子」这幅刺青,周玄不但掌握了,甚至才做过不久—— ——为了折磨观主,周玄在他的背后刺了代表地子的刺青「纸幡」。 这会儿,能用上了。 要说就周玄刚才闭眼去找李乘风的时间,这会儿的场面,已经功守易形。 柳神制造的梦境中,天空中洒落的暴雨,已经不仅仅是暴雨,雨水成了极强的酸,落在地上,便能听见嗤嗤作响, 赵无崖以风势,将酸雨吹走,但也在不经意之间,手腕处落下几滴酸雨,将皮肤腐蚀出了四、五个小洞。 “我皮肤上一个疤都没有,被你烫出来几个,你别被我逮到,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赵无崖气得跳脚。 酸雨下得越来越大,赵无崖显然已经撑不住了, 好在古玲有极强的血肉再生能力,她右手朝背上一撕,撕下半背的皮肤,朝着天上一扔。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金剑金甲~护我神形。” 古玲的五炷香手段「护身神咒」。 这种神咒,能加持古玲血肉再生的能力。 她一共念了两遍,第一遍,朝着自己扔出去的背皮念动,第二遍,便是朝着自己念的。 背皮受了护身神咒的加持,于空中疯长,数个瞬息的功夫,竟然长成了类似穹顶的皮伞。 皮伞四、五米方圆,将周玄、古玲、赵无崖三人笼罩住,抵挡着漫空酸雨的侵袭。 古玲为自己念的护身神咒,则迅速修复着身体的破损之处。 但她没等伤处完全长好,便继续撕扯自己的皮肤,挖出身体的血肉,朝着皮伞扔去,一次又一次的加固皮伞,阻挡酸雨。 “小先生,我怕我撑不了太久,你捏碎骨牌,找画家来当帮手。” “找他就上了柳神的当了,瞧我的。” 周玄从兜里摸出一张人皮。 自从周玄领悟了“天神起乩”之后,总会随身携带两张书本大的人皮。 “崖子,把人皮展开。” 赵无崖翘着兰花指,双手将人皮拎住。 “你这么娘,翘兰花指?” “我嫌弃这玩意儿,房东你快点。”赵无崖有心理洁癖。 “拿好。” 周玄在脑海中回忆着「纸幡」刺青,握住了骨牙,在人皮上迅速点刺起来。 以周玄现在的香火层次,虽然不能凌空控制骨牙,但对骨牙的控制,也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 虽然人皮只是被赵无崖拎住,没有着力的地方,但周玄的骨牙点刺用力极巧,无论力道是重还是轻,都不会让人皮荡来荡去。 纸幡的构图很简单,加上周玄本身就刺过,此时骨牙在人皮上,点刺如飞。 在古玲小半的身体已成白骨之时,周玄终于将「纸幡」的刺青做好。 骨牙的最后一笔刺下, 周玄便瞧见空中,躺着一个婴儿。 婴儿无鼻无眼无耳,它便是地子——靠梦境来感知世界的异鬼。 这是周玄瞧见的「地子」幻象。 “伪造梦境天神。” 周玄心中起了念头后,用骨牙割开右手掌心,将血洒在了人皮的「纸幡」刺青之上。 嗡,嗡! 周玄的傩神之血滴下,他腰间隐形的「毕方」面具,抖出了“嗡嗡”之声,慢慢飞起,悬空到了「地子」的脸部上方。 嘭! 面具猛的扣在了地子的脸上, 周玄的耳边,传来凄厉的婴儿哭声,紧接着,「地子」的幻象坐起,朝着骨牙看去。 受了意志召唤的骨牙,悬到了两米开外,朝着婴儿的眉心钉去。 骨牙钉穿了婴儿之后,去势不减,力度依然极大,带着婴儿朝着周玄的身体撞来。 咚! 势大力沉的一撞,竟然将婴儿撞进了周玄身体之内,而周玄被撞得身形不稳,退后三步,身体发软,单膝跪地。 骨牙则倒转方向,飞至周玄的肩头,稳稳悬住。 地子幻象、刺青骨牙、说书人面具,于这一刻完成了集结。 “小先生?”古玲全心防范着柳神的酸雨之梦,没留心周玄发生了什么, 直到刚才这一声撞击闷响,她才扭头去看,只见周玄单膝跪地,脸上痛苦不堪。 “你怎么了?” 古玲正要关心,忽然,她瞧见周玄伸起了右手,将骨牙握住。 一握骨牙,周玄便抬起了头,目光已然变得神性十足。 从目光中,几乎瞧不见人类的情感, 惊恐、欢喜、悲悯、厌恶、憎恨,这些人类细腻且独特的情感,都无法从周玄的眼睛瞧出, “跪下去是人,站起了却成了神?” 古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玄站了起来,凝视着手中的骨牙,轻轻吹了口气。 磅礴如山的气势,陡然生出,将古玲和赵无崖压得身上像挂了千斤重铁,光是站直身子都很是艰难。 不光他们艰难, 连周玄自己也很辛苦,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传来重压之感。 但“梦境天神”的气息,却将他的精神撑得无比饱满,万分轻松。 轻松与沉重,两种矛盾的感觉在周玄的身体里悄然交织。 周玄仰着头,凝视着古玲的皮伞,眉毛稍稍抬高,皮伞便化作乌有。 皮伞消失,漫天的酸雨朝着三人淋了下来。 “天神说,梦境中有光,于是有了光。”周玄轻声说道。 他的话语,在柳神的梦中变成了敕令。 砖场的雨瞬间停住,漫天的乌云散开,原本应该皓白的月光,此时光芒万丈。 漆黑的夜,变幻成了烈阳高照的白日。 地上,出现了无数的游蛇。 游蛇聚拢,成了蛇儿的浪潮,朝周玄奔涌过去。 “在梦中反抗?” 周玄眼神挑动,万蛇当即飞起,凌空悬住。 同为掌握法则的神,此时梦境天神上身的周玄,于法则上,胜过柳神。 法则胜过,那这个梦境之中,便只有一种法则,来自周玄的梦境法则。 周玄随手挥下,悬空的蛇潮向着中央挤压。 蛇与蛇之间,因为巨大的应力,鳞片在重重摩擦。 最终, 万蛇化作了一道人形——双膝下跪的人。 “你……你……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柳神并不服气, 他知道周玄不是天神,他也认为自己不过是法则斗败了的邪神, 只是他很惊讶,在周玄的身上,他瞧见了“那人”的影子。 那个人, 来自三百年前, 明江府桃花树下的“那人”。 “梦境中来,便回梦境中去。” 周玄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这一句话,但被梦境天神上身的他,就是讲出了这句话。 此时的他,一小股意识是自己的,一大半的意识,来自于梦境天神。 周玄轻轻挥手,悬于肩头的骨牙,朝着柳神的眉头刺去。 柳神受刺,由万蛇组成的身躯,化作了无数的血点,涣散离去。 代表地子的「纸幡」刺青,忽然生出了许多裂纹,然后崩碎。 周玄神性的意识,在快速消退,在祂们彻底退散之前,周玄朝着赵无崖挥挥手。 赵无崖的道袍便自动离身,罩在了古玲的身上。 古玲因为使了护身神咒,自己的衣服已经凌乱,大姑娘衣裳烂糟糟的,不大好看。 “小先生好温柔。”古玲望着身上的道袍,由衷的讲到。 “我……并不这么认为。”赵无崖光着上身,双手交叉,抱着手臂,哆哆嗦嗦的讲道…… ps:好兄弟们,更了一个大章,么么哒。 第212章 饥饿圈套 人和人的情感并不相通,古玲觉得周玄很温柔,但赵无崖……只觉得冷。 周玄则觉得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裂开了似的,感知力也变得很迟钝。 在伪造的梦境天神破碎后,天神气息迅速退潮,周玄的精神与感知力,随着气息的潮水,从身体里连带着被抽出。 他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单手撑着地,免得狼狈倒地。 “小先生,您刚才的气势,好惊人。”古玲见周玄额头尽是冷汗,连忙小跑过来,边搀扶着他,边夸奖着。 赵无崖光着上身,也凑过来,夸张说道:“房东,你真的是二炷香吗?就你刚才露的那几手,我寻到的大龙都没你气势足。” 为了彰显自己寻到的龙到底有多大,他将双臂张开到极致, 周玄虚弱的问道:“你能寻到那么大的龙?” 赵无崖被周玄戳穿了吹破的牛,但他脸皮厚,很淡定,两只手又比划了“十厘米”的长短,面不改色的说道:“这么大的龙,我总该寻得到的吧?” 周玄、古玲:“……” 崖子这心态真硬,自己吹的牛自己找补。 这场恶战结束, 周玄以“伪造梦境天神”的姿态,将柳神打成了漫天的血气。 砖厂的梦境,彻底散去,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厂里的门房中,有许多血渍,场院的黄土上也有。 最深处的砖房里,传出一阵细微的疯癫笑声。 古玲将周玄扶起,指着远处的瓦房,讲道:“里面有人在笑,笑得很疯。” “有人笑吗?” “有,我都听见了。”赵无崖也附和道。 周玄只得苦笑, 伪装天神之后,自己的感知变得极其迟钝,他甚至释放不出感知力来。 取而代之的,便是周玄耳力、眼力下降了一大截。 精神和感知力的巨大消耗,是让“梦境天神上身”后的代价。 好在周玄能感觉得到——精神、感知力,都在以缓慢的速度回升。 代价是消耗精神与感知,而不是彻底击溃精神、感知,修养些许时间就好。 “请天神上身,代价还是大了,真空期过于漫长。” 古玲寻着笑声,带着周玄、赵无崖往传出癫狂笑声的砖房里走。 一路上,周玄留意到,场院的土层,到处都是放射型的血迹。 而砖房的门一推开,腥臭的血味直往鼻孔里钻。 周玄掏出手帕遮掩住口鼻,只瞧见房内有一个老人,他手里正拿着一柄杀猪刀,在桌台上一顿乱剁, “咦,外头来的客人?刚好,我们砖厂今天改善伙食,吃烤猪! 烤猪吃过吧?吊在炉子里拿果木烤,烤得外焦里嫩,一出炉,整条街都是烤猪的香气, 不是什么时候都吃得上的……” 老人夸奖自己的烤猪有多香,讲得唾沫星子,跟水雾似的,在空气中乱飞, 但唾沫星子“飞翔”也是有极限的,往上空漂浮的路程长了,便夹杂了几粒灰,不堪灰尘的重负后,跌落在案板上,也跌落在案板上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之上…… “不对,你们不是外来客人,你们是猪,是猪就该被烤了……” 老人原本就疯癫,这会儿更疯癫了,持着杀猪刀,就朝着周玄的脑门劈了下去。 “轰!” 古玲点起一团道焱火,将老人点燃,火势极凶,两三个瞬息的功夫,便将他烧成了一架白骨。 周玄绕过了烧成白骨的老人,走到烧砖大窑的铁门处。 窑内有火,铁门也被烧得烫了,周玄从地上捡了一根铁钩,将铁门的把手勾住,用力一拉, “吱呀。” 随着铁门的开启,窑洞内的真相便流传了出来。 赵无崖只瞧一眼,当场便干呕, 古玲是个血肉里打滚的骨老,承受能力比赵无崖强得太多,但她也忍不住眼皮跳动, 窑内,挂着一个个的男人、女人,铁钩穿过他们的双手,将他们挂在窑炉内,窑中烈焰熊熊…… 烧焦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砖房, 周玄干瞧着惨死的砖厂工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股郁气堵在他的心里, 最终, 他握紧铁钩,对着铁门有节奏的敲击了起来。 “尘归尘,土归土,好汉、姑娘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当大官,便成巨贾,安康享乐一百年哟……” 铁钩、铁门的敲击之音,充当了指引亡魂入冥界的接引铃音。 古玲的后背,被周玄做过两幅刺青,其中一幅,是「白虎头」,神明「殄君」的图腾, 「殄君」掌握人间与冥界的通道。 这一刻,「殄君」似乎受了周玄悲沉声音的感染,也似乎是瞧不得人间的惨事, 「白虎头」刺青,从古玲的后背一只爬到了她的脸上,控制着她迸发出虎啸之音。 一阵虎啸之后,砖房四周的实质,开始变得缥缈,墙壁如同薄纱,窑洞中的亡魂们,纷纷走出了身体,朝着墙壁走去, 穿墙之前,一众亡魂都回过头,朝着周玄虔诚的磕了个头。 周玄胸口的洗冤箓,振动了起来…… …… “小先生,你送走亡魂的仪式,感觉挺专业的。” 出砖厂后,古玲对周玄讲道。 “周家班是冥戏班,我这少班主再不务正业,耳濡目染也懂些为亡魂引路的仪式。” 周玄回头先检查了洗冤箓。 洗冤箓再添一次洗冤回殿的次数。 按照规律,洗冤时斩杀一个邪神,获得两次回殿机会, 在交纺局大街早点铺里,柳神信徒于中光死去,已经给过一次,加上这一次,也确实是两次回殿机会。 目前,周玄已经有了三次回殿机会,再加上痛苦大学者,他四次回殿在手。 “不乱用回殿次数的情况下,够我升三炷香了。” 周玄将洗冤箓收起,回头望向了砖厂,略带失落的叹气,说道:“柳神比我们先到,砖厂这处锁龙穴他得手了,希望另外一处锁龙穴,没让「饥饿」得手。” 明江府龙尾五处锁龙穴,此时已经被钉住了四处,只有最后一处了。 “问题应该不大,你也说了柳神想要调虎离山,既然他没调成功,岳家宅的锁龙穴估计是守住……” 古玲正说着,忽然,天空之上,闪现了一道白光。 白光在她的身前停住,是一盏灯笼。 “老李的灯笼。”古玲将灯笼捞到了身前,感知了一阵后,兴奋的说道:“小先生,他们已经斩杀了饥饿。” “确定?” “千真万确,老李还讲了,平定饥饿,你是首功,画家在骨老庙内开庆功宴,央请你务必到场。” “额……那就去吧。”周玄沉吟了一阵,他不爱去参加什么庆功宴,但是,出于自己的职业态度,他要去庆功宴上再度确认饥饿是否死亡。 捕捉饥饿,换取血井人脑,是周玄与骨老会做的一笔生意。 既然是生意,周玄就要将这趟活做得漂漂亮亮的。 “你们去,我可不能去啊。”赵无崖指着自己光溜溜的上半身。 庆功宴上,人来人往,人家都盛大出席,他光着身子过去像话吗? “先去大都会,我换了衣裳,再找人给你送套新衣。”古玲安排好了行程。 …… 凌晨时分,周玄、古玲、赵无崖三人,出现在骨老庙里, 赵无崖穿着西装、西裤、皮鞋,顶着他头上的道髻,冲撞感很强烈,像个前卫艺术家,要是再叼个烟斗,形象会更加饱满。 古玲则穿着黑色大氅,适合庆功宴这种严肃的场合。 坐在骨老庙宴席首座的画家,一见周玄进庙,便迎了上来。 “小先生,你这次可救了明江府,「饥饿」放肆了很多天,你一出马,便揪住了他的尾巴, 我代表骨老会,代表城隍,代表明江府的百姓,要好好感谢你。” 画家一番话,气氛便烘托到位,剩下的,便是要向周玄敬酒。 周玄却扬起手,说道:“画家,若真是捕捉到了饥饿,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老云、赵无崖、古玲、李乘风,城隍的值夜人们,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古玲听得感动,用手肘杵了杵赵无崖的肩膀,说:“瞧见没,我都说了,小先生很温柔的,要换别人,不把功劳给揽得死死的?” “这说明我们周房东是善良的人,是个高尚的人,但他一定不温柔。” 赵无崖还记着被扒了道袍的“仇”。 “那是,那是,每一个出现在庙里的人,都对抓捕饥饿有贡献。” 画家将话锋转移,岂料,周玄的话锋,转移的范围更大。 他对画家讲道:“「饥饿」真伏诛了吗?我想瞧瞧饥饿的尸首。” “饥饿被我的道焱火,烧成了一堆焦炭。” 李乘风说道。 “焦炭尸首呢?”周玄还是不放心,要亲自瞧上一眼。 “青风,把焦尸亮给小先生看看。”李乘风朝青风下了命令。 青风挥了挥手,城隍行令张仪风,提着个布袋子走了过来。 布袋子解开,里头盛放着「饥饿」的焦尸。 周玄低头去瞧,尸体虽然已经烧焦,但从形体上看,确实像一个胖子的肥肚腩。 「饥饿」第一次在明江府出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形体。 “小先生,这是饥饿的尸体吧?” “额……应该是。”周玄挥了挥手,让张仪风重新将袋子系上。 …… “真的是饥饿吗?” 在李乘风、张仪风回到原位后,周玄喝了画家敬的酒后,便坐着一直反问自己。 他总觉得事情不对,但哪里不对又讲不出来, 他干脆拉过李乘风,询问斩杀「饥饿」的细节。 李乘风大喇喇的讲道:“主要是老云太厉害,寻龙之术,登峰造极,去了岳家宅,不出十分钟,他便将锁龙穴定下,穴位就在岳家宅的康生客栈, 那家客栈够宽敞,我和青风伪装成吃酒的客人,在雅间里坐着,其余值夜人,也都分散埋伏在其余雅间里,等候着「饥饿」上门, 一直等到晚上,一个穿马褂、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进了店,当即所有人都产生了强烈的饥饿感,我们察觉那中年人不对劲,将他捉拿,发现那人不过是个死人,他的「肚子」,就是饥饿。” 周玄听完李乘风的讲述后,觉得没啥问题。 「饥饿」是神明子嗣,有肉身梦境,李乘风、青风,以及城隍值夜人,被饥饿梦境干扰。 从形体来说,「饥饿」对得上号。 从梦境来说,「饥饿」也没问题, 现在「饥饿」尸体也被装在袋中,事情到此,理应结束。 但周玄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他怀疑「饥饿」货不对板。 这种疙瘩只是私人感觉,感性层面居多。 如今,理性觉得「饥饿」已死,感性觉得「饥饿」事件另有乾坤, 该听谁的? “听感性的,我是个感性的人。” 周玄依旧苦思冥想着「饥饿」的事情,宴席其余人倒是展笑颜开,一个个推杯换盏。 赵无崖大口吃着牛肉,顺带给周玄递了个鸡腿,说:“房东,来个鸡腿,香得很。” “不爱吃。” “鸡腿你都不爱吃?多香啊?咬一口,美滋滋。” 赵无崖又将鸡腿往前递了一寸。 周玄盛情难却,将鸡腿接过,小口小口的吃着,说:“这鸡腿吧,我小时候爱吃,那会儿大人都让着我们,但长大之后,感觉过了吃鸡腿的年龄,不爱吃了。” “那我不一样,我啥时候都爱吃。”赵无崖对鸡腿有特别的钟爱,又撕了一个,递给云子良:“师祖爷爷,你也吃一个……” “算你孝顺。” 云子良接过鸡腿,闻起了味道, 周玄则在吃了几口腿肉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瞧着鸡腿怔怔出神。 “房东,你咋又愣住了?”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周玄将鸡腿三两口吃完,将骨头搁在桌上,嚼咽下去后,他喊上了李乘风,将画家约到了骨老庙的角落里。 “「饥饿」没有被你们斩杀掉。”周玄极其坚定的讲道。 这番言语惊到了画家,问道:“小先生,你如何知道它没死?” “我一开始就感觉不对,但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周玄说道:“现在想来,饥饿的变化不对,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但却没改变饥饿的形体和他生梦的本事。” 周玄也是从鸡腿里得来的灵感,小时候爱吃,后来不爱吃,这是时间对他的改变。 而「饥饿」,从第一次现身明江府,到今晚被斩杀,已经过去不少天了, 这些天里,「饥饿」的形体,还是第一次现身时的“人肚”模样, 「饥饿」的肉身之梦,依然只是让人感觉饥饿,然后再慢慢感染人的精神,让人自己杀掉自己。 “时间在变动,「饥饿」一定有很大的变化,而你们今晚斩杀的「饥饿」,无论是形体还是梦境,都与第一次现身时一模一样,这就有问题。” 一个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目光一定不会是初入社会时的清澈,如果还是那么清澈,那他一定是装的。 “小先生说得有道理,但是……饥饿从第一次现身明江府到现在,过去也不过寥寥数天,没有过多的变化,是不是也正常?”李乘风讲道。 “不正常。”周玄摇了摇手指,说道, “柳神为了「饥饿」,逼我调虎离山;「饥饿」为了修行,将明江府龙尾打满了三十六个窍洞;为了救「饥饿」,柳神杀进慧丰医学院, 种种迹象都表明,柳神极其看重「饥饿」,而「饥饿」也收获了很大的修炼资源,别看只有数天时间,已经足够它的成长, 如果现在的「饥饿」,还如同第一次现身时那般模样, 这样的废才,柳神没道理看重它。 三十六个龙尾窍眼的龙气,也白吸了。” 画家、李乘风越听越心惊,如果「饥饿」没死,那他们被饥饿给调虎离山了。 也许,现在第五处锁龙穴已经被钉住, 明江龙尾失守。 “我们中了「饥饿」的圈套。” 画家很难接受目前的局面,由他坐镇,青风、李乘风、值夜人齐出,竟然还被「饥饿」下了个大套。 周玄轻拍着画家的肩膀:“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们应该已经习惯了……城隍、骨老追捕它们这么久,不也寸功未建?” 话很难听,但理是这么个理,画家如鲠在喉, 不过周玄话锋一转,说道:“真正接触了它们,才知道,「饥饿」、「柳神」确实很狡猾,你们输在他手上,不冤枉。” “额……”画家原本以为周玄只是单纯的嘲讽,没想到他还挺客观。 “别的先不说,去一趟岳家宅的康生客栈。” 周玄讲道。 康生客栈,是明江府龙尾的第五处锁龙穴。 “跟我去的人也不用太多。”周玄开始点人。 他选了画家、李乘风、云子良。 老云的寻龙之术极其精妙,他必不可少。 画家香火最高,又有法则傍身,绝对是最好的保镖。 四人离了席,开车去往岳家宅的康丰客栈。 汽车上了路, 周玄坐在后座,问画家:“老画,我听说明江府的祖龙,在三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变弱?” “对,而且衰弱的幅度还很夸张,骨老会几代神职,一直都在试图破解明江府祖龙衰弱之谜,但是没有效果。” “明江府真怪啊。” “很怪。”画家也承认明江府的怪异,他手往天上指去,说道:“小先生,明江府曾经得天独厚,巅峰之时,有个六个天穹之上的神明,而且,我们还是井国九府之中,唯一有两尊天神的州府。” 一个明江府,出过两尊天神。 周玄对此,比较有发言权,天神和祖树的关系非常密切。 有天神的地方,便有祖树。 周玄的刺青,便是桃花祖树教的——煮酒和尚认出洗冤箓的图腾殿中,有一颗祖树。 这棵祖树虽然没有展现过它真正的模样,但它既然懂刺青,必然是曾经刺青树族供奉的桃花祖树。 明江府有桃花祖树,梦境天神便于明江府诞生。 而现在明江府的天上,还有一把天神之火,是「痛苦与灾厄之神」。 因此, 明江府确实有两尊天神——梦境天神、痛苦与灾厄之神。 画家摇着头,说道:“两尊天神,两颗祖树,如今,祖树一棵都找不到,明江府,远不如昔。” 怎么就一棵都找不到?其中一棵,还是我的刺青师父呢。 周玄并没有讲出桃花祖树的下落,而是将话题往较为八卦的方向转移。 他问道:“井国九府,明江府独占两大天神,那一定有一个州府没有天神喽。” “雪山府没有天神。” 雪山府不太行啊?周玄暗暗想到。 “但是雪山府有古佛。”画家提醒道。 周玄这才想起来,古佛于雪山府的轮转雪山降临。 “明江府,如今连出两尊邪神,祖龙也在衰弱、两棵祖树不见踪影,若是不能顺利将天神之火供奉得旺一些,只怕明江府会是第一个出现乱世的州府。” 说到乱世,周玄有兴趣了。 姐姐讲过,爷爷曾经推演过一个大卦,算到乱世将至, 云子良也说过,乱世在未来不久将会降临。 如今画家再提乱世, 周玄很想知道,这所谓的乱世,是什么? “拿我们明江府来讲,「彭侯」、「水庸」、「鬼手」、「天官」、「妇后」,五大天穹神明级,联手推演,瞧见了明江府的末日景象, 那场末日,明江府洪水滔天、有一尊巨大的恶鬼肆意食人,数百万百姓都被他吞噬,这就是乱世,乱世发生的时间,没有被推演到,可能明天就爆发乱世,可能一百年之后。” 画家正因为知道明江府乱世时的景象,所以在天神之火被点燃时,他内心无比悸动。 …… 要说,在画家和周玄聊着明江府祖龙状况、乱世画面等等生猛话题时, 一向爱凑热闹的云子良,出奇的安静,一个字都没有讲,搞得周玄很不习惯。 汽车抵达了康丰客栈停车时,周玄偷偷问云子良, “老云,今天不像你啊,这么热闹的话题你竟然不参与。” “不能乱参与,有句话叫——天机不可泄露,天机聊得太多,要遭报应的。” 云子良可从来没忘记藏龙山是怎么招来的“天谴”。 “你还挺谨慎。”周玄关了车门,走到了康生客栈前,便闻到了一股酸腐的气味, 类似醉酒之人的呕吐之物,将其气息再浓烈数倍,便是康丰客栈散发出的气味。 李乘风点上了风灯,递给了周玄。 举起风灯,周玄便瞧见客栈的门板,千疮百孔,像被扔在了水里,泡了数十年后,再捞出来一般。 “你们之前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吧?”周玄回头问李乘风。 李乘风摇头,说:“我们来的时候,这客栈体面着呢。” “唉,第五处锁龙穴,被饥饿得手了。” 周玄都懒得推门,一脚将腐臭的门板踢得稀烂,大步流星的进了客栈。 “你们在外面等我,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这家客栈。” 周玄径直提着风灯,打算径自上二楼,但灯光所照之处,楼梯板也腐朽不堪,这一脚踩上去,估计要塌。 楼梯受不住力,周玄有其余办法,他捏住神行甲马,甲马闪动金光,他的身形便出现在二楼。 他提着灯笼,四处照了照,一个人影也没有,当即拿出了洗冤箓,进入了一个小时前的时空缝隙里…… 第213章 偷天换日 周玄回到了一个小时之前的时空缝隙里,此时的客栈里,依然是那幅光景, 楼板、墙面布满了腐朽后的孔洞,四处都是难闻的酸腐味道,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是案发的时间。” 周玄击碎了时空裂缝,将回溯的时光调整到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之前,客栈里依然是腐臭的光景,饥饿已经动过手了。 他又将时光回溯到三个小时之前, 客栈里竟然腐臭的模样。 “说明饥饿动手是三个小时之前,饥饿杀人是无缝衔接老李离开的时间?” 周玄琢磨道。 现在才凌晨一点,三个小时之前,便是十点钟,饥饿至少是十点钟之前动的手, 李乘风晚上九点多,才通过了灯笼,向古玲通告了“饥饿被斩杀”的消息。 这不是老李前脚刚走,饥饿后脚变动手了? “很狡猾。” 周玄继续通过洗冤箓回溯时间,回溯到了晚上九点…… “怎么会?” 周玄刚才只是觉得「饥饿」很狡猾,现在他亲眼目睹了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晚上九点的康丰客栈,依然是腐臭的味道,楼板破烂。 这便说明,饥饿动手的时间早过晚上九点。 而那时候,李乘风、青风、值夜人甚至还没有离开客栈。 「饥饿」就在李乘风、青风、值夜人的眼皮子底下动的手。 而老李他们,完全没有感受到「饥饿」在杀人? 这怎么可能——一个大客栈,被搞成了腐朽破烂的样子,一客栈的人,只怕也遭了毒手,这么大的动静,分散在各个雅间里的老李、值夜人,竟然不闻不问? 周玄想到此处,没有击破时间缝隙,而是在“晚上九点的客栈”里行走。 他穿过了雅间的门,去看看老李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结果……周玄走遍了每一个雅间,没有见到李乘风、青风、值夜人。 “这是怎么回事?老李他们,九点钟的时候,应该还在客栈吧?人去哪里了?” 周玄击破了时间缝隙,通过洗冤箓,将时间再次回溯,回溯到了晚上八点。 晚上八点钟,客栈便不是腐朽的面孔,一派体面、洁净的样子。 此时「饥饿」是没有动手的,周玄先在时空裂缝中行走,走过了客栈的每一间雅间,依然没有见到李乘风、青风、值夜人。 “八点钟,他们一定在客栈里,人又去哪儿了?” 周玄心里疑点重重。 回溯的时光里找不到李乘风他们,这就极不正常,但这种不正常,他暂时放下,而是走到了客栈一楼,想亲眼瞧一瞧「饥饿」是如何动手的。 至于李乘风、青风、值夜人在客栈不见踪影的疑问,待会再去解答。 周玄在客栈的时间缝隙里走到客栈一楼,静静的等待着「饥饿」的到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走着, 周玄瞧到里客栈生意不错,一楼有十二张八仙桌,七张招徕到了客人。 客人们推杯换盏,有的发泄着生活中的不满,有的聊着未来还算有希望的生计。 老板娘张罗着主顾,时不时给相熟的客人送去两盘佐酒用的盐水花生。 老板则斜靠着柜台,满脸笑容的跟食客聊着天,无外乎是今日菜肴烧得如何、老酒是否对胃口。 客栈内充斥着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一切的美好,从那位长衫的老年客人到来开始结束。 老年客人,得有六十出头,皱纹有些深,衫袍有些泥,踉踉跄跄的走进门,隔着老远,便朝着老板叫唤:“来两坛柳堰白。” 柳堰白是岳家宅柳堰酒厂酿的白酒,烈度很高,通常是钱囊吃紧的酒客买来喝的,一次只买上半杯,小口泯着再配碟花生米,既过了酒瘾又花不了几角毛票。 但这老客人张口就是两坛子柳堰白,胃口怕是叫得太过。 老板赔笑着对老客说道:“老先生,你买酒是现在喝,还是买回去存着喝? 柳堰白这酒,存着倒不香,不如买上两坛粮酒,那酒越放越有陈香,价格只比柳堰白贵上一成……” “我就在这儿喝。” 老客人说道。 “在这儿喝,两坛?”老板很是吃惊。 柳堰白这酒,用的是小口坛封装,但坛子再小,一坛也有四斤,两坛便是八斤,这两坛子酒喝下去,命都喝没了。 “少废话,两坛。” 老年客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五十块井国钞拍在桌子上,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 钱都掏了,做生意的便不能与客人为难,既然他执意要两坛,那就上两坛酒呗。 老板朝伙计挥了挥手, 伙计便端上两坛封装好的柳堰白。 老年客人解了坛口的绳子,撕开了酒封,端起了酒坛,咕咚咕咚的喝着, 这一下子,别说老板惊呆了,老板娘、食客、伙计,甚至厨房里的厨子都惊了,纷纷围拢了过来,围观着老头喝酒。 那可是两坛子的柳堰白,正常小伙子只要喝上两碗,人醉得连墙都扶不住。 一个老头喝两坛,这简直是奇文,人嘛,都有点猎奇心理,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大伙子人把老头围得满满当当。 “嚯,真喝啊……这一坛子都下肚了。” “这老人家,怕是酒神。” 除了猎奇的,也有担忧老人身体的,一旁劝道:“老人家,别喝了,这酒后劲大着呢,待会怕是要喝到善德医院去哟。” 老人咕咕咚咚,一坛接着一坛,等第二坛酒喝完,将酒坛子放在柜面上,人开始不省人事,不停打着酒嗝。 老板人好,吩咐伙计去做碗酸汤面来醒酒。 “这什么人也不能这么喝。” 吩咐完伙计,老板拉了条板凳给老人坐着,轻拍着他的后背,帮着顺酒气。 “哎哟,老人家,你的酒量我是服气,但也不能这么喝,往后日子还长呢。” 连拍了数下后,老人忽然朝地上呕吐。 “呕!” 刚才灌进去的酒水,以山洪泄闸之势,哗啦啦的淌了下来, 客栈大堂顿时一股子酒臭之气,老板娘倒没嫌弃,自己跑到厨房里,铲出了煤灰,往呕吐污秽之物上洒, 酒客们也没有嘲讽老人,都是喝酒的常客,谁还没有喝醉丢人的时候, 甚至有人还给老板塞了解酒药,让帮忙给老人服下。 “呕!” 老人继续呕着, 但这一次,呕出来的可不是酒水,而是一大片肝脏。 肝脏像一块凝固了的猪血,从老人的嘴里挤了出来。 啪嗒! 肝脏一落地,周围的人都惊住了。 “呕!” 这一次, 老人呕出了一个胃囊, 再然后是脾脏、肺包……身体里的脏器一落地,顿时疯长了起来,一片血色像快速生长的苔藓,在客栈里疯狂蔓延, 客栈之内,谁的脚沾住了血色,顿时血地之中,泛起了一团极酸的液体。 液体将人包裹后,快速的消化着血肉…… 客栈里的人,从活人,变成了血肉被腐蚀掉的骨架, 骨架跌落在血地之中,更浓郁的酸液包裹住,腐蚀得骨头嗤嗤作响, 大骨头被酸融成了小骨头,小骨头再被腐蚀成了一团黏稠腥臭的物事。 以五脏形成的血地,依然在蔓延,爬上了楼板,爬上了墙壁,爬上了天花板。 硕大的客栈,到处都是紫红色的血肉,在周玄看来,此时的客栈,仿佛一个巨大的胃,用烈酸融化着屋内的一切。 “狗娘养的「饥饿」,多可爱的老板娘、老板,包括这里的每一个食客,没有一个人有坏心眼,就这么被你吃干抹净了, 一个长不出人心的畜生。” 周玄平日里很难愤怒,大体是觉得没什么值得自己愤怒的事情, 但这一刻, 他心里点起了一把火,从丹田烧到喉咙管。 “嘭!” 周玄带着火气的砸碎了时间裂缝, 惨烈的画面,让周玄怒火中烧,但愤怒没有作用, 怎么把「饥饿」抓捕归案,将一切都愤怒发泄在它身上,才是应该去做的。 周玄连吸几口气,努力将情绪调整为平静。 此时,越是要冷静,才越是找得到「饥饿」的线索。 周玄提着风灯,再次催动了洗冤箓,将时光回溯到了晚上七点。 他要解开“李乘风、值夜人”在客栈的消失之迷。 老李他们,八点一定在客栈里的,但是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他们到底是几点钟,从客栈里消失的? …… 时光回溯到了晚上七点,在这个时间点里面,周玄行走进客栈的所有雅间, 人都在。 老李、云子良、青风,在“牡丹阁”的雅间里, 其余六个值夜人,在其余三个雅间中, 他们个个脸色凝重的等候着「饥饿」现身。 周玄坐在“牡丹阁”雅间里观察着老李、青风。 牡丹阁里似乎很正常, 李乘风和云子良请教着关于寻龙的一些门道, 青风闭目凝神,手里握着一只“瓷耳”。 瓷耳是用来监察的法器, 他利用瓷耳,放大自己的感知,监视着客栈里的一切动静。 所有人的举动,看起来都十足的正常, 但是, 忽然在一瞬间,牡丹阁里的青风、李乘风、云子良,都不见了。 周玄又去其余的雅间里察看,值夜人也不见了。 所有的人,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周玄掏出来怀表, 怀表在时空裂缝、图腾殿中,都能展现准确的时间。 此时,怀表的指针,指向了“七点四十”。 七点四十之前,老李、青风等人,都正常的在客栈里, 但七点四十之后,他们就忽然消失在客栈里…… “这是哪门子事?” 周玄从时空缝隙中走出,提着风灯,又在客栈里巡查了一番,他发现,客栈其余部分都腐朽得厉害,但偏偏几个雅间,几乎没有腐朽, “问问老李他们。”周玄催动马甲,出了客栈。 李乘风、云子良和画家都在客栈门口,焦急等待,见周玄一出来,便热切的询问道:“小先生,瞧出什么来了?” “有几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 周玄将风灯举高,照亮了李乘风的脸庞,询问道:“老李,你斩杀「饥饿」的时候,是几点,准确一点?” “晚上九点十分。” “确定?”周玄问。 “确定,青风是城隍的二当家,平常做事便一丝不苟,斩杀饥饿后,他掏出了城隍薄,准确的记录了斩杀时间。” 李乘风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周玄又问:“你们是几点钟离开客栈的?” “斩杀饥饿后,我放出了灯笼,耽误了两三分钟的时间,离开客栈也就是九点十五之前吧。” “九点十五之前,你们有没有离开过客栈?” “哪敢走啊,一直都在客栈里守着呢,老云可以作证。” 李乘风感受到周玄的不信任,便搬出了云子良。 “确实没走过,我也在。”云子良也帮腔道。 “老李、老云,我不是不信任你们,实在是事情太诡异了。” 周玄背过身,瞧着腐朽不堪的客栈,说道:“我是周家傩神,第一炷香,修的是「说书人」,第二炷香,修的是「刺青」,皆是链接了梦境天神的堂口, 因此,我总能在做些稀奇古怪的梦。” 他在用“梦境之说”,掩盖自己“洗冤箓”的存在。 画家点头,说道:“是梦境法则。” 井国之中,能悟法则之人,都在七炷香之后。 周玄虽然香火不够,但就众人对周玄的无端信任,什么事情发生在周玄身上,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可能算梦境法则吧。” 周玄说道:“我提灯在客栈之中假寐,做了一场梦,梦见了今日客栈所发生之事, 「饥饿」在八点半左右动的手,他附身的脚,用两坛白酒引动了他, 他如今并非人肚的模样,而是「五脏」的模样,五脏疯长,将客栈变成了一个巨型的胃袋,吞噬了客栈之中的所有人。” “不可能吧,八点半的时候,我们都在客栈里。” 李乘风听到此处,心里五味杂陈,如果周玄说的是真的, 那便说明, 「饥饿」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吞了一客栈的人。 这是他极难接受的事情,作为骨老会的第五神职——天神学者,人坐在客栈里,却眼睁睁的看着一客栈的人死去。 无能、废才, 用这种词语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这种事情的发生,既让李乘风愧疚,也让他信心受损。 “我在梦中观瞧,你、老云、青风以及其余值夜人,在七点四十的时候,凭空消失。” “我们消失了?” 李乘风诧异着周玄的结论。 “不能吧,我们可一直都在。”云子良也出声作证。 这种事情,他们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客栈里,但「饥饿」当着他们的面动手,从最基本的逻辑来判断,他们和「饥饿」极有可能是一伙的。 周玄双手朝下压了压,说道:“老李、老云,你们俩人,我是极其信任的,我刚才没有任何的怀疑,只是在阐述梦境中客栈里发生的一切, 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从晚上七点四十到晚上你们离开客栈,期间发生过什么?” “没有,我们就在雅间里,就是牡……” “牡丹阁,我知道,你接着往下说。”周玄提醒道。 这番言语一出,李乘风便不再怀疑周玄“梦境”的真实性,他可没讲自己、青风一直都待在“牡丹阁”里,显然,这是周玄“梦”到的。 李乘风一五一十的讲了起来,说:“我和老云在闲谈,由青风执瓷耳法器监察,一直都很正常, 没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我和青风他们都进入了「饥饿」梦中,感觉特别饿,然后我们就出手,斩杀饥饿了。” 老李这番话,在周玄耳里,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属于没有意义的重复。 “再仔细想想!” 周玄催促道:“除了异常之外,还听到其余的声音没有?” “倒是没有了。”李乘风仔细回忆,愣是想不到有什么动静。 “有。”云子良说道:“我听见客栈外面有人吆喝。” “谁在吆喝?” “就是个磨刀人的吆喝啊。” 云子良讲道。 磨刀人,在井国很常见,谁家的菜刀、剪刀、锄头钝了,都有磨刀人来磨,是种常见的手艺人。 周玄来井国的日子里,走街窜巷之时,便听见过磨刀人吆喝。 “磨刀人怎么吆喝的?” “就正常吆喝嘛。”云子良模仿着磨刀人的粗犷嗓子,朝周玄吆喝道:“磨剪子嘞~戕菜刀……” 井国所有走街窜巷的手艺人都要吆喝,毕竟没有店头,也没有固定出摊的位置,只能用吆喝来提醒附近有需求的主顾,属于原始的广告。 周玄听到这儿,又问李乘风:“你听到吆喝了吗?” “听见了,我还想起来了,我还站在窗边瞧了,毕竟半夜里听到吆喝声,确实很奇怪。” 李乘风被云子良一讲,激荡起了不久前的回忆,说道:“然后我就瞧见磨刀人进了客栈,想来这磨刀人吧,是个做客栈、酒肆生意的。” 客栈、酒肆用刀的地方多,刀经常容易钝,有些磨刀人,专门趁着下午去各大酒肆、客栈溜达,企图挽些生意做, 所以晚上磨刀人出现,虽然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也合常理。 “磨刀人……” 周玄琢磨着“磨刀人”,便询问云子良:“老云,你记性还挺好,不过,你说的吆喝,只讲了一半。” 在前世,已经没有“吆喝”这一说了,最多就是摊位前安个喇叭,嗷嗷喊“某某牌卤鸡蛋,五毛钱一个,味道好得很”。 吆喝在前世,更多出现在一些老曲艺的段子里,比如相声里的《卖布头》、《学吆喝》等等。 作为曲艺爱好者的周玄,在井国听见吆喝的时候,便格外留心,在手艺人吆喝的时候,他内心也跟着吆喝几声,算是过了曲艺的瘾。 但吆喝听多了,他便发现正宗手艺人吆喝和曲艺中吆喝的区别来。 手艺人吆喝的时候,不光喊词介绍自己的行当,还会在吆喝里面加上自己的“名号”。 比如某个李姓的卖糖人,他会给自己取个名号,叫糖人李, 吆喝的时候,便会喊:“糖人李的糖人,嚼起来嘎嘣脆,甜起来赛过蜜哟。” 卖糖人的多,每一家的味道都不一样,各家都有钟意的熟主顾,吆喝的时候喊出自己的名号,便能吸引常光顾的买家, 算是“粉丝经济”的雏形。 磨刀人也是这般,在走街的时候喊响自己的“名号”,钟意他手艺的主顾,便热忱的出屋,喊住磨刀人做活计。 所以,周玄便知道云子良只讲了一半吆喝,磨刀人的名号没有讲。 “你这么一说,那磨刀的确实吆喝了自己的名号,我回忆回忆。” 云子良托着腮帮子想,想了半天,说道:“好像那磨刀人,姓钱……是姓钱吧。” 他问向李乘风。 李乘风的记忆很是奇怪,让他琢磨吧,他还真琢磨不出什么名堂来,但你给他一点提示,那一下全给回忆起来了。” “磨剪子嘞~戕菜刀~老钱磨的刀,光溜溜的铁镜子嘞~磨剪子嘞~戕菜刀~” 李乘风把那磨刀人的吆喝,全学了一遍。 听到此处, 周玄双掌一击,说道:“就在这条街,打听一下,有没有一个姓钱的磨刀人。” …… 得了周玄的嘱咐,李乘风便去找还没有睡去的人家询问。 周玄坐在客栈前的石阶上抽着烟, 画家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愣是没有想到,「饥饿」不但凶狠残忍,甚至手段还极富能量,能在城隍、骨老的眼皮子底下,把客栈的人全都残害了。 “明江府,怕是有大危险哟。” 云子良也觉得事情的变化极凶险,哪怕他在客栈里,都愣是没瞧出来「饥饿」,是如何在七点四十之后,让他和老李凭空消失的。 半个钟头之后,李乘风回来了。 “怎么样,老李?”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李乘风讲述了起来,说道:“是有个钱姓的磨刀人,以前住在岳家宅的前门巷子,附近的人管他叫菜刀钱,磨刀的手艺,街坊都夸奖。” “你说他以前住在前门巷子,那现在呢?” “他三年前就死了,染上大烟瘾了,又爱找暗娼,染了一身病,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找了根铁丝,搭电门给电死了。” 李乘风讲得明明白白。 “这就奇怪了,死了三年的人,你们在客栈里,是怎么听见他吆喝的,除非,你们回到了几年前……唉……” 周玄想到此处,猛的来神了,问画家:“井国之中,有没有一种手段,能将人送到几年前?” 画家被周玄的话头一激,当即便想到了某种可能,一字一顿的说道:“时间法则。” 这一刻, 真相大白, 周玄讲道:“那就是对手领悟了「时间法则」,他将客栈的几个雅间里的时间,调整到了几年前,把老李、老云、青风、值夜人都送到了几年前的客栈时光里, 而客栈的其余部分,都是现实的时间。 一个客栈里,某些部分是几年前,其余部分是现在, 几年前的人,当然看不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正因为李乘风他们被送到了几年前,周玄通过洗冤箓回溯时光,也看不到李乘风他们, “七点四十之后,原来你们是这么消失的。” 画家听到此处,极其失态,拳头攥得崩崩作响。 「饥饿」是神明子嗣,他有肉身梦境,但一定不懂时间法则。 既然如此, 那说明,晚上出手的人里,不光有「饥饿」,还有一个懂得时间法则的人。 “第三尊邪神,出现了。”周玄说道。 邪神与神明、异鬼不同,后者掌握的是完整的香火途径,而邪神随着成长,领悟的是某条法则。 “确实是第三尊邪神,如果是人间七、八炷香,无法掌握如此高深的法则。” 画家也赞同周玄的观点,他自己领悟了一部分的时间法则,通过周玄的“一刀画”,也领悟了一部分的空间法则。 关于两条法则,他掌握得都不是很深,法则手段能做的事情,不算太多。 能够将数个人,同时送回到几年前,没有对时间法则有相当深刻的掌握,是做不到的。 只有邪神,才可能拥有这般强悍法则能力。 “你们明江府,邪神很多啊。” 命神、柳神,加上今天出现的邪神,三尊! 至于还有没有更多的邪神,周玄便不得而知了。 “一切都明白了,你们斩杀的「饥饿」不是饥饿本身,而是饥饿的一部分身体,是第三尊邪神迷惑你们用的。” 他梳理了晚上事件的时间线, 七点四十:第三尊邪神出手,将李乘风、云子良、青风、值夜人通通送到几年前, 八点半:「饥饿」出手,以五脏吞噬了客栈所有的人,同时钉死了第五处锁龙穴,腐朽掉了客栈,但因为客栈雅间的时光是几年前,因此,雅间没有受到太多的腐蚀。 九点钟:第三尊邪神,将「饥饿」的一部分身体,也送到了几年前的客栈时光中,被李乘风、老云他们发现, 这部分饥饿的身体,有「饥饿」的肉身梦境,又由于被第三尊邪神斩切成“人肚”的形状,所以迷惑了李乘风、老云,让他们以为斩杀「饥饿」成功。 九点十五:李乘风等人依旧受控于第三尊邪神的时间法则,从客栈里走出,行走在大街上,依然是几年前的岳家宅。 所以,李乘风、青风几人,丝毫没有瞧出客栈的腐朽。 几年前的岳家宅康丰客栈,街道的景象平和着呢。 第三尊邪神,利用时间法则,在客栈中偷天换日。 周玄搂过画家的肩膀:“邪神很凶猛,该我们发动反击了……” “反击?如何反击?” 画家有种无力感,一个能将数个人送到几年前的邪神,明江府还具备快速反击的能力吗? ps:兄弟们,今天牙又发炎了,疼得嗷嗷叫,去医院挂点滴了,回来得晚,更新晚了一些。 第214章 乐师,弹一曲? “你语气听起来这么泄气?” 周玄感受到了画家的无力感。 “小先生,我悟出了一些时间法则的皮毛,正因为了解,所以才知道那邪神的恐怖, 关于法则,每一条法则有五种境界,境界越高,手段越是恐怖, 时间法则的第一重境界,叫「洞察」,能瞧见未来几个小时内的画面, 第二重境界,我隐隐知晓,叫「行者」,能于时光之中穿梭,能行走到几年前,也可以行走到几年后,宛如时空中的行者, 这尊邪神能将数个高香火之人,送往几年前,至少领悟了时间法则的第三重境界,具体手段,我便不那么清楚,甚至连境界的名字,我都不知晓。” 越是了解“法则”,就越清楚“法则”力量的强大,画家就是知道得太多,骨子里便畏惧法则上的强者。 周玄则问画家:“法则与香火途径区别是什么?” “香火是正面对敌的手段,但阴人、神人之间的输赢,未必一定要正面对敌, 使用法则,可以决胜于千里之外, 就像今天的邪神,运用法则,偷天换日,要不是小先生世事洞明,我们上至骨老神职、下至城隍值夜,都被它玩弄于股掌之中。” 周玄听到此处,对于法则的作用就清晰了许多, 某种角度来讲, 香火是阳谋,法则是阴谋。 “法则很恐怖……”画家越发沮丧。 “你醒醒吧,老画。” 周玄越来越来气,狠狠的推了推画家,要激起他的血性。 作为骨老会的第一神职,未战就先怯,那还打什么,等着邪神在明江府里胡乱祸祸吧。 当然,周玄也理解画家, 他来井国时间不短了,在他看来,香火再高的人,也会陷入思维误区,毕竟香火再高的人,他本质也是人。 是人就有短板,就有心魔,会钻牛角尖。 画家清楚法则之力,所以惧怕,这是他钻了牛角尖。 周玄要拿话语,将画家从牛角尖里拽出来。 他询问画家:“邪神如果那么厉害,为什么柳神与我大战之时,要逼我捏碎骨牌,引你现身后无法支援岳家宅,那不还是忌惮你吗? 第三尊邪神偷天换日,将李乘风、青风送到几年前,为什么要送他们去几年前? 因为正面打不过! 我要是邪神,如果轻易就能把你们全部杀掉,我会跟你们玩阴的吗? 他玩阴的,只是因为他没有胜过老李、青风的实力, 掌握法则,在我看来,没什么了不起!” 周玄一顿激情四溢的演说,讲得画家抬头,他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浮现了战意, 李乘风更是激动,他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周玄砍邪神。 “老画,法则是天神的至强武器,但是——不是谁拿了武器就是井国的天神, 蝇营苟且之辈,哪怕拿上了天神武器,充其量不过是狺狺狂吠之徒,朝你啸叫几声显得凶顽,真等你一脚踩下去,它们便是断脊之犬。” “小先生,我会努力学习不惧怕法则。” 画家朝着周玄深深鞠躬, 要说起来,勇悍的精神,是如今明江府最缺乏的,尤其是最近三十年,拐子的崛起,腐蚀了明江府的骨气。 周玄,哪怕香火不高,但他有最硬的骨头。 鞠躬,敬的是那根硬骨头。 “这小子,有我当年的感觉,甭管是谁,不带怕的。”云子良望着脊背挺得笔直的周玄,心里暗暗想道:“周家傩神走九个堂口,要是能走到寻龙堂口,那就是我们寻龙的福气了, 源自于骨子里的霸道,才是寻龙天师能横推玄门的根本。” 周玄望着满面红光,重新拾起了战斗欲望的画家、李乘风,很满意自己上课的效果, 这就对嘛! 未战先怯,是兵家大忌。 场面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剩下的便是商量反击的策略。 “要想反击,得分成两步。”周玄帮着画家、李乘风理顺思路。 “第一步,就是怎么得寻找到「饥饿」,五处锁龙穴全部钉死,明江龙尾的三十六处窍眼,也全部打上,他已经占据了全部的龙尾, 既然占了龙尾,那必然是要利用龙尾做些什么,今天的明江府龙尾之地,必然有异动,咱们幸好有老云,能监察到这种异动,我们顺藤摸瓜,把「饥饿」找出来。” 云子良听到周玄让他找龙尾,当即摆摆手,指着李乘风手里的画轴,说道:“这幅画限制了我, 明江龙尾占据的区域,大约有五十公里长,十公里宽,地域过于广阔, 而我如今的感应,被画卷限制得极小,寻找「饥饿」在龙尾引起的异动,怕是力有未逮。” 云子良在寻找锁龙穴之时,先通过地图,寻出锁龙穴所在之处,初步将能将地域缩小许多,然后靠着李乘风手持画卷在岳家宅晃荡,寻起来倒是轻松, 但感应将近五百平方公里土地的龙气异动,老云也不是做不到,无非是帮他提着画卷,走过每一寸土地,不过这般寻龙,一是辛苦,二是耗费时间。 “但是有办法。”云子良很不想推荐赵无崖的罗盘, 他想到一面罗盘上竟然没有血腥之气,而是五香胭脂气,就没来由的犯膈应。 但现在邪神骑脸,大事当头,再膈应也得忍着,便对周玄讲道:“把我小徒弟找来,他那面罗盘,不是靠正常法子养出来了,无意中竟然走出了另外一条路子,感应极强, 有那面罗盘在,或许能很快的找出龙尾异动,至少比我省力。” “老李,崖子现在和古玲在一块,你通知古玲,把崖子带过来,另外,让青风也过来。” 周玄吩咐完后,又对画家讲道:“古老两大神职,一个是你,另外一个是乐师,乐师几炷香火?” “两年前,升至七炷香火。” “把他找过来。” “额……”画家有些担忧。 乐师与他不太一样,画家对周玄极有信心,但乐师不太瞧得上周玄, 若是贸然喊来,怕是要和周玄闹些什么矛盾,哪怕他从中调停,面子上依然闹得不好看。 “崖子那面罗盘很怪异,要找人壮胆,来的人香火越高,胆子越大,效果越好。” 香火能壮“怂罗盘”胆,周玄如此讲了,画家也不好辩驳,便凝了一团火,火中有一副白骨琴。 乐师在骨老会中的称呼,便叫“琴大人”。 “火起!” “灯起!” 一盏火、一盏灯,去寻乐师、古玲、青风、赵无崖。 明江府大部分香火极高之人,因为周玄,在岳家宅集结。 “找寻饥饿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抓捕拐子。”周玄对画家讲道。 “拐子?小先生怀疑邪神是拐子的后盾?” “倒不能这么讲。”周玄沉吟说道:“但是拐子和邪神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邪神背后还有人。” 画家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在明江府坐镇这么多年,却从来没听说过邪神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些邪神背后还有主人。 周玄是怎么做到的? “一切要从我做的一幅「眼睛」刺青说起。” 无论多么汹涌的大江,源头不过是一条潺潺溪流。 周玄发现邪神的契机,也是这般不起眼。 他当时给东市街的房东老杨做了副刺青,想帮着他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岂料,老杨不但没有赢钱,还撞了邪。 周玄顺着这个小邪,发现了明江府的第一尊邪神——命神。 他将命神击杀,引来了邪神主人的报复。 “那场报复之中,我无意中发现邪神背后有主人,主人至少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主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为他们做事,这个人叫井灯, 井灯会遮星咒,我从痛苦大学者那儿,得知拐子的人货,之所以效果极霸道,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异鬼「遮星」的文字, 由此推断,井灯哪怕不是拐子的人,也与拐子有极深的联系, 所以,明江府的邪神之乱,关键是要找出拐子里管事的人,再纠出井灯……” 周玄讲到此处, 画家面露难色,仿佛有话憋在心里,但又不好讲出。 “你也跟拐子一伙的?” 周玄的话像当头一棒,敲在画家脑门上。 画家连连摆手,说道:“我和拐子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如果对拐子逼的太狠,明江府的平衡会打破。” 周玄不太理解所谓的“平衡”,无非就是一群绑人、做人货的拐子,竟然和明江府的平衡挂钩? 一群阴沟老鼠,这么大的能耐? “哎哟,小先生,我怕说出来被你笑话,拐子这么多年在明江府的所作所为,我能不知道吗? 我知道、乐师也知道、巫女堂口也知道,但为什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因为天上有人压着呢。” 画家指了指天穹,说道:“明江府的神明级有五个,刺青异鬼「彭侯」、巫女神明「妇后」、神偷异鬼「鬼手」、城隍神明「水庸」、骨老神明「天官」, 五大神明,其实或多或少放任拐子做人货的。” “为什么?” “神明级的力量,靠堂口弟子供奉的香火维持,堂口弟子每日攒出的香火,有一部分会上供给神明级, 换句话讲,堂口弟子总体的香火越旺,神明级力量便会越强, 天穹二十四尊神明级,任何时候都有竞争,一旦实力不够,便会被人间新神斩杀,要想保住位置,必须要提高实力。 拐子,偏偏能做到。” 画家讲道:“堂口的弟子,每日想攒出更多的香火,尽快的爬升香火层次,所以找上了拐子卖的人货, 他们使用人货,爬升香火层次之后,便能向神明级贡献更多的香火, 神明的实力也变强了, 神明满意了,堂口的弟子满意了,只有明江府的老百姓遭殃了, 可老百姓的命,在神明眼里,值些什么? 堂口的弟子妄图爬升香火,提高自己在堂口的地位,早已利欲熏心,又怎么会将普通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我、乐师、以及巫女的商文君,自认是没有被利益遮住眼睛的人,这些年尽量将拐子的势力打压到一条线之下。” “这条线,是如何定下来的?”周玄问道。 “当我们对拐子的打击超过某种程度之后,神明会通过链接暗示,示意我们已经触碰到他们的底线,立刻收手。” 这,便是画家口中的平衡。 平衡的结果便是,明江府大部分的地域是较为平和的,但小部分地域,拐子异常的猖狂。 “怪不得拐子在明江府这么嚣张,原来天上有人给他们撑腰。” 周玄这一刻,明白了,井国人间不过就是一个黑暗的囚笼,天穹之上的神明级,不过是顶着“神明”的名号罢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云子良在得知他的身体里,出现了第十尊天神气息之后讲的话——立地拜太岁,人间保护神。 人间保护神,不光是除掉作乱的异鬼、嗜杀的恶人、作祟的精怪厉鬼,还要斩断无视人间规则的天穹神明的控制。 不怕小鬼当道,就怕阎王变鬼! “你当年斩杀降临人间的道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周玄忽然询问云子良。 云子良仰首望天,不屑的讲道:“藏龙山寻龙天师,要将神明那些污秽的隐秘,传遍井国的每一个角落, 神明惧怕我们,派下道者追杀,将我们藏龙山的人杀绝了, 但杀再多的人,也砸不垮我们藏龙山寻龙天师的脊梁柱。” 云子良躲在画里三百年,他不是躲,他是为藏龙山留下最后一颗火种。 他还活着,藏龙山寻龙天师就有机会寻找到人间真龙。 在云子良的心里,还有一个极大的隐秘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藏龙山之所以被追杀,揭露神明污秽面孔只是其一, 真正让藏龙山遭遇杀身之祸的,是藏龙山七十九位寻龙天师,联手推演,只差半分火候,便能推演出“斩神之法”, 虽说差些火候,但云子良依然模糊的瞧见了斩神的可能性,或许在未来,他可以将这种方法推演到清晰, 但眼下,他辅佐的周玄,香火不够,时机不到,将斩神之法泄露出来,无疑是让周玄步了藏龙山的后路。 “会有机会的。”云子良凝望着周玄,心中叹道。 …… 画家听闻云子良斩杀过天上道者,顿时眉头皱紧,询问:“敢问云先生是何方神圣?” “藏龙山寻龙大天师,入云山人。” 顿时,画家的脸色大变,眼中迸出敬仰目光,今晚一直默默无言的云子良,竟然是三百年前的入云山人。 “四炷香时,便横推玄门的入云山人,您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传说已过,如今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云子良指着周玄讲道:“你们明江府骨老会、城隍,但凡有小周这份骨气,何至于让拐子猖狂如此? 所谓的平衡,不过是你们怯懦的尺度,这一次,不能再软弱了,掘地三尺,也要先将拐子管事的找出来。” “这……怕是要商讨商讨。”画家掌握“平衡”已经有了惯性,哪怕他已经有了要动拐子的想法,也依然要联系乐师、商文君商讨计划。 他进入了客栈,再次点起了两团火,将抓捕拐子的计划以及原委的信息,埋在火中,一道火发送给了乐师, 另外一团火,发送给了「巫女」堂主商文君。 …… 客栈外,周玄与云子良讲道:“我现在感觉到拐子在明江府中的角色了。” “什么角色?” “黑手套。”周玄讲道:“拐子就是明江府五大神明的黑手套,与其说他们狠,不如说神明肮脏心辣, 不过,这拐子堂口,很狡猾,他们表面给神明当黑手套,实际上,他们也是邪神的黑手套, 神明不可能和邪神主人是一伙的。” 神明努力提高实力,目的是保住天穹的位置, 邪神是最接近天神力量本源的存在,他们一旦成长,一定是神明的巨大威胁。 邪神与天穹神明水火不相容。 所以, 神明可以让拐子的黑手套,但绝对不可能纵容拐子,豢养人间邪神。 李乘风听到此处,帮周玄补充道:“所以说,明江府的黑暗势力,其实是两股,一股是拐子,一股是邪神主人。” “嗯。” 周玄说道:“拐子堂口,游走在神明和邪神主人之间,他们与双方都有勾连,却闹不明白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原本周玄以为「拐子」的目的,不就是搞钱、搞香火、搞地位, 现在想来,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这些,他们就不用跟邪神勾搭了,好好做人货,好好伺候明江府的五大神明不就完了? 明江府,是五大神明的明江府,搞定了他们,地位、香火、金钱都不算事。 “「拐子」堂口,有他们自己的目的,不是钱、不是地位、不是香火……那还能是什么?” 周玄竟然有些想不明白。 …… “「饥饿」不是被斩杀了吗?又喊我过去,闹什么名堂。” 乐师坐在车后座上,抱怨着大半夜还要出任务。 忽然,他的身前,又冒出了一团火。 他勾动手指,将火湮灭,一道信息在他心中炸开。 他阅读着信息,额头逐渐形成了一个“川”字。 “要找拐子的麻烦?还有这样的好事?” 乐师是个高傲的人,所以他不看好其余人的前途,哪怕是周玄,他也不看好。 他只看好自己的未来。 “我总有一天,能修成九炷香火。” 性子这么高傲,他瞧拐子这样的瘪三,当然很不爽——但是多年来,有神明压制,又有画家劝说,他脾气一直都被压着, 这次找拐子大麻烦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当然高兴。 当即,他便回了一团火,告诉画家——砍拐子,他不需要动员,他只需要知道时间、地点、对象。 …… “拐子原来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与邪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刚好,也是机会,若是趁着这次,把整个「拐子」堂口给端掉,那就更好了。” 商文君是巫女堂主,巫女攒香火的方式,都如周伶衣一般,每日大量的时间,用来闭目养神,利用感知,感悟天地间的法门,感悟天穹之上的神明气息, 自从有了拐子之后,巫女堂口里不老实的人就越来越多, 不再将自己的重心放在感悟上,而是依靠人货去攒出香火。 这样的人,商文君处罚了一批又一批,在最高压的时候,甚至将与拐子交往极深的巫女正法, 但就是这般,也挡不住飞蛾扑火的堂口弟子与拐子交往。 渐渐的,堂口弟子被拐子腐蚀得越来越深。 “拐子明江府盘踞三十年,巫女堂口现在哪里还有巫女的样子。” 既然这次有画家挑头,那就好好抽一顿拐子,五大神明若是降下惩罚,担着便是。 商文君想到此处,散出红丝,结成了一幅画的形状,轻推红丝画卷,将自己的心意带给了画家。 “若除拐子,必赴全力。” …… 画家得到了回信,情绪高涨了起来,既然三人都同意,那现在便动手,先抓捕拐子中管事的人。 “管事的人叫莫庭生,虽然只是拐子的白纸扇,但痛苦大学者讲过,他是拐子的二号人物,仅此于堂主。” 周玄见画家下定了决心,便将自己知道的信息,讲了出来。 “莫庭生?从现在开始,我们骨老会、城隍、巫女合力把他找出来,不管他藏得多深。” 画家发狠道。 “你们抓到了莫庭生,通知我,我有办法,让他开口交代井灯的下落。” 周玄交代着画家。 也就在此时,古玲、赵无崖、青风到了。 赵无崖抱着罗盘,小心翼翼的瞧云子良:“师祖爷爷,我带着我的香香罗盘来了……” 云子良闻到了罗盘上的香水味道,心里一顿难受,挥挥手,说道:“回去再教育你,先把你罗盘催动,找出明江龙尾的异动。” “唉。” 赵无崖应了一声后,念起了《分金诀》,催动香香罗盘。 罗盘磁针,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啪嗒”一声,沉针了。 “师祖爷爷,罗盘没反应……” “拿来我看看。” 云子良劈手抢过罗盘,就在此时,乐师的汽车到了客栈, 顿时,香香罗盘的磁针,转得比电风扇还快,罗盘标刻了二十四山、天干、地支、天星、五行的内盘,逆时针转了起来,干劲十足。 “淦,你这破罗盘还真得壮胆……差一个人都不行。” 乐师七炷香火到场,罗盘的胆子彻底肥了。 “金三,水四,乾坤星,定元山,第六支。” 云子良按照罗盘磁针的方向和内盘的刻度,将罗盘的指引读了出来,然后心中算了一番后,找周玄要了地图,在“关山木栈”的位置,画了一个圈,说道, “按照罗盘的指引,关山木栈,就是今晚龙尾异动的地方,如果这面罗盘推演没有出错的话。” 周玄接过了地图,赵无崖好奇道:“师祖爷爷,你感应派的寻龙天师,也会看罗盘?” “丫倒反天罡了?我是你祖师爷,连个罗盘都不会看,我不如去跳河。” 云子良没好气的把罗盘扔回给了赵无崖,闻了闻手,作恶心状:“染你师祖爷爷一手胭脂气。” “师祖爷爷,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赵无崖很心疼自己的罗盘,嘟囔道。 …… 罗盘定住了位置,众人便赶往关山木栈。 所谓木栈,便是筏木厂。 关山的老林深,众人抵达了山脚,便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 乐师在周玄身后,不断打量,在前往关山的路上,他便听画家讲了,说周玄凭借一己之力,堪破了「饥饿」的圈套,并且找出了明江府的第三尊邪神。 “这年轻傩神,有这么大的能耐?” 乐师并不十足的相信。 “乐师,你老瞧我干嘛?”周玄头也没回,质问着乐师。 他的感知力,此时已经恢复到巅峰状态,自然感受到乐师在他背后迥异的目光。 “你知道我在瞧你?” 乐师有些意外,问道。 “你瞧我不止一会儿,我忍你很久了。”周玄回过头,笑着说:“今天才知道你叫琴大人,你的名字,好娘。” 乐师:“……” 在周玄斩卢玉升之后,他便正式进入了骨老高层的视野, 乐师曾在骨老庙内,与画家辩论过周玄的未来,他极不看好。 今日来的路上,他也曾幻想过与周玄见面时会发生什么,但他万万没想到,周玄的开场白,竟然如此的……不同寻常。 “我以白骨琴做图腾,不叫琴大人叫什么?至于娘不娘……确实有点……” 他也不太喜欢“琴大人”这个称谓。 “你也没带琴啊。” “我以肋骨为琴,弹动胸腔,便能发出琴音。”乐师指着胸口,说道。 周玄听完,伸手便在乐师胸口敲了一下。 确实,有琴音,类似“嗦”的音调。 “有趣啊。”周玄夸赞道。 “……”乐师。 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 周玄又说:“这山上多无聊,刚好乐师你在,弹一曲?” “你当我是谁,拿我当下人呢?弹一曲?” 画家见乐师要发作了,想出言相劝,不料,周玄却说, “我听到琴音,想起了一道曲子,曲名很大气,叫《沧海一声笑》,曲子也很好听,词写得也极有韵味,想教你曲子,让你弹一曲,给大家伙祛祛乏, 既然你不愿意弹,那就算了。” 乐师听到曲名,有点兴趣,他以为周玄是要嘲讽他,没想到人家认真谈琴曲,便问道:“曲子好听?你哼两句听听?” 只是哼吗? 周玄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唱了起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乐师才听了两句,便不由自主的打起节拍。 这首曲子,好听吗? “那是踏娘的相当好听。”乐师情绪被曲子点燃,内心悸动…… 第215章 大母星坑 乐师被周玄唱的《沧海一声笑》深深吸引,在他看来,这首曲子并不难弹,但曲子又极好听。 他不禁点评道:“这首曲,将五调宫、商、角、徵、羽,反改成羽、徵、角、商、宫,五调重排之后,曲调朗朗上口,婉转动听, 好曲子,难得的好曲子。” “这首曲,是一黄姓才子所著,他写此曲时,无意中领悟「大乐必易」的道理,曲中最易者,莫过于宫、商、角、徵、羽,便以此五调成曲。” 周玄见乐师喜欢这首曲子,便讲起《沧海一声笑》的来历,没想到,“大乐必易”,竟然深得乐师之心。 乐师朗声笑道:“大乐必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著此曲之人,乐中大才,小先生有此佳曲,我弹上一曲,自然应该。” 乐师在聆听完周玄的唱腔后,轻击着肋骨,弹动琴音, 江湖豪情之音,铿锵有力的在山中萦绕,众人受了琴音鼓舞,也都按着周玄的唱词,激情唱动起来,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豪迈填词,动情之曲,两相交映,便足以畅叙幽情。 “这一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配合咱们此时见到的第一缕晨曦,倒是应景。” 画家站在山路边缘,望着晨曦温柔的光,对周玄说:“或许,这束光,便是明江府的希望。” “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这束光可能会是明江府的希望,但若依旧如曾经一般,前怕狼,后怕虎,这束光,怕是长夜后的余火,虽然还有些亮堂,但终究要走向熄灭的。” 周玄与画家,将“今夜发现邪神踪迹”,比喻成了一束光, 又借着一束光的作为话题,探讨起明江府的未来局势,是触底反弹,还是向深渊作最后的滑坠, “到底是长夜余火,还是希望晨曦,一切都看你们往后的表现,” 周玄用力拍了拍画家的肩膀后,便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合着乐师骨琴的节奏,大声唱道:“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一定是希望,小先生,一定是希望。”画家内心坚定的说道,又仿佛是对周玄的承诺。 …… 一行人登山进入关山木栈之时,天光已然大亮。 由于罗盘已经将龙尾异动的地域缩小到了木栈,那剩下的精确定位,已经用不上罗盘了, 云子良轻松的将最后的地点定下。 “龙尾异动,在木栈西侧,跟着我走。” 云子良领起了队伍,李乘风提着画卷,紧紧跟上, 十来分钟后,众人抵达了一个坑洞处, 坑洞边缘,隐隐有血迹,洞口直径超过四米,而洞内有一座神坛。 神坛上,没有摆放神像,而是供奉着一副五脏, 心、肝、脾、胃、肾。 正是周玄在康丰客栈里见过的五个脏器。 周玄催动甲马,入了洞中,他仔细检查着五脏。 五个脏器,都已经成了石头质地,他的感知力,在脏器内探查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就是「饥饿」的身体,他好像死去了。” 画家与乐师听到此处,同时跳下了坑洞,两人同时释放着感知力,得到的结果与周玄的一样——饥饿的五脏,已经死去,真的就如石头一样,是个死物。 “「饥饿」为什么会死掉?” 画家忧心忡忡起来。 假如「饥饿」是被他们斩杀的,那死便说得过去。 但「饥饿」是自己死亡的,这其中必然有隐情,它才定住明江府最后一处锁龙穴,来到关山木栈便死去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其中真相,我来查探,画家、乐师,你们出坑洞,我需要假寐使出梦境法则。” 周玄沉声说道。 画家怕乐师性子高傲,不听周玄的话,正打算组织话语劝他离开,没想到,乐师竟然比他动作还快,身形稍动,已经消失在坑洞里。 “乐师对小先生的印象,似乎很不错啊。” 画家燃起一团火,要撕裂空间,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空间的边缘,无法撕裂,最终不得已,学着乐师的样子,以轻身法跳上了坑洞。 重新回到地面后,画家开始号召众人, “小先生运用梦境法则,我们能做的事情不多,帮他护法。” 有了他的号召,所有人都背对着坑洞,将目光放远,怕那第三尊邪神现身,对周玄不利。 坑洞内,周玄掏出了洗冤箓,要进行时光回溯,但是……洗冤箓,竟然失效了。 他旋开钢笔,在箓本上写出的时间、地点,虽然字迹很快消失,但洗冤箓并未帮他回溯时光,从他神启秘境与自身的链接没有斩断,便能感知得出来。 “这坑洞很古怪,「饥饿」在这里变成了石头,而我的洗冤箓失效……” 周玄再次往箓本上写下字迹,期待回溯时光,依然不奏效。 “去问问老云……” …… 坑洞之上,众人为周玄护法,画家与乐师肩并肩站着,两人聊了起来。 “乐师,你不是对小先生的未来不怎么看好吗?” “对呀。” “现在也不看好?” “不看好。”乐师阴沉的讲道:“还是那句话,两千年了,周家没有一个大傩走过九个堂口,小先生虽然瞧起来颇不一般,但理应打不破这个宿命。” “那瞧你对小先生印象极好?”画家苦笑道,他还以为乐师变了性子呢。 他到底还是骨老会里最高傲的神职。 乐师背着手,望着天上的天神之火,说道:“我是很欣赏他,就冲他唱的那首曲,我就很欣赏,我们俩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 “品味高。”乐师笑道。 画家:“……” 乐师又说:“再说了,我只说小先生作为周家傩神,走不了九个堂口,但他至少也能走过六个、七个吧, 老画,你应该清楚,周家傩神一旦走出了六个、七个堂口,战力已是人间巅峰,除了那个人,谁也敌他不过。” “那个人?到底是哪个人?” “当然是修到了九炷香火之后的……我。”乐师戳着自己的胸口,很是笃定的说道。 画家:“……” 画家多少有些无语,但他却无法真正的质疑乐师这番话, 乐师比画家小了将近十五岁,却已经到了七炷香火,在香火层次的修行上,画家自认为自己不如乐师, 乐师总相信自己能修到九炷香火,画家在大多数时候是不信的,但偶尔也会认同——或许有朝一日,乐师真能上九炷香吧。 两人聊得欢畅之时,周玄出了坑洞。 青风离周玄最近,当即便打了招呼:“小先生。” 他一出声,众人都回过头来,围着周玄询问坑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玄摇摇头,说道:“坑洞之内,很是奇怪,我的梦境法则,使不出来。” 梦境法则是周玄遮掩洗冤箓的说辞,但画家却应答了,说道:“那坑洞之中,极其古怪,我刚才在里面,便无法撕裂空间,空间法则也使不出来。” “或许是……人间禁地。” 云子良一旁讲道。 “禁地?”周玄看向了云子良。 云子良绕着洞口感受了一阵后,说道:“大龙盘伏之地,龙气极盛,若是被动了什么大手脚,极容易让龙气转变为凶煞之气, 这股凶煞之气一旦成了势,便将这块地域变为人间禁地, 禁地之中,因为有大量的凶煞之气包裹,导致许多法器被扰乱失效,法则也会无法运用, 需要用出某些特殊法门,将禁地内的空间撑开,才能勉强运用出法则。” “山人,用什么法门,可以撑开禁地空间?”画家问云子良。 “我们感应派寻龙天师,有一手导气之术,可以做到,但是……我香火如今失了水准,用不出导气之术。” “师祖爷爷,你觉得我行吗?不是为了偷学感应派的手段,就是路见不平,想要拔刀相助。” 赵无崖见缝插针的讲道。 云子良白了他一眼,冷峻回应:“我倒是想教你,可你身上没有感应之气,使不出导气之术。” 他又看向画家,说:“不过,要撑禁地空间,并不一定要导气之术,小周的刺青也能做到,但是……他的刺青,好像没有学到第六层手段。” “这不巧了吗,我前天学到了第六层。”周玄凑云子良身边,讲道:“我上次一口气,领悟了六幅刺青图,前三幅,你教我了,是斩魈图,后三幅,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讲呢。” “你学到第六层了?” “对。”周玄将第六层的三幅刺青,讲给了云子良听。 三幅刺青,第一幅是一个血迹斑斑的坑洞,与木栈这里发现的坑洞还真有点像。 第二幅刺青是一条长河,河中有无数的浮尸。 第三幅刺青则是一座巍峨高山,但高山是用大量的白骨垒起来的。 云子良点点头,问周玄:“这三幅刺青,是不是每一幅阴气都很重?” “特别重,我光是脑子里面回忆这三幅图,便嗅到了浓烈的死亡气味。”周玄讲道。 “这就对了,这三幅图啊,是刺青中最为凶狠的图,亦正亦邪,它们就叫禁地刺青图。” 云子良手指着坑洞说道:“那个禁地,是「饥饿」动了龙气形成的,禁地的范围很大,而禁地刺青图,可以用一张图,形成一个小型的禁地。 以往若是刺青师走了歪路,在某些显赫人家的家中,埋上这么一幅图,可以害得那些显赫人家封门绝户,人人染上怪病畸形,效果很是凶煞, 当然,这种用法,是邪门歪法。” 云子良讲道此处,李乘风忽然缩了缩脖子,说道, “我好像在古籍中瞧见过,京城一位大算师,家中连续五代,生出来的娃娃都是背生龟甲、手短脚短的畸形,而且个个是短命鬼,活不过三十来岁, 那位大算师一脉艰难延续族群,连年推演,愣是没有找出凶煞从何时兴盛,为什么兴盛,最后,大算师一脉,五代而亡,现在想来,是禁地刺青图?” 云子良点了点头,说道:“背生龟甲者,便是中了三幅刺青图中‘云浮鬼水’的算计,算师一门,绝大多数出于堂口「遁甲」,小部分出于堂口「观星」, 云浮鬼水图,代表的便是遁甲神明「九宫」,算师推演不出来,太正常了,祖师爷的手笔,岂能轻易破之。” 周玄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为什么“刺青”堂口,被井国认定为三大禁堂之一,一幅图,能害得一个大家族五代而终,从此封门绝户…… “所以,刺青图用于正途,便是刺青师,用于邪途,便是刺青恶鬼, 好在刺青古族几乎不在江湖行走,都爱窝在山里,不然指不定是多大的祸害呢。” 云子良讲到此处,又给周玄普及着禁地刺青图的来源。 “三幅刺青图,都是三个堂口的神明曾经在人间观望到的禁地, 三大禁地,分别是云浮鬼水、白骨长生山、大母星坑, 云浮鬼水,就是那条满是浮尸中的大江,由遁甲神明「九宫」推演出的禁地。 凡入误入此江者,便会成为江中浮尸。 白骨长生山,被萨满神明「长生教主」感知查探到,此山白骨垒垒,每至冬日,会发出隆隆雷声,入此山者,会被雷霆灼去血肉,成为填山的白骨。 大母坑洞,便是你讲的血迹斑斑的坑洞刺青图,这幅图,最为邪门,是观星堂口的神明「星君」,观测到一颗飞星,于天穹之上坠落, 飞星坠地后,在明江府的某处山脉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巨大母胎禁地, 若有生人,踩进母胎之中,便会被母胎吞噬,成为母胎的一部分。” 周玄听到此处,忽然神情为之一振,这巧了不是——大母坑洞,不就是他学刺青的图腾殿吗? 他初入图腾殿时,便觉得那片天地,像一个巨大的母宫,大地是血肉,天空是紫色的,一张一翕之间,还会有隐隐出现无数的类似血管的纹路, 云子良口中讲的“大母坑洞”,与图腾殿一模一样。 “禁地刺青图,源自于人间禁地,这种刺青,要想做出效果,便需要观想。 观想之中,越是能捕捉到禁地的更多细节,这副图的效果,便越加强大。” 讲到这里,周玄有些不明白,他问道:“老云,刺青图我已经有了,然后我只要将刺青图做到人皮或者活人身上,为什么还需要额外观想?” 刺青前五炷香的刺青图,他都这么做的,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观想。 云子良解释道:“从第六炷香开始,你的刺青图,不再是全图,就拿「云浮鬼水」这副禁地刺青做例子, 你领悟的刺青图,是一条有众多浮尸的大江,但这大江气势如何?江水是什么颜色?那些浮尸是什么表情?全是刺青图中不曾绘录的, 所以,你需要观想,待会你通过我的形容,在脑海中将这副图的细节补上一些, 细节补得越多,禁地刺青图的效果便会越好, 当然了,真正想把禁地刺青图做到极致,需要深入三座人间禁地之中,亲眼观瞧禁地的极阴之气, 毕竟百闻不如一见,靠我语言形容,终归是有偏差的。” 云子良补充道:“三座人间禁地,我于寻龙之途中,只远远瞧过白骨长生山、云浮鬼水,其中云浮鬼水我瞧得清晰一些,我将鬼水之貌形容给你听,你仔细在脑中观想……” “那倒不必了,老云,我有把握做出「大母星坑」的刺青图。” 既然禁地刺青图,只有在观察出禁地之后才能做出最好的效果, 那周玄要做的刺青,便是「大母星坑」,毕竟这个禁地,他不但亲眼见过,甚至还走过它的每一寸土地, 比起云浮鬼水、白骨长生山,要强得太多。 “大母星坑数百年前便于人间大地上沉退,我都没见过,你有把握做?” 云子良对周玄的选择,很是费解。 “放心,有把握。” 周玄吩咐着众人:“还是老规矩,我下坑洞,你们帮我守住洞口。” “小先生,请等一等,”画家担心周玄这副刺青会做得不太成功,便喊住了周玄,说道:“关于大母星坑,我们骨老会的古籍上,曾有过记载,若不然,我将它的面貌讲给你……” “不用了。” 你们一个个,要么是远观禁地,要么是古籍记载,哪有我游历大母星坑来得靠谱? 周玄果断的拒绝了画家,跃入坑洞之中, 他先将神台上的五脏全部抚掉,从兜里掏出人皮,摆放在台面上。 “大母星坑。” 周玄念叨禁地名字后,在脑海中观想图腾殿里的一切—— ——遍生短小肉芽的大地,如同肚皮的紫色天空,图腾殿中悬满了婴儿的桃花祖树,以及殿中若有若无的啼哭之声, 当他观想中的禁地细节,越加丰满之时,悬在他身前的骨牙,竟产生了亢奋的情绪,躁动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如脱缰野马一般,在人皮上尽情描绘, 当图腾殿的全貌,被周玄全部构想清晰之时,骨牙与他产生链接,嗡嗡颤动起来,颤动的声音,极像婴儿呱呱坠地时的哭声, 哭声在坑洞里不停的回荡,声场并没有因为回荡而变得衰落,反而越来越强劲, 当声音一圈圈绕到洞口时,洞口像一个巨大的喇叭,将声音推至了洞外。 “哇!” 一声强而有力的啼哭音浪,朝着云子良、画家他们扑打了过去。 “竟然真的成功了?”云子良很是惊喜,他对周玄的大母星坑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 但哭声传递出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副刺青,已经开始做了, 禁地刺青,以观想为前提,既然已经开始着笔,那就说明“观想”已经成功,后续不会再出差错。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咱们都站远点,至少百米之外,不然这副禁地刺青,会影响到我们。” 云子良划出了一个安全区域, 禁地刺青,以一张图,营造出小型禁地, 既然是禁地,那无关之人,最好不要踏入,不然,那位京城五代而亡的算师家族,便是前车之鉴。 “哇!哇!哇!” 坑洞里传出的啼哭之音,力道继续变得凶猛,云子良感应到声场还在变强,便再次劝退众人, “再往后退,退到五百米之外,小周这张禁地刺青,不但成功了,而且效果出奇的霸道,快退,别被禁地伤着,那可是封门绝后的下场……” 众人再次退散, 站在五百米外的范围,婴儿啼哭的声音总算变得衰弱了起来, 云子良轻拍着胸口,说道:“小周真踏娘的邪门,做出来大母星坑,威势竟然如此恐怖……” “云老先生,恐怕真正的恐怖,还没有真正降临。” 乐师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律动。 他与画家都有自己的爱好,与其说爱好,倒不如说是“入道”的法门, 画家爱画,从画中领悟井国空间奥秘, 乐师爱琴,从琴声中感受天地间的律动,此时的他,感受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律动——类似母宫临盆时的张翕,张翕的节奏由缓变急,然后渐渐加快,直到节奏一阵急过一阵, 这种律动感,竟然将整座关山都带得共鸣了起来, 乐师猛然张眼,他瞧见山体在摇晃,律动与母宫临盆的节奏吻合,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觉,像毒蛇般将乐师缠绕。 “下山,下山!整座关山,都将变成禁地。” 乐师说完,已经顾不得平常的高傲风度,转头拔腿就跑。 画家紧跟其后, 赵无崖扛起了云子良:“祖师爷爷,我带你逃!” 这给云子良气的,一个暴栗凿赵无崖的后脑勺上:“你踏娘孝顺是挺孝顺的,就是踏娘的脑子不好,你把我扔画里,带着画跑,不比现在跑得快吗?” 赵无崖一听,有道理,“咔嚓”,跟扔面口袋似的,把云子良扔到了画卷之中。 …… 等一群人紧赶慢赶到了山下,整座关山,阴气横沉,死亡的气息让众人感到一阵阵窒息。 “乐师,你在这里等候小先生,我去通知木栈之人,不得再上此山。” 关山已经变作禁地,其余人再入此山,便会被母宫吞噬。 关山木栈,得关门歇业了。 “木栈歇业就歇业吧,产生的损失我来赔偿便好。” 画家暗暗想到, 画家前脚走,关山后脚便发生异变,山体崩出许多裂缝,每道裂缝之中,都传出婴儿啼哭之声, 关山像在一瞬间,诞生了许多子嗣一般。 “多好的山啊,就被小周糟蹋了。”云子良苦笑着摇头。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恐怖的禁地刺青。 一幅图,便镇住了一座山。 “师祖爷爷,你说我们都下山了,万一邪神找周房东麻烦怎么办?” “就这座禁山,你让那邪神进去试试?能有他好果子吃吗?”云子良指着这座山,讲道:“人间禁地,天上来的道者也不敢贸然进山。” …… 众人被周玄的大母星坑刺青,赶至山脚,手忙脚乱。 但周玄在坑洞内,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刺青完成之后,周玄将它捧在手中,刺青缓缓崩裂,裂缝从最开始的两三道,渐渐变成了蛛丝密网,将刺青图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碎片像漫天的柳絮,在坑洞内到处飞舞,一撞到了坑洞的洞壁,便融进了山体里。 每一枚碎片的融入,便引得关山之中呈现一道巨大的裂缝。 同时,周玄也陷入到一种奇妙的失重状态中,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徜徉在羊水中的婴儿,关山成了一座母宫。 山体中的裂缝,便是连接在周玄身上的无数条脐带, 山中一切声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通过那无数条“脐带”,传递到周玄的意识里。 “崖子又被教训了,他和老云,感觉不像祖师、徒弟,像天生的冤家。” 山成了周玄的母宫,众人逃跑下山的模样,自然也被他瞧在“眼”里。 刺青的碎片,还在继续融入山体,周玄接受到的山体讯息更加奇异, 他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龙尾尖,在关山的山体之内轻轻摇摆。 龙尾尖,类似荆叶的锯齿,它被龙鳞包裹,但周玄细细观察之下,便瞧见了龙尾尖处有两片龙鳞已经脱落,生出了紫红色的血斑。 这道血斑,让周玄联想起了「饥饿」五脏的颜色。 血斑还在迅速扩散,周玄瞧见第三片龙鳞被血色浸染,龙鳞隐隐有了脱落的迹象, “原来饥饿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它将自己的意志,融进了龙尾内,在疯狂污染着明江府的龙尾……明江府的大龙,一直都在衰败……难道……” 周玄想到此处,想伸手去抓龙尾,但龙尾本就无形,虽然在禁地刺青之下,显出了具象,但到底是没有形质的,他右手抓了个空。 这一抓,周玄也从失重的状态里苏醒了过来, 周围还是现实中的坑洞,地上有如石头般的「饥饿」五脏,以及空荡荡的神台。 周玄催动了洗冤箓,虽然他大体明白了「饥饿」做了什么,但还是想看得仔细一些。 洗冤箓闪动白光,将坑洞内的时间,回溯到了七个小时之前,他刚好看到,两个人,进入了坑洞。 其中一个人,周玄认得,他便是在康丰客栈里,喝了两坛酒后,引动了饥饿,吞噬了一客栈人的老头。 他是「饥饿」的“脚”。 另外一个人,穿着黑色长衫,身体半透明,脸、手,都看不真切, 老头向长衫之人下跪,恭敬且虔诚的称呼他为“光阴之神”。 “光阴之神”目无表情,双手搭在老头的肩膀上,他那双半透明的手,闪动着白色光芒,老头便开始加速衰老, 原本他六十出头的样子,有了白光催动后,满头的斑白头发,迅速变得苍白,然后根根掉落, 皮肤褶皱加深极快,当褶皱内陷到一定程度之后,皮肤出现了腐朽,血肉同时干枯,直至成了一架白骨。 “是时间法则,「光阴」将老人身体里的时间加快了数倍,让老人在数个瞬间里,彻底老死,身体腐败。” 周玄暗暗想到, 老人腐败得只剩一具骨架,但体内的五脏,还在白骨骷髅里闪动着紫红色的恶心色泽。 「光阴」将五脏捧在手上,将其供奉在提前搭好的神台上,说道:“食子,像你的哥哥、姐姐那般,去污染明江祖龙,大功告成之日,你的母亲会亲自接引你。” 摆在神台之上的五脏,生命气息从脏器内钻出,然后化作血色烟,钻入了坑洞的墙壁内, 周玄听到了一阵痛苦的龙啸之音。 当五脏的生命力尽数融入墙内,变作了毫无生命力的石头后,「光阴」才从容的迈步,走进了时光之中。 时间法则的第二境——时空里的「行者」。 周玄猛的击碎了时空裂缝,催动甲马,出了坑洞,他快步朝山下走去。 他要给画家、乐师带去惊人的消息,明江府祖龙衰败之迷,破解了…… ps:好兄弟们,更新了个大章,么么哒。 第216章 明江龙祸 周玄感觉自己歪打正着了, 他来关山木栈是为了追捕“饥饿”,一番折腾下来,竟无意中撞破了明江祖龙衰弱之迷。 他当面将坑洞之内的收获,讲给了画家、乐师听,画家直接听懵了。 画家最开始以为“饥饿”就是单纯的搞恐怖袭击, 直到周玄、云子良堪破了饥饿作案地点的玄机,作案地点竟然隐合明江府龙尾的三十六处龙穴后,他才知道——“饥饿”是想利用龙气修行, 现在, 事件的性质再次反转,原来“饥饿”最终目的,竟然是要污染祖龙。 祖龙身形过于辽阔,盘踞之地,贯穿整个明江府,以饥饿的能力,只能污染龙尾。 “「饥饿」只是污染祖龙的一份子而已,「光阴」讲了,「饥饿」还有哥哥、姐姐,一大家子人呢。” “踏娘的,只知道明江府有异变,没想到异变这么惊人。” 画家急头白脸,狠狠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老画,我知道你很上火,但是先别上火,我有一个疑问,祖龙衰弱也不是十几年、几十年的事情,跨度将近两百年,这么长的时间尺度里,你们骨老就完全没有发觉吗?”周玄问道。 “小先生,我们明江府曾经巅峰时有两株祖树,但在三百年前,祖树就不见了踪影,没有祖树,很多异变便监测不到。” 画家说,一府之地中,如果没有祖树,那监测全府的法器,便只剩下游神司的灯笼。 但那游神灯笼能勉强维持一府阴人、神人的秩序,更深层、更诡异的事件,监测不到。 周玄听到此处,想起了神启秘境中的提灯新娘。 那一夜,提灯新娘走进了周玄的秘境之中,袁不语、周伶衣都没有感知到, 平水府游神司的巡夜灯笼,也没有感知到, 只有周家的祖树感知到了,而且短暂的苏醒。 这便是祖树的神异之处,别看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但遇上天大的事,是真的管事。 “明江府的监管,对于许多大诡秘而言,形同虚设,就说这次,若不是小先生妙算,我们明江龙尾被饥饿污染,同样会一无所知。” 画家为人刚正,对于明江府的短处,也不藏着掖着,老实承认。 按照骨老会、城隍的办案“风格”,估计等饥饿行凶完成,打通三十六个龙窍、五处锁龙穴,他们还在开会、研讨。 等会开完了,研讨也结束了,“饥饿”已经完全得手,通过古怪仪式,将自己的生命力全部融入祖龙之尾中, 但从这时候开始,饥饿制造的连环食人命案,就会停止, 城隍、骨老的人一看,哟,饥饿不犯案了,那就等于天下太平了。 他们以为“饥饿”只是脸上的脓包,所以对付的办法,便是把这个脓包找到,然后从脸上挖出来, 岂料“饥饿”就是明江府一团无限增长的瘤子,逃逸进入了明江府的体内,肆无忌惮的增殖生长。 “现在祖龙已经被污染了,到底被污染了多少,污染之后,会有什么后果,这些都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周玄现在就是大张旗鼓的教画家、乐师做事, 谁有功劳,谁有发言权,明江府祖龙衰弱之迷是他破解的。 而且画家、乐师也已经将周玄当成了破案的核心——只用了一个昼夜,周玄先斩柳神,再破解邪神「光阴」的偷天换日局,再寻觅到“饥饿”对明江祖龙的污染, 一连串的手笔,画家、乐师已经对他破解隐秘、追查命案的本事,极其钦佩。 “污染的后果,我们还需要去查证推演,至于祖龙到底被污染了多少,我和乐师都没有本领验证,这要仰仗寻龙天师的帮助。” 画家看向云子良。 云子良摇了摇头,说道:“别看我,祖龙被污染,这可是井国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咱也经验不足啊。” 井国从来就没发生过类似事件,毕竟祖龙本身便气势强横,一些小型的污染,它自己便会清除掉, “以往最多就是个把两个邪人,利用锁龙之法,吸取祖龙之气修行,但祖龙气息磅礴,被吸收点龙气也就吸收了,用不了多久,便会利用地势、大江大河,重新恢复气势,倒不是什么大事, 但「饥饿」这次搞的名堂,过于匪夷所思了,它是神明子嗣,一己之力,先通窍眼,再钉住龙尾,最后自我献祭,用自己的生命去污染祖龙, 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手笔。” 画家、乐师听云子良这么一讲,也没有了信心。 最终,画家叹着气,说道:“祖龙被污染,事情过大,我会连夜与各个州府取得联系,请求其余州府的支援。” 井国九府,每府都有各自的神明,神明割据了井国, 加上神明之间,原本也不对付,州府和州府之间请求支援,并不容易。 但容易不容易的,也分两说, 祖龙被污染,这是动明江府的根基,事情过于凶险,牵涉过多,大体会有州府前来帮手。 至于能请动哪个州府,就看画家的能力了。 “祖龙被污染的事情太大,我插不上手,但是,我可以帮你们追捕邪神与邪神主人。” 周玄说道:“追捕他们的行动方针,我已经讲过,挖地三尺,把拐子管事的莫庭生找出来,找到了莫庭生,就能找到井灯,然后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邪神。” “莫庭生,这两天,骨老、城隍、巫女联合追捕,一定找出来给小先生交代。” 画家现在焦头烂额,哪还有往日的从容,越是如此,他就越需要一根救命稻草,周玄,便是这根救命的草。 “我不需要交代,我只需要血井人脑,你们抓莫庭生的时候,别忘了把人脑送到我店里去。” “放心,两台血井人脑,一台今日便送到,另外一台,我去与黄原府交涉,不日便送往小先生店中。” “行,今天先散了。” 周玄讲到此处,与骨老、城隍的人分道扬镳。 找出祖龙被污染多少,污染后有怎样的后果,有没有可能拔除掉污染,不是他考虑的事情,这得画家请其余州府的“专家”来会诊。 至于追捕邪神主人,也得等抓到拐子的莫庭生之后。 如今周玄能做的,就是回店里休息。 …… “利用神明子嗣去污染祖龙,邪神主人的手段很高明,而且,他们竟然已经获得了一些成功。” 车上,云子良翘着二郎腿,一脸凝重的讲道。 “老云,要是巅峰时候的你,想得到污染祖龙的办法吗?” 反正开车也无聊,周玄便犀利的询问云子良,找找话岔。 “做不到。”云子良斩钉截铁的说道:“首先我就生不出神明子嗣来。” 神明子嗣有一项天赋——肉身梦境。 肉身梦境是天生的精神污染源, 正因为他适合污染,才被邪神主人用来污染祖龙。 没有神明子嗣,就谈不上污染祖龙。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谈到了“神明子嗣”,周玄想到——邪神主人的手上,有好几尊邪神,具体数量不清楚, 但是「饥饿」,会不会就是这几尊邪神杂交出来的恶种? “嘶。” 云子良不禁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意思是,那几尊邪神,两百年来,不停在生产子嗣,所以「饥饿」才有哥哥、姐姐?” “这些邪神都不像邪神,整个就是「神明子嗣制造机」。” 神明子嗣,是由神明、异鬼、邪神、大佛这四类生出来的种, “明江府的风气好肮脏,邪神多就算了,还个个在生产,生出来杂种,乱杀人不说,还往府里的土地里钻。” 周玄感叹一句后,问云子良:“对了,老云,你说这些邪神都是怎么降临到明江府的?” “那我就不知道,但我三百年前寻龙的时候,明江府是公认的最不可能降临邪神的州府。” 云子良一板一眼的回答,差点让周玄笑出了声, 短短数日,明江府接连出现三尊邪神,那邪神背后的主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呢,就这,还是最不可能降临邪神的州府? “真的!你别忘了,明江府是有两株祖树,桃花祖树,银杏祖树,双树镇住州府,哪个邪神敢降临?” “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江府两株祖树不见了踪影,邪神开始降临,刺青古族搞他们的大计划,培养出了百鬼谣,还计划钉死五个大傩……” 周玄不禁沉思起来。 …… 回到店里时,已经是上午十点,赵无崖、周玄、云子良在翠姐的店里,一人吃了一碗猪肚面, 东市街的景象,还是如往日一般平和, 翠姐端了一笼包子,搁在周玄面前,说道:“周兄弟啊,最近两天东市街很热闹呢。” “有啥新热闹?” 周玄拿了个包子,啃了一口,问满脸堆笑的翠姐。 翠姐指着西边,说:“西街那边不是有个废水塘吗,府衙派了工程师,四处测量,说要把水塘改成公园,他们话说得可好听了, 说这叫提高东市街的精神建设, 街东头的垃圾堆也铲了,要改成学校,说方便我们东市街子女入学,提高教育质量, 善德慈善基金会也到了,说我们东市街常年和死人打交道,都有职业精神疾病,在街口打了帐篷,要给我们东市街的人发补贴福利, 油、米、面,东市街的商户都能去领,我今天特意起了个早,领了两袋大米、一板鸡蛋, 这街里每天都是新变化,瞧都瞧不过来,真是托了你的福。” “那是明江府衙做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周玄心里清楚,井国九府,神权至上,府衙管理普通百姓,但明江府的执牛耳者,是骨老会。 府衙受骨老会管辖,他和骨老关系走得这么近,府衙的人听了消息,便来上赶着送福利。 首先便是府衙投入资金人力,改造东市街,在周玄这里赚个好印象。 一人得道,全街升天。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翠姐坦诚的讲道:“以前东市街是丧葬一条街,处处都被嫌晦气,府衙有好事能想到咱? 说白了,就是周兄弟你现在能量大了,府衙的人瞧在你的面子上,帮我们东市街修学校修公园发福利。” 周玄没将话题延续下去,而是问翠姐:“木华呢?” “东头在建学校,工人们铲来铲去的,搞得热闹得很,木华和福子两人,没事就往那儿跑,一边瞧热闹一边画画。” “挺好,生活就得这样,有希望了,人才有干劲。” 周玄起身付了钱,回店的路上,他稍稍抬头望了望天上黯淡的天神之火,喃喃着说:“明江府真的有希望吗?” …… 不同于东市街的平和,明江府三大堂口,展开了清洗行动。 堂主自上而下,一层层的严查,凡是跟拐子有暗中交往的堂口弟子,多数被揪出。 但这次的目的,不是为了惩治弟子与拐子勾搭,而是为了通过这些弟子的线索,进一步揪出拐子在明江府中隐藏得极深的——人货黑市。 当然, 为了以“雷厉风行”的速度,逼问出拐子黑市的线索,流血事件当然会发生。 一日之间,光是城隍堂口,由青风亲自动手,正法了城隍三位香主。 十二个香主,斩杀了四分之一,引得城隍堂口人人自危, 然后由值夜人张仪风放出风声——青风大人只抓拐子堂口的管事人,若是提供关于拐子的、有价值的线索,可以从轻发落。 一个唱白,一个唱红, 城隍堂口的弟子,纷纷去吐露关于拐子的线索,他们敏感的觉察到——这一次,不同于曾经碑王、观主明面上的“严查”,查一次,雨过地皮湿,抓几个弟子当当典型便罢, 这次,青风查得很真实。 在曾经的日子里,被拐子渗透腐化得最深的堂口,便是城隍。 掌握拐子信息最多的,也是城隍。 拐子多达十几座人货黑市,被青风带着人,连续清理了七座。 望着黑市里,被陈列在玻璃橱柜里的人骨、人肉、五脏、眼睛、耳朵, 青风心中悲鸣数声:“早让我当观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让我当观主? 早让我当观主,城隍何至于此,我用铁血手段培育出来的弟子,又岂会给拐子为虎作伥,做下这累累恶果?” …… 城隍、巫女、骨老联合打击拐子、抓捕莫庭生如火如荼,画家却不在明江府。 他撕裂了空间,抵达了黄原府的千沙水寨。 水寨是「船夫」堂口的总堂。 船夫背后链接的是天穹异鬼「苦鬼」, 「苦鬼」在天穹二十四尊神明级中,实力极强,堂口弟子都是靠水路吃饭的。 靠水路吃饭的人口极多,「船夫」这个堂口的弟子基数便很多, 弟子多了,香火便旺盛。 所以,「船夫」在黄原府里,很得势。 千沙水寨中,船夫的大当家平日里不现身,管事的是二当家——红棺娘子。 水寨靠江的木堂中,红棺娘子正烫着一壶温酒,时而夹两块爽口的生鱼脍,见画家进屋,便推过酒杯,要与画家共饮。 “棺娘,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求你办事哟。” “老画,你们明江府那都是文化人,文化人都办不成的事,靠我们船家人就做得成了?” 棺娘又拿筷子把生鱼脍的盘子,拨到了画家面前:“吃两口,黄原府气候燥着呢,吃点冰生鱼,润润喉咙。” “鱼要吃,事也得求你们办。” 画家说道:“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桩,你肯定能办,把你们堂口的血井人脑给我。” “第一桩事你就在扯淡!血井人脑,我凭什么给你,就凭你们明江府点起了天神之火?” “你瞧,又急。”画家笑着说:“你们用血井人脑,寻了这么多年的河神,不也没找到吗?留你们手上也没用,不如给我们明江府……大不了以后天神之火旺盛了,我帮着你们一起找河神。” 画家态度很诚恳,但棺娘不吃他这一套,回骂道:“你们文化人讲话,跟放屁差不多,求着办事的时候,讲得天花乱坠,白骨复生,等你办完事了,便是口舌如簧,拒不承认……” “呸,怎么能凭空诬陷好人?”画家忍不住老脸一红。 “诬没诬陷,你心里清楚,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毕竟当年那桩事,不能怪你, 船夫和骨老,是有大交情的,血井人脑,我可以给你,但是,我们水寨,最近不出人才啦,想找你要个人。” “要谁?”画家问。 “就是你们明江那位小先生,听说是新一任观主,你把他调到我们水寨来,血井人脑双手奉上。” 画家:“……” 他万万没想到,红棺娘子的消息很灵通,这么快便知道小先生的名号。 “明江府也有船夫的啊。”红棺娘子嗤笑着说:“井国走水过江之处,都有我们船夫的弟子,消息这一块,那是足够灵通的。” 棺娘起身,抚去红裙上的褶皱,端着酒杯,说道:“我听说这位小先生,以三炷不到的香火,斩了你们明江府的越境之王, 然后定下围猎计划,与你、古玲,以雷霆之速擒拿痛苦大学者与观主, 好像你们那团天神之火的点燃,与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的人才,我们水寨很缺。” “那你的消息有些靠后了,小先生并没有出任观主,他拒绝掉了。” “拒绝了?城隍堂主的位置,他不稀罕?”红棺娘子有些意外。 多少堂口弟子,熬了一辈子,也就是想当个香主,周玄二十出头,便有了当堂主的机会,竟然如此轻松就拒绝了。 “小先生不是池中之物,你要是能劝他来水寨,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你让我去调动,我调动不了。” 画家与红棺娘子聊到这个份上了,不再藏私,说道:“血井人脑,就是小先生点名要的,而且,他比你想象的,更强大。” “怎么讲?” “最近明江府闹出「饥饿食人」的事情,你必然知道。” “当然知道,船夫里有个弟子,就着了那饥饿的道,死在了明江府,是堂口里的船把子帮他料理的后事。” “饥饿闹了很多天,我们查无头绪,最后是小先生收集消息后,将饥饿犯案之地标于地图上,瞧出了饥饿的目的——它与邪神搭伙,意图污染我们明江府的祖龙之尾。” 既然红棺娘子对周玄极有兴趣,那画家刚好借着“小先生”的神通手笔,抽带出他求红棺娘子办的第二件事, “那饥饿同伙中的邪神「光阴」,深明时间法则……” “那尊邪神,比起你的法则如何?”红棺娘子问。 “在他的法则面前,我便如稚嫩孩童一般,差距过远。”画家说道:“小先生以梦境法则,瞧破了「光阴」以时间法则,布下的偷天换日之局,顺利找到了饥饿……” 红棺娘子听到此处,咂着温酒,竟有些神往起来,说道:“我对这个小先生,兴趣又浓了些,二炷多的香火,便能做下诸多手笔,超出我平日认知。” 画家点点头,赞同棺娘的话,继续说道:“小先生找到了饥饿后,帮我们骨老会,堪破了两百年的祖龙衰弱之迷,有一伙邪神,利用神明子嗣,污染我明江祖龙, 我找你的第二件事,便是这桩,希望你们船夫堂口出力,帮我们推演出明江祖龙被污染多少、污染之后有什么后果, 当然,最好是能推演出方法,去除祖龙体内的污染。” 画家已经交底,红棺娘子不再话语讥讽,给出了她的方案。 “血井人脑,我可以送给小先生,但是,不能假借你们的手……我们黄原府的人脑,拿去给你们做人情,说不过去, 我亲自押运人脑去明江府,交到他的手上。” 画家点头同意, 他甚至还知道红棺娘子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要亲身去明江府,说服周玄加入千沙水寨, 这属于和明江府抢天才——额……也不能算抢……对于周玄这种天才,决定他去留的,不是哪个州府,全凭他自己。 “行,明江府随时恭候棺娘大驾。” “至于第二件事嘛,船夫堂口能去明江府的人不多,我一个人去,我与你们联手推演明江府的龙祸, 这就是我的方案,全看老画你采不采纳了。” 红棺娘娘将酒杯放在膝盖上,静静聆听着画家的回应。 画家心里也发苦,按红棺娘子的意思,船夫堂口不愿意插手明江府龙祸, 龙祸太大,其余州府堂口的弟子,都不愿做白白的牺牲。 就红棺娘子孤身入明江,还是瞧小先生的面子, 窥一斑可见全豹, 红棺娘子、船夫与骨老会有挺深的交情,都不愿意来做帮手,去其余州府寻帮手,更是难上加难, 心里苦归苦,但能来一个红棺娘子,便是好结果,推演龙祸之事,能多一个帮手便有一个帮手的好处。 “多谢棺娘帮手,我老画感激不尽,等你入了明江府,无论龙祸是否平息,我都愿意将空间法则的领悟,与你分享。” “痛快,一杯水酒,这件事,定了。”红棺娘子举起了杯中酒。 画家一饮而尽后,再次撕裂空间,去搬救兵。 红棺娘子望着画家消失的方向,说道:“明江府怕是要完哦,两株祖树不见,如今连祖龙都要被污染了,唉,祖宗留下的家业,败得差不多了, 我要是老画,就不拼命奔波了,一个烂摊子,想给它收拾好,难于上天穹, 我还是好好琢磨,怎么用我三寸不烂之舌,把小先生纳入水寨麾下……” …… 东市街,周家净仪铺, 周玄再醒时,已经是晚上七点,福子做了一桌子菜, 周玄、赵无崖、云子良都吃得极欢快,唯独五师兄吕明坤,吃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也打不起精神来。 “五师兄,还没找到人生目标呢?” 周玄询问吕明坤。 “没有。” 吕明坤复仇成功后,心气便涣散了,做净仪生意,不怎么开心,逛街轻松轻松?他没有那个习惯, “要不然,晚上你跟老云去一趟大都会?我给古玲打电话,让她派司机过来。” “兴趣不浓,小师弟,你事多,别管我了,我努力调整调整。” 吕明坤将饭扒了,便和店里人告辞,出去散心走走。 “老五这小子复个仇,把自己心态复崩了。” 老云嘴上讥讽,实际他挺能理解吕明坤的感受,他也是个为复仇而活着的人, 三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藏龙山的灭族之仇,如果他的仇报了,他估计也像吕明坤一样,无所事事起来。 “老云,你们先吃,我去趟老画斋。”周玄将碗放进厨房,出了门。 “去老画斋干嘛?” “结果掉痛苦大学者、观主,别让他们俩老占着我地方。” 周玄嘟哝道。 斩掉痛苦大学者、观主是其一, “香火烧完了前面六寸,到了七寸多了,我可以学习第七层香火的刺青图。” 周玄斩完两人,便要进入图腾殿,学得第七层的刺青后,然后第二次下血井,回到三百年前的明江府…… 第217章 再下血井 周玄进了老画斋,要解决掉观主和痛苦大学者, 而老画斋内的景象,很出乎周玄的意料, 画斋二楼的临时囚室里,痛苦大学者竟然已经疯疯癫癫,而被刺了「地子」斩魈图的观主,一直都在自己啃咬自己,但现在,他的精神状态竟然出奇的稳定,而且身子也很完整。 见到周玄进屋,痛苦大学者正数着铁链的孔洞, “十四、十五、十六……” 观主则向周玄投去了怨毒的目光,他周围血呼拉岔的,一地的黏稠液体。 而他的身体恢复如初,并没有前两天“生食自己”之后的残缺样子。 “哟,挺能扛,你也学了痛苦派的本事?”周玄用骨牙,勾穿了观主的脸颊,拉扯到面前,仔细分辨之后,发现观主身体快速的恢复,并不是痛苦派的“血肉再生”, 血肉再生的皮肤,周玄在古玲那里见过,比新生儿的皮肤还要白嫩,吹弹可破, 哪像观主现在的身躯血肉,到处都是脓疮、烂肉。 “我明白了,这「地子」的斩魈手法,简直是无间炼狱,让你自己吃掉自己,然后吃得差不多了,刺青催动,让你再长出完好的身体,继续自己吃掉自己,它比我毒辣多了。” “周玄……你别以为找了画家、李乘风,就能平安无事的干掉我和痛苦学者, 我们受神明的庇护,拐子横行,那是神明暗许的, 你杀了我们,就是斩去了神明的意志。” 被关押了两天,观主和痛苦大学者没有真正的死去,只是惨遭折磨, 这让观主产生了某种侥幸的心理——或许周玄并不敢杀他。 因此,观主“自食”的状态一脱离,他便撑起精神,要和周玄好好谈谈,让周玄好好醒悟自己对付的是谁,他观主、痛苦大学者背后站着的是谁,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搬出了“神明”名头。 但是, 神明之名,并未让周玄当回事。 他取出骨牙,勾入观主的耳朵,再次拉扯到嘴边,中气十足的朝观主耳内讲道, “拿神明的意志压我?神明意志我又不是没斩过! 骨老集会那一天,最先出现的天神,并不是真正的天神,是我通过刺青伪造出来的。” “你……你说谎。”观主并不相信周玄能办到, 周玄不过是个三炷香都不到的香火低手,怎么能办出这么恢弘的事情? “痛苦与灾厄之神的银杏图腾、我的傩神之血,城隍「水庸」、天眼观「无字天师」、骨老「天官」,三大神明气息, 我将它们通过刺青的手法,全做到一尊傀儡尸体的身上,凝聚出了骨老神职都分辨不出来的天神气息,讲得这么详细,你现在信了吗?” 观主听到此处,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也觉得天神之火的再度燃起,应该是有做手脚的,但没想到手脚竟然动得这么大? 还来自于一个二炷香的小人物。 “集会之时,天官的分身降临,又如何,被我操控的傀儡,以天神气息击碎,天官分身我都不怕,还怕你这个替神明做脏活的黑手套?” 观主听到此处,便知自己威胁不到周玄,也活不过今天了,索性讲道:“明江府的水很深,你是有些胆色、本领,可那又如何? 你迟早要淹死在明江府的滔天洪水里, 不信,你等着看!” “我会让你瞧瞧,明江府水再深,淹不死我这条活龙王。” 周玄拔出骨牙,狠狠的剜出了观主的右眼,握在掌心之中,低头喊道:“井子,把只眼睛埋到城隍道观的墙壁里,让他把眼睛擦擦亮,往后好生瞧瞧,见识见识什么叫千层浪里翻身,百尺竿头站脚的水龙王!” 话音一落, 周玄手掌上,出现了一道血色的涡流,将观主的眼睛完整的吞噬。 观主的眼睛,轻飘飘的进了周玄的神启秘境, 他先看到了秘境中的一望无际的黑水。 黑水是傩神赠予周玄的“天神意志”,观主光是瞧着,便感受到了无尽的威压,似乎多看一眼,眼珠都会当场爆裂。 于黑水之中,观主又瞧见了白骨和尚。 白骨和尚的骨骼,来自于七叶寺八炷香的煮酒和尚。 观主无限逼近七炷香火,眼力极佳,当即便从骨骼上的“道痕、佛印”,瞧出了这架白骨生前在七炷香火以上。 “周玄的神启秘境里,怎么会如此繁盛?” 观主的眼睛还在飘荡,渐渐的,他飘在了黑水之上,瞧见了一轮绯月。 绯月中的气息,同样让观主感觉眼睛随时会被压爆。 “与傩神同级的气息?” 观主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周玄的底气。 他在出事前的两天,已经打听到了消息,知道周家傩神对周玄好得很,在晋升二炷香的时候,赠予了他傩神之手。 傩神之手不光是一只手,还有傩神的一部分意志。 正因为有天神意志,黑水的威压之感,才能遮天蔽日,寻常的走阴、神启秘境,无法相提并论。 现在,绯月也有堪比天神意志的压迫感,而绯月又是血井的象征,这证明血井也赠予了周玄一部分的意志。 “血井,也将周玄当作了传人。” 观主在被周玄抓捕的时候,便知道他是双秘境的拥有者,却没想到——他的双秘境,竟然都是真正的意志。 “输得……不冤枉。”观主冷笑道:“但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为什么傩神与血井会挑中我?” 周玄并不认可观主的想法, 在他晋升二炷香时,脚踩周家傩面,被傩神出言呵斥,但他依然强行踩破了每一副傩面, 也就在这一刻,傩神才接纳了他。 在七叶寺时,面对天穹之上,用神丝牵引煮酒和尚遗体时,周玄用骨牙,割断天穹神丝, 直到那一刻,血井也才认可了他。 “血井和傩神挑中我,是因为我敢于向天上众神出手,可能我香火还不高,但骨头硬,这点,和你这个神明黑手套可不一样。” 观主冷声说道:“假如你在我的位置,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绝不一样,獠鬼堂口,本事不高,骨头却很灵通,是上好的人货,但我从来不把他们当成香火的燃料, 他们是我的朋友。” 观主听到此处,忽然想起了曾经的一桩往事,哀叹一声,心中已然有些明朗为什么自己会输。 “或许,他真不是运气好。” …… 观主的眼睛,飘到了绯月的中央, 绯月上的城隍道观,打开了观门,将眼睛吸入。 曾经让观主引以为豪的城隍道观,现在成了他的囚牢。 “纯坐牢,哪有那么好的事,瞧把你给美的,你是来当苦力的。” 周玄冲着道观的穹顶,喊了一声:“井子,让观主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出来,收不收祭品?” 城隍道观门口的石碑上,显出了一个字——否。 “井子你可算办回好事了,把他知道的秘密全都掏出来。” 周玄一声令下,顿时,道观墙壁上,所有的眼睛全部睁开,各种仇恨的目光,向着观主的眼睛瞧去。 目光像一条条无形的丝线,在疯狂的攫取着观主眼中藏下的秘密。 观主在痛嚎,在哀求,但进了血井的城隍道观,生死皆不由他作主。 周玄瞧见,观主的眼睛在滴血, 血滴了一地后,观主的眼睛便失去了反抗的目光,像所有问卜的眼睛一般,与周玄对视,交代着自己的秘密。 这番对视下,周玄瞧见了许多画面, 有观主在城隍堂口里道貌岸然的样子,在会议中,向所有的弟子打着腔调,口口声声要除魔卫道,还明江府一个朗朗乾坤。 有观主在吞噬拐子送的灵骨、灵血时的贪婪样貌, 除去灵骨、灵血,观主曾经吞噬过活人。 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观主的同乡,两人小时候关系还极好。 这位同乡,没有走阴拜神,但通灵的天赋,与血井通灵人可以媲美。 同乡长大后,来到明江府,想央求当时只是城隍值夜的观主,帮他谋个前程。 而那天晚上, 同乡便成了观主的…… 这是观主第一次食用“人货”,当时他与拐子还没有勾结,所以“人货”既没有忤作刀手的精湛提纯,也没有拐子刻铭文时的遮星文字, 所以这波“人货”品质虽然极高,但产生的效用,却十分低下,并没有帮助观主攒上太多的香火,只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原来,香火修行之路,是有捷径的,只要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就行。 周玄看到此处,明白了为什么他说獠鬼是朋友时,观主会无言以对。 除去观主的“人货往事”,周玄最关注的便是拐子的二号人物莫庭生,与一号人物,那个传说中的拐子——风先生。 不过很可惜,周玄并没有见到“风先生”,只捕捉到了“莫庭生”的画面。 观主长期都要去找莫庭生拿货,从二十八年前便开始, 莫庭生这人,是一个标准的西装暴徒,他有着儒雅的面容,年轻时便像个教书先生,年纪大了后,则像个慈祥的老人,信佛的那种,举手投足都极有腔调,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是拐子堂口中的老二。 观主与莫庭生交往的画面中,有一段特别引起了周玄的注意, 当时两人在一间装修堂皇的屋子里, 桌上放着两木箱子包装精美的“人货”。 莫庭生叼着雪茄,对观主说:“两箱货,一箱是给你的,另外一箱是给痛苦大学者准备的。” 观主轻轻拍着货物,对莫庭生讲道:“香火,香火,一切都是为了香火,可将香火层次爬上去,又能如何,不如莫先生的三炷香,拐子堂口中,你是一人之下,风先生不出现,你便是堂主。” 话语中,有些讥讽的味道, 莫庭生却笑了笑,说道:“观主,对于你来说,香火自然是重要的,但对于我来说,香火可有可无, 我的价值,不在香火上,而在于我拜堂口之前的通灵特性。 我的通灵特性属于逆天行事,若是香火修高了,会被天穹之上注意到,三炷香,已经是我修香火的极限了。” 莫庭生总结道:“比起整个拐子堂口在明江府的崛起,我个人的香火进度,没那么有所谓的。” “你的通灵,是什么特性?” 观主询问莫庭生,后者笑而不语。 …… 周玄离开了神启秘境,血井趁他入秘境的功夫,已经食用完了观主的血肉。 “该你了,痛苦大学者。” 痛苦大学者已经疯癫,周玄也不在他身上多浪费功夫,骨牙捅进了他的眉心, 血井道观墙上的眼睛,疯狂眨动,痛快的食用着这具六炷香的祭品。 獠鬼的林霞,被痛苦大学者杀掉,如今,周玄用林霞赠予他的骨牙,杀了痛苦大学者,隐合某种宿命。 洗冤箓振动,周玄掏出了箓本,最后一页,新加了一行——明江府东市街,拔骨,洗冤。 他将洗冤箓本合上,站在窗前,默默祈祷着:“霞姐,獠鬼的朋友们,大仇已报,一路走好。” 他按照周家班的送魂仪式的词,连续念了数遍后,才睁开了眼睛。 此时,痛苦大学者的血肉,已经被血井吞噬殆尽, 连吃两个祭品,血井在城隍道观前的石碑上,又显出了谶语——问卜、塑神。 这是血井在询问周玄祭品要如何使用。 塑神, 上次周玄用忤作堂主作为祭品试过,只在道观神台上,塑出了一个悬浮的巴掌。 “井子弄的塑神,肯定是个好东西,上次祭品不够,这次我再试试。” 周玄在秘境里,用意念与血井沟通,将观主和痛苦大学者这两尊祭品,全用在塑神上。 有了他的首肯,城隍道观里又下起了雪,雪往神台上笼罩, 等风停雪定后,神台上,悬浮了两条手臂、两条腿。 由于观主和痛苦大学者,都不是普通的六炷香,尤其是观主,与七炷香只有一步之遥,这次塑神的进度猛涨, 塑出了四肢, 但就这个进度,周玄依然不知道这塑神,有什么作用。 这种感觉,就像前世的推币机,不停的塞入硬币,却不知何时能将那几座巨大的币塔推倒。 “推币机还能看到币塔呢,塑神我就光投入了,什么都瞧不见。” 周玄抱怨道:“井子,你赶紧告诉我,塑神到底在塑些什么,讲出来,好歹提高我去寻找祭品的主观能动性啊。” 血井并未吐露塑神的作用,墙壁上的眼睛们,带着坏笑的神色,朝他眨动,仿佛在说——这是个惊喜。 “希望是个惊喜,不是惊吓。” 周玄笑了笑,离开了神启秘境。 在他的心神完全没有关注秘境的时候,城隍道观之内,观主的眼睛开始眨动,他望着神台上的四肢,隐隐想到了什么。 城隍道观原本是城隍初代神明——水庸,在飞升天穹之后,将法身斩为三份,变成了城隍道观、道门石碑、观内青风, 每代城隍弟子,只有掌握了城隍道观的人,才能称为观主。 观主是城隍道观的前任主人,他自然明白神台上的东西是什么。 “血井……你竟然……竟然要给周玄找一个超高香火的帮手……神台之上,只允许塑出八炷香以上的人物……你们……” 观主很吃惊,吃惊血井竟然对周玄好到这种份上, 血井却怒了, 观墙上的眼睛,肆意的眨动,它们用目光中的无形丝线,疯狂的鞭打着观主的眼睛。 观主再次痛苦哀嚎, 鞭打之声,一声响过一声,仿佛在说:“让你丫多嘴,再多嘴,抽死你个杂种!” …… 周玄给痛苦大学者、观主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开始做着第二次下井的准备。 但是下井之前,他有一件事情要做。 他回到了周记净仪铺里,给李乘风打去了电话。 “大祭司,我们的人已经在给血井人脑装箱,等装好了,就给你店里送过去。” “不是找你聊血井人脑的事情,是找你聊莫庭生。” “莫庭生,城隍还在找。” “我给你提供线索,免得你们瞎找。” 李乘风在电话里差点惊得叫出声——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城隍、巫女、骨老,今天忙活一天,四处打掉拐子的据点,暂时还没找到莫庭生任何的线索, 小先生就凭一己之力,找出线索,这是何等的效率? “我从观主那里问出来的,就用了一点点温柔刑罚。” 周玄没将挖眼、将观主眼睛送入城隍道观,受血井之眼拷打的事情讲出来。 他要凹人设的,温文儒雅的小先生,怎么能和“刑部尚书”这样的酷吏挂钩呢? “我明白,小先生手段如沐春风。” 李乘风说归说,他可没忘记痛苦大学者被黑驴欢喜,忤作堂主被千刀万剐、观主自食其肉的场面。 周玄点点头,聊起了莫庭生,说:“莫庭生这个人啊,香火不高,只有三炷香。” “不能吧?” 李乘风有些意外, 拐子那可不是小堂口,在明江府作恶将近三十年,稳稳的排在骨老、城隍、巫女之后,压了神偷堂口一头。 这么大的堂口,二号人物,竟然只有三炷香? “莫庭生亲口告诉观主,他的通灵特性很逆天,如果香火修高了,会被天穹之上注意到,只能将香火修到三炷。” “这就难怪了。”李乘风熟读古籍,说道:“小先生,你的通灵特性是什么?” “感知力强,五官的感知力也强。”周玄说道。 “除此之外呢?” “望相。”周玄讲到自己的通灵特性。 这是说书人最好的通灵特性,用师父袁不语的话讲,说书人讲书最需要练习,需要多年的舞台积累,才知道观众喜欢什么,爱听什么。 但有了望相,便能在说书的过程中,从观众平平无奇的面孔之中,望出他们的真正心思,对这场书是厌烦,还是无聊,还是觉得精彩, 然后说书人,根据场中的反应,及时用技术去调整讲书的路线,往往能获得一个满堂彩,攒到更多的香火。 “望相,已经算很好的通灵特性了,但是总有一些奇怪的人,他们通灵特性,过于夸张,比如说曾经遁甲有个弟子,毫无香火之时,便能感应到天地间的某些异变, 这种人的天赋,连神明都妒忌。” “然后呢,神明会派道者将其杀掉?” “杀掉是其一,其二,是会夺走这人的通灵特性。” “不过这类人极少,古籍之中,也没有太多的记载,寥寥几笔而已,拐子堂口中,竟有此等人物,怪不得这个堂口,短短三十年里,便有了此等的声势。” 周玄不关心太多,只问李乘风:“老李,通灵特性能夺走的?” “当然能了,通灵特性,是拐子的主打的人货之一,要夺走通灵特性,神明有神明的办法,咱们人间有人间的办法。” “人间什么办法。”周玄很感兴趣。 “找出通灵的部位,然后用最厉害的刀手,将通灵部位,不差丝毫的切割拿出。” “要多厉害的刀手?” “像忤作堂主那样的。”李乘风讲道。 周玄抚了抚下巴,如果拼香火,或许忤作堂主厉害,但是比刀法,咱五师兄,比起那什么堂主,要厉害得多呢。 凌迟五千刀呢,打破井国的凌迟记录,给那忤作堂主切瘦了好几圈,刀法能是开玩笑的吗? “对了,小先生,我好像记得你们店里的五师兄,是个好刀手,我想请你帮个忙,让他来我们骨老担任助手。” 李乘风央求着说:“我那学生王亦文死了,他就是个好刀手,现在没了他,实验室里好多古怪生物没人解剖。” “那你送血井人脑来的时候,给五师兄说一声呗,刚好他这几天做什么事情都没兴趣。” “那感情好。” “行了,聊到这儿,我待会把莫庭生的画像画好,放店里柜台抽屉里,你自己拿,我要闭关,什么时候出来还不一定呢。” 周玄交代好了李乘风,挂掉了电话,在店里拿了纸笔,将莫庭生的画像画出,仔细对比了几眼,确保没有什么纰漏后,搁进了抽屉里,上楼去了。 …… 周玄将二楼的卧室门关上, 他先从神启之中,召唤出白骨和尚,然后将洗冤箓的一次回殿次数划掉, 痛苦大学者死去,周玄洗冤箓上的回殿次数,已经累积了四次, 用掉一次,还剩三次。 洗冤箓泛出一阵白光, 周玄提着白骨和尚,拿了“高僧望月”的刺青,进入了图腾殿。 图腾殿的桃花祖树,感应到周玄的到来,挥舞着枝丫,迎接着他。 “树子。” 周玄奔向了桃花祖树,轻轻拍打着它的树干。 “我啥时候一定给你送到地面上去,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哪有点桃花祖树的风采。” 祖树要用人气来养,信奉祖树的人越多,树就长得枝繁叶茂。 桃花祖树摇晃着枝丫,为周玄的提议欢喜。 “第七层的刺青,我下完井再来找你学,我去三百年前瞧瞧,看你是怎么沉入这个鬼地方,要是谁欺负你,我替你揍他……” 桃花祖树极感动,枝叶抖得簌簌作响,将露水洒在了周玄的脸上。 “但不一定揍得过他。”周玄话锋一转。 祖树当即将枝条伸到周玄脸上,将露水擦去,仿佛在说:“我的泪,白流了。” “树子,别小气,我先下井了。” 下血井,需要开井仪式,周玄下过一次,这次轻车熟路。 他将“高僧望月”的刺青,铺放在地上,割掌洒血,以刺青为中心,滴血绘出了血井如今所在的城隍道观简易图, 滴血绘图完成,地上起了一个血色漩涡,周玄将怀表掏出,将指针调到了12点后,放在地上,对白骨和尚说:“还是老规矩,这根指针指到了‘一’,你就把我拉上来。” 白骨和尚轻轻点头, 周玄让白骨和尚将黑水链子缠在他的腰上后,对着桃花祖树招了招手。 “树子,刚进殿的时候,以为你叫血树,现在叫你桃花祖树,你要有祖树的担当,保佑我从三百年前顺利回来。” 桃花祖树晃了晃枝丫,表示没问题。 周玄这才纵身跳入井内。 …… 周玄在血井中不断沉降, 周围是嘈杂的声音, 等声音消失,周玄沉降结束,他出现在石屋中。 “祖树和血井把我投放得真精准,和上次下井的时间完美对接。” 周玄感叹道。 第一次下血井,周玄回到三百年前,在明江边遇上了刺青树族的大祭司、八炷香火的桃花巫彭升。 彭升以天色渐晚,镇子周围有凶兽出没为由,将周玄带入了彭家镇。 在镇子里,周玄见到了彭升的妹妹桃花女,同时也得知了,桃花女,要在明日下午开始的天神祭上,嫁给天神。 同时,周玄还弄清楚了,天神祭举办的原因,是刺青树族要“人造天神”, 当时周玄还答应了彭升,会留在镇子里,观礼天神祭。 此时,周玄站在石屋中,前方左边是彭升。 前方右边是桃花女, 周玄高度怀疑,这位桃花女,便是自己秘境中的提灯新娘。 “周兄弟,既然你已经答应留在我们彭家镇,观礼明天下午的天神祭,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款待客人,要有好酒、好肉、好歌舞。” 彭升带着周玄往镇子的中心走。 中心处,便是三百年前的桃花祖树, 祖树旁边,有大堆大堆的篝火,各种野兔、猪肉被烤得喷香。 许多树族的刺青师们,也都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族人们,这位,是来参加天神祭的朋友,周家傩神。” 众多族人,听到此处,纷纷热情的给周玄敬酒。 周玄喝得直撞脑门,他也不怕醉,反正《血井悟道经》里提到过,进入过去的时间,无生无死,只是会被神明的私语缠住。 既然无生无死,那就不带怕的。 连饮数碗酒后,周玄才和彭升坐在一起,彭升撕了一块兔腿给周玄。 啃着喷香的兔腿,周玄问彭升:“彭祭司,你们树族,为什么要人造天神?” “此事也算我们树族的一个秘密……其实也没什么要遮掩的。” 彭升指着街道尽头的镇门,说道:“我说过,天色渐晚之后,镇子周围会有凶兽出没。” “对。” “那些凶兽,不是真正的凶兽,都是我们刺青树族,曾经的族人。” 彭升眼神流露出诸多的悲悯之色,对周玄讲述着…… ps:更了个大章,今天事情多,来得有点晚,么么哒。 第218章 三头石佛 “那些凶兽,是你们刺青树族的族人?” 周玄也望向了镇门之外,此时天有些黑黢黢,他隐隐能瞧见几只通红的眼睛。 眼睛里流露出的凶残目光,很难将他们与人类联系在一起。 “刺青树族,遭遇了灭族的诅咒。”彭升端着酒碗的手,开始颤抖,说道:“我们树族的手段是刺青,掌握了《二十四幅神明图》,平日里,除了神明图外,我们也会做一些其余的刺青。” 树族在这个点上,和周玄不太一样。 周玄不是刺青爱好者,他只是因缘际会,第二炷香走了刺青堂口,刺青对他来讲,就是手段。 但刺青对于树族而言,即是手段,也是生活, “我们树族人结婚,会将一幅刺青,一分为二,做在新郎、新娘的身上,象征合家过生活, 我们祭神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拿出皮子,刺上自己构想的图案,以示对神明的虔诚。 族人死去的时候,家属会用自己的血,在亡者的身上做刺青,表达对家人的思念。 总之,刺青,贯穿了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从出生开始,从死亡终结。” 彭升讲到此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折叠好的刺青,打开后有报纸那么大。 刺青的图案是一幅白马。 “这匹马,是我小时候养的马,我很喜欢它,它死掉后,我便用它的皮,将它曾经风华的样子,做成了刺青, 往后的日子里,我只要思念它,我便将刺青握在手里,就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它在我的心里奔跑, 如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只要刺青还在,它就从来没离开过我。” 彭升的话,让周玄汗颜。 他靠着刺青赚了不少钱,也做过不少事情,但他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刺青,如今听彭升讲述,他才知道,刺青对于树族意味着什么。 彭升将刺青收起,说道:“树族做的刺青太多,每个族人的身上都有刺青,每家每户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刺青, 有一天, 树族做的刺青,活过来了,诅咒便开始了。” 彭升将碗中酒喝尽,虽然他很年轻,但言语中有饱经沧桑的感觉。 “诅咒最开始的时候,彭家镇……额……那时候还是彭家县,我们刺青族人很多的, 当时,彭家县人,并不认为最开始的诅咒是诅咒,而是一种神迹, 有位族人叫彭家树,过于思念父亲,便求哥哥帮忙,将父亲曾经的音容笑貌,刺在背上, 那一日,父亲刺青活过来了,对彭家树嘘寒问暖,其余族人也以为彭家树的父亲活了过来,纷纷去彭家树家里道贺。” 彭升说道:“当时的族长,认为这是井国诸神对树族的赐福,赋予了我们刺青无穷的神性, 往后,树族的刺青,活过来的越来越多,这是让族人极开心的事情,毕竟我们的刺青不是胡乱做的,都是我们对亲人的思念、对生活的向往与怀念,对天、地、诸神、自然的崇拜, 让这些美好的情感,以刺青的形式复苏,怎么也谈不上是坏事, 但在彭家树的父亲,活过来三个月后,他死去了, 彭家树被他父亲…… 他全身的骨肉几乎全部不见,只剩下承载他父亲刺青的人皮。 那张人皮上的“父亲”,通红眼睛,还去攻击其余的族人,最后被当时大祭司的神明图击碎。” 周玄听到此处,说道:“彭兄,攻击彭家树的刺青,不算你们的族人吧?他只是一枚刺青。” “那枚刺青被击碎的时候,周围的人,听见了刺青里传出了彭家树的声音。”彭升的眼神有些暗淡,说道:“彭家树被刺青吃掉时,他的灵魂,与刺青融合在了一起, 那副刺青里,有两道魂,双重意识。” 彭升讲到这里, 周玄猛的想到了“血井通灵人”,血井通灵,便是一个人的双重意识同时觉醒, 这种觉醒给血井通灵人带来强大感知的同时,也带了疯症。 血井通灵人的疯症,几乎治不好,只有古族的刺青才能压制, 现在他才知道,刺青古族的诅咒,也是“双重意识”捣得鬼。 “那些刺青活过来之后,我们刺青古族的神明图,可以起到镇压作用,但镇压得我们极其心痛,因为每一副活过来的刺青里,也有我们族人的意识, 镇压他们,就是在镇压我们自己的族人。” 彭升顿了顿后,说道:“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活过来的刺青,越来越多,神明图也力有未逮,无数的族人魂魄,被那些活过来的刺青融合,成了诅咒刺青, 而诅咒刺青,又每天都在杀死大量的族人, 我们树族,将刺青当成美好情感的承载,但宿命让我们最终发动了对刺青的战争。 最终,我们敌不过那些刺青,只能带着最后的几千个族人,聚居在彭家镇里,唤醒了桃花祖树,同时借用了刺青异鬼「彭侯」的力量,镇守住最后的族群聚集地, 诅咒刺青在白天浑浑噩噩,晚上想入彭家镇,会被祖树和彭侯压制, 彭家镇里,也再没有刺青活过来,这已经是我们树族最后的一片净土了。 但是,就连这片净土,也将会消失。” 彭升又端起酒碗,望着桃花祖树,说道:“祖树的力量,要大量信奉他的族人去维持,我们族人剩下几千人,不够多了,又加上日夜借用他的力量, 祖树也快支撑不住,接近枯萎, 一旦祖树枯萎,沉入地下,只靠异鬼「彭侯」,支撑不住游荡在镇子周围的诅咒刺青,那一天,树族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所以,你们树族才要人造一个天神!利用天神的力量,消灭掉所有的诅咒刺青?” 周玄问。 彭升点点头,说道:“祖树与彭侯加在一起,也只能暂时压制诅咒刺青,如果没有天神的力量,救不了树族。” “人造天神,是树族唯一的希望。”彭升讲道:“我半年前,去了一趟雪原府,与一位寻龙道士同路。” 周玄听云子良讲过,老云在三百年前,曾经和彭升一起去了雪原府, 老云当时是感应到雪原府有一条大龙,彭升则是感知到雪原府出现异象——三佛凌空。 两人到了雪原府后,便分道扬镳了。 “你去雪原府,是……”周玄明知故问。 “三佛凌空,有三位大佛,齐现雪原府的轮转雪山,都是曾经古佛座下的弟子,传闻三佛能解世间一切烦忧,我为了拯救族人,西行寻佛。” 彭升说道:“三佛给我的答案,便是人造天神,而且也传授了人造天神之法。” 周玄知道刺青可以伪造天神,但他伪造的天神,只不过是有极强的气息,与真正的天神,自然是天壤之别。 “人造天神,一定造得出来吗?”周玄问彭升。 “天地下哪有算定的事情,但树族已经没有时间了,祖树随时都会枯萎。” 彭升讲到此处,暗自叹气,说:“哎,时间啊时间,若是祖树还能再支持十年,我便能入九炷香,有我帮祖树、彭侯分担压力,或许不用人造天神,也能再延续树族数十年的时光, 刺青一族,总是容易出现香火修行的奇才,有了时光,便拥有一切。” “有彭兄一席话,我倒是明白为什么树族要人造天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树族的刺青,为什么活过来了?不得归根溯源,找出刺青活过来的根本原因?” 周玄觉得,既然树族的敌人,是那些融合了族人魂魄的诅咒刺青, 要消灭诅咒刺青,方法不一定是靠强大的力量去镇压,若是找到活过来的原因,对症下药,不比什么人造天神强? “找过,但是查不出原因。”彭升讲道:“我们族人钻研过双重意识的刺青,其中一重意识,不用想,便是我们族人的,另外一重意识,却不知其力量来源,至少树族在井国,没有接触过那种诡异力量,所以,查不出它活过来的原因。” 既然彭升如此说,那周玄也不再坚持,他又喝过了几盏酒,便去彭升家的石屋睡下。 等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他走到石屋的院落里,桃花女正在由女族人为其梳妆打扮,她要在天神祭上,嫁给树族人造的天神。 彭升穿着黑色的巫袍,见周玄来到院子,便对周玄讲道:“周兄弟,等天神祭结束,我送你出镇,你是要去明江府城吧?” “对。”周玄果断的回答道,不然总不能讲——我是三百年后来的,专程来看看你们刺青一族,搞什么大计划。 等桃花女穿上了隆重的婚服,树族的族人们,便吹着唢呐、打着喜锣, 桃花女则跳着曼妙的舞蹈,为天神祭上那个不曾谋面的新郎欢欣。 到此, 周玄便笃定了桃花女,便是他神启秘境中的提灯新娘, 两人穿着同样的婚袍,桃花女的舞蹈,也并不是单纯的舞蹈, 而是周玄曾经在绯月中学习过的“祖巫十二法相”, 法相他没有学全,但其中的“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动作,他记忆犹深。 “我们树族的女子出嫁,屋里要先办一场婚,去了男方家,还要再办一场婚,但是天神还没有造出来,只能让我妹妹自己先单独办婚。” 彭升像聊家常似的,对周玄讲道。 周玄点头,表示理解,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 等这场娘家的“独婚”办完,族人们,便用轿子将新娘抬上,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镇上的祖树走去。 …… 桃花祖树,迎风招展着, 轿子落在了祖树前方。 彭升让族人们,点起了香。 “要造天神,要先迎接神明降临。” 彭升朝着族人喊了一嗓子后,族人队伍里,走出了十二个年老的族人。 这十二个人,便是迎接神明的人选。 只是,这场迎接,极惨烈。 彭升朝那十二个族人,下跪磕头,磕下去嘭嘭作响,等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泪眼潸然。 他朝着十二个男人讲道:“各位叔父,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十二人也都抹着眼泪, 其中领头之人,脸上有一幅星月刺青,他是树族的星月祭司, 星月祭司对彭升讲:“大祭司,能用我们的命,换来树族的繁衍生息,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这里有数千个族人,都是我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朝气蓬勃的小娃娃,往后,你们的路,还长着呢。” 星月祭司说完,便转过头,面对着祖树,朗声说道:“请祖树赐福。” 祖树颤抖着枝叶,周玄从窣窣的叶片抖动声中,听到了“悲鸣”之声。 但再悲伤,天神祭也需要进行下去, 桃花祖树猛然暴涨,数万条枝丫,像一根根柔软的丝线,将星月祭司为代表的十二人,全部包裹成了“蚕茧”。 然后,形成蚕茧的树枝,继续拧动、收紧,像是磨盘一般,将星月祭司等人的身体给碾碎, 血液、树枝产生的浆液,顺着蚕茧的缝隙,往地上滴落。 这些混合而成的黏液,在祖树前的地面上,像一团橡胶似的,在组成新的人体形状。 新的人体形状一共有三尊, 彭升、族人们都跪倒在地,痛苦的嚎道:“各位叔父,你们都是七炷香、八炷香的高人,今日以你们血肉之躯、以祖树本源之力,凝成迎接三大神明的容器,是不得已而为之, 各为叔父,若是刺青一族侥幸存活,往后,便认你们为刺青之祖,日夜供奉你们的香火, 族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 彭升最后的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族人们也悲痛万分。 曾经树族与诅咒刺青大战时, 便是这些香火高人们,与祖树、彭侯携手,为树族而战。 如今,“人造天神”的仪式,也是以他们的血肉之躯作为仪式的开始, 他们为族人,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人造天神,过于惨烈,竟然用十二个七、八炷香的高人,凝聚成三尊接引神明的容器。” 周玄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自己就是一个来自三百年后的看客, 看清曾经的刺青树族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订下钉死五个大傩的计划,但身在场面中,他情绪也不禁被感染, 而且,现在,周玄已经初步猜测出“人造天神”是怎么实现的。 井国天神有九尊,其中梦境天神的气息,被一尊神明、两尊异鬼链接, 分别是说书人「毕方」、刺青「彭侯」、夜先生「地子」。 树族造天神的思路,与周玄曾经伪造天神类似,将三尊神明召集,融合成天神。 但是, 怎么召集神明? 树族用七、八炷香的高人血液,做成容器,接引神明落降。 “符经里说,神明难降,没想到要找他们降临,需要这么血腥、残忍的仪式,代价也不是一般的大。” 三百年后的明江府,周玄目前还没见到一个八炷香的高人,七炷香的人物,也并不太多, 现在,树族只是建造三尊容器,便用了十二位高人的血肉,代价很惨烈。 同时,也说明,曾经的树族,确实如彭升说讲,极出香火修行的奇才。 天神祭还在继续, 十二个人的血肉完全被祖树绞碎,以他们血液、祖树浆液形成的三尊容器,终于有了新的样子。 三尊容器凝成, 彭升双手高举,将秘境中的香火吐出,飞到祖树之上。 桃花祖树的枝条如人手一般,将香火缠住后,高举向天穹。 天穹之上,出现了三座建筑。 其中一座,是一个田野式的院子,最为简陋,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说书人,站在院门前,左手托着醒木,右手摇着折扇。 第二座,则是一尊血色宫殿,殿门打开,悬浮着一个无鼻、无耳、无眼的婴儿,它是「地子」。 第三座,则只有一扇玉做的大门,门被推开,其中走出了穿着黑色巫袍的异鬼「彭侯」, 三尊神明级,齐现苍穹, 一道耀目的白光,于天穹上亮起,然后越来越亮,亮得人瞧不见周围任何物事,只觉得眼前全白。 周玄也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住了光。 等光感消失后, 天上的三座建筑依然在,但建筑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祖树下的三尊容器动了。 神明已经落降在了容器之中, 周玄也是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神明的气息,气息如山如海,树族的族人,都被压跪在地上, 即使他有傩神之手,但气息压得他依然站不直,依靠着旁边的一颗大树,半站半蹲。 “树族大祭司彭升,见过「彭侯」大祖。” 等彭升问候过「彭候」后, 一尊容器中,传来彭侯的声音,他对「毕方」、「地子」说道:“我们树族危在旦夕,提前我也与你们商量好了,我们三人融合后,成就一尊梦境天神,挽救树族, 今日,既然你们已至,速速融合。” 言至此处,三尊神明容器,便互相靠拢, 而此时,周玄却发现了场面的异变。 他仰望天穹的时候,发现天上的三座建筑,有些问题。 其中「彭候」的天穹玉门,明显比地子的宫殿、说书人小院颜色要深上许多。 仿佛玉门才是扎扎实实存在的,而地子、说书人的建筑,如同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虚妄大于真实。 周玄察觉不对,便释放出自己的感知力,以他敏锐的感知,很快便察觉到,神明容器里的威压,其实只来源于其中一尊,另外两尊容器,形同虚设,就是个样子货。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彭升大喊:“彭兄,没有三尊神明级降临,只有彭侯来了。” 彭文作为刺青族人,对「彭侯」很是虔诚,在三座神明级降临之后,他和其余族人一样,既不敢抬头望天穹,也不敢释放感知力,去探查三尊神明虚实, 现在被周玄的话语点醒,他立刻释放出了感知力,仔细一探,便发现周玄所言非虚。 “彭侯大祖,神明毕方、异鬼地子为何没来?” “为什么要他们来?” 彭侯轻蔑的笑道。 “三位神明级齐聚,融合成梦境天神,挽救我们树族。” “彭升啊彭升,你也是八炷香的人间半神,为何你会相信三尊神明会放弃各自的神权,去合成一尊天神呢?” “三佛说他瞧见了三尊神明在天神祭上的融合,他还指引我看到了。” “三佛凌空?”异鬼彭候指了指桃花女,说道:“你看那里。” 彭升转头望向妹妹,只瞧见身穿婚服的妹妹胸口处,出现了一团幽蓝色的光泽。 这团光泽,周玄印象极深——云子良捡到的刺青古族的冥石,便是这份光泽。 桃花女胸口的光泽,越发扩大,一只石头堆成的手,从光泽里伸了出来。 “妹妹?” “哥……”桃花女一声没有喊完,幽蓝色的光泽,便将她彻底吞没。 而光泽中,那只石头堆成的手,以极快的速度长大, 从手变成了身躯,再从身躯长出了四肢,最后又长出了三个头颅。 “三佛?!” 彭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半年前西行寻三佛,三尊大佛的样貌他都了然于心,如今与那三个头颅的样貌,一模一样。 或者说,三佛以诡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竟是个“三头石佛”的怪物模样。 “百年了,我成长了一百年,终于等到收网的时候了。” 三头石佛的这句话一出口,周玄便拎清楚了,树族的诅咒刺青,来源估计就是这个诡异的三头石佛。 而刺青异鬼「彭侯」,背叛了族人,他是个反骨仔,和三头石佛是一伙的。 只是,这个刺青树族的神明级异鬼,为了什么级别的利益,去和三头石佛合作,周玄尚不得知。 “刺青树族,修行天分极恐怖,几千个族人能繁衍成数万人,他们以后都是我的养料。” 三头石佛荡进了一尊神明容器之中,他操控着容器,走到了彭升的身边,讲道:“百年里,我靠着那些诅咒的刺青,日夜在削弱你们树族的实力,为的就是让你们好被我掌控, 全盛时的刺青树族,我至少要成长两三百年才吃得下,我等不了那么久。” “你不是井国的人。” 彭升想起了诅咒刺青的双重意识,一重是族人,另外一重,查不清力量的来源, 现在他清楚了, 诅咒刺青的始作俑者是三头石佛, 三头石佛,也并非井国人。 “我当然不是井国的人,我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存在的那个世界呀,哪有井国这么繁盛美妙。” 三头石佛一副极享受的样子,讲得摇头晃脑,忽然,他又指向了周玄:“周家傩神,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你甚至不是现在的人,你来自未来!” 第219章 天王局 三头石佛将注意力,挑向了半蹲半站着的周玄。 周玄不动声色,说道:“我就是井国人,和你不一样。” “谎言,外面的世界,有外面世界的力量本源,井国有井国的力量本源! 我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本源,来自一个比井国更加美妙的世界, 你的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你的手,你的气息,你比彭升还要磅礴的感知力, 这都是我要的,给我。” 给了……我送你回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比井国美妙很多。” 三头石佛许下了回家的诱惑, 周玄丝毫没有动心, 尽管他已经被三头石佛盯上了,但他依然不紧不慢的在心中构想着两个问题。 第一:三头石佛明显是个不择手段的怪物,既然它要傩神之手、傩神意志、血井的感知力,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抢。 他和「彭侯」联手,已经压制住桃花祖树、彭升、树族族人,还能压不住他这个二炷香?需要许下诱惑? 许下诱惑的本质,是一种谈判, 谈判,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基础相近的前提下。 第二:三头石佛讲了,说外面的世界,有外面世界的力量本源。 周玄的力量本源,和井国的力量,有什么区别? 关于力量本源的问题,周玄暂时想不明白,也不需要去想明白, 他只要知道一点——三头石佛既然愿意跟他谈判,那便说明,这尊看似极强大的怪物,并不能轻易的降伏他。 周玄想起《血井悟道经》中的话——回溯时光之中,无生无死,却会被神明私语缠身,于血井悟道这人,切记切记。 在三百年前的时光中,周玄是无生无死之人。 既然无生无死,哪怕他被三头石佛瞧出了来头,对方也拿他没有过多的办法。 从谈判来看,唯一让周玄交出傩神之手、傩神意志的办法,便是让周玄自己答应。 “考虑得怎么样?周家傩神?我送你回真正的家,你只要交出傩神的东西。” 三头石佛继续对周玄循循善诱。 “就你这品性,我能信你?”周玄指着桃花女消失的方向,又指了指彭升,说道:“树族的人信你,下场如何?” 周玄平日里就是暴脾气,现在又是“无死无生之人”,那更不会畏惧石佛, 他先朝着石佛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后,再朝彭升喊道:“彭祭司,刺青异鬼背叛了你们,三头石佛要拿你们族人当养料, 你还愣着干什么?拼死一搏罢了,不然,你们还指望着怪物和叛徒的怜悯吗?” 周玄已经瞧清楚了形势,彭侯虽然背叛了树族,但树族的人称他为“大祖”。 族人骨子里还是有敬仰的成分,同时也对“大祖”还有心存最后的侥幸,认为有这“大祖”在,三头石佛多少还会有一些底线的。 尽管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石佛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但思想是有惯性的,要撬动需要一些推力。 周玄要做这股推力,他气血上涌,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的朝着三头石佛走去,这是率先反抗的意志。 “树族的实力已经削弱到无法反抗,你再怎么煽动,也是徒劳。” 彭侯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冷峻的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周玄。 “无法反抗,和不敢反抗,区别很大,树族也并非没有实力,他们还有彭升,还有祖树,还有我。” 周玄并非口吐狂言,在他越来越接近那三尊树族血肉容器的时候, 他越发有种感觉——血肉容器本身散发的气息,似乎和他身体的感觉,特别接近。 “或许,这就是我的力量本源?” “杀了他,别让他接近容器。” 三头石佛向彭侯下达着命令, 彭侯右手高举,一道白光闪过后,他竟然从血肉容器里走了出来。 他已经完成了降临, 而那三尊血肉容器,还在继续融合,要融合成一尊巨大的容器,让三头石佛真正的降临。 周玄瞧清楚了降临的流程——其中原理,神明与三头石佛,原本没有资格出现在井国大陆上, 大体是他们的强大气息,受到了大陆天地的排斥,血肉容器的作用,便是将他们的气息同化,同化成这片大陆能够接受的模样, 至少现在的彭侯,气息已经没有初降临时那般逆天,同时气息的味道,也多了些温润的变化。 这些变化,都是容器带来的。 要说周玄在井国香火修行之中,绝对算天赋过人,触类旁通,许多陌生概念,只要听上一遍,便可以举一反三。 但是,对于“血肉容器”的快速理解,不光是天赋的体现,还有周玄与血肉容器的天生默契, 他与血肉容器之间,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有了底气,周玄更加激动的鼓舞树族和彭升。 “彭祭司,反抗!反抗!反抗!! 那三尊容器融合,才是三头石佛的最终容器,一旦融合成功,他将彻底降临井国大陆,那时树族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周玄已经完整的将三头石佛的行动线索梳理完成。 百年前, 三头石佛的意志现世,在树族中引动“神迹”,让树族刺青活成了诅咒刺青。 诅咒刺青在不间断的削弱树族的实力,也消耗着祖树的力量,其中也有彭侯里应外合的作用。 在树族最孱弱的时候,三头石佛在雪原府显灵,让彭升相信了“人造天神”是树族由危转安的唯一答案。 于是,树族天神祭便顺理成章的举办了。 三头石佛等的就是天神祭上的树族血肉容器。 三尊可以承载天神降临的容器,融合在一起,便可以让三头石佛,真正的降临到井国。 三头石佛百年来的布局,一来为了控制树族,二来为了降临。 现在, 石佛还没有真正的降临,周玄觉得树族还是尚存一线机会,尽管这个机会也相当渺茫。 “只要有机会,就绝不放弃,这是我做事的风格。” 周玄此刻,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未来的看客,只想着鼓舞着树族,向三头石佛发起最后的抗争。 彭升受了周玄的鼓舞,朝着族人们咆哮道:“树族族人,祭起骨针,和大祖、三头石佛拼了。” 他的战意热烈燃烧起来,心意也变得坚决,但族人们却依然受到了彭侯天神级气息的压制,光是站起来都难,更别提祭起骨针, 为了解除族人的束缚,彭升右手作剑指状,指向彭侯。 他的骨针,成了一道白光,直打彭侯的眉心。 彭侯不闪不避,只是朝着天空望了望,天穹的烈阳耀目,形成无数光芒, 每一道光芒都成了一道光针,在彭家镇的上空,迅速勾勒出一副巨大的恶鬼刺青。 恶鬼相貌如同夜叉,六目九臂,九只大手,各持一方兵刃, 桃木剑、柳枝拂尘、银杏木戟…… 这尊夜叉恶鬼在天穹之上盘伏,光针在迅速的补齐它的法相。 此时它法相还未大成,彭家镇周围的天地之间,已经凝起来无数的强劲暗流,朝着树族族人挤压而去, 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呼啸,不少族人已经被碾成了肉泥,彭升的那枚骨针,也被暗流挡于彭侯眉目之前,不得寸进。 “彭侯,你在九炷香时,于二十四尊神明图之上,再次领悟天鬼蔽日图,成功飞升天穹,斩杀刺青旧的异鬼,成为了新的刺青大祖, 可你应该是忘了,这副天鬼图,是曾经桃花祖树上,倒悬数百位族人的尸体,才帮你领悟出来的, 族人不满上一代大祖凶狠暴虐,集全族之力培养你,数百位族人献祭生命,帮你于九炷香中悟道,那是族人对你的信任, 而如今,你竟然用天鬼图碾压族人?” 彭侯盯着彭升,言语如冰棱一般,冰冷锋利,说道:“桃花巫,我飞升天穹后斩杀了旧的刺青大祖,然后我每日都忧心忡忡, 我靠着香火神道,杀了旧大祖,成了新大祖,可万一哪天,我做的事情惹得树族不高兴了,树族会不会培养新的九炷香,杀了我,取代大祖的位置? 刺青树族,修行天赋异禀,每过百年,总能诞生不世天才,比如说你,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是八炷香的桃花巫了, 你们这样的族人不受我的控制,我很难心安。” “我彭升从来不觊觎大祖之位。”彭升是个极厚道的人,心里只牵挂着树族的命运。 “我不信。”彭侯的眼神极阴柔,说道:“没有人不觊觎大祖之位,彭升、族人们,对不住了,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臣服冥石天王,要么……死在天鬼图下。” 树族的族人,表情极复杂, 周玄的表情更复杂,他又进一步的接近事情真相。 彭侯之所以背叛族人,原因竟是担心族人篡它的大祖之位。 可是,没有了刺青族人,便没有了人间的香火供奉,时间长了,彭侯的实力必然会衰弱,他不怕别的堂口的大祖、祖师,飞升天穹,抢他的位置吗? 神明也是可以更换的,比如曾经天穹之上的七叶尊者,便被其余堂口的神明级取代了位置。 想到此处,周玄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圈养。” 彭候一再声明让族人臣服, 既然是臣服, 那便是彭侯与三头石佛在往后的日子里,把树族的族人,圈养起来,当成只会吃饭、睡觉的猪。 野猪有野性,惹到了会拱人, 但将野猪圈养训化后,成了家猪,没有反抗意识不说,肥膘精肉产量还能翻倍。 这是彭侯期待的族人状态,但是……只凭借他,做不到。 只要不满大祖作为,树族便会集全族之力培养新的刺青大祖, 彭侯贵为神明级,也斗不过整个树族,他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便只能明面上“照顾”树族,暗地里和三头石佛合作。 “彭侯,族人错信了你,但我彭升和族人,偏偏不让你如愿。” 彭升已是怒发冲冠,其余族人都被天鬼图笼罩,只有他这个八炷香的人间半神,还有反抗的能力。 只见,他张开双臂,朝桃花祖树呼唤:“请祖树赐福,我以二十四副神明图,迎战天鬼。” 桃花祖树也在拼命,它的每一枚叶片,都散着腥红血光,身形暴涨, 树干变得奇粗,延伸的树冠能将整个彭家镇罩起, 数千根枝条,刺进了彭升的身体里,将彭升高高举起。 彭升被倒吊了起来,他的骨针,在他的身体上,极迅速的刺下第一幅神明刺青——天官赐福。 此时的彭升与祖树合为一体,刺青在他身上出现的同时,也在树干出现。 等天官赐福刺青完成, 祖树的树枝断裂了数千条,像漫空飞舞的棉絮一般, 彭升也变得苍老了许多,身体瘦了一大圈。 由他的精神、血肉、祖树之力而成的天官刺青,从树干里走出,飞入天穹,与盘伏在空中的天鬼图,狠狠一撞。 “轰!” 天鬼图当即便出现了裂痕, 而天官刺青,则被撞得粉身碎骨,化成了数不清的晶莹碎片,四处飞舞。 整个彭家镇,也传出来天星陨落之声,每个族人都被声音震得捂住了耳朵。 彭侯的身体,也如天鬼图一般,出现了裂缝。 彭升一击得手,并不停息,指挥着骨针,在他的身体上,去做第二幅神明刺青——白虎头。 他和祖树,在用换命的方式,用一幅又一幅的神明图,迎击彭侯。 彭侯精神受损,天鬼图的压力也陡然缩小,有一些六炷香的族人,已经摆脱了天鬼图束缚,他们发疯似的跑向了祖树。 “请祖树赐福,族人石百江,愿以命换命,迎战彭侯天鬼。” “族人彭天养,愿迎战天鬼。” 越来越多的族人,怀着极强的仇恨感,旺盛的战意,被祖树的枝条挑起、倒悬, 一副又一副的神明图,以族人的性命刺下,从祖树的树干里走出,飞上天空,撞击天鬼图, 撞击, 撞击, 最原始的战斗技巧,无穷无尽的战意汹涌,树族的族人,性子一个比一个刚烈,撞得天鬼图崩裂了大半, 已经祭出了九幅神明图的彭升,已经白发苍苍,身形像一个枯瘦的老者, 但他依然还在为树族的命运抗击, 彭侯的天鬼图,是族人拿命换来的,今日,族人再拿命将其毁去。 族人的奋起抗争,终于让彭侯感觉到恐惧。 他原本以为,天神祭上,族人里最精锐的十二人被献祭后,只有一个彭升,树族便没有反抗的力量。 但当树族的每一个人,在挣脱天鬼束缚后,义无反顾的用鲜血、生命抗击他这个神明级异鬼的时候, 他才明白,树族最强大的力量,并非香火,而是族群的勇气, “冥石天王,请快些降临,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彭侯终于失去了神明级的风度,向正在融合三尊血肉容器的三头石佛,发起了求救。 但容器的融合,并不顺利, 因为有周玄。 在树族与天鬼图大战之时,有傩神之手的周玄,早已摆脱了控制, 他站于三尊血肉容器之前,呼喊着血井,吞噬、吞噬、无尽的吞噬。 “井子,我现在感受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就在我的神启里,出来,把这些血肉容器都吃掉!” 在图腾殿中,周玄的神启、血井、法器的链接,以及姐姐、古族挂在他身上的链接,都被切断, 从血井里,回到三百年前,所有链接也处于切断状态。 但是,链接被切断,不代表神启不存在了。 神启秘境就在周玄的身体里。 有了周玄的呼唤, 一道血色的涡流,出现在周玄的脚下,血井里鲜血疯狂涌动,成了无数的触手,抓捏着血肉,疯狂的吞噬。 “石佛,你踏娘的还想降临?你降你奶奶,井子,快吃。” 周玄面对三头石佛的战术也极其原始,容器就是三头石佛抵达井国的船,我给你船掀了,看你怎么上岸。 三头石佛没想到周玄这么难缠,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阻止他的完美降临。 但他的力量,比周玄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哪怕他没有降临,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周玄击杀。 石佛念动佛音, 周玄的胸口便出现了一个幽蓝色的光洞,和那桃花女胸口的光洞一般。 光洞在渐渐扩大,不出几个瞬息的功夫,周玄便被光洞吞噬,身形消失。 “你挡不了我的降……” “井子,快吃,接着吃。” 刚刚消失的周玄,没过几个瞬息,又回来了,他继续撺掇着血井,疯狂的吞噬血肉容器。 回溯时光者,无生无死。 周玄在三百年前的时光中,虽然香火修行层次不高,但他不死啊……没有死亡的概念,无论怎么被三头石佛斩杀,他都能原地重生。 “吃啊,井子,难得有这么大快朵颐的时候。” 周玄不停的催动着血井, 三头石佛极其无奈, “周兄弟,树族多谢有你帮手。” 被倒挂在祖树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彭升,在做下第十四副神明图后,对周玄表达着谢意。 “别说谢不谢的,我就瞧瞧,这畜生石佛,今天怎么降临到井国来。” 周玄这番话,不光是气话,其中也夹杂着他的好奇。 他来自三百年后,自然知道这段历史的某些结果——就冲云子良捡到的冥石,三头石佛一定是成功降临了的。 但现在,有他这个无死无生之人,带着能吞噬天下一切血肉的血井,可以不断的吞噬掉血肉容器, 没有容器的三头石佛,到底是如何降临的。 “看目前的战局势头,彭侯和三头石佛,未必占了上风。”周玄说道。 从战局上看,彭侯被树族族人的神明图,撞得身体快散了架,已经完全被族人给压制住了。 桃花祖树虽然已经枯萎了大片的枝叶,但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三头石佛虽然极高明,但有周玄在,他无法真正降临, 局面,还是有些偏树族的。 “难道我改变了井国这段历史?” 周玄忽然蹦出了这个大胆的念头,但就在此时, 彭家镇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幽蓝的海洋, 树族族人、周玄、祖树,都仿佛站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 “轰!” 数十米高的巨浪,一层接着一层的卷动,铺天盖地, 等巨浪平息后, 周玄便见到,一座像巍峨高山般的大手,立于海洋之上。 大手的周围,发出了念诵经文之声。 “古佛?” 周玄第一时间,便联想起了这个名字, 他曾经记得云子良讲过“古佛”, 云子良说古佛第一次降临在雪原府的转轮雪山之时,便是一只如山般的大手,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会听到佛音。 “原来这就是古佛?” 周玄有些不敢相信,在说书人的戏文里——人头羊身的怪物窃取了古佛的头颅,异鬼在佛殿里埋下一只眼睛,从此,人间的火灭了。 戏文之中,古佛瞧起来怎么都不像个大反派,但现在古佛现世,它明显和三头石佛是一伙的。 佛音念动, 彭侯的身体,在快速恢复,三头石佛依然没有完成降临,但显出来的法身,朝着大手跪拜, 天空中,出现了金色的古佛符文。 符文迎风变大,将天空都映衬成了金色,每一道符文朝着地下砸去,轻而易举的便穿过了天鬼图。 刚才引得树族以全族之力才能抗衡的天鬼图,此刻显得极其孱弱。 “大天王,弟子虽办事不利,但您贸然现身,会引得井国……” 三头石佛向巨手磕头,正要请求巨手离去, 周玄听到此处,才知道,这只巨手,原来不是古佛。 “它叫大天王?听上去不像石佛背后的究极力量,这只巨手的后面,估计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天穹之上,发出了洪钟大吕之音,像是警钟长鸣。 井国大陆里,出现了极恐怖的佛手,比三头石佛强大数倍的气息,惊动了这方天地。 三头石佛的降临,响动不大,倒没有惊动井国其余的神明。 但这只巨手的出现,让井国拉响了警报。 “它终于来了,周玄,我要降临。” 周玄的身体里,忽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 这道声音,周玄极熟悉,在他晋升二炷香时,踩碎傩面之时,声音便出现过。 他是傩神。 真正的傩神,要降临在周玄的身体里。 “终于来了?傩家老祖,你一直等着这个大天王?” 周玄有些烧脑。 他降临到三百年前,但三百年前的傩神,却讲了句“终于来了”,仿佛它不是三百年前的傩神一般。 想到此处——他琢磨出了一种可能性。 他回溯时光,是受了血井问卜的指引,下血井的“活人索”,是傩神黑水祭炼出的白骨和尚。 等于说,他这次的回溯时光,完全是傩神、血井的意志影响。 这场回溯,原本就是一个局, 是傩神、血井意志共同布的局, 既然做局,必然是要捕捉猎物。 傩神和血井,要捕捉的猎物,自然是彭家镇汪洋大海中的“大天王”! “想明白了,井国这段历史里,并没有出现大天王,傩神和血井指引我来三百年前,就是要让我改变历史,让大天王在三百年前的历史里现身!” 周玄想到此处,便同意了傩神的降临。 傩神战意十足的气息,瞬间灌满了周玄的身体。 他又感觉到“天神起乩”时候的无穷力量感。 紧接着,他的身体里,又传出一阵声音:“我要降临。” 周玄知道这是来对付大天王的人,只是不知其来路。 但只要是对付大天王,降临便降临。 他点头同意后,皮肤上,便开始出现树形的纹路,从手臂延伸到了胸口,再从胸口爬到了腹部。 是一尊银杏树的图案。 “原来刚刚降临的,竟然是明江府的另外一颗祖树,银杏祖树。” 傩神、银杏祖树,都降临到了周玄的身体里。 周玄忽然有点明白,自己的力量本源是什么——精神空间,无限宽敞。 树族只为了承接三尊神明降临,便用了十二个高香火族人,做成血肉容器, 而周玄,一己之力,竟然承载了傩神与银杏祖树的意志。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周玄脚底的血井漩涡,也像一副血色铠甲一般,将他完全包裹住。 傩神、血井、银杏祖树,同时加身,他隐隐有些兴奋、躁动,来井国战斗这么多次,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周玄,一次出手,击碎大天王。” 傩神嘱咐着周玄。 周玄用力点头,战斗的本能激发…… ps:兄弟们,发了个大更,么么哒。 第220章 般若佛国 周玄的战斗本能激发,他皮肤上的银杏祖树,像被狂风卷动,树叶、树枝与光影在斑驳。 “咚、咚、咚!” 强而有力的心跳,随着银杏树叶的摇晃,于周玄的脑海中蓬勃起来, 无穷无尽的火热,从彭家镇周遭百里方圆的土地上收拢、聚合,供奉给了心脏的跳动。 周玄瞧见,天穹赤红,大地像烧热的铁,灼热的天与地,赐予了心脏恢弘的能量后,又因心脏的悸动而升温。 那只从海洋中钻出的巨手——大天王,它似乎意识到了来自井国镇守者的滔天威势, 它想沉退, 沉退到它自己的国度中去,不再和井国有任何的瓜葛, 但银杏祖树,已经借周玄的血肉躯壳降临,如何能让大天王轻松离去。 天与地还在升温, 天穹与大地,在心脏的鼓动下,成为了炙热的火焰牢笼,将大天王的海洋,笼在了其中。 “天地囚牢,炙锁。” 周玄的意识,已经被傩神侵袭,或者说…短暂的融合。 傩神战意在燃烧,引得周玄的战意也同时燃烧。 他内心极其悸动,身体内的力量有极强的释放冲动,恨不得将所有的力量,尽数灌入大天王的那只巨手中。 但他并没有出手,或者说,出手的时机还没有到, 他身上的血井铠甲,在银杏祖树布下了天地囚笼后,脱离了周玄的身体,化作了漫天的血。 血成了洪水、暴雨,在不停的冲刷彭家镇里的一切, 鲜血的洪水,冲到了桃花祖树的身上,桃花祖树在迅速腐朽、衰老、树身千疮百孔。 洪水冲到了彭升的身上,彭升便化作了枯萎的尸体。 所有的树族族人,也都被鲜血洪水冲得只剩下累累白骨,在洪水的潮尖中散着灰白的哑光。 血井在毁灭一切,桃花祖树、树族族人,同时也在毁灭着三头石佛、彭侯。 天地间,似乎都被这血水,给洗刷得干净,天神祭、彭家镇,似乎都不存在了。 周玄能见到的,只有一片无穷无际的火红囚笼。 “血井,你要做什么?” 周玄并不清楚血井为何会作出如此凶悍的毁灭。 但很快, 他明白了。 彭家镇被毁去了,祖树也被毁去,但——新的彭家镇出现了。 时光也在加速流动, 周玄先是看到彭家镇在举行天神祭, 随着时光流动,周玄却看见彭升从明江坐船回彭家镇。 时光再动,周玄却看见彭升与当时年轻的云子良搭伙,一起去往雪原府,西行寻佛, 种种画面,按照正常时间线在流动,却出现了事实顺序的错乱,周玄知道——时间的顺序被打乱了。 他以前听画家讲过,时间有四种状态——过去、现在、未来、无序, 在周玄用血井囚禁痛苦大学者的时候,他又领悟了一种新的时间状态——静止。 五种时间状态之中, 周玄目前处于——时间之“无序”。 血井毁掉了一切,创造出一个无序的空间。 既然无序,那时间的法则自然就消失了。 “法则,是领悟了天地间的规则,加以运用,但当某一方天地本身便没有规则的话,又何来使用法则?” 周玄此时清楚了, 血井在给“大天王”布下第二道囚笼——时间囚笼。 天与地、时间之无序,连续两道锁,将大天王的退路完全封住, “或许,血井创造出无序时光,还有别的用意……” 但其余用意,周玄现在也来不及多想, 两道囚笼封锁,剩下的便是击碎大天王。 战斗之前,傩神就讲过——一次出手,击碎大天王。 既然专门嘱咐“一次”,周玄便清楚,他也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傩神、银杏祖树、血井,并不是真正的降临,而是周玄作为容器,承载着真正的天神意志来战斗。 “或许我第一次出手之后,身躯会破碎,再无第二次出手的能力?” 周玄将战意热烈到了极致,傩神的力量便在他的身体里肆意冲撞。 “轰!” “轰!” 气息在体内的撞击,竟生生撞出了捶大鼓的动静。 周玄觉得有一种出奇的噪动,似乎世界中的每一个缝隙中,都在传出呢喃的声响。 吵得他头疼欲裂,吵得他痛楚凄厉。 痛苦又进一步的加持着他的战意, 撞击的鼓声,成了战鼓,让周玄的杀意旺盛得仿若直视太阳的光芒。 “世间,比太阳与人心更不能直视的,是我此时的战意。” 周玄的战斗意志,涅槃了, 他不再是他自己的, 他的身躯也如同高涨的战意一般,开始迅猛增长,原本周围的巨石,在他的视角里,变得渺小了起来, 长河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不过是盘踞在地面的浑浊线条。 他低头瞧去, 往日高高在上的云雾,此时从周玄的腋下穿过, 周玄,成了站在大地上的巨人,比大天王的巨手身躯,还要更加巨大。 大天王已经无路可退,面对着傩神巨人,它除了大战,再无第二条出路。 巨手开始疯狂的砸击着地面,周身的佛音吟唱之声,越发的洪亮。 他周围龟裂的地面上,旋起了沙尘,沙尘凝结成了墙, 数不清的墙又凝成了一座又一座的佛寺。 周玄放远目光,只瞧见数百座佛寺悬于天空, 佛寺光芒万丈,缥缈的念经之音,从不同的寺庙中传出,如海水一般倾泻下来, 他要以数百座佛寺,跟傩神做最后搏杀。 巨人身躯的周玄,踏动了步伐,朝着大天王奔去, 虽说是奔跑, 但周玄步法的频率并不太快,每一次挪步,极是轻盈,充满了爆炸野性的同时,巨人身躯,却又显得极灵活。 他与大天王之间的距离,在快速缩短,迎击他的,便是漫天佛寺, 佛音入耳,周玄的精神便受到了蛊惑,他只觉自己身处某个佛国之中,无数坐于莲花上的大佛,双手合十,将佛力化作无数条金色的绳索, 绳索的一头是锚钉,另外一头,牵在大佛手上。 无数的锚钉,钉在了周玄的身体上,金色的绳索绷直。 数不清的绳索,要将周玄这个巨人彻底拽倒。 周玄被锚钉勾住,痛苦遍布全身,他连身形都有些支撑不住,缓缓弯下了腰。 周玄身体受制,战意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因为极端的愤怒,变得更加强悍。 “踩碎!踩碎!” 周玄想起了当初踩碎傩面时候的仇恨之感。 他重临了那份仇恨, 仇恨加持着战意, 极强的仇恨,终于让周玄如一轮烈阳,周身散着灼热的光芒,将那些大佛金索烧断, 光芒去势不减,继续灼烧着佛寺,将大天王凝聚出的数百悬空佛寺一并烧成黑炭。 没有了悬空的佛寺,周玄没了束缚,便入无人之境,亲临大天王身前, 他右手并成剑指,彭家镇附近的高山、大河、自然万物,都将自己的生命力贡献了出来,灌进了他的剑指之中, 朝着大天王的巨手刺去。 在巨手之上,有一张一米方圆的佛揭,上书九个字——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 巨人周玄的右手剑指,携着千万斤的力气,像一柄烧红的刀刺进蜡烛中一般,极其顺畅的洞穿了大天王的佛揭…… “嘭!” 大天王的巨手像一块被凿中的冰块,瞬间破裂,散落成了无数的石块,裹着风声,呼啸着坠落,砸在了银杏祖树布下的天地囚笼之中, 大天王身死,原本布在天穹上的佛家符文,失去了控制,化作了一团团陨石,尾部带着灼人的火焰,坠落于地。 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与傩神一战,一击而亡, 周玄依然是巨人形态,他没有战胜强敌之后的痛快,反而觉察到了一种莫大的威胁, 他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消散,死亡已经降临, 这是他被天神降临出手后,身体因为沉受不住,而崩裂, 但这不是他感觉到威胁的真正原因。 在回溯时光的领域里,他无死无生,也正因为这样,傩神才能放心降临到他的身体里。 “好强的威胁,好像比死还可怕。” 这阵莫名的巨大威胁,仿佛一条趴在他后背上吐信的毒蛇。 “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现世,周玄,往后的井国,靠你了。” 傩身降临的意志在退散,周玄的身躯,也在快速缩小,但毒蛇吐信的危险感觉,还在持续,而且愈演愈烈, 这种死亡的感觉,周玄不知从何而来,但紧接着, 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声音,声音离他很远,感觉像从天边传来似的,但每一次咬字,他都听得极清晰。 “往日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来日之事犹可变,视为无常。” 悠扬声音的内容,周玄极其熟悉,这就是《血井悟道经》的最后一句话, 曾经的事情不能改变,这是宿命, 未来的事情可以改变,这是无常。 周玄现身在了三百年前,并且配合着傩神、血井、银杏祖树,击杀了来自般若佛国的大天王,改变了曾经井国历史,已经违背了“悟道经”中的话,所以…… 周玄便瞧见,一条巨大的拂尘,从天而降,像根扫把一样,将彭家镇清扫了一阵, 它扫掉了大天王的尸体、扫掉了祖树,扫掉了刚才大战的战场。 拂尘扫在了周玄的身上, 周玄便瞧见自己的躯壳,渐渐融化。 “我改变了井国历史,所以被拂尘抹杀了?” 周玄仅存的意识,在彭家镇的天空飘荡,渐渐模糊, 而天与地,真如一片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呼!” 周玄猛的苏醒,头痛欲裂,捂着头蜷缩着, 等疼痛感减退一些后, 周玄起身,四处一望,发现自己没有死去,他就在图腾殿的桃花祖树旁边。 “我没有被抹杀掉?那井国的历史究竟改变了没有?” 周玄先没有管那么多,检查检查了身体,嗯,是个囫囵身子,没少什么零件。 “树子!” 确保自己安然无恙之后,周玄便去和血树打着招呼:“怪不得你上次要抽那块冥石,我要搁你,我也抽。” 云子良捡到的那颗冥石,是三百年前的三头石佛的东西, 三头石佛和刺青树族,简直是不共戴天之仇。 桃花祖树则用两条枝丫搂住周玄的身体,叶子簌簌作响,似在倾诉着哀思。 “树子,你这是在哭呢?哭个球,虽说刺青古族,现在肯定被般若佛国的石头妖僧统治了,但是你放心,我给它找出来,弄碎它!” 周玄的话,让桃树极感动,树冠发出了喜悦的声音, 与此同时, 桃花祖树的枝丫,像温柔的触手一般,将周玄包裹了起来,包成了一个蚕茧,与此同时,祖树下的血井漩涡,也附在了蚕茧上。 躺在蚕茧里的周玄,眼前出现了画面,是血井和祖树再告诉他,事情的进展和原本模样—— —— 画面来自彭家镇, 彭升和族人举办天神祭,三头石佛、彭侯现身,与树族爆发了战斗, 三头石佛利用树族的容器,完成了降临,赢下了这场战斗,彭升战死,桃花祖树也耗尽最后一丝力量,被打到沉入了禁地——大母星坑。 得胜后的三头石佛,囚禁了树族,并且托举一块冥石,用冥石的力量,要将彭家镇变成新的禁地, 这个过程,产生了巨大的响动,惊动了平水府沉睡的傩神。 没有降临容器,才苏醒的傩神,无法直接降临,他掷出了一面“说书人”面具,横跨九百里,闪击三头石佛。 石佛的躯壳破裂,意志也破碎,钻进了每一个树族族人的体内, 而大天王的巨手,在明江府银杏祖树身前出现,带领五尊石佛,以雷霆之势,将银杏祖树打入不可名之地, 一遭得手后,“大天王”与其余五尊石佛便迅速沉退,离开了井国, 三头石佛虽然击碎,但禁地已经完成,彭家镇也成了禁地,无法寻找。 在彭家镇最后消失的前一刻,已经沉退到了大母星坑的桃花祖树,抖落了一片桃花,飞进了彭家镇禁地。 画面到此结束, “这就是彭家镇在三百年前真正的历史?” 周玄忽然明白为什么明江府的两颗祖树都不见了,原来都被般若佛国的石佛、大天王打入了地下。 “而且历史上不光大天王、三头石佛来了,还有五尊石佛,或许还有更多的般若佛国石佛,在虎视眈眈。” “没有降临容器,傩神也独木难支。” 周玄瞧到了曾经的历史,感慨万千——当时的傩神只能靠面具闪击三头石佛, 如果他离开平水府周家,周家的祖树,说不定也会被般若佛国的人,打入地下。 此时的桃花祖树,还在源源不断的给周玄传送着画面—— ——在明江府的彭家山附近,有一张佛揭,上书“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从俯瞰的画面来看,彭家山附近跑着电车、黄包车,显然已经不是三百年前了,就是最近这些年的井国。 有了这副画面的指引, 周玄完全懂了傩神的用意。 傩神在三百年前独木难支,虽然击碎了三头石佛的身躯,但并不清楚“大天王”、“三头石佛”的来路, 而弄清楚大天王它们的来头,才是最重要的——有一个极强大的国度,日夜想着降临到井国,而井国却连他们来自何处,为何而来都搞不明白,这才是最大的恐惧。 所以,傩神、血井布了“天王局”,让周玄去到三百年前的彭家镇, 周玄阻挡了三头石佛降伏树族,那大天王必然会出现。 三头石佛是般若佛国对井国的第一次降临登陆,意义极大,不容有失。 大天王与其余石佛在暗中护航。 结果,在这次“天王局”中,大天王露出来他的来路不说,还被击杀留下了本命佛揭。 “佛偈”还顺着新改变的历史,在现在的明江府出土。 “如果将佛揭送到骨老学会去研究,或许还能钻研出更多的关于般若佛国的信息, 这才是击杀大天王,改变井国历史的最大意义。 别看是一块小小的佛揭,却是一片揭开般若佛国的幕布。 “树子,是你和井子把我投放到三百年前的,我现在就一个疑问,为什么我改变了井国的历史,却没有被那个拂尘抹杀?” 周玄按捺不住心头疑惑,直接问起了桃花祖树。 “宿命,替死。” 桃花祖树将蚕茧打开,将周玄放了下来后,枝条在地上,写下了四个字。 “这意思是,傩神用命运法则,再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我,欺骗了那把清扫一切的拂尘。” 周玄问桃花祖树。 桃花祖树点了点头,同时伸出了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图。 图中,有两个周玄,它甩动着树枝,将其中一个“周玄”扫掉,像极了那拂尘的样子。 周玄点点头,说道:“大天王所在的般若佛国,我出去就查他, 至于刺青古族的计划,我差不多也明白了。” 现在领导着刺青古族的人,不是祖树,也不是彭侯,而是三头石佛。 三头石佛虽然被傩神的面具击碎,他的精神碎片,却钻进了每一个树族人的身体里。 只需要一些时间, 石佛便能将精神重新聚合,但是,重新聚合后的精神,需要一个新的容器。 “周家大傩,是傩神后人,体内有傩神之力,是最好的血肉容器,比那些高香火的堂口弟子还要强。 石佛三百年时间,要钉死五个大傩,只怕不是他自己降临那么简单。” 周玄想到此处,不由吃惊起来——或许,三头石佛,是想接引类似“大天王”这样的高层妖佛。 “得把三头石佛找出来。”周玄轻轻拍着血树,说道:“树子,我把刺青古族的禁地一找到,就送你到刺青禁地里去,你的族人在等你,到时候你就又是一棵好祖树啦。” 血树迎着风摇头晃脑,很是开心, 它对周玄,有种莫名的信任。 三百年前的大天王都能逼出来,找个禁地嘛……不在话下, 它想到又能和刺青的族人重聚,都忍不住叉了个腰。 “树子,找禁地还没有成功,我们还需努力。” 周玄打座,说道:“你先教我第七层刺青图。” 桃花祖树,伸出了树枝,缠住了周玄的手腕,还是意传心授起第七层的刺青图。 第一副图,是一个蚕蛹,蛹上绘着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第二副图,是一条壮硕的黑犬,犬身有周玄看不懂的铭文, 第三副图,是一个古老镇子的图案。 这个镇子,周玄见过,就是彭家镇,这副图,他都不用问云子良,便知道这是彭侯的神明图。 “晦气。” 周玄将三副刺青图牢记在心里后,便从图腾殿中,回到了现实。 …… “得先找老李,去把大天王出土的佛揭找出来。” 周玄当即进了神启秘境,给李乘风发去了召唤, “老李,我要降临。” “大祭司,我在书房,可以降临。” 有了李乘风的同意,周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等光芒落定,周玄已经降临到李乘风的躯壳里。 “老李,明江府真踏娘的多灾多难,除了污染祖龙的邪神,它还被一伙妖僧钉上了。” 周玄劈头盖脸的一句话,把李乘风讲到发愣。 “妖僧?什么妖僧?” 李乘风问。 “我降临的时间不够,暂时跟你说不明白,你带些骨老去彭家山,把山翻出三尺来,也要找到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面佛揭,上面写了九个字,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 周玄吩咐道…… 第221章 风先生 “大祭司,你说的这佛揭,除了上头写了九个字之外,还有别的特征没?” “这佛揭吧,一米方圆,捏上去是皮肉的质感。” 周玄仔细回想恶战“大天王”,单手洞穿了佛揭时感受,给李乘风形容着佛揭。 “明白。” 李乘风将佛揭特征记在心里,作为如今血井、周玄忠诚的信徒,他不去多问其余的事情,比如为什么周玄知道佛揭在哪里,却不自己去找。 大祭司不讲,自然有他的理由。 “老李,我一定要跟你强调,这面佛揭,极其重要,关乎明江府,甚至是井国未来的存亡,你不容有失,所以,我希望除了你和骨老之外,还要通知画家、青风、巫女堂主商文君, 总之,要找上明江府里所有香火层次最高的人过去,有什么法器带上什么法器, 千万要记得, 不容有失。” 周玄一番话,将“不容有失”说了两遍,讲得李乘风都有些吃惊, 自打他和周玄打交道以来,周玄从来没有如此严肃、谨慎过。 “大祭司,放心。” 李乘风郑重的回应,说:“明江府游神司全体同僚,以及画家、乐师,全数出动,去找您说的那面佛揭。” “去寻找时,也务必谨慎。” 周玄讲完,退出了降临状态。 这面佛揭,事关重大, 历史已经改变,或许如今刺青古族的三头石佛,记忆也跟着改变了,知道了佛揭的存在。 毕竟,他也是彭家镇历史的主要参与者之一, 他知道佛揭在哪里,必然是要抢的。 以他的实力,就现在惨兮兮的明江府的实力,未必抢得过。 明江府现在什么实力? 连个八炷香的都找不到, 七炷香也就那寥寥几人而已, 祖龙被污染了, 两株祖树都不见了, 曾经满满的家当,现在衰弱得不成样子, 若是三头石佛出现,明江府未必扛得住。 而周玄身上挂有古族的链接,他现在就是古族的第一视角,他自己去找佛揭,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三头石佛,佛揭就在彭家山。 “那我不成带路党了?”周玄暗暗自嘲:“佛揭的位置,是血井和桃花祖树告诉我的,三头石佛知不知道呢?” 周玄仔细思考了一阵,觉得三头石佛应该不知道佛揭具体的位置,或者反应没有这么快。 “我好像记得李乘风讲过,曾经巫女堂口的记忆被集体更改,很多巫女对曾经某些事情的记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偏差, 现在想想,不是记忆被更改,而是有和我类似的人,改变过历史,导致以感悟天地为香火手段的巫女,出现了记忆上的偏差, 但这种影响,好像对每一个人都不太一样。” 周玄估摸着——三头石佛多半在纠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变化,而不是第一时间想出“历史被改变”。 三头石佛很强大, 但他不是全知全能, “也不知道三百年的休生养息,如今的三头石佛实力是什么状态,离巅峰时的它,还有多大的差距。” 周玄觉得,眼目前的事情,最重要的当然是找到佛揭,但第二重要的事,要弄清楚三头石佛恢复到什么层次了。 “若是巅峰时期的他,再加上不知躲在何处的刺青异鬼彭侯,只怕明江府高手尽上,也不是对手。” “怎么查呢?从东市街入手!” 自从刺青古族的彭龙彭虎兄弟死了之后,街上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古族的人。 周玄知道姐姐周伶衣在街上安排了游神,要肃清古族入街的刺青恶鬼, 但这么长时间了,街面上,没有一个刺青恶鬼入网, “刺青古族不可能没来人,只是来的刺青恶鬼,有什么办法,逃脱了游神的监视,东市街,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我想办法把他们抓到,抓到了古族的人,多少能问出点刺青禁地、三头石佛的事情。” 周玄想到这儿,便下了楼,去找赵无崖、云子良问话。 …… 明江府、云罗山脉, 浓绿的氤氲雾气,将整座山脉与世隔绝, 祭祀场的人皮庙前, 铜钱祭司疼痛难安, 他的身体里,有“刺青老祖法身”的落降,此时的老祖在他身体里不断的抓挖血肉,如此暴躁之下,偏偏老祖又没有其余的交代, 铜钱祭司只能强忍着痛苦, 终于,老祖的婴儿法身,停止了凌乱的抓挖,伸出短手,在铜钱祭司的胸腹内,结下了两个字——返身! 铜钱祭司心领神会,拄着拐杖,回到了云罗山脉最深处的坑洞里。 坑洞里,有上万张人皮刺青组成的“人皮宫殿”, 宫殿的殿门打开,出现了一个被铁钩穿过了脚踝,倒吊着的年轻人。 他便是铜钱祭司口中的老祖。 如果周玄在这里的话,他一定能分辨出这个人是谁——他是刺青树族历代最年轻的大祭司,桃花巫彭升。 彭升麻木的睁开了眼睛,铜钱祭司慌忙下跪,同时又昂着头,方便胸腔内的婴儿,从体内爬出。 婴儿将铜钱祭司的胸腹血肉挖开,然后爬上了彭升的身体里,成了他皮肤上的一道刺青。 “继续观察周玄。” 彭升张口后,极苍老的声音传出,铜钱祭司叩首后,离开了坑洞。 等他走远。 彭升身体上的四副刺青都开始扭动。 四幅刺青,分别是婴儿、女人、老者、以及一块冥石。 婴儿、女人、老者都从彭升的身体里伸出了一只手,共同将冥石刺青托举了起来。 冥石刺青散着幽蓝色的光泽,三人便能讲话沟通。 女人先开口了:“无相狱,找我们何事?” 婴儿叫“无相狱”, 他厉声说道:“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有人动了很大的手脚,大罗天,你冥想一下,你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偏差。” 老者叫“大罗天”。 大罗天闭目观想,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冷峻的说道:“我们第一次降临时候的记忆变了,我明明记得,傩神用一块‘说书人’面具,击碎了我们三人的身躯,但如今的记忆里,竟然是一个年轻大傩,接受了桃花祖树的降临,以梦境法则,将我们击碎?” “记忆还有别的变化吗?” “那年轻大傩接受祖树降临,用梦境法则击碎了我们,但他的身躯也被祖树的力量震碎,他的气息,全部散落在了云罗禁地之中。” 云罗禁地,便是三百年前的彭家镇。 “那不是年轻大傩,那是如今的傩神周玄,他和周玄有一样的面貌、一样的身形,一样的香火。” 无相狱成天都呆在铜钱祭司的身体里,观察着人皮庙,周玄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瞧在眼里。 现在的他,认错自己都不会认错周玄。 “周玄改变了彭家镇的历史,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女人开口了。 她真正的名字,叫万色界。 万色界说道:“按照现在改变的历史,说书人面具换成了周玄,三百年前的周玄死去,无非是让我们禁地里,有了年轻傩神的气息而已。” “没那么简单吧。”大罗天苍老的面孔有些狰狞,他摇了摇头,说道:“井国有许多法则,哪怕是天神,也不过是法则的使用者而已,法则是不容更改的, 往日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 历史无法更改,若是强行更改,更改历史之人,会受到「香与火」的清扫,湮灭在这方天地之间, 同时,这种清扫,也会让历史回归到原本的模样,当然,这种清扫是不可能彻底的, 清扫后的历史,和原本的历史,只有一点点出入, 如今,你们按照记忆推断,以为历史只是将‘说书人’面具,换成了年轻傩神, 但你们并不知道,在‘香与火’清扫之前,历史已经变成了何等模样。” 婴儿样貌的无相狱,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大罗天,周玄出现在三百年前,如果按照你说的,他被清扫了,那现在的周玄,又为什么活着?” “傩神的命运法则——替死。”万色界脸色大变:“是傩神和周玄一起,改变了井国的历史,傩神又用命运法则,让周玄活了下来,既然是傩神出手,那说明……” “说明他们要在历史里,查出我们般若佛国的来历。”大罗天推想到这种可能性后,连忙对无相狱讲道:“周玄在做什么?” “他在店里,没有出去过。” “就在店里?” 大罗天有些不信,傩神与周玄,既然改变了历史,那必然有改变历史的原因,接下来,肯定有针对般若佛国的举措, 大事临头,周玄就在店里无所事事? “不能让周玄活着了。”大罗天说道:“强行更改历史,哪怕是傩神,也会陷入更深层次的沉睡,光是杀了周玄这样的事情,是无法唤醒他的。” “杀现在的周玄,谈何容易啊。”无相狱叹着气,说道:“这位年轻傩神,羽翼已丰。” 在周玄才入明江府时,无相狱满心只想着等周玄活到第三炷香。 现在,他只有忧心, 进了明江府的周玄,仿佛鱼龙入海,势力一天比一天强势,手段也在迅速增长, “明江府的骨老、城隍,尽管不受周玄的控制,但他们非常尊重周玄的意见,各个都愿意为周玄护法, 在东市街,也有照应周玄的游神, 我们派出去的古族人,能进东市街不被发现,便是胜利,杀他是万万做不到。” 大罗天听得直皱眉,说道:“古族人杀不了他,我们又不能大举出世,不然禁地便会暴露。” “傩神反正进入了更深层的沉睡,怕什么暴露,我们降临到古族那几个祭司的身上去,进明江府,杀了周玄。” 万色界是三人中脾气最暴躁的。 “一派胡言。”大罗天呵斥着万色界:“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即使胜过明江府堂口,也是惨胜,杀周玄是为了不让般若佛国暴露,但我们惨胜之下,禁地一样会暴露, 到时候井国便会发现禁地的存在, 禁地一旦被铲除,井国与般若佛国之间的通道便会彻底关闭,哪怕现在的通道很窄。” “那你说怎么办?” 万色界有些不服气。 大罗天想了一阵后,说道:“佛国这些年,一直都在渗透井国,我们在井国有同类,你落降到百眼的身上,带上冥石,去寻找他们,借他们的手,除掉周玄。” “是。” 万色界闭目,通过冥石,和百眼大祭司链接。 三人会议完成后, 四幅刺青,又平静在趴伏在彭升的身体上。 这三个人,便是三百年前的三头石佛。 一尊石佛,有三尊法身——大罗天、万色界、无相狱。 三尊法身,将曾经战死的彭升尸体,当成了恢复实力的温床。 …… 平水府周家班。 整个周家班,都在围观着奇景。 周家班里的那株祖树,原本便奇高奇大,树冠笼罩了内院,同时还遮蔽了小半个外院, 而今天, 祖树竟然还在疯涨,树冠能覆盖整条街。 “祖树今天怎么了?” 大师兄余正渊端着碗,蹲在沙场上,一边吃着夜宵,一边观瞧着。 祖树下,周伶衣双眼紧闭,她在感悟。 袁不语则背着手,满脑子都在想他的那个宝贝徒弟不会出事了吧?惹得祖树异动。 “袁老,弟弟应该办了一件大事。” 周伶衣终于睁眼,对袁不语说道。 “大事?什么大事?” “我感应到天地间有了变化,但不是现在,而是过去,涉及的年份还很遥远。” 周伶衣知道傩神便在祖树的地下沉睡,说道:“过去的天地有了变化,便是有人更改了历史,今天傩神又动了,我猜测,这桩历史,是傩神与弟弟一起改变的。” “我徒弟现在都到这个层次了?” 袁不语满面红光,不自豪是假的。 “但是,傩神现在陷入了更深层的沉睡,以后傩神要帮弟弟,怕没那么容易了。” “没有傩神,不还有我这个师父吗?”袁不语开了折扇,摇了摇,小声骂道:“臭小子,害得担心你一晚上,搞了半天,你是去跟傩神办大事去了。” 周伶衣神情严肃,双手拢入袖筒里,说道:“傩神哪怕承受深层沉睡的代价,都要和弟弟去改变历史,说明这段历史很重要,或许就关系到未来的井国乱世。” “既然这么重要,那说明傩神已经谋划很久了。” “是啊,谋划了很久,之所以没有实施,大概是因为以前没有等到弟弟这样的人选。” 周伶衣忽然想到曾经的往事,讲道:“我今日才知道,傩神为什么要挑中弟弟,弟弟真的很厉害,他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多了。”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树苏醒,非要让爷爷去往牧魂城,将周玄带来井国。 袁不语望着天,说道:“周班主,我原本以为天神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祂也关心井国的命运。” “傩神是命运天神,命运最需要抗争,所以傩神的战意是所有天神里最强烈的, 但战意强烈,他却又极温柔, 井国千千万万的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才诞生了命运天神, 他也关心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周伶衣说道:“如今,傩神也只是陷入深层的沉睡,但我相信,若是井国生死存亡之际,这位井国命运之神,一定会重新苏醒,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傩神的身边,站着我和弟弟, 当然,我希望最好不要有那一天。” 周伶衣起身,问袁不语:“袁老,我去给弟弟打个电话,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你让那臭小子小心点,明江府估计越来越不太平了。” 袁不语朝周伶衣挥了挥手。 实际上,他也想去和周玄通通电话,但是……今日的周家班里,来了一位客人。 许多年没见的客人。 “有小三十年了吧?” 袁不语摇着扇,望着站在周家班门口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白色大褂,手里摇着竹扇,风资倜傥,朝着袁不语走来时,步态极漂亮。 袁不语在教周玄讲书的时候,便一再强调“声台形表”,周玄讲书日子短,这方面不甚过关, 但这位中年男人的“台、形、表”,都是说书人之中的上乘。 “二师兄。”袁不语起身抱拳,对中年男人打着招呼。 袁不语和中年男人师出同门,师父希望他们克制,最基本的克制便是少说多做,所以取的名字是“不语”、“莫言”。 中年男人姓风,叫风莫言。 风莫言笑了笑,说:“老四,多少年不见了。” “有小三十年了。”袁不语问道:“喝一杯?” “不喝了。” 风莫言说道:“我来找你,就是想瞧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在周家班当厨子了。”袁不语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说:“最近我还收了个徒弟,那资质,你见了都眼馋。” “是吗?我自从折了香火,不怎么过问江湖中的事情了。” “唉,当年折香火的事情,也怨师父暴躁……”袁不语最不希望提起当年的事情, 太伤感了。 “师父我不怪他,他是癞蛤蟆打拳,只有那么长的手脚,没能力帮我。”风莫言说道:“师弟,不聊那丧气的,聊聊你徒弟吧……你这人,收徒弟向来没眼力介。” “你踏娘的,说好了不聊丧气的,你聊的话题最丧气。” 袁不语笑骂道。 他年轻时候收了四个徒弟, 第一个徒弟偷走了他的女人, 第二个徒弟偷走了他的名声, 第三个徒弟偷走了他的钱, 第四个徒弟,倒是听话,帮他把前面三个徒弟全杀了,但是自己也得了疯症,将自己关进了血井里。 周玄是他第五个徒弟。 “当然要聊了,你最近那个徒弟,很得意?” “非常得意,各方面都让我满意。”袁不语掰着手指头,数道:“他香火修行极快、既勇悍又聪明,还很有生活情趣呢。” 袁不语拿出了自己的怀表,说道:“徒弟买的,漂亮吧?” 这会儿的袁不语,像极了公园晒子女的闲聊老大爷。 “漂亮,讲了这么久,他书讲得怎么样?”中年男人是说书人,又极爱讲书。 一个不会讲书的说书人,在他眼里便是个残缺。 “好!那实在是太好了。” 在袁不语的眼里,周玄就没缺点,比情人眼里更出西施的,就是他这个师父。 我徒弟,全才,没毛病。 “比你二徒弟还要强吗?” 风莫言与袁不语打小一块长大,他太了解自己四师弟的遭遇了。 提到二徒弟, 袁不语脸色很是难看, 在说书人一门中,有一门礼法,叫“谢师书”,徒弟出师后,与师父讲一台一模一样的书。 两人同讲一篇,就看师父有没有藏私,徒弟有没有用功。 但这“谢师书”,通常都在私下里讲,不当众讲,怕的就是师父输了,脸面不好看。 袁不语的二徒弟,讲了“谢师书”,但不是私下讲的,而是在明江府最庄重的剧场台上讲的。 当时袁不语以为是正常表演,准备的是一篇短打书《狐仙志异》, 但等到他快登台的时候,二徒弟抢先上了台,先讲了《狐仙志异》,并且当着所有观众的面,说他这篇书,是“谢师书”。 观众顿时来劲了,非要袁不语上台讲,和徒弟比比谁讲得好。 说书人,以讲书攒香火,被喝了彩哪有不上台的道理,他上了台,也讲《狐仙志异》。 他上台,二徒弟下台,两人交错之时,二徒弟对袁不语说:“师父,我看见大师兄跟师娘搞在一起了。” 说书人上台要讲状态,杂念不能多, 二徒弟忽然而来的“谢师书”,已经让袁不语有些杂念了,现在这话一出,袁不语的杂念便怎么都遏制不住。 这场书,他讲得当然出现了错漏,被观众喝了倒彩。 谢师书,成了谢师铁锤, 一场书,让袁不语丢掉了名声,反而二徒弟踩着师父,讲出了极大的名气。 这段往事,是袁不语心里的刺,但再怎么刺,他都不得不承认,二徒弟别看香火天赋不高,但在讲书一道上,确实是有天分有想法的。 风莫言也知道这个徒弟极擅长讲书,才拿他与周玄作对比。 袁不语板着面孔,对风莫言说:“我小徒弟讲书,比我二徒弟强很多,他一场书,讲得莲花娘娘落泪,讲得周家班满坑满谷,人山人海。” “那他现在为什么不讲了?” “他志不在说书人,但他也会给朋友讲书。” 袁不语说道:“若是只论讲书,我徒弟周玄三年后必定是说书人第一, 若是只看香火,周玄十年后也是说书人第一, 我徒弟,就是第一。” “你这么喜欢小徒弟,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小徒弟中途死掉了……你该怎么办?” “你踏娘的啥意思?” 袁不语听了这话,便有些上头了,聊徒弟聊得好好的,风莫言竟然诅咒他徒弟。 “没什么意思,我来周家班,是有人托我带个话。” “什么话?” “就这一两天,让周玄离开明江府,不然,有人要取他的脑袋。” 风莫言开了折扇,笑吟吟的对袁不语讲道。 “那让他试试……” 袁不语将香火气势外放, 七炷香的说书人。 “师弟……你还是考虑考虑吧……在明江府,那个人要杀周玄,谁也拦不住他。” 风莫言摇着折扇,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周家班。 在风莫言走出了周家班的大街,忽然脚下生风,一步往前迈去,周遭的事物竟全变了个样子, 等他停下这一步的时候,他便出现在明江大剧院的门口。 “希望师弟好生听话,我也不想他晚年再次丧徒,尤其是这么好的徒弟。” 风莫言自言自语了一阵后,走上了台阶。 台阶最上方,有一个人在等他。 “井灯老师。” “风先生。”井灯与风莫言握手,说道:“袁先生什么态度?” “我在等他的态度。”风莫言说道:“若是我那师弟不听劝,那我只能杀掉他的宝贝徒弟了。” “若是他听劝了,让周玄回了平水府呢?” “那就不杀了。”风莫言瞥了井灯一眼。 “小姐的意思是,无论周玄去了哪里,都要杀掉。” “杀不了,明江府我可以杀掉周玄,但他若是回了平水府,我没本事杀他。” 风莫言坦白的说道。 “还有风先生杀不了的人?你是怕周伶衣?” “不怕。”风莫言说道:“我怕的是周玄和周伶衣在一起,他们姐弟若是在一起,就最好别招惹他们。” ps:好兄弟们,更了个大章,么么哒。 第222章 日游、夜游 “那如果周玄在明江府,请风先生务必除掉他。” 井灯改变不了风莫言的想法,便不再强调“任何地方都要杀掉周玄”。 “那是自然,对了,井灯老师,莫庭生,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风莫言作为拐子的二号人物,很关注莫庭生的动向。 “「光阴」已经将他送走。”井灯说道:“这次明江府忽然对拐子发动奇袭,也有我们的责任,当然,主要还是周玄,他太聪明了,杀了柳神,破解了光阴之神的偷天换日局,捕捉到了饥饿的踪影。” “周玄我会解决的,拐子堂口被奇袭,也是迟早的事情,无伤大雅, 我们拐子在明江府的布局,已经完成,只要等待时机发动就好, 莫庭生莫先生,是这场大局发动的关键,他不容有失。” 风莫言一再强调莫庭生,井灯并不理解, 她和拐子的合作程度很深,也知道这些年,拐子一直在谋划复仇,但她从来都认为拐子的主导,是堂主风先生,从来没往莫庭生的方向去想, 如今,明江府三大堂口发动了对拐子的闪击,拐子生死存亡之时, 风莫言才与她做出了交易——他可以去杀周玄,但前提是井灯背后的小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莫庭生。 这时,井灯才知道莫庭生对于拐子有多重要。 “风先生,为什么三炷香的莫先生,如此重要?” “所有人都认为明江府乃至井国,是神权至上,天神、神明是至高的统治者, 但我与莫先生都认为,真正的力量,是普通的老百姓,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才是井国力量的根基, 莫先生,能操控这股力量,也是我们拐子复仇的根本。 在这个角度来讲,莫先生,才是拐子的一号人物,我……不过是个打手而已。” “您可不是打手……” 井灯想出言讨好风莫言,对方却不再搭理他,大步的进了剧场的后台。 风莫言是个拐子,但曾经也是个说书人。 他对讲书这件事,极认真。 作为剧场名声最大的说书人,风莫言当然有自己单独的更衣室,登台讲书前,他会在更衣室里抽上一只雪茄,静静的休息一阵。 今日,他没有休息, 风莫言点上了茄,从写字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个剪报本,翻开后,细细看了起来。 本上的剪报,内容全是《白眉大侠》的书梁子。 这套书梁子,只有八篇, 周玄讲的《白眉大侠》在周家班火爆之后,便有些人将书梁子整理出来,投到了报社。 登报后,《白眉大侠》先在平水府火爆了起来,然后又在明江府火爆。 风莫言在发现这篇书后,十分喜欢,便剪成了豆腐块,经常翻看。 “师弟的福份太够了,人到晚年,竟然找了个这么好的徒弟,周玄若是能拜到我的门下,我也得跟老四一样,躺着发呆都咧着嘴笑。” 走江湖的,徒弟半个儿,老幺徒弟便是儿,但若是衣钵传人嘛——亲儿子都比不上。 “周玄呀周玄,我太欣赏你了,可你为什么要踩进明江府这趟浑水呢?” 风莫言摇了摇头,用雪茄的火口燎着剪报本的纸页。 橘色火苗,在本子上欢腾起来。 “烧掉了,我才能没有杂念的杀你。” 风莫言叹着气。 “拐子退出平水府,是我给老四面子, 你周玄杀了春梦,坏了拐子的生意,我没有杀你,是我惜才, 你和獠鬼屠掉了整个仵作堂口,我不杀你,是我和老四一样,也将你当成了「说书人」的衣钵希望, 但这一次,你动了我们的复仇计划……我不得不出手了。” 风莫言将已经烧得焦黑的剪报本,扔进了垃圾桶里,出了更衣室,登台讲书去了。 …… “弟弟,今天家里的祖树长势特别好,树冠遮住了半条街。” “那我大师兄岂不是要好好摸摸祖树?” 周玄想起了余正渊的“小诗”——周家班的早上白茫茫,大树小树像姑娘…… 祖树变得如此巨大,那不成了大师兄口中的超大姑娘? “大师兄哪有你说的那么坏,不过他一直都端着碗,蹲在树下瞧祖树。” “师父呢?师父最近两天,还打瞌睡吗?” “不怎么打瞌睡了。” “哦,我最近才知道,师父打瞌睡不是香火不稳,他应该是在领悟梦境法则。” 周伶衣听到此处,笑意盎然,说道:“弟弟出息了,对于井国走阴拜神的隐秘,比我了解得还多。” “哪有……姐姐才是我心里的第一高手。” “你就没变过,嘴真甜。” “姐姐,我这两天吧,想清楚了,等井国所谓的乱世平息之后,你就不用守着祖树了,咱们姐弟一起,去井国到处逛一逛,在明江府看电影,去黄原府撑木筏,去雪原府爬轮转雪山, 我们俩的足迹,踏遍大江南北。” 周伶衣先是听得欢喜,但听着听着,心里却多了几分伤感, 这么多年,哪有人向她讲过这么烂漫的想法。 要是弟弟早几年来井国,也许姐弟俩已经踏上周游井国的旅途, 那时候日子多好啊, 她不用守着祖树,可以随便游山玩水, 现在嘛? “我静候那唯美生活的到来,希望那一天,我们姐弟俩,都还活着。”周伶衣的话语有些沉重。 “不光活着,还要活得精彩。” …… 周玄收了线,调整调整心情, 店里,小福子已经睡下了, 云子良和赵无崖正耍着新唱机。 周玄前些天订的箱式唱机终于送到,还附带赠送了现在最红歌星的唱片。 老云高兴得像个三百岁的孩子,边听边擦,把唱机的箱体,擦得比皮鞋还亮堂。 赵无崖对听歌没什么兴趣,但师祖爷爷非要拉着他听,他实在无奈,只能陪着听,还得想着词儿去夸歌星。 唉,被迫营业! “哟,老云,耍上新玩具了?” 周玄走到云子良身边。 云子良咧着嘴,纯真的笑,指着唱片说:“这个女歌星,唱得跟古玲一样好听,你说这都是什么年代,怎么这么多会唱歌的人?” 唱机里还放着歌。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你想看……” 周玄听着歌声,顿时觉得很熟悉,便拿过了唱片瞧,顿时便乐了,说道:“原来是白光。” 白光是周玄推荐给大都会的歌伶, 古玲对白光很满意,要为白光组建爵士乐队,现在乐队还没组好,已经给白光灌唱片了。 “白光有前途。” 周玄将唱片放下,一巴掌拍在云子良的背上,说道:“老云,不要沉迷于这种靡靡之音,我问你,如果有人以藏匿气机的方式,藏在东市街,那该怎么找到他。” “怎么找?没法找!” 云子良说道。 “为什么?”周玄问。 云子良讲道:“这东市街啊,就是一个巨大的风水阵,气息一旦遮掩,连寻龙堂口的法器都找不出来,这阵是谁布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阵布得极有水准,比我的水准高。” “还能比你有水准?你可是曾经的第一寻龙天师。” “哎呀,那都是虚名,山外青山……” “楼外青楼?”赵无崖接了一句。 “……”云子良。 “崖子,你别嘴欠。”周玄又问道:“既然是风水阵,那催动它不就行了吗?” “哪能催得动?”云子良说道:“寻龙天师关于风水的手段,就好比是一把钥匙,风水阵就是一把锁, 我们的钥匙,只能开我们自己的锁,哪能开人家的?除非,有一把钥匙,和原本的钥匙有点相近,才能启动一部分的风水阵。” 讲这话的时候,云子良是背对着赵无崖的,同时朝周玄挤眉弄眼。 当即,周玄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东市街的风水,曾经动过,云子良当时还去瞧了热闹,瞧见刺青恶鬼彭虎,被一棵突然长出来槐树给撑爆了。 所以,云子良知道这东市街的风水阵是有钥匙的。 同时,老云还知道,这把钥匙就在翠姐的身上。 “老云也知道翠姐就是崖子找的东山狐娘。” 周玄才发现老云太鸡贼了,他看穿了翠姐的身份,却藏着不讲。 “不过也合理,我能从翠姐身上的狐狸毛,猜出翠姐的身份,老云没理由瞧不出来。” 但是,老云怎么知道动东市街风水的人,就是翠姐呢? 周玄想到此处,一拍脑袋, 赵无崖奉了寻龙堂口的命令,来东市街找东山狐娘,多半是和“风水”有关系的。 寻龙缉捕、东山狐娘、东市街风水阵启动,其实是可以串成一条线。 “老云啊老云,你才是狡猾的狐狸。” 周玄走到店门口,瞧见翠姐家的店铺已经熄了灯火。 “明天一早去找翠姐。” 人家睡得香,自己上去就敲门,实在不道德。 “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晚。” 周玄便回了店里。 云子良和赵无崖正唠着磕。 “小徒弟,祖师有句话想问你。” “您问。” “寻龙堂口怎么也算人才济济吧,为什么派你来东市街找狐娘,你有什么特质,能肩负如此重要的使命?” 云子良很费解。 赵无崖不好意思的说道:“师祖爷爷,我不跟你吹牛,在寻龙堂口的时候,我的罗盘是最灵验的。” 周玄、云子良:“……” 他俩想了一阵,缓过劲来了,因为赵无崖的罗盘是个“怂罗”,旁边高手多了,比谁都灵,指针转起来像电风扇似的, 但是,如果周遭没有高手,这面罗盘,那叫一个躺平摸鱼。 寻龙堂口里高手多,罗盘的表现便出乎了他们意料,但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满心期待的罗盘,现在成了搞笑担当、摸鱼高手。 三人又聊过一阵,赵无崖犯困,要回老画斋睡觉,他刚打开店门,门口亮起了两盏车大灯。 一辆卡车停在了周玄门口。 一位穿西服的中年人,下了车,进了店,朝周玄打着招呼:“小先生。” “你是?” “哦,我是骨老会的学者,姓付,叫付顶。” “付老师。” “在您面前不敢称老师,您叫我小付就行。”付顶指着门外的车说道:“小先生,血井人脑就在车里,我现在就让他们卸车。” “哦,送血井人脑的啊,卸车吧,你们顺带帮个忙,帮我把血井人脑搬到二楼去。” 一楼是做生意的门店,里头摆血井人脑,客人进来了,多瘆得慌? 血井人脑,就是四个血井通灵人的大脑。 “好嘞。” 付顶踱步到门外,冲卡车上的人喊:“卸车,把血井人脑搬到二楼。” 卡车的车门打开, 下来六七个精壮的骨老汉子,从卡车上搬下来一个巨大的橡木箱子,然后,汉子们拿了撬棍,对着箱子一顿操作。 巨大橡木箱子打开了,里面又是一个铅制箱子,付顶拿了钥匙开箱门。 “大箱套小箱?搁这儿套娃呢?” 周玄见这操作,有点忍俊不禁。 “小先生,血井人脑的感知力太强,要运送出来,需要层层封锁他们的感知,不然,怕在无意中,人脑会污染到无辜的老百姓。” 周玄觉得有道理, 血井人脑在绝望恐惧中爆发的声音,能吓疯柳神的脚,感知力非同反响。 “那你们拆吧,我等着。”周玄点了支烟,才抽两口,侧头瞥了瞥赵无崖:“崖子,你不是睡觉去吗?搁这站这干啥?给我的血井人脑站岗?” “我瞧瞧热闹。”赵无崖挤出了五个字, 而云子良,甚至连歌都不听了,托着茶壶,蹲门口瞧骨老会卸箱子。 周玄:“……” 什么样的祖师,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合着寻龙一脉,各个都是村口大妈,有点风吹草动的热闹就爱扒着看? 封锁血井人脑的箱子,一共有六层,骨老们一顿忙活,终于掏出了装着人脑的水箱。 “给小先生扛二楼去。”付顶指挥完,才笑着对周玄讲:“小先生,水箱里是福尔马林溶液,人脑要定期换溶液,往后,我们会定期过来帮你换溶液。”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配方写下来,我自己找药厂定就行。” 周玄觉得骨老那么大本事,还是得干点正事,天天开着车,给自己水箱配溶液,这不浪费社会资源吗? 再说了,药厂专业的工人,换溶液不比骨老强? “小先生真是心疼我们。” 付顶拿出了记事本,要给周玄写配方,忽然,店里,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啸叫。 店里的玻璃、房门都跟着颤动,声势很恐怖。 “哎哟。” 付顶知道这声音是血井人脑发出来的,立马就往屋里走。 他一进屋,便瞧见,四个人脑,在水箱里暴躁的游动,一边游,一边发出婴儿啼哭的尖锐声响。 扛箱子的骨老们,都手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脑突然就应激了?”付顶有些害怕血井人脑的声音,不敢往屋里走, 在他慌乱之时,一只宽大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人脑可能不喜欢去二楼,问题不大。” 付顶一回头,便瞧见周玄站在他身后,紧接着,他又瞧见周玄竟然大步往水箱的方向走去。 “小先生,那人脑很恐……恐……咦……这么听话吗?” 付顶就瞧见,周玄站在水箱边,将手放在箱壁上,人脑乖巧的顶着水箱壁,想要与周玄的手碰触, 它们此时安静、祥和,没有任何的暴戾之气。 “人脑,你们已经回到家了,井子在等你们。”周玄轻轻的呢喃了一声后,对付顶说道:“辛苦付老师了,水箱就放这儿吧。” 尚在惊愕之中的付顶,回过神,连忙说道:“谢谢小先生,谢谢小先生。” 说完,付顶连忙带着其余骨老上了卡车,和周玄再次告别之后,离开了东市街。 车上,付顶还在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对身旁的同伴言语道:“没道理啊,血井人脑一旦处于应激的状态,需要李老师那样的香火高手才能强行安抚, 就李老师,还得安抚好几个钟头呢,小先生只是将手放在水箱上面,血井人脑便安静了, 奇怪啊。” “付老师,也没什么奇怪的,你最近又不是没听到风声,连画家、乐师,都拿小先生当贵客,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 “也是……也是……” …… 付顶等人离开后,周玄回过头,对赵无崖说道:“崖子,你是回去睡觉,还是接着瞧热闹?” “切,我这样的人……当然要瞧热闹。” 赵无崖理直气壮,嘭的一声,站在店里将门关住。 周玄则绕着水箱走着, 走了两三圈后,水箱里的四个大脑,忽然震颤了起来,震得周围的水体,以极快的频率上下跳动。 他们似乎在发出一种人耳听不到的超高频率声波。 这种声波愈演愈烈,整个水箱里的水体,都仿佛沸腾了一般,不停的冒着大泡。 “啪!” “啪!” 水箱被声波震得开始出现裂纹,最开始只是一两条,几个瞬息后,像被铁捶敲裂了一般,轰然炸开。 “噫!” 一种喜悦的尖啸声,在净仪店里传开。 虽然是尖啸,但声音很柔和,并不刺耳,四个人脑,扯开了他们之间连接的血管,像是四头大鱼,在空中洄游。 一边尖啸,一边游动,将小小的净仪铺,游成了沧海般的恢弘感觉。 这场景,让赵无崖都忍不住咂舌:“靠,好震撼啊,这热闹没白瞧。” 四个人脑游动了一阵后,又以周玄为中心,绕着他游。 他们四个的感知,全数涌到了周玄的身体里。 周玄原本就是感知力最强的血井通灵人,现在又有了血井人脑的加持, 他的感知,抵达了超高的巅峰。 极强大的感知,簇拥在周玄的身体里,他也忍不住仰头,发出了一声尖啸。 随着啸声,周玄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软,他的视角在不停的上升、上升, 他看见了明江府的百乐门,霓虹闪烁, 他看见了明江府的明江,泛着浑浊浪花, 他看见了东市街如同一架棺材,横置于大地之上。 “噫。” 周玄的尖啸还在持续,他的视角还在明江府的天空上飘扬, 忽然, 他听到了一阵声音,声音很熟悉,正是司玉儿。 司玉儿问道:“你是谁?” “我是周玄。” “周大哥。”司玉儿的声音,也在明江府上飘荡,她欣喜的问道:“怎么是你的声音?” “你听得见得我声音?” “嗯。”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周玄问道。 “我在洗澡啊。” 司玉儿很果断的说道。 她话音一落,周玄的视角又变了,他看见了一个雾气蒸腾的盥洗室里,司玉儿正在享受着泡泡浴。 而司玉儿则在雾气中,瞧见了一双眼睛,这双诡异的眼睛,并没有让她恐惧。 从眼睛投出的目光中,她瞧得出来——眼睛是周玄。 “周大哥,我洗澡呢。” “玉儿,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你慷慨且富有。” “讨厌。”司玉儿掬了一捧水,朝周玄的眼睛泼去。 “别急着讨厌,我啥也没看见,除了泡泡就是雾。” 周玄愉快的笑了笑,停止了尖啸,收回了目光。 此时,周玄的视角又变得正常,绕着他的四个人脑,已经不在现实之中,他们已经进入了神启秘境,围绕着绯月、城隍道观溯游。 城隍道观内的眼睛们,感受到了血井人脑的回归,都投去了喜悦的目光, 唯独观主的眼睛,带着十二分的怨毒——血井人脑,凭什么也听周玄的? 他的怨毒,惹得血井中其余的眼睛很不爽,纷纷又用目光形成的鞭子,疯狂的抽打着观主。 …… “原来感知力到了某个极限,竟然是这样的风景。” 周玄满心欢喜的瞧着自己。 “小周,你刚才发生什么了?瞧你一直在叫。”云子良问。 “老云,我眼睛刚才飘到天上去了,我能看到整个明江府,对了,司玉儿,她也是血井通灵人,她也能听见我的声音,还能和我交流。” 周玄有些激动,语言也显得有些错乱。 云子良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道:“这种感知力,已经是九炷香的级别了,这叫神游天外,人间九炷香、天穹之上的神明,也就这个水准。” “我都到这个层次了?”周玄哪想到血井人脑的作用竟然这么大,又问道:“神游天外之上,还有更高的感知力层次吗?” “有。” 云子良说道:“按你刚才诉说的景象,叫夜游,能观测天地之貌,若是你的感知力,还能再进一步,叫日游。” “日游与夜游有什么区别?”周玄问道。 “你这到给我问到了。”云子良说:“日游的感知力,天穹之上最厉害的神明级才有,古籍里记载得也少,从只鳞片甲的记录来看,大概是你灵魂日游之时,能有实体,能碰触现实,而不是像夜游这般缥缈。” “你们血井通灵人,真是逆天的变态。” 云子良越想越气,凭什么二炷香火的人,便能夜游? “要说你小子变态也就算了,但那个司玉儿,也不过四炷香火,她竟然能听到你夜游的声音, 血井通灵人都是变态。” 周玄朝云子良坏笑着说:“老云,先别急着羡慕,我还有一台血井人脑还没到呢。” “坏了,让你小子装到了。” 云子良也才想起来,周玄捕捉到饥饿后的奖励,不是一台血井人脑,而是两台。 黄原府的那台,不日便能到货。 “二炷香火,感知能抵达日游之境,世道变了,变得我看不懂了。” 云子良戏谑归戏谑,但他打心眼的替周玄高兴。 “师祖爷爷,你能教我日游夜游吗?我也想学。” “费踏娘什么话,你师祖也不会啊。” 云子良叹着气,说道:“我最巅峰的时候,离夜游还有一步之遥,若是过几天,真能瞧瞧日游之景象,那还真有点趣……活了三百年,这种怪事我也是头一次见, 血井通灵人啊,怪不得被各方势力觊觎,被各种各样的怪人当成食物,感知力的天赋,过于夸张。” “往后血井通灵人,不会那么挨欺负了。”周玄端起了茶杯,咕咚了一口茶水,说道:“血井会,要换个会长了。” 周玄刚才的尖啸,能被司玉儿听到,那就能被其余的血井通灵人听见。 只是血井通灵人,除了司玉儿以外,大多都谨慎如狐,没有与周玄进行交流。 “但是,只要我多夜游几次,一定会有血井通灵人联系上我,我能够组织更加安全的血井会,我也能治好血井通灵人的疯症,我还能找到没有入会的血井通灵人。” 对于掌控血井会, 周玄曾经的兴趣不大, 但现在,般若佛国虎视眈眈,他需要更多的耳朵、眼睛、感知力,组成一张井国从未出现过的血井会网络…… 第223章 抓捕恶鬼 “你要掌控血井会?把你们那帮子变态都凑起来?我觉得……精彩!” 云子良很欣赏周玄的想法,每一个血井通灵人都有强大的感知力,若是将这伙人全部集中,那得是什么级别的感知力? “感知力,一直都是井国最重要的资源,走阴拜神者,以感知力感悟血、肉、灵、道,感知力越强,感受便越是细腻,上限也越高, 但往日聊起感知力来,几乎都是个体,若是将这一群血井通灵人凑在一起,集众人之力,能感悟出个什么名堂,还真是值得期待。” 云子良忽然觉得长寿还真是件好事,既能听到好听的歌,又能见到离奇的事,有趣、实在有趣。 “往后有趣的事还多着呢。” 周玄可不是瞎说,要是云子良知道般若佛国的存在,他表情一定很精彩。 …… 夜已深沉,周玄躺在床上,他的心神进入了神启秘境之中。 这次血井对于祭品的处理十分反常。 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镇里,血井吃掉了树族的血肉容器。 那些容器,是用树族十二个最高香火之人建造的,七炷香、八炷香都有,虽然血井并没有完全吃掉容器,但只论食用的部分,蕴含的香火也极多。 吃了这么多的祭品,血井这次没有询问周玄想如何使用祭品,是“问卜”还是“塑神”。 这次,血井直接启动了“塑神”, 雪在城隍道观内落降,一阵狂风,将雪卷到了道观的神台之上。 风雪之中,周玄似乎听见了“刀斧凿石”之音,仿佛真的有名工巧匠于雪中雕刻神像。 也不知凿了多少次,等雪花落定后,周玄便瞧见神台上,出现了一个缺了脑袋的人。 曾经周玄用痛苦大学者、观主、仵作堂主三尊祭品,才在神台上雕出了四肢。 如今,血井吞噬了容器祭品,将神像塑造得只缺个脑袋。 虽说缺个脑袋,但周玄已经从身形,猜出了神台上的人是谁…… “桃花巫彭升?” 周玄绕着神台转了好几圈,越瞧越觉得神像的身形与彭升一模一样。 此时,他的脑海里也尽是彭升死战的景象…… ……彭升倒吊在祖树上,消耗自己的精神与肉身,以二十四幅神明图,对撞「彭侯」的天鬼图。 “彭兄,你是树族悲壮的大祭司,但是,你为什么出现在我血井的神台上?” 周玄很疑惑,又去询问血井。 血井依旧没有回答。 “井子,你嘴还捂得真严实。” 血井不说,周玄只能自己瞎猜。 “你要塑造出一个彭升,让他来教我刺青?” 八炷香的刺青师,指点周玄的刺青,帮他将这一炷香的手段,修得更加扎实? 血井里的眼睛们,同时望天,对周玄的答案不置可否。 “井子,你最近学坏了,算了,懒得猜了。” 毕竟彭升神像还差一个脑袋没有塑齐,猜中了也只能干看着。 周玄切断了秘境链接,他躺在床上,又开始神游天外。 有过前一次的经验,周玄这次的夜游得心应手了很多, 他这次夜游,不再需要发出啸声,而且自己也不再是一双眼睛、一个视角, 当周玄低头瞧自己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一团飘荡在空中的模糊影子。 影子巨大,如同巨人一般, 周玄的巨人影子,真有一种“行走在皓洁明月之下”的飘逸感觉。 “有种如鹰飞翔的自由。” 周玄正感叹着,一股强大的佛家气息,震荡了过来。 他立刻寻着气息瞧去,佛家气息来自彭家山。 “彭家山!老李、画家他们应该在彭家山里找佛偈在吧?哪来的佛气?” 想到此处,周玄控制着巨大的模糊影子,朝着彭家山夜游而去…… …… 彭家山的山谷内,人迹罕至,画家、乐师、商文君等等明江府的高香火之人,全都到了。 李乘风告诉他们,这次要寻的是一面佛偈,佛偈一米见方,捏在手中是皮肉质感。 虽然特征很明确,但如果没有特殊方法胡乱寻找,就成了大海里捞针。 好在,商文君有她的手段。 巫女攒香火的方式,便是每日闭目凝神,感悟天地间的气息、变化。 此时,她的身躯悬浮,离地十米,双眼微微闭着,感受着彭家山里外泄的佛气, 在她感受良久之后,便确定了位置,双目睁开,身形轻悠落下, “跟我来。” 商文君带领着队伍,朝佛气外泄的位置进发, 众人行至一条小溪处,商文君手中吐出红丝,朝溪涧之中延伸而去。 数万红丝,穿过了溪面,然后钻入溪床,在卵石、泥土之下,继续探索数十米,其中一根红丝,先碰触到了“皮肉物事”,其余红丝一拥而上,将物事裹得严丝合缝。 红丝得手后,商文君便控制丝线缩短,硬生生将物事从数十米的地下拽了上来。 物事是卷轴状,红丝褪去,它便落在了商文君的手上。 “李老师,你要找的佛偈,可是它?” 李乘风双手接过佛偈,将卷轴打开,上书九个字——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 “是小先生要的。” 李乘风大喜过望,谢过商文君后,将佛偈重新卷起,要锁入禁器之中, 现世的佛偈,此时像活过来了似的,卷轴冲天而起,在众人的头顶上打开,顿时佛音缭绕, 入耳的佛音,让众人产生了幻觉,他们瞧见了一尊悬空佛寺。 寺庙里倾泻着佛音, 青风甩出城隍墨线,墨线以一化九,一根线成了一捆线。 这捆墨线,在自己的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成了墨色布条,将双耳和双眼封住。 商文君则用巫女的万千红丝,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个花茧,用来挡住蛊惑的佛音。 乐师念动神咒,胸腹处的肋骨迅速增长,刺出了体外,成了一柄骨琴。 他弹动着骨琴,以乐声流波,去抵消佛音。 画家则撕裂了空间,运用空间法则,一瞬间现身到佛偈背后。 他右手变爪,抓住了佛偈一角,刚要将它收起,那佛偈却不老实,偈角舞动,耗尽了气力,发出了三道佛音。 “大天王现世,般若佛国众佛,前来接引。” 每道佛音都是佛偈的求救信号, 佛音化作夜间流云,朝三个不同的方向逃走。 画家听到佛音内容,脸色大变,当即从青风的身上,取下封印禁器,先将佛揭禁锢,然后撕裂空间,去追赶那三道佛音。 第一道佛音,逃得不远, 画家从空间里钻出,两团道焱神火,将佛音焚火化。 第二道佛音,画家如法炮制,依然利用空间法则,追赶上后,一团道焱火焚烧, 连续两次使用空间法则,画家有些脱力,原地闭目喘息数阵后,方才撕裂空间,去追赶第三道佛音。 “第三道佛音追不追得上,还真不好讲。” 画家心里打着鼓,在撕裂的空间里快速行进,同时也在感知着现实空间里的佛音波动。 “大天王现世,般若佛国众佛,前来接引。” 画家听见了佛音,便心生古怪,头两道佛音,称得上洪钟之声,但这第三道佛音,听上去明显虚弱了不少。 他将空间撕裂,钻进了现实之中,便见到佛音化作的流云,在空中悬住,“云朵”像是被什么隐形的物事,在大口大口的啃噬。 “这是?” 画家不敢贸然向前,念动了“催吉神咒”后,咬破了舌尖,将血喷到了手上。 “点灯催吉。” 一团催吉灯火,在画家的手掌上亮堂了起来,催吉灯火,能瞧穿虚妄, 画家透过催吉火焰,望向了佛音流云,便瞧见一个身形、长相都极模糊的巨人,两只手抓住了佛音,凶狠的啃食。 “神游天外。” 画家没有神游的本事,但他古籍上瞧见过夜游的描述,与眼前场景一般无二。 “天穹神明、人间九炷香,才能神游天外。” 画家念及此处,慌忙低头,抱住双拳,说道:“请问是哪尊神明,前来明江府助拳?” 他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但对方并没有着急回应,在啃食完流云之后,带着些许的嘲讽,说道:“老画,你们明江府都这副衰样子了,哪尊神明能给你们助拳?” “额……” 画家感觉声音极熟悉。 “这是小先生的声音!?” 画家都整得不自信了,神游天外需要的感知力,那可不是七八炷香能搞得定的。 “小先生竟能夜游?” 画家发懵的样子,与云子良很像。 “老画,我能夜游,别到处乱讲,不然吃了你。”周玄戏谑的声音,又传入了画家耳畔。 这次,画家不再怀疑了,确实是周玄的声音、语气。 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二炷香火的人,凭什么可以夜游。 “别愣了,老画,佛揭极重要,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日,你要亲自看守,这关乎到井国、明江府的命运。” “多谢小先生提醒。” 画家讲完,周玄再无回应。 他已经神魂入窍,回到了店里,安心睡觉。 佛偈顺利找到,求救的佛音被一一湮灭,再无后顾之忧,可以踏踏实实睡个觉。 …… 周玄睡得天光大亮后,拿了纸笔,通过洗冤箓,进了时空缝隙中。 他在给翠姐写信。 信的内容如下:翠姐,有歹人在东市街藏匿,借东市街风水阵钥匙一用,我要关闭东市街风水,将歹人找出。 周玄将信纸叠好,放进兜里后,便击碎了时空缝隙,下楼,去了翠姐的早餐店里。 店里木华没有帮忙,只有翠姐一个人在门口张罗生意,周玄走到店内,将信压在装葱花的瓷碗之下。 “周兄弟,要吃点什么?” “来碗牛肉面、一个糖饼、一杯豆浆。” “马上做好。” 翠姐进了店,要去给周玄下牛肉面,刚抓了面条,她便瞧见信纸, 她将面条放下,把信拆开来,阅读完信封后,望向了门外的周玄。 周玄望着她,浅浅的笑。 这是两人的默契。 翠姐点点头,穿过了屋堂,没多会儿,又折返了回来,将牛肉面做好,走到周玄面前,放下面,同时,手往周玄的口袋里塞了一封简信。 周玄不动声色,吃完早餐后,回了净仪店。 他又用出洗冤箓,在时空缝隙之中,阅读了翠姐的回信。 “我不能完全控制风水阵,晚上八点,能关闭东市街风水阵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啊?时间好像有点短,但如果配合默契,应该能将刺青恶鬼抓出。” 周玄暗自思忖了起来:潜伏在东市街的刺青恶鬼,在风水阵关闭后,已经有了抓捕条件, 那抓捕刺青恶鬼的人选呢? 画家得看住佛揭,找乐师、李乘风来?不行,他们不具备机动性, 十五分钟的时间,周玄要先用“神游天外”,将潜伏的刺青恶鬼找出,等他定好了位置,李乘风、乐师再吭哧吭哧的跑过去抓捕,并不现实。 东市街的地界不短。 “机动性?” 周玄倒想起了一个人选,一直在东市街里肃清刺青恶鬼的夏金。 夏金三箭射死碑王,他是「神箭」堂口的人,金色羽箭的射程极远。 “有他帮忙,将刺青恶鬼射死,我再以夜游之法,拘捕恶鬼亡魂。” 周玄要的只是刺青恶鬼的消息——关于刺青禁地、三头石佛的消息。 至于是活捉还是拘魂,他并不关心。 “万事俱备,只需要等待时机了。” 周玄拿出了纸笔,写下了给夏金的信——今晚八点,抓捕东市街刺青恶鬼,我为你指路,你只管开弓。 信件叠好,周玄打开了窗户,做了一个“搭弓引箭”的动作后,将信件掷出,扔在了街对面的树杈上…… …… 夏金站在东市街的南山之上,他如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东市街面上的异动。 “周玄怎么突然做出搭弓的动作?” 他目光投去,便瞧见一封信件轻轻落在了树上。 作为箭手,道行很重要,但道行之上,眼力第一,他瞧见信后,右手平举,脚下的长木箱子打开,一柄弓,一支羽箭,悬于身前。 他张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那支劲射的羽箭,于空中划出了弧度,飞至周玄的街对面树上,将信纸挑起后,按照既有的弧度,在空中划了一个圆,飞回到夏金的手上。 夏金拆开信后,目光投向了周玄的店里,轻声言语道:“我在东市街数日,并没有找出恶鬼,周玄能找得出来?” 他多少有些怀疑,箭手对自己的眼力,总是自信的。 但他并不知道,周玄找恶鬼,靠的不是目力清朗,靠的是对刺青恶鬼的了解。 “晚上八点,拭目以待。” 夏金松了双手,羽箭和弓,都自动回到了长木箱子里。 就在这时,一盏白色灯笼与一盏黑色灯笼,从极远处飞来,在夏金上空悬停。 白色灯笼是李乘风的,代表明江府的掌日游神。 黑色灯笼是商文君的,代表明江府的掌夜游神。 两盏灯笼,同时发出一声催促命令。 “明江府异变,各大游神,速速归司。” “我现在归司,岂不是耽误了周玄的事情?” 夏金对着两盏灯笼说道:“掌日掌夜两位大人,我要帮周玄抓捕刺青恶鬼,恕不能归司。” “无妨,你好好帮小先生便是。” 白灯笼传出了话,允许夏金不归司。 …… 晚上七点,周玄已经开始做抓捕的准备——请赵无崖喝酒。 东市街的风水阵一动,寻龙道士便能发现翠姐的踪迹, 赵无崖来东市街做什么来了,不就是为了来抓捕东山狐——翠姐么? 周玄既然主动要求翠姐动风水阵,他就不能让翠姐暴露,所以,他决定用酒灌醉赵无崖。 这件事,他还和云子良通了气。 “房东,这么着急请我喝酒?” 赵无崖骑着驴子,到了净仪铺门口,他将驴子系在电线杆上,进了店。 “都是哥们,喝个酒不是正常吗?” 周玄把店门关上,云子良便拿起了白酒,给赵无崖倒了满满一大杯。 “喝不了这么多啊。” “师祖爷爷的面子都不给?” “这和面子没什么关……” 赵无崖一句话还没讲完,便被云子良按住强行灌了一整杯。 “师祖爷爷,我想吃口菜。” “吃什么菜?” “不吃不就喝醉了吗?” “喝酒不求醉,喝个毛线。”云子良又给赵无崖灌了一杯烈酒。 “我吃粒花生米行不行?” 赵无崖无助的哀嚎, 在周玄和云子良各种劝酒之下,赵无崖哧溜一声,滑到了桌子底下,拿水泼都泼不醒。 “这酒叫啥名字?”云子良问周玄。 “闷倒驴,驴喝多了都扛不住。” “你倒是提醒我了。” 云子良端着酒坛,冲着驴子走去,驴还以为酒坛装的是糖水呢,很风骚的给老云抛媚眼, 一顿驴饮,哐当,大黑驴也闷倒了。 搞定了赵无崖和大黑驴,周玄松了口气,上了二楼,等待时间,抓捕刺青恶鬼。 “还差十分钟。” 周玄将窗户推开,关注着东市街里的气息,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当怀表的指针指到八点时,东市街变了,原本有些微黄的空气,变得清晰多了…… 第224章 百鬼之母 东市街一直都被风水阵覆盖,空气都显得浑浊一些,平日街上的人也不怎么关心,他们认为,丧葬一条街嘛,烧纸烧得太多,才给街面笼上了雾霾。 现在风水阵停住,才让街面露了真容。 周玄先是朝着翠姐的店望了一眼,感知到店中确实有变化,隐约能瞧见黑气从店中屋瓦飘出。 “翠姐,你帮大忙了。” 周玄言语了一声后,便闭上了眼睛,先将自己的感知力释放到了极致,神启秘境中的四个游动人脑,共同发出了呼啸之音, 啸音与周玄的感知力共鸣,将原本就强悍的感知,充盈数倍。 “夜游!” 一道巨大模糊的身形,便从周玄的身体内,如云朵一般的弥漫出来,行走在东市街的天空之中。 …… 东市街的风水阵已停,周家净仪铺内,怂罗盘捕捉到了狐妖气息,内盘与磁针缓缓转动, 酒醉过度的赵无崖,忽然像个没事人似的,抖掉了身上的棉被,站了起来。 他志得意满,狂笑一声:“哈哈,你们请我喝酒,果然没藏好心眼!我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赵无崖瞧了不远处的云子良一眼后,很是得意的哼了一声,朝着自己的罗盘走去。 当他离罗盘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身子一软,哧溜一声,瘫在地上,睡得呼呼的,还在打鼾。 闷倒驴名不虚传,酒劲是真大。 云子良顿时松了口气,捡起了棉被,给赵无崖扛到了大堂的躺椅上,重新将被子盖好,笑着说:“前狼假寐,倒头就睡……” …… 周玄的神魂在东市街里迅速游荡,他在敏锐的感知街坊、路人的气息, 在东市街的蓬莱旅社二楼左手第一间房,瞧见了两个穿着西服的旅人。 其中一人,面色苍白,但是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脸上,游动着一朵“白云刺青”, 另外一人,此时手中正把玩着一根骨针。 刺青恶鬼,做刺青的工具,便是这根骨针。 周玄瞧见两人后,并为立即向夏金通报刺青的位置, 好不容易让东市街的风水阵平息,周玄想借着夜游,将东市街所有人全部探查一遍,肃清街市,也算给自己拔除危险, 现在的东市街,是周玄自己的核心领地,卧榻之侧,岂容有心之人酣睡? 周玄继续夜游。 夜游之神魂,夜行万里,叠加上仔细盘查的时间,周玄几分钟内,将东市街所有人的底子,全部查了个清清楚楚。 “一共有四个刺青恶鬼。” 周玄在大四喜麻将馆里,感受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身体里有两道神魂。 刺青古族的刺青,就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养恶鬼。 在东头的开水房的一位顾客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气息——身藏两道魂魄。 除去这四只恶鬼,周玄还查探到四家店铺里,冒着与翠姐家同样的黑气。 “东市街里,藏着的精怪,不止翠姐一个。” 周玄肃清的是有心之人,这几个精怪,是否和翠姐是“同乡”? 他神游到了翠姐店铺内,只询问到:“翠姐,与你同行之人,一共有几个?” 翠姐此时已关了店铺,坐在自己的屋堂里,等着东市街的风水阵重启,她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周玄的声音,并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周兄弟,四个。” 与周玄猜想一致,四家精怪,都是翠姐“同乡”,那便留他们的性命。 “翠姐,今日之事,多谢。” 周玄道完谢后,神游向夏金身边。 夏金从八点钟开始,便羽箭悬浮,手握蛮牛弓等候, “夏游神,蓬莱客栈左手第一间房,有两个刺青恶鬼, 开水房的穿黑西装的客人,大四喜麻将馆中的青衫客人,他们俩也是,一共四个刺青恶鬼。” “竟是神游?” 夏金认出了周玄的手段,当即有些错愕,他在东市街潜伏了数日,知道周玄手段厉害,感知超凡,但没想到感知竟到了“神游”之境。 但很快,他便将错愕收回,作为箭手,必须摒除杂念。 他抓过一支箭,用箭镞挑破自己的眉心,眉尖血将箭镞染红后, 夏金发弓, 血镞箭支,破空而去,射至蓬莱旅社上空时,忽然悬住。 箭手之中,目力第一,瞧见了便能发箭,瞧不见,箭便没了靶子。 悬空的箭镞,就是夏金的眼睛, “呼!” “呼!” 夏金再度连发两次血箭,分别在四喜麻将馆、开水房的上空停住。 三支箭,是夏金的三只眼睛。 他闭目将精神与三箭上的眉间血链接,那四只刺青恶鬼的样貌、身形,便都被他瞧见。 “万里神箭。” 目标气机已被锁定,夏金连续搭弓攒射,使出了七炷香的手段——「万里神箭」, 四支羽箭,几乎没有间隔的射出, 前两箭,凌空呼啸之后,以奇大的力道,洞穿了旅社墙壁,将屋内的两个刺青恶鬼一并射死。 第三支箭,射入大四喜麻将馆内,贯穿了青衫客的脑袋后,箭支去势不减,穿过麻将桌后,刺进了地底,引得麻将馆的客人惊呼不已, “死人了,死人了。” 第四支箭的目标,是开水房打水的西服顾客。 他刚打完了水,已经走在街面上,他的视线最为开阔,自然感受到了破空的羽箭气势, 他先是祭出了骨针,要去对撞神箭,然后便是在心中向云罗山脉的铜钱祭司叫喊:“祭司,我被神箭发……” 话音还未落,神箭已至面前,与他的骨针对撞后,箭支势大力沉,并没偏离方向,但还是洞穿了他的额头。 四发神箭, 便是四条人命, 周玄几乎无缝连接,夜游到四人尸体处, 四人将死,亡魂只是在身体里冒出个头,暂时没有离体的迹象。 不能自动离体,周玄就帮他们一把,昨日夜游,周玄便发现,他在夜游之时,虽然不能触碰现实,但能对付一些灵魂之体。 比香火手段,周玄对付着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需要苦战, 但四道亡魂,没有香火之力,以周玄的夜游巨人,拘捕他们,他们毫无反抗之力。 只见,周玄的夜游巨人,抓住了亡魂的头,从对方身体里狠狠的拽了出来。 按照此手法,周玄连续拘捕了四道亡魂之后,夜游回到了周家净仪铺内。 周玄前脚刚走,四片铜钱出现在四人的尸身上,疯狂切割,将四人的身体切成碎肉后,铜钱变得炽热,将碎肉燃烧。 “还是来晚了。” 铜钱里发出一阵苍老无奈的声音。 …… 神游结束的周玄,朝着心中喊道:“井子,把这四个人的魂收到城隍道观,我要拷问拷问他们,动作要快。” 周玄对于井国神秘力量,已经了解颇深,他清楚——三头石佛现在奴役着整个刺青古族,它放古族刺青恶鬼在人间行走,必然会种下强悍的链接。 如果他通过链接,发现古族恶鬼失手被擒,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恶鬼杀掉,以免对方吐露出关于刺青禁地的秘密。 而周玄又被古族链接上了,就在古族的眼皮子底下办事。 这也促使周玄在暗中联系夏金,暗中拉出了网,以雷厉风行的速度,迅速抓捕刺青恶鬼,抓捕之后,立刻送入神启秘境。 血井化作了血手,从周玄的身体里钻出,将四道亡魂拉入神启秘境。 抓捕成功,周玄朝着夏金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计划完成。 “刺青族人被捕、百鬼谣也被我寻到、刺青三百年计划也大体被我了解,刺青古族抓我时布下的暗网,如今全数破掉。” 周玄来明江府后,第一次觉得身心如此轻松。 周玄没着急去拷问刺青古族的亡魂,反正他们被关在神启秘境之中,如何都跑不掉。 他现在,要和古族背后的三头石佛明牌。 “攻守易形,现在猎手是我,你们才是猎物。” …… 明江府,云罗山脉,祭祀场。 祭祀场中,有一座人皮庙,庙身上绘有周玄的面孔, 刺青古族,便是靠着这座人皮庙,强行链接了周玄,关注着周玄的一言一行。 人皮庙周围,没有其余的族人,只有铜钱祭司,以及在他身体里落降的“无相狱”。 铜钱祭司的表情,极无奈,朝无相狱叹气道:“没想到,周玄领悟夜游之后,第一时间便朝东市街的族人开刀, 他动手太快了,我的铜钱没来得及掷出,去毁掉石家四兄弟的神魂, 老祖,我们禁地的秘密要暴露了。” 无相狱自然极其气愤,他见到了周玄做弯弓搭箭的动作,也见到了周玄在翠姐店里的葱花碗下,压上了一张叠好的纸。 但他猜不出周玄的用意, 等现在明白了周玄那是在联络布局后,已经于事无补了。 “老祖,实在不行,我潜入明江府城,杀掉周玄?” 铜钱祭司知道杀周玄,一定要等他三炷香,没有三炷香的周玄,做成血肉容器,便差了火候。 婴儿模样的无相狱,在铜钱祭司的胸腹里沉思,他意识到——周玄已经彻底脱出了刺青古族的掌控。 在他沉思之时, 人皮庙上的“周玄”面孔,动了,并且发出了声音。 “刺青古族的百眼大祭司,你们在我身上布下链接这么久,现在该我摊牌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你们原本是刺青树族,如今被三头石佛奴役, 这三头石佛正是你们如今的信仰——冥石, 四百年前,冥石出现在井国,他唤醒了你们树族的刺青,残害你们树族……” 周玄知道自己被古族链接,他在自己店里二楼讲的话,也会被古族人听见。 只所以称呼古族的“百眼大祭司”,是因为他只知道古族有这个大祭司,就这个名儿,还是以前司玉儿告诉他的。 讲到此处,铜钱祭司听得一头雾水——我们是被奴役的? 无相狱更是心虚加愤怒。 愤怒的是,井国历史改变果然和周玄有极大的关系,而且周玄一直就知道古族在他身上埋下了链接。 “他一直都在伪装。” 无相狱和铜钱祭司一直都以为周玄是池子里的鱼,却没想到,周玄竟在池中欣赏古族拙劣的表演。 除去愤怒,还有心虚, 无相狱知道周玄讲的历史都是真的,如果继续让周玄讲下去,只怕铜钱祭司会被策反。 冥石天王的三座法身——无相狱、万色界、大罗天,可是花了百余年的时间里,给铜钱祭司,种下了七道思想印迹,才能持续对他的思想洗脑, 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若是铜钱祭司被策反,那无相狱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而周玄关于历史的真相,无疑会撬动铜钱祭司的思想印迹。 “妖言惑众。” 无相狱挖开了铜钱祭司胸腹的血肉,爬到了人皮庙上,三口两口,便将庙身彻底吃掉, 随着人皮庙被吞嗜,周玄明显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一种松动的感觉。 “古族在摧毁和我的链接,它被我刺激到了。”周玄在链接消失前,又说了一句:“刺青桃花巫彭升,为树族战死,百眼大祭司,你们不要在奴役中继续沉……”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无相狱在彻底吞噬了人皮庙后,周玄那扰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但他望向铜钱祭司时,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变了。 就仿佛从一只愚蠢、混沌、毫无反抗意识家猪的眼睛里,瞧见了野性。 赐予铜钱祭司野性的,除了周玄刚才的策反言论,还有一片桃花。 祭司的眉心,出现了一朵桃花刺青。 这枚刺青,也在给铜钱祭司,传送着三百年前冥石天王如何残害刺青树族的画面。 “老祖,傩神讲的是真的吗? 傩神说冥石老爷残害了我们古族,是真的吗?” 无相狱没有回答,它的目光变得凶狠,右手直接刺进自己的心窝里,掏出了一颗小心脏,捧在手中时,像一颗种水通透的天空蓝翡翠。 翡翠对于铜钱祭司来说,有巨大的诱惑力,他野性的目光被贪婪取代。 铜钱祭司一步步走向了无相狱,双膝弯曲,下跪后捧过心脏,一口吞掉,享受的咀嚼着, 随着他的每一口咀嚼,铜钱祭司身上便被幽蓝色的光包裹。 光芒在压制着铜钱祭司额头的桃花刺青。 刺青色泽缓缓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又浪费一道印迹。” 无相狱很是心疼,三百年来,为了彻底奴役古族,便要给他们清洗思想。 清洗思想原本简单,只需要从娃娃抓起,从小给他们灌输“冥石才是刺青古族救世主”的思想就好。 但是,在三百年前,彭家镇成为禁地的前一刻,已经被打落到大母星坑的桃花祖树,向禁地里飘进了一片桃花。 这片桃花,在刺青禁地里化作了无形的存在,或者说,它成了禁地的一部分,要摧毁它,便要摧毁整个禁地。 桃花虽不能摧毁,但本身的力量极弱,需要感知力极强的族人,才能感悟到它,同时桃花会告诉他们历史的真相。 “真相不能被古族人了解。” 无相狱便在感知力极强的族人身上,埋入印迹,压制那朵桃花,同时利用这枚印迹,对他们更深一步的洗脑。 但一层印迹的时效有限,桃花只是被压制,它会不断的冲撞印迹,虽然力度小,但水滴石穿。 因此,无相狱需要不断的补充印迹,每一道印迹,都要消耗掉它的道行。 好在,能感悟禁地桃花的古族人不多,不然这三百年来,它也不用想恢复巅峰道行的事情,就每天攒出的道行,都不够给古族人打印迹的。 刚才周玄的话,撬动了印迹,让桃花刺青冒了出来,无相狱不得不再添加一道新的印迹。 重新被思想印迹束缚的铜钱祭司,朝着无相狱高声大呼:“冥石老祖,请赐福我们古族,让我们古族玉门升天。” “返身。” 无相狱钻进了铜钱祭司的胸膛了,回到了禁地最深层的坑洞中。 他又重新爬到了彭升的肉身之上,挥赶走了铜钱祭司之后,唤醒了大罗天。 大罗天很恼火,三尊法身分工明确,大罗天、万色界主要负责修行,恢复实力, 而无相狱虽然也修行,但要分出一部分的精力,去管理刺青古族。 三法身的修行,要拿古族人当食物,不对古族加强洗脑的管理,这些食物是不会自己跑上门的。 但短短两天,大罗天已经被唤醒了两次。 “又将我唤醒,我还怎么修行?” “大罗天,周玄成了古族最大的变数。”无相狱咬牙切齿的将今日之事,讲给了大罗天听。 “周玄……竟然知道我们给他挂了链接?你个蠢货,观瞧他这么多天,就没瞧出来一点点蛛丝马迹?” “链接经常会中断,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疑迹象。” 无相狱还说道:“再说了,那链接有很多的事情看不到——比如说周玄会树族刺青,我到现在也未曾看到他从哪里学到的。” 链接毕竟只是链接,并不是亲眼所见,在曾经周玄通过石板,第一次进入大母星坑的时候,古族的链接并未看见石板。 “将禁地的气息收紧,不能再建人皮庙,直接与明江府切断来往, 万色界现在落降到百眼大祭司的身上,去寻找我们同类,杀掉周玄——现在,等她的消息。” “我们什么都不做?”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大罗天从没想到,他会陷入如此大的被动中,说道:“守住井国与般若佛国之间的通道,已经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哎,我有种大势在快速跌落的感觉。” 无相狱有些悲观,在完美控制了古族之后,他看到了大势——刺青古族以三百年的时间,钉死五尊大傩,再以禁地之中的「百鬼行」碑卵,接引佛国的百鬼之母,降临井国。 百鬼之母,比大天王战力强大许多,她若降临,一定能踏平明江府。 而如今, 周玄的成长过快,明江府三大堂口,因为周玄,竟有了极强的向心力。 “巫女日日感悟,庸碌无为;城隍被拐子荼毒,早已没了斗志;骨老沉迷神秘学说,又有痛苦大学者这种野心家把控神职,都是走向末路的堂口, 如今,在周玄的动员下,巫女不再庸碌,拐子被闪击,痛苦大学者干脆被杀,三大堂口如今各个士气高昂, 周玄,你在毁掉我们佛国的第一波大势!” …… “这是哪里?” “大哥,这尊神像,像不像咱们老祖的身子?” “谁把我们兄弟四人拘起来了,滚出来讲话。” 石家四兄弟的亡魂,被血井指引到了城隍道观之中,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四个被奴役的蠢货,有什么脸在我井子的道观里大声喧哗?” 周玄和古族摊牌后,古族愤恼之下,将人皮庙毁去,同时也解除了链接。 他现在心情极好,哪怕石海水语言粗鲁,他也没跟他计较, 但井子它心眼小啊,眼睛们的目光,凝成了无形的鞭子,对石海水一阵暴抽, 鞭子抽进神魂,石海水痛苦哭嚎的声音,给观主的眼睛吓得都不敢张开。 “观主,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子?” 周玄嘲讽着观主,观主更不敢睁眼了,他怕又平白无故挨了血井一顿毒打。 作为石家四兄弟的大哥,石白云问周玄:“我们认识你,你是周家傩神,你神通广大,我们四个兄弟死在你手上,你是胜者,如何拷打我们兄弟亡魂,都由你作主, 但你说我们被奴役?我们被谁奴役?”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奴役者,我只知道奴役你们的人,有块冥石,他叫三头石佛,也被称呼成冥石天王。” “胡说,那是我们冥石老爷,冥石老爷有三尊法身,他是我们刺青古族的老祖。” “哦,原来你们称呼他为冥石老爷。” 周玄伸了个懒腰,血井心领神会,于城隍道观里,变化出一把石凳。 “井子,你最近有进步。” 周玄坐在石凳上,直接讲起了历史:“你们的冥石老爷,在四百年前开始残害你们族人,在三百年前,把你们都变了奴隶, 若是不信? 井子,上图!” 展现三百年前历史的画面,对于血井来说,几乎没有难度,自然也不会索取祭品。 墙里的眼睛忽然睁开,开始眨动,这下让石白云瞧出了端倪。 刺青古族之中,最大的姓氏是“彭”,第二大的姓便是“石”。 如今刺青古族中大祭司——百眼,便是石姓。 石白云是百眼的侄孙,有这层关系在,他自然了解百眼大祭司的许多事情——包括百眼是血井通灵人。 他听百眼大祭司讲过血井问卜时的动静,现在瞧了城隍道观内的情景,便知道这里是血井。 “血井?” “还是有点见识的。”周玄讲道:“血井对于井国,无所不知,同时也不会作假,你们自己亲历一下——你们老祖宗,当年是何等的悲壮,你们所谓的冥石老爷,又是何等的残暴,视你们先祖为猪狗!” 道观墙壁上的眼睛们,在周玄讲完话后,开始展示着井国彭家镇的历史, 不但石家四兄弟在看,周玄也在看。 血井这次展示的历史,是在“香与火”清扫之后的新历史,与原本的历史,有一点点出入。 “新的历史大体没有变化,只是当年是傩神以‘说书人’面具,击碎了三头石佛,而现在的历史,是我现身,接受了桃花祖树的降临,击碎了三头石佛, 我出手之后,身体也扛不住祖树的力量,彻底崩碎……咦,我身体碎裂后的气息,进了彭家镇禁地?” 周玄观看彭家镇历史,主要在找新历史与旧历史之间的变化, 但石家四兄弟,就不一样了。 他们先是对历史的真实性,存在一定的疑问, 但随着观看感受加深,他们瞧见的彭家镇,与如今的刺青禁地,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其中出现的某些人,还被他们以刺青的方式,世代铭记, 血井传出的画面,他们找不出一点点破绽——除去周玄现身以外,其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当然找不出破绽。 没有破绽,石家四兄弟便渐渐接受了真实性,一旦接受,三头石佛对树族的所作所为,便让他们瞧得目眦尽裂, “畜生、畜生!冥石老爷……他就是个畜生。” “呸?什么冥石老爷,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古族这么多年,都在认贼作父。” “我恨,恨不得回到三百年前,与树族先祖,同战冥石。” 石家四兄弟越是怒骂,情绪便越是激昂,情难自抑,以拳捶地。 “古族,我们现在的古族,原来是冥石的猪圈,我们都是冥石那个畜生养的猪,什么狗屁的冥石神殿,那就是族人的屠宰场。” 石白云意识到刺青古族被冥石圈养后,也顺着这些年在刺青禁地里的遭遇,开始怀疑起了某些事情。 比如说“冥石神殿”,那是三百年的时光,用上万族人的血肉献祭后,以族人的人皮,搭出来的宫殿。 现在想来,宫殿的建造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族人的血肉。 古族信奉的冥石老爷,用那上万的族人血肉,恢复道行实力,他们不是井国人,对于血肉的利用效率极低,因此,他们便需要庞大数量的血与肉。 “冥石是个畜生,那彭侯更是堆狗屎,他枉为我们刺青大祖。” “引狼入室的大祖,我恨不得生噬其肉。” 石家四兄弟越说越是眼含热泪,尤其在他们瞧见周玄,以年轻傩神的姿态,接引了桃花祖树的降临后,击碎三头石佛后身体崩裂,他们更是惭愧。 四兄弟同时向周玄叩首:“您原来是三百年前的年轻傩神转世,当年,您为刺青先祖而战,如今,又是您引导我们刺青古族,知晓当年真相, 我们四个兄弟,无以为报,三叩首,感谢傩神大恩大德。” “嘭、嘭、嘭。” 周玄连忙摆手,示意不用这么客气,毕竟四兄弟看到的历史,多少还是有一些出入的。 真正的历史之中,那是傩神掷出的“说书人”面具,闪击九百里,击碎石佛,他周玄确实没那么大的功劳。 无功不受禄, 不过,你们既然已经磕头了,我也不能再磕回去,但往后就不要再磕了。 周玄止住四兄弟后,说道:“古族在我身上挂了链接,这事你们应该知道吧?” “是人皮庙,铜钱祭司迎接老祖……老畜生的法身落降之后,建造的一座人皮庙宇,其中摆了冥石,聚集了禁地里所有的力量,往您身上挂的链接。” 石白云讲道。 周玄咂摸了这句话后,又问道:“你们说三头石佛有三尊法身,既然有法身,那一定有肉身喽?肉身是什么?” 听到问话,石家四兄弟,更是愤恨,带着十二分的怒气,说道:“以前我们不知道那肉身是谁,现在我们知道了,那肉身,便是为我们刺青族人战死的桃花巫,彭升大祖。” 大祖,是族人对刺青天神级异鬼的尊称, 在四兄弟观看彭家镇历史之后,他们更愿意将“大祖”的名号,加持在彭升身上。 “以彭升的肉身,作为恢复实力的温床?三头石佛,你们好生等着……” 周玄也出离愤怒,他没想到,彭升那么纯良的人,死了三百年都不得安息。 他又问石家四兄弟,说:“四位,我被古族链接,要以闪电之势将你们带回血井,所以,你们四个人,是死在我的手上,怨恨吗?” “我们当了一辈子的糊涂人,今天当上了明白鬼,就冲这份明白,我们不怨恨。” “不怨恨便好,我要寻出三头石佛,将其正法,你们将刺青禁地中的隐秘,一一与我讲述。”周玄面对复仇心意坚决的石家四兄弟,说道:“我先问你们,百鬼谣,到底是什么?” 石家四兄弟说道:“那是我们刺青禁地的云罗山脉,长出来的一个碑卵。” 第225章 全族飞升 “碑卵?”周玄问。 “就是一块碑,碑中孕育了百鬼,像一个卵包,所以叫碑卵。” 石白云讲道:“那个碑卵在我们云罗山脉的最高峰处长起来的, 长了不知道多少岁月, 最开始,只是一个拳头大的肉球,慢慢长到了砖块那么大,最后长成了一块碑, 这块碑上,铭刻着我们刺青族人看不懂的文字,它会在每个月圆之夜,唱响一些阴森的童谣,谣声起,数百鬼魅从碑中走出,在云罗山脉中游荡, 冥石那个老畜生讲了,说个碑卵,可以接引我们刺青古族的救世主,叫百鬼之母。” 周玄听到“救世主”这三个字,极疑惑,问石白云:“你们刺青古族,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需要救世主?” “在我们刺青古族之中,每年都会有一些族人,因为刺青转身而死去,那冥石欺骗了我们,说我们族人,遭遇了天生的诅咒,用不了多少年,便会灾祸临头,全族没有了希望, 所以,刺青古族需要救世主。” 石白云这番话,周玄听起来极熟悉, 曾经三头石佛就是利用刺青,让树族以为自己遭遇了诅咒——想不到它现在奴役刺青族人,玩的依然是这条路子, “但这条路线,是真的好用……”周玄评价道。 三头石佛利用“掌控刺青”的手段,每年都去杀掉一些族人,来营造出古族强烈的危机感, 有句话叫急病乱投医, 古族的人也不例外,在面临巨大的族群危机后,开始对冥石产生了信任, 在这种信任抵达了某种峰值后,古族对冥石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这时候,冥石要利用古族做什么事情,都变得简单了,只要打着“拯救古族”的名号就行。 “冥石这些年,控制了我们,他一再的宣扬——当钉死五个大傩之后,我们刺青一族——鬼母驾到,玉门升天” 当局者迷,如今石白云因为周玄,跳出了局面,反而把一些事情,想得极清楚。 “你仔细讲讲。”周玄道。 石白云讲了起来, 鬼母驾到,玉门升天——这是三头石佛许给古族之人的愿景, 它说,古族的诅咒,来源于身体,如果古族之人,能够抛弃身体,便能意识长存,整个族群,不死不灭,成为永恒, 如何做到让意识长存? 那便是人造一尊天神级的血肉容器,在容器建造完毕那一天,百鬼之母会降临,她会主动杀掉所有族人,毁掉古族族人的肉身,再把全族之人的灵魂意识,全部灌入容器之中, 然后,百鬼之母,会念动百鬼佛咒,将所有族人的灵魂意识,强有力的聚合在一起。 一个族群的精神意识,紧密聚合后,会形成堪比天神级的神祇,撕裂空间,飞升天穹, 打开天穹上的刺青玉门,建立自己的神国——玉门神国。 “玉门神国里,四处都是烂漫的桃花,生活在里面的族人,不再有病痛,不再有刺青转身, 我们没有生死,所有人的幸福,成了永恒。” 石白云的这番话,都是冥石宣扬的神国建立之后的幸福,尽管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些不过都是冥石花了三百年时间编织出来的谎言, 可他讲到此处时,依然露出了神往的目光,仿佛那座“玉门神国”,真切的展现在他眼前似的。 周玄听到这里,也大为震撼,他觉得三头石佛这个妖僧,先不说道行手段有多高明,至少在编造故事的层面来讲,是个极厉害的高手, 先编造出诅咒危机,然后再许下宏愿,甚至如何飞升天穹的过程,都编得明明白白, 而且,他的方案似乎也具备可行性。 “全族精神聚合,意识飞升。” 周玄咂摸一阵,这不就是“血井”的思路吗? 四个血井人脑,加持周玄的感知,也算某种程度的聚合,带来的效果相当霸道,让周玄以二炷香的层次,感知便进了夜游之境。 刺青古族,是一个极擅长修行的族群,以全族之力聚合,能不能聚合成天神级不好说,但聚合成神明级,甚至神明之上,是真的有机会。 “冥石一个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而且并不荒唐,凶险之中具备实现的可能,他确实是个编故事的高手。” 周玄觉得冥石王八蛋归王八蛋,但是他意识聚合的思路,确实有可取之处。 他有心掌控血井会,若是将血井会中所有的血井通灵人的意识、感知聚合起来,那不就…… “刺青古族的全族意识飞升,需要毁去全族人的血肉身躯,或许我往后能通过符经,找到更好的聚合办法。” 周玄的思绪有些飘飞,他努力将思路扯回,对石白云说:“所以,在你们刺青古族相信了冥石的意识飞升之后,便一直都在为这件宏大的骗局努力?” “骗局”这两个字,有些刺激到石白云,他叹了口气说道:“古族确实在为意识飞升努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我们古族人,几乎每个人都会做梦, 梦中,桃花祖树降临,云罗山脉桃花盛开,所有族人,不再遭遇刺青诅咒的梦魇, 渐渐的,古族之中,也流传着一种说法,或许祖树降临,二十四尊神明图现世,也是我们刺青古族摆脱悲惨命运的方法, 所以,我们夜里,怀揣着祖树之梦睡去,白天却又在忙碌着意识飞升的事情。” 周玄听到此处,想起了彭家镇的历史细节——在彭家镇沉落成禁地的前一刻,已经降入大母星坑的桃花祖树,朝彭家镇里,飞进了一片桃花。 “这片桃花,让刺青古族的人,在三百年的时光里,依然还记得他们的族群,曾经有一颗祖树。” 至于桃花祖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古族人——他们的先祖,是被冥石杀掉的? “告诉了也只会让族人迎来冥石的血腥镇压,于事无补,不如留下一个心灵的印迹,让他们永远记得自己是树族,然后等到真正解救他们的人出现,印迹便快速发芽、长大, 整个族群,就会向冥石发动最残忍的反戈一击。” 周玄想到这里,便意识到了解决三头石佛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他曾经以为三头石佛本身的道行便是明江府极难对付的,又把控着古族,收拾他很难, 但他根本没有真正的掌控古族,因为那片桃花。 古族的民心,还在桃花祖树上。 “若是我将桃花祖树,送到云罗禁地里去,整个古族就不再是三头石佛的古族,相反,古族的恨意会如洪涛一般,吞噬三头石佛。” 周玄想到这儿,便问石白云:“你们古族的禁地如何出入?” “进入禁地,需要冥石接引,出禁地,就不需要了。” “冥石是进入禁地的钥匙。” 周玄想到曾经有一块冥石,被桃花祖树抽得稀巴烂。 如果那块冥石没有破碎,那他现在就能拿着冥石,进入刺青禁地云罗山了。 “不过,要懂如何利用冥石力量才行,光拿着一块冥石也没有作用, 不过,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佛偈和冥石力量同源,我可以让骨老会的人,通过佛偈,琢磨冥石的力量属性,然后再人工制造出类似冥石的物事,进入禁地。” 整体过程,就像配钥匙。 “你们刺青古族,为了意识飞升,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周玄又问石白云。 石白云讲道:“三件,第一,建造百鬼天宫,那是一座人皮宫殿, 人皮宫殿是有刺青古族的族人的皮做的,有些族人的皮肤上,纹上砖墙, 有些族人的皮上,纹上雕柱, 有些族人的皮上,纹上花草, 上万张人皮,用皮肤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拼成了巨大的宫殿, 冥石那老畜生说这宫殿,是给百鬼之母的献祭,现在想来,宫殿之事是假,真正的作用是冥石利用那些族人的血肉,在恢复实力。” “现在冥石是什么实力?”周玄问。 “不知道,但应该在百眼大祭司之上。” “你们百眼大祭司又是什么实力?” “只差一步之遥,便升入八炷香。” 周玄听得吃惊,一个百眼就快八炷香了? 那三头石佛,必然是八炷香之上喽? “算算也差不多,当年三头石佛能够串通彭侯,至少也是神明级的实力,如今恢复到八炷香,还没恢复到巅峰呢?” “第一件是制造人皮宫殿,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用族人的血肉,养那个碑卵,碑卵上的名字,叫百鬼行,但因为总是唱响厉鬼童谣,古族便称他为百鬼谣。” “第三件呢?”周玄又问。 “让百鬼谣转生。”石白云说道:“二十三年前,当时古族最强的大祭司不是百眼,而是玉门,玉门大祭司,要在明江府,帮百鬼谣转生, 转生之后的百鬼谣,便有了真正的意识,在古族钉死第五个大傩,造出了天神级的血肉容器之后, 血肉容器便会降临到百鬼谣的体内,成为——百鬼之母。” 周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不对吧,百鬼之母要降临,得她进血肉容器内,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就像如何让百鬼谣转生一样,并不知道其中过程。” 石白云不知道, 周玄便自己揣摩,他瞧了瞧自己的身子,又回想起了天神之火点燃时候的心脏声音。 “天神级的血肉容器,或许不是我在彭家镇里瞧见的那种容器, 而是天神之心。” 周玄想到此处,有些明白了,百鬼谣已经是百鬼之母的法身,她转生之后,又有了精神、意识,但她受到井国天地的排斥,一直在沉睡,如果用天神之心换掉她的心脏,井国天地的排斥便消失了。 “她甚至都不算降临,只需要苏醒。” 周玄对石白云讲道:“你们四兄弟在东市街多久了?” “有一些天了。” “是为了找百鬼谣?” “嗯。” “那为什么找不到?”周玄有些好奇,刺青古族做下的百鬼谣,为什么他们自己却找不见?” “我们古族,有一块冥石,能和百鬼谣共鸣,让转生后的百鬼谣产生意识, 然后百鬼谣便会自动靠近冥石, 但这块冥石,被彭虎弄丢了,没找到。” “没有冥石,你们就找不到百鬼谣吗?”周玄又问。 “理论上是能找到的。”石白云说:“毕竟古族曾经与碑卵日夜相伴,对她的气息是十分熟悉,即便转生,复苏了精神、意识,气息是不会有很大变化的,我们四兄弟若是走遍东市街,便能找到百鬼谣, 但很奇怪,我们四兄弟这些天,把东市街都访遍了,愣是没有找到她。” 周玄也纳闷呢,问道:“我家斜对门,有一个早餐店,是翠姐开的,翠姐有个弟弟,脑子发育有点毛病,叫木华, 你们检查他了吗?” “检查过了。” 石白云不知道周玄为什么这么问。 “他就是百鬼谣。” 周玄说道。 石白云当即一愣,接着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百鬼谣?” “血井告诉我的。”周玄又问:“百眼大祭司是血井通灵人,难道他不能通过血井问卜,问出谁是百鬼谣吗?” “问过,但百眼大祭司告诉族人,血井索要的祭品层次太高,是我们古族承担不起的代价。” “井子你最贪了。”周玄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 他的所有问卜里,就“谁是百鬼谣”这个问卜,血井要的祭品层次最低, 但百眼问同样的问题,价格却高到他都不能承受。 两个人问同样的问题,价格却一天一地, 周玄想想,可能由于这个问题对两人的价值不同造成的。 百鬼谣对于刺青古族来说,是百鬼之母降临的临门一脚, 对于当时的周玄来说,就是解了个惑——百鬼谣到底是谁? 再加上,木华又和周玄、小福子走得极近,这也算缘分,血井便懒得要价。 “木华真是百鬼谣吗?”石白云到现在依然不愿意相信。 “百分之百是。” 周玄现在得知了冥石的作用就是寻找百鬼谣,又知道翠姐可以运用东市街的风水阵, 再联想起彭虎之死,云子良说那晚的东市街风水动了, 综合起来,周玄便能得出结论——那天晚上,彭虎用冥石召唤百鬼谣,木华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翠姐才动了风水阵,杀了彭虎。 前有血井问卜的答案,后有翠姐杀彭虎, 木华如果不是百鬼谣,那这些事情就解释不了。 “木华那个傻小子我查过他,确实没有任何的碑卵气息,他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个人,就是和您长得很像。” 石白云一再强调, 他其余的三个兄弟,也都附和,说在街上碰见过木华很多次,一点异样的气息都没有。 木华天天和小福子在东市街里滚铁环,逛街,哪有百鬼谣的气息。 周玄也觉得很诧异,他的感知力极强,也曾经检查过木华,的确没瞧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 “不过也好,正因为木华反常,所以你们古族找不到百鬼谣, 找不到百鬼谣,别说钉死五个大傩,钉一百个大傩,也无法让百鬼之母苏醒。” 周玄问到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爽快感——刺青古族三百年大计,前面百分之九十九进度,顺风顺水, 直到最后的百分之一进度,古族即钉不死第五个傩,又找不到百鬼谣。 周玄和木华成了古族的叹息之墙。 “在我们哥俩身上卡关了。” 再想到木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周玄更得意了。 我俩异母异父的双胞胎,怎么就成了三头石佛的梦魇了。 “估计石佛做梦都不想梦到我这张脸。” 周玄忍俊不禁后,又问石白云:“你说玉门大祭司是二十三年前古族最强的大祭司,他几炷香?” “八炷。” “他现在人呢?” “莫名消失了,和古族断了联系。”石白云说道:“百眼大祭司曾经用过各种方式寻找玉门大祭司,但无疾而终,不过,百眼感受到百鬼谣就在东市街,但东市街很古怪,他看不清楚到底哪一个人是百鬼谣。” 周玄知道这是东市街的风水阵导致的,像刚才为了抓捕四兄弟,特意关闭了十五分钟的风水阵,如果这时候百眼再瞧,或许能瞧出百鬼谣便是木华。 但百眼也是人,不是个机器,他不能全天二十四小时的盯住东市街。 聊到这里,周玄也基本解惑了。 三头石佛,用全族意识飞升的故事、刺青杀人的手段、玉门神国的宏大愿景,控制了古族人的精神。 在这场宏大的骗局之下,三头石佛真正想做的,无非是两件事——用古族的血肉恢复实力,用古族帮自己实现接引“百鬼之母”的理想。 “三头石佛,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去接引百鬼之母,就说明她的实力,应该还在大天王之上。” 银杏祖树、傩神、血井共同降临在周玄的体内,布下了天地囚牢、时间囚笼后,一击杀了大天王。 过程看上去很顺利,但那可是天神级的傩神,井国最强异鬼血井,九大祖树之一的银杏, 集齐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才能那么顺利的杀掉大天王, 但如今,傩神已经深度沉睡, 银杏祖树还不知道在哪儿, “井子感觉也时灵时不灵的,若是百鬼之母真的苏醒,就明江府现在的衰败模样,拿什么去做抵抗?” 周玄起身,对石家四兄弟说道:“今天先聊到这儿,若是我想起了什么疑问,再找你们做补充。” “多谢恩人。” 石家四兄弟,齐刷刷朝周玄鞠躬,在他们四人的心里,周玄就是帮树族击碎三头石佛的年轻傩神。 “我这两天事情多,等忙过来了,我带你们去瞧瞧桃花祖树。” “恩人见过祖树?!” 石家四兄弟竟有些意外。 “嗯,怎么说呢?”周玄说道:“我修的是傩,要走九个堂口,第二个堂口,走的就是刺青,我学的是二十四副神明图。” “刺青大祖?你是解救我们古族的大祖?” 石家四兄弟一听到二十四副神明图、桃花祖树,一时间都有些恍惚,他们感觉刺青的大祖出现了。 “我不是大祖,你们刺青的大祖,只有一个人,就是他。” 周玄指向神台上的彭升,说道:“刺青大祖只能是桃花巫,我也不是解救你们古族的救世主,我就是单纯的喜欢砍爆三头石佛。” 周玄讲完后,便切断了神启秘境的连接。 他其实想现在就带四兄弟去见桃花祖树的,但是回殿次数只有三次了。 “三次回殿次数,保证我能升到三炷香,确实不能浪费次数。” 周玄想着等学第八层刺青的时候,再将四兄弟带进图腾殿,与桃花祖树相见。 …… “刺青禁地,需要类似冥石的力量才能进去,三头石佛八炷香之上,还有坐七望八的百眼大祭司,其余祭司,水准也不低, 目前的刺青古族,还是有些强大。” 周玄琢磨着诸多要素,确定了一个方针——先找进入刺青禁地的方式,然后找到将祖树送入禁地的方法,策反那些大祭司。 想到此处, 周玄决定要去找云子良聊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他下了楼, 云子良和赵无崖正聊着天,柜台摆着几盘菜,两人喝着小酒。 见了周玄,赵无崖很激动,对周玄讲:“周房东,你猜怎么着,我好像记得东山狐娘现身了,我的罗盘动了,跟我师父讲,他还不相信,说我是喝多了做梦, 你帮我做做主。” “你说你见到东山狐娘了?” “嗯。” “多吃两粒花生米,瞧把你醉的。”周玄拿过花生米碟,递到赵无崖面前。 赵无崖:“……” “老云,我今天要跟你摊牌了,其实吧,我这些天,一直都被刺青古族监视着在。” 周玄现在链接解除,终于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他将刺青古族的事情,全部讲给了云子良听。 听得云子良直迷瞪眼, 他听得激动处,给周玄竖起大拇指:“你小子,走阴拜身属于入错行了,你该去演电影啊,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多天戏?” “周房东,你的生活好精彩。”赵无崖有些羡慕。 云子良给他脑门上来了一爆栗,说道:“你别瞎羡慕,要你是小周,别说演戏把他们蒙鼓里了,你早就被刺青古族带到禁地去当容器了,跟这个一样。” 他指了指旁边的酒杯。 赵无崖第一次感觉酒杯这么能侮辱人。 “老云,这只是刺青古族的事情,还有彭家镇的事情,我也得跟你讲讲。” 周玄又将回到三百年前,和傩神、血井、银杏祖树的事情一并讲了出来。 这次云子良和以前的袁不语似的,眼睛瞪得贼大,说道:“啊?!” “你小子有多少东西藏着我?” “就这些,就这些,以后想起来了,再慢慢跟你说。”周玄笑着说道。 “还得想起来了才能说。”云子良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你小子这些事,做得真漂亮,要不是你呀,这般若佛国、百鬼之母、三头石佛,指不定给明江府造成多大的祸害呢。” 他讲到此处,不免伤感,现在,他从周玄的嘴里,得知了三百年前的刺青师搭子彭升是如何死去的。 “桃花巫啊,你呀,不够狡猾,不够凶狠,上了三头石佛的当,但是,你无论何时,都是刺青族人的大祖,只有一心为了族人的人,才是大祖。” 同样遭遇了灭族之祸,云子良与彭升是同病相怜,他拿起酒杯,往地上洒去,算是来自三百年后的祭拜。 “小周,你不愧是血井和傩神同时选中的传人,我这个当前辈的,这次多少也要出份力,为了支持你,也为了我曾经一起西行的兄弟彭升。” “要进禁地,并非需要什么冥石,我有乘龙之法,只需研究清楚那佛揭中的气息,我能帮你引一条大龙,撞进禁地之中。” 云子良的乘龙之法,是他曾经灭族之祸后的领悟,多年来,视若珍宝,从不与人言说。 如今,般若佛国虎视眈眈、百鬼之母时刻都有可能苏醒,三头冥石还在用彭升的尸体当温床, 国难与私仇,以及如今对周玄更深一层的信任,他愿意拿出自己的藏家宝贝,分享给周玄…… 第226章 树门 “乘龙之法能破禁地?”周玄有些意外。 “这就得从禁地的原理讲起了。” 云子良是寻龙天师之中的佼佼者,关于风水、地势的领悟,整个井国也找不出几个比他高明的。 “禁地算是一种独特的地势,利用某种高明的方式,加速时间的流速,使得某方土地腐烂、衰败, 井国土地,皆有其寿数,只是寿命极长,数万年、数十万年…… 土地一旦寿终正寝,便会死去,这方土地中的各种法则,都会失效, 没有了井国的法则,便没有人找得到这方土地的位置,哪怕是天神也不行, 它已经不再是井国的一部分了。” “既然不是井国的一部分,那你怎么找?” “土地的腐烂、衰败并不是不可逆的。”云子良说道:“只要有人,就有人气,人气会渗入土地,于地下孕育气息,这种气息凝聚的时间长了,便是龙气。” 他右手指着地面,说道:“人多,便龙气旺,人少,便龙气衰,所谓龙气,不过是人气。” “师祖爷爷,你是这么理解龙气的?” 赵无崖带着不解的问道。 「感应」和「点穴」同属寻龙分支,但对于寻龙的理解,却有极大的区别。 「点穴」一脉,看重山川地势,认为只有堪舆的宝地、仙山,才能藏伏大龙—— ——山河宽阔者,得见神龙。 云子良却不这么认为,他对赵无崖说道:“地势秀丽、山河俊美之处,叫聚龙地,这种聚,只是放大了龙气的规模, 七八户人家,便可以兴起龙势,若是「点穴」堪舆此地,引得千户万户人家来此居住,龙气便可大兴, 但归根结底,地势山川是辅助,龙气之根,便是人气, 舍人气而去追地势,那是主次不分,买椟还珠而已。” 赵无崖被云子良现场教学,顿时便有了领悟,竟闭目沉思起来,时而往嘴里扔一粒花生米,嚼吧嚼吧,难见得他如此认真。 “崖子这一思考,嘴也不欠了,人也不装了,模样都帅了好几分。” 周玄端起了酒杯,跟云子良碰到,说:“你说有人,便有龙气,那刺青禁地之中,有数万刺青族人,应该在地下聚起了一条大龙。” “没错,三百年的时间,无法让腐烂的禁地衍生出成型的法则,但却能聚出一条规模较大的龙, 这条龙,远不如明江祖龙,但以它的龙势,冲破禁地边缘,为我们打开一条入禁地的通道,问题不大。” 云子良说道:“所以,我们需研究出佛偈的力量属性,送进去一张乘龙符即可, 那条大龙,规模不大,而且我乘龙之法,也并非操控他去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只需要惹得他胡乱冲撞就行, 操作起来,难度不大。” 有了云子良言之凿凿的许诺,周玄便松了一口气。 目前几件事情,尤其重要, 打入刺青禁地,击杀三头石佛,这件事,最为重要。 三头石佛,是般若佛国对井国的第一次降临,他的身上,藏着许多关于般若佛国的秘密。 然后便是查清楚明江府的祖龙污染事件,祖龙污染的背后,藏着好几尊邪神,他们是明江府的定时炸弹,若是不及早拆除,是个大祸害。 这件事,画家已经联系黄原府的人去推演了,同时也联合三个堂口,抓捕拐子的莫庭生,然后顺藤摸瓜,找出邪神手下井灯。 除了这两件事情之外,明江府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百鬼谣。 百鬼谣是百鬼之母的身体,尽管百鬼之母,需要天神级容器,才能苏醒, 苏醒的条件苛刻,她看似不能引爆,可她爆炸的威力大啊。 实力还在大天王之上的百鬼之母,一旦苏醒,明江府无人能与其抗衡。 “老云,你有没有觉得百鬼谣木华,很奇怪——连刺青古族的人,都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是很怪,而且他身上的怪异,还不止这点呢。”云子良说道:“他和你长得极像。”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不是我的镜中人,我以前查过。”周玄从煮酒和尚那里,得出了镜中人的概念之后,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和木华试验,是否互为镜中人。 试验之后,发现不是。 “以前不觉得有问题,现在嘛……小周,在井国新改变的历史里,你在彭家镇,以年轻傩神的身份,接受桃花祖树降临之后,击碎三头石佛,然后你的身体崩裂,你的傩神气息,进入了刺青禁地, 你的气息进入了禁地,木华是禁地里的百鬼谣碑卵,而你们两人,又长得极像……这里头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怕讲不过去啊。” “可彭家镇的历史,就是这两天才改变的。” 周玄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说道。 “难讲,你别忘了,傩神是命运天神,你虽然现在没有领悟命运法则,但宿命之于你,是很奇怪的。” 云子良说道。 “我等明天早上,去看看木华。” 周玄又问云子良:“对了,五师兄呢?怎么没瞧见他?” “哦,李乘风打电话把他喊走了,说佛偈研究需要一个极好的刀手。” “估计五师兄也不开心,他最近提不起精神,净仪的生意,也做得无精打采的,现在又让他去骨老会当刀手,他肯定嫌烦。” 周玄正和云子良聊着五师兄,门外的一声喊,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周兄弟在吗?” 周玄听见翠姐在店外叫门,便开了门,伸出头去:“翠姐,这么晚,你还没睡呢?” “周兄弟,大都会现在还开门吗?”翠姐问周玄。 “开呀,大都会是夜总会,做得就是晚上的生意。”周玄有些纳闷,为什么翠姐会突然问起大都会。 翠姐将藏在她身后的木华,拉了出来,甜甜笑道:“华子病好了,我想好好庆祝一下,就约着你们一起去大都会,我请客。” 此时木华怯生生的喊周玄:“周大哥。” “哎哟,这脑子好了?” 周玄也很意外,木华曾经想笑都很难、想讲最简单的话,吐字不清晰,语言能力甚至不如两岁小孩, 现在他讲话,虽然简短,但无论是吐字还是语气,流畅又生动。 “昨天夜里开始发烧,今天一天精神都萎靡不振……” 周玄确实记得,今早去翠姐家吃早餐,木华都没有出来帮忙。 “木华刚才突然对我说——饿,我去给他下面条,他吃完面,竟然对我说——姐姐,你下的面,真好吃。” 翠姐脸上难以抑制幸福、激动,说道:“我这辈子原本都没指望华子能好,没想到,真好了……” 她是激动, 周玄是惊讶——彭家镇的历史,是昨夜改变的,而木华也是昨夜开始发烧,然后便恢复了语言能力,不再像曾经那么木讷, “老云……” “别叫我……我也在思考。” 云子良感觉自己一语成谶。 “翠姐,华子吧……其实……”周玄不知道该怎么跟翠姐解释, 直接告诉翠姐——华子的身体里住着一尊随时都能苏醒“百鬼之母”? 又或者告诉她——华子才是如今明江府最危险的人物? 那翠姐得担心成什么样子。 家有姐姐,才更能体会姐姐的心情。 周玄暂时不想向翠姐吐露实情,尤其是看到华子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时候的周玄,就有些认生,和妈妈逛街的时候,总爱躲在她的后面。 “翠姐,华子病好了,是值得庆祝,我待会开车拉你们去大都会里耍,但是不能你付钱,今天你帮了我的大忙,无论如何,钱得我付。” “这……” “没有这那的,你不让我付钱,我就不拉你们去大都会。” 周玄笑吟吟的说:“庆祝最重要,谁出钱无所谓的。” “那……那行吧。” “崖子,去,叫小福子起床,让他别睡了起来嗨。” 周玄交代完,又对翠姐说:“翠姐,华子病好了,但不一定全好,我吧,学了一些检查身体的办法,想单独跟华子检查一下,你看……” “那敢情好,华子,跟你周大哥进店。” 华子低着头,从翠姐身后走了出来。 周玄带着华子,进了二楼卧室,关好房门之后,对木华说:“华子,右手平举,伸出中指。” “唉……。” 木华如今智力恢复正常,倒不用帮他摆动作,他缓缓将右手中指伸出。 周玄也伸出了右手中指,抵在了木华的中指上。 刚一触碰, 周玄便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木华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两人的中间,空气温度陡然下降,一块既像玻璃,又像薄薄冰层的物事,迅速凝聚出来。 “互为镜中人。” 周玄忍不住喃喃起来。 他和木华,果然是镜中人。 除了冰层,周玄还感受到木华的身体里,有百鬼啸叫之声。 那些声音,杂乱无章的冲撞着。 但同时, 周玄还在木华的身体里,感受到了一股“傩神气息”。 气息的浓郁度,与周玄身体里的别无二致。 “傩神,我是你的镜中人,击碎冰层,我便与你合为一体,我的香火,便是你的香火,我们合二为一,成为人间镇守天神。” 带有强烈煽动性的声音,从木华的身体里响气,传入了周玄的脑海之中。 周玄强行遏制住击碎冰层的冲动,收回了手指,冰层未被击碎,只是缓缓消融。 “宿命果然有些无常。” 周玄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伸手拍拍木华的肩膀,说道:“华子,你的病确实好了,痊愈得很彻底。” 木华跟着周玄的身后下楼,快到转角处时,他轻轻扯了扯周玄的衣角:“周大哥,冰的事情,不能对姐姐讲吧?” 周玄猛的回头,一时间,竟然恍如隔世,他小时候,便会跟母亲在无人处,小声沟通。 瞧见木华,他仿佛看见了宿命在轮回。 “不对她讲,她会担心的。” 周玄讲完,便下了楼, “华子,你病好了?”站在车门前的小福子,见了“痊愈”的木华,上前一个热烈的拥抱。 被紧紧抱住的木华,偷偷的笑,并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鹅卵石,递给小福子:“阿福,我前些天街上捡的,每天磨,现在很漂亮了。” 小福子见那被打磨得温润的鹅卵石,捏着手中,舍不得放开。 “翠姐,华子痊愈了,今晚都得高兴点,要嗨要躁动。” “周房东,我们去大都会了,我的驴怎么办?” “你可以骑着你的驴去大都会啊。” “……”赵无崖。 “嫌驴慢还不上车?” 周玄开了车门,将一行人送到了大都会, 赵无崖、小福子、翠姐、木华一行人先进去,周玄和云子良倚靠着车门抽烟。 “咋样?”云子良问周玄。 “木华是我的镜中人。”周玄问云子良:“我们两人之间,有一块冰层。” “竟然真的是。” “木华的身体里,有百鬼谣,还有我的傩神气息,”周玄吐了口烟,说道:“所以,彭家镇成为禁地,我的气息也进去了——我的气息,和百鬼之母的气息,共同形成了那道碑卵。” 云子良点头,说道:“所以,百鬼谣有一半是你,一半是百鬼之母,好无常的命运。” “在你感叹之前我已经这么感叹过了。”周玄说道:“但是不对啊,彭家镇的历史是这两天才改变的,木华出生就和我长得很像啊,这很奇怪啊?” “你是命运天神的传人,宿命也是命运的一种,你的宿命齿轮,早就开始转动了, 你没改变历史之前,只是出现一些宿命的迹象, 你改变历史之后,宿命便应验了。” 周玄听到如此回答,顿时想了起来,说道:“老云,你还别说,我刚到明江府,就感觉不对劲, 在我下火车站的时候,我看到明江府的街道,没来由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像是我来过这个地方一般, 然后便是进了翠姐的家,那具棺材——我当时甚至感觉我在里面躺过。” “若是没猜错,那副棺材,便是躺过百鬼谣的棺材,包括你鬼使神差的将店开在翠姐斜对面, 这些都是宿命转动的迹象。” 云子良又讲起木华:“木华是你的镜中人,作为镜中人,长相本应该差不多,聪明的程度也差不多,心性甚至也差不多, 他的出生,便是你宿命齿轮在转动,但因为历史没有改变,你的气息还没有进入碑卵之中, 他意识不完整,情感也并不完整,在历史改变之后,宿命完成了改变,他自然也成了你真正的镜中人。” 周玄听到此处,又问:“镜中人是可以合体的,如果合体,会发生什么?” “镜中人,也分主次,你和木华,谁主谁次,自然不用多说,一旦合体,两道灵魂融合,次要的那个镜中人,便会死去。” 云子良又说:“当然,好处自然也有,两道神魂融合,修行进度翻倍……” “不要融合。” 周玄没等云子良讲完,便斩钉截铁的说道。 木华身体里有周玄的气息,他在镜中人里,自然为次,周玄为主。 两人一旦融合,那木华便会死去。 “为了香火,让好朋友死去,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周玄又说道:“再说了,木华的体内,封印着百鬼谣,我一融合,木华死去,百鬼谣便重见天日了。” 不管是私人情感,还是大局为重,周玄都不能去融合木华。 “百鬼谣是被封印在木华的身体里?” 云子良问。 “对,百鬼谣还煽动我与木华融合——只要我融合了,她就出来了。” “那确实不能融合。”云子良也不想劝周玄去融合木华,他知道周玄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面对敌人,周玄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 但对朋友,周玄各个方面都极其尊重。 “香火而已,想要,我自己攒。” 周玄讲完,便进了大都会。 如今,事情已经清晰——木华往后要多多保护,只要干掉三头石佛,便没有知道他的身体里,住着百鬼谣。 “到那一天,木华就自由了。” …… 众人在大都会里听歌喝酒, 这短短一些天,大都会花大力气推广的歌伶白光,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歌伶, 一上台,她便受到客人们的“口哨”欢呼。 白光唱歌的时候,还瞧见了周玄,曲中,时不时的像周玄鞠躬致意。 “小周,白歌星跟你很熟?” “很熟啊,她来大都会,还是我推荐的。”周玄说道。 “古歌星,白歌星,都很你相熟,你还让我们不听靡靡之音,你就是靡靡本身。” 云子良很嫉妒。 “人缘好,是这样的。” 周玄听着歌,喝着酒, 一曲作罢后,主持人上了台,对着立柱式的麦克风,说道:“诸位来宾,今天的大都会,是欢乐的大都会,是明江府排名第一的夜总会, 既然说第一,那自然要请些有份量的嘉宾,待会上场的,是我们从百乐门重磅邀请的说书先生——风莫言。 他讲书,怕是有不少客人都听过, 他讲女人,活色生香, 他讲男人,个个都是英雄豪杰。 他讲鬼怪,能吓到你心动加速……” 主持人对说书人“风莫言”各种无情吹捧, 台下已经有好事客人,吹着口哨,喝着彩,呼唤风莫言上台。 云子良对周玄讲道:“小周,遇上你同门了,我感觉别看他吹得那么厉害,实际上,他讲书,讲不过你的。” 赵无崖一扭头,问周玄:“房东,你还会讲书?” “我踏娘的一炷香是说书人啊,崖子。” 周玄有点乐, 他和赵无崖一起对阵柳神的时候,明明亮过说书人的生梦手法,这崖子怎么不记事呢? 周玄端着酒杯,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上,他前世就爱听曲艺,来了井国,虽然路边偶尔听过两段,但那些说书人水平不太高, 这位风莫言,是从百乐门邀请过来的,必然是有两把刷子。 “不知道比起前世的说书大家们,是否强些。” 风莫言在主持人的无情吹捧、观众的千呼万唤下走上了台。 “这台风,有大家风范啊。” 周玄瞧得带劲, 说书人登台,是观众对他的第一印象, 走得快了,缺了风度,走得慢了,显得没有精神, 不快不慢,从容不迫,便起了范式,能给观众吃上一颗定心丸,生出了“这位说书先生肚子里有货”的偏爱。 相同水准的说书先生,台风更稳健的,往往容易获得更多的掌声与喝彩。 “师父说的声台形表,这位风莫言,还未开嗓,便占了三样。” “诸位观众,我是百乐门的说书先生,我叫风莫言,有些观众认识我,我在此谢过, 今日,我在此讲一篇自己攥写的书梁子, 文若无题,行而不远,这篇书梁,自然有他的题目,叫做《假人》。” 风莫言醒木拍桌,沙哑却有力的嗓子,便开了场:“我以此书,讽刺某些假人, 何为假?何为真? 在座的各位,多数都是真人,我们名字是真的,长相是真的,身材是真的, 可有些人,名字是假的,长相也是假的,身材也是假的, 就说平水府有一位讲书先生,在我看来,他便是个假人, 此人,姓周,名玄……” “周玄?” 一时间,大部分的看客,将风莫言讲的姓名拼了起来,便凑成了“周玄”二字。 云子良、赵无崖都望向了周玄。 “平水府说书先生周玄,你针对性还能再强点吗?” 周玄被当面鄙视,不觉得生气,他只觉得这个说书人,很有来头。 “假人?还说得挺对。” 周玄的名字确实是假的,身材、长相都是假的——他是前世之人。 “风莫言……风先生?” 周玄想到此处,右手已经握住了骨牌,毫不犹豫就要捏碎, 刚要使劲,台上的风莫言身形忽然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周玄的座位前, 手中的折扇,刺向了周玄的脖颈处, 但周玄也已经不见,风莫言的折扇,刺进了周玄靠背的皮垫处。 而周玄,此时正站在说书台上,遥望着风莫言,手里骨牌已经捏碎。 “反应很是机敏。” 风莫言盯着周玄——他怎么也想不通,周玄是怎么逃过他的致命一击。 “还好我现在感知力强。” 周玄也暗自捏了一把汗,刚才他的感知力感知到了危险,他立刻通过感知力,催动了神行甲马,瞬移到了台上,躲过了风莫言的折扇。 一攻一守,险象环生。 “轰!” 一团道焱火,出现在周玄身边,画家撕裂空间,走了出来。 “小先生?” “那位说书先生要杀我,他叫风莫言,会不会就是传说的那个拐子——风先生?” 画家听到此处,瞧了风莫言一眼后,从胸口掏出了骨牌,说道:“骨老会神职办案,闲杂人等,全部退走。” 大都会是古玲的大都会,听众里也有城隍的人,也都帮着画家驱赶着客人,他们香火不高,画家朝他们示意——你们也走。 周玄则示意赵无崖带着云子良他们先走。 人去人散, 偌大的厅堂里,便只剩下风莫言、周玄、画家三人。 就在此时, 周玄感觉自己的手腕链接,越来越紧,越来越滚烫…… …… 周家班的祖树,在周伶衣的催动下,忽然暴涨。 “袁老,我送你去明江府。” 周伶衣空中画出一道符,轻推符身,符便进了祖树之中。 祖树甩下了两根柳条,拽住了袁不语的手腕,用力一拉扯, 袁不语的身形,便消失无踪, 井国九大祖树,每株祖树,都有它的本事, 桃花祖树的本事是「加持」,受它加持后的彭升,能以八炷香神明图,迎战彭侯大祖的天鬼图。 银杏祖树的本事是「囚禁」,能建立一方囚牢,锁住大天王。 柳树的本事是「树门」,能将其余人送到被它链接的弟子身旁。 正因为有这道本事,所以周伶衣才敢让周玄大大方方的去明江府。 “弟弟,我一直都在。” …… 当周玄的手腕链接,像一块烧红的铁,他像是受了某种意志的催动,反手朝身后一拉, 袁不语这个大活人,竟然被周玄给拉到了面前。 “师父?”周玄见到袁不语,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好徒弟,师父来助你。” “你是平水府那位七炷香的说书先生?”画家询问到。 “画家,老袁这方,有礼了。” 袁不语与画家打完了招呼,“啪”的一声,开了折扇,冷峻的对风莫言说道:“风师兄,前两日,你专门去了平水府,说有人要杀我徒弟,我怎么都想不到,杀我徒弟的人,竟然是你……” 第227章 人间无距 “师弟,莫怪我,周玄,不能留着,他闯的祸太大了,杀了他,你再杀了我便是,我给你赔罪。” 风莫言见了袁不语,反而缺了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内心最深处,他始终念着袁不语的同门情谊。 或许已经超过了同门之情。 “我徒弟闯出了什么祸?他做的事情,哪一件不公道?”袁不语手中醒木已经击响,布下了梦境。 “袁师弟,井国这个世界就像一座高塔,塔里藏着各种肮脏的证据,有一束光,照进了塔里,将这些肮脏公之于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他自己的罪行, 周玄,就是这一束光, 让肮脏的塔继续肮脏下去不好吗?让它自己腐烂,自己破败,顺其自然一些,那便是天道, 为什么想让塔变得干净?!为什么要忤逆天道?” 风莫言最后几句几乎是咆哮,等话音一落,身形便倏然消失,下一瞬间,他已经出现在周玄的身后,折扇对着周玄右边两尺远的空当刺去。 明明不是朝着人刺的,但周玄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秘境内的四个人脑发出了啸声,将他的感知力推动到了极限。 感知力通神,能自发的感应危险,感知力也会做出紧急避险。 甲马被催动,周玄瞬移到台下,而他脖颈的位置,被一柄折扇刺中。 “风师兄,你看破了我的梦境?” 袁不语连续击响醒木三次,布下了三重梦境。 第一重梦境,是高山崖石,无穷无尽的海边,立起一座奇高的礁石,要是入了梦,便觉得自己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呆在崖石之上, 第二重梦境,是沼泽之海,无尽的沼泽地中,人若踩了上去,行走极为艰难。 第三重梦境,是万里烈焰,人在其中,便会感觉周身灼热,似有真火燃烧。 三重梦境,都是袁不语以七炷香的层次布下,不但找不到破绽,身体也会有真实之感, 崖石高险,不让你走动,那你便走动不了, 沼泽泥泞,让你行走艰难,你便真的行走艰难, 如此可怖的梦境,甚至可以困锁八炷香的人间半神,却笼不住折断了香火的风先生。 他在三重梦境之中,奇快的迈步,每一步踩得都有深意, 前两步,踏出了高山崖石,又一步踩住了沼泽中最坚硬的地方,然后挪动半步,便彻底从袁不语的三重梦境中走出。 “师弟,你别忘了,当年师父藏私,你的本事是我教的,七炷香的梦境,能困得住其余人,却困不住我风莫言。” 风先生,此是便像一阵风。 是风,便无形无质,谁能躲得开一阵风?谁又能拦得住一阵风? 甚至没有人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除了周玄。 袁不语的三重梦境虽然被风莫言轻易摆脱,但也耗去了几个瞬息的时间, 周玄也没耽误工夫,趁着这个空当,让人脑的感知力与自己共鸣,神魂夜游。 夜游后的巨人魂魄,扑在了风莫言的身上,将浓郁的感知力,将他裹得严实。 感知力无孔不入,哪怕是风先生,也将他的底细在极短的时间里探查出来。 “他的身体里有一张嘴,那张嘴,仿佛能吃掉万物,有很强的异鬼佛性气息……那是食为天。” 周玄是食用过佛气的人,面对井国佛气,比常人更有见识, 所以,在周玄感受到那张大嘴之后,便彻底确定风莫言,就是拐子的堂主,背后链接的是异鬼食为天。 只是,似乎有些反常。 周玄杀过仵作的堂主老刀把子,老刀把子死后,体内并没有异鬼的存在, 但风先生的身体里,有食为天——他是食为天的脚?这么强的异鬼还需要脚吗? “风师兄,怪不得你折香之后,依然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原来你给食为天当脚了。” 食为天活了三十岁, 异鬼的成长最需要时间,一个活了三十岁的异鬼,各大游神司都捕捉不到它的踪迹,这只异鬼的道行,大体到了什么层次,可想而知。 风先生如今被袁不语揭露——他是食为天的脚, 场面上的三人,对此心情不一, 周玄只是觉得风先生难以对付,同时也对食为天还需要脚表示疑惑。 画家则全是疑惑,他是骨老会神职,对于神秘学说,有深入的涉及, 关于异鬼,他知晓一个规律,初生的异鬼,毫无行动能力,需要“脚”, 在异鬼长到十岁以上的时候,实力已经很强,通常是不需要“脚”的。 而长到了三十岁的异鬼,实力已经是人间七炷香以上,如此强大,“脚”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食为天到底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还需要“脚”? 袁不语却脸色阴沉,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呵斥着风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三十年前的平水府回廊河,是谁在那场大旱灾里兴风作浪,又是谁,把你一家人都给祸害致死? 就是食为天! 家仇还在,你竟然给食为天当脚?食为天,硬生生的将你变成了一条狗。” “师弟,谁说背后链接着异鬼,就一定要给异鬼当狗?食为天,它如今才是一条狗,我养的。” 风先生聊到“食为天”,竟有些骄傲起来。 “我折了香火,但是,谁让我养上食为天了?师弟呀,我劝你还是让开,说书人的梦境,哪里是挖出来的陷阱,哪里是逃生大路,我比你清楚。” 风先生言止于此,并不再多说废话,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杀了周玄,谁拦着都不行。 他脚下生风,身形再次消失,又利用他天地间的极速,去刺杀周玄。 周玄自然不惧,他强大的感知力,竟然意外的克制风先生的速度, 但这一次, 周玄没有自动闪躲,而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本能,在风先生离他近到咫尺的时候,没有直接躲避。 他感知力催动甲马之时,同时也催动了骨牙,朝着身体前方迸射而去。 “铛!” 金石碰撞之音响起,风先生的折扇撞开了骨牙,离周玄的脖子紧紧挨着的时候, 周玄的甲马起了作用,他瞬移后退数十步,而风莫言的折扇保持着往前刺去的动作,扇尖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两人又交手一次,而画家与袁不语,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风先生实在是太快了,他脚下像踩住了一股狂风,人眼完全瞧不清楚他的身形。 不过,人眼瞧不清楚的物事,感知力却可以, 周玄不但瞧清楚了,甚至还和风先生过了一招,这一手骨牙与折扇的对拼, 瞧场面,自然是周玄吃了亏,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极轻微的伤口,渗出了点点血迹, 而风先生的折扇,只是在格挡骨牙的时候,扇面出现了一道凹痕。 但这道凹痕,却让周玄瞧出了许多东西。 他认为,与风先生的这次放对,真正的赢家,是他。 他用脖子上的微小伤痕,换来了对风先生底细的了解。 “小先生的感知力还是强,要换了别人,这一扇,便能在喉咙里捅出个血窟窿。” 画家念及周玄的感知力,便想起了昨夜的“夜游”,不禁咂舌。 “想不到,区区两三炷香,竟然能将感知力锻造到这种程度。” 风先生多少有些沮丧、失望, 他的本事,九成九都在他的脚上——天地极速,让他能在井国九府之中,来去自如。 正因为有这逆天的速度,风先生是明江府、平水府中,最强的刺杀者之一。 “曾经明江府骨老会的圣子圣女,想拿拐子开刀,是我出手,连杀七个骨老,才让圣子圣女坐在谈判桌上,将拐子的势力范围划定, 但如今,我却连个两三炷香的周玄都搞不定,有失水准。” 风先生将脚步放缓,绕着周玄走着,走得那叫一个闲庭信步,他还在想着办法,如何杀掉周玄。 画家和袁不语也再次积蓄了力量,想着如何捉住风先生, 但周玄却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别动后,他指着风先生手中的折扇,对袁不语说:“师父,瞧瞧你那好师兄的扇子,上头有被我骨牙打出来的凹痕。” 袁不语这才望了过去,但风先生怕露出破绽,已经拿手挡住了凹痕。 “你那好师兄,他就是单纯的速度快,手上的扇子,并没有受到过多的香火加持,表面软得很。” 周玄点出了风先生的破绽。 画家顺着周玄拿命换来的破绽,仔细一想,便明白了风先生的手段从何而来。 “风先生,我听袁先生讲你折过香?以前是几炷香的说书人啊?” “七炷,我这师兄,修行说书人的道行,天资是一等一的高。” 袁不语对风先生的情感极复杂,两人不止师出同门那么简单, 他和风先生是从小的玩伴,两人拜的是一个师父,按照年龄排大小, 风莫言是二师兄,袁不语是四师弟, 不过,师父选中风先生,是作为传人培养,选中袁不语,只是为了让他当风先生的陪手。 有一次师父喝醉了酒,甚至向风先生讲出了实情,说:“我这个人,打小便瞧见了自己的命数,我一生只能收一个真传,袁不语天资上佳,若是没有你,他便是我的真传, 但是有你在,他这辈子只配碌碌无为。” 风先生与袁不语感情极深,袁不语不被性格古怪的师父看中,他便自己当起了师父,偷偷传授了袁不语说书人的手段。 有这层关系在,风先生才敢说袁不语是他教的。 而袁不语,哪怕是现在,都很钦佩师兄的本事。 “折香之前是七炷香火,怪不得你能养得了食为天。” 画家手里握住了一团火,说道:“人修香火,躯体、精神也在加强,你将香火折去后,躯体、精神还是七炷香的水准,所以你坚硬的躯体和强大的精神,便成了食为天的囚牢, 不是如今的食为天需要你当脚,而是食为天不得不让你当脚。” 他又补充道:“食为天哪里都去不了,他的力量被你操控使用——而且,你将食为天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拐子的一炷香手段上, 拐子的一炷香,叫脚下生风,祭炼出此手段后,速度能比正常人快上两三倍, 一头三十岁的异鬼,力量都用在一炷香上,自然获得了逆天而行的天地极速。” 画家的一番分析,完全点中了风先生的命门。 风先生苦笑起来,索性也不遮掩折扇上的痕迹,朝画家说道:“你分析得大体都对,但有一个点,你却没看透, 折香,对于所有走阴拜神的人,都是一个噩梦,但我折过之后,才知道——折香,有可能是一个人的新生, 但凡堂口,都妄图修到九炷香,掌握本门的九种手段, 而我折香之后,第二根香火有了异变,可以专修一层手段,将这层手段祭炼到极致,我如今是人间无距。” “九种手段,便是真的强大?一层手段,便是真的弱小?杂而不精,方才是江湖大祸。” 风先生讲到此处,鄙夷的瞥了一眼周玄,冷笑着说;“修傩,走九个堂口,每个堂口九种手段,这么多手段,到底是个绣花枕头,还是天地之极? 依我看来,还真不好说。” “是不是绣花枕头,你瞧瞧便知。” 周玄既然已经瞧出了风先生的手段,他便构想出了如何对付风先生的办法, 只见他催动了马甲,主动向风先生发起了奇袭,身形瞬间便移动到了风先生面前,感知力操控着骨牙,朝着风先生凌空刺去, 风先生脚下一动,便化成了一阵风,退守到数十步开外, 周玄甲马再动,骨牙继续凌空刺去。 风先生再次远离, 两人一个靠着人间无距,一个靠着甲马瞬移,一时间,两人竟然谁都占不到便宜, 反倒是将袁不语看得愣住,他瞧见徒弟和师兄,两个人仿佛超脱了法则,在这偌大的厅堂里,上一秒出现在舞台上,下一秒便战到了大门边, 他自视目力雄健,却跟不上两人的战斗, 此时,画家终于出手了, 他与风先生在手段的属性上,有些相似,他能运转空间法则,撕裂空间,也能获得极其恐怖的速度。 “风先生,我来与你对一对。” 画家横臂于胸前,猛然挥出,道焱火将空间撕裂,他的身形消失,在下一刻,便在风先生的身前走出,又举一团火,烧向风先生, 前有道焱火,后有甲马瞬移后的骨牙, 风先生便有些招架不住,同时他也生出了杀不了周玄的念头。 “周玄对我,有些克制。” 风先生用他的天地极速,在明江府纵横将近三十年,什么痛苦派的骨老,他以鬼魅之态接近后,一柄折扇洞穿其眉心,然后运用食为天的异鬼之力,捉其神魂,从来都是无往不利, 如今,一个画家领悟了空间法则,一个周玄有极强的感知力,能捕捉到他的出手,后发而先至,轻松躲过。 “风紧扯乎。” 风先生有了新的作战思路, 他很自信,只要他想跑,便没人拦得住, 他更自信,画家的空间法则,没有他的人间无距迅捷。 “周玄,我承认了,杀你,很难,但是——杀你的朋友,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东市街里,你有很多朋友,我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你的面前。” 风先生说到此处,转过身,朝前踏出一步,人影便消失不见。 “小先生,莫慌,我去拦他。” 画家撕裂空间,去追那风先生。 “师父,我去帮画家。” 周玄说完,便要呼唤秘境中的人脑,要以夜游,去辅助画家。 “玄子……你等一等。” 袁不语喊住周玄,脸上却是挣扎之色。 “怎么?”周玄问道。 “唉,我绝大多数的梦境困不住风师兄,但我知道他的命门在哪里……我却并不知道该不该用。” 袁不语有一道梦境,只要祭出,风莫言绝对出不了那场梦,但是……他一直都不忍心用…… “师父,别这么想,那姓风的多疯啊,斗不过我,还要去杀我朋友,对于这样的人,不用讲什么道义。” “唉……徒弟,你能夜游,若能追得上他,便使出你说书人的手段,对他生梦。” 袁不语凑到了周玄的耳边,将梦境的细节,讲给了他听。 周玄越听越皱眉,怪不得袁不语不愿意对风先生使用那场梦境……这场梦确实缺德,双方不是杀了全家的血海深仇,都用不了这么毒辣的手段。 “这场梦的细节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 “去吧。”袁不语讲完后,便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身形也开始变得黯淡了些, 树门的传送之法,有它的持续时间,时间一到,身体会彻底透明,祖树便会将其拉回。 周玄双眼一闭,以夜游姿态,化作了模糊巨人,去追风先生。 袁不语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周玄,越看越满意——现在的周玄,已经不是初入堂口时的低手了,风师兄以人间无距的极致速度,不也没在他身上讨到太多的便宜吗? “徒弟,师父斗不过师兄,只能在这里给你夜游后的身体,护护法。” ps:好兄弟们,今天一天都在路上,发得晚了哈,明天早点更。 第228章 日游之境 刚才还热闹的厅堂里,如今只剩下袁不语这个“孤寡老人”。 在明江府的广阔天地里,风先生、画家、周玄都在以超乎人间的速度,疯狂撕咬。 “东三街,烂瓦房,等下,位置又变了,西江路估衣铺。” 周玄现在就是画家的人肉导航。 若是比起速度,风先生确实算得上一马当先, 他是人间无距,比风还要迅捷。 画家利用空间法则后,在绝对速度上,与风先生不遑多让, 但是他的法则,有致命的缺陷,他在另外一层空间里行进,对于明江府的现实空间,把握度不够, 说白了,他像在雾中赶路的人,哪怕目力再好,也是被薄雾迷上了眼睛,方向感会有些缺失,做不到风先生那般灵活。 周玄的夜游,在绝对速度上,落后了风先生一筹,要追赶没什么希望,能不被落下,已是幸运。 好在风先生在明江府内犯事,府城虽然大,但在三人的极速之前,显得小家子气了。 地方不大,极速优势的发挥,反而有了限制, 纵然风先生绝尘身姿,但他在追击赵无崖、云子良的数公里的追击战中,抢住先手的机会,也就短短的几个瞬息, 在周玄成为画家的导航之后,这几个瞬息的时间,也被极尽压缩,他还来不及出手,画家的道焱火便到了。 风先生的香火手段,是有命门的,他以食为天的力量,只修出一炷香火。 这炷香火,让他人间无距,但同时也让他没有过多的防御能力, 要攻对手,也只能依靠折扇捅入对方要害,以食为天的异鬼之力,吸纳对方的魂魄来杀人。 所以他的防御几乎为零,进攻手段,也乏善可陈,凭借着天地极速,他能完成疯狂的刺杀,是因为那些人反应不过来他的速度, 但周玄和画家,都不惧怕风先生。 周玄有超强感应力,又有血井改造的神行甲马傍身, 画家则可以藏在另外一层空间里——你速度在快,也只能在人间行走,但我不在人间,你能奈我何。 “风先生,你是个偏科的怪才,不过这一偏,让你有了克星, 我,不过二炷香而已,这你都杀不了,怎么当堂主?” 三人极速追逐,谁都拿谁没办法, 双方一前一后,周玄便开始口吐垃圾话,给风先生造成精神上的污染。 “周玄,等我把你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杀掉的时候,你不要找我求饶。” “你瞅瞅,这一个人没干掉,先威胁上了,你手下那些拐子,可没少被我砍, 狗王,是你的人吧? 啧啧,死得老惨了, 春梦,也是你的人吧?还不是我给她逼疯了? 最近我找骨老、城隍、巫女,三大堂口联合,把你拐子的人捉的捉,杀的杀,你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要换我我也难过,建了这么大一个堂口,明江府能排第四,甚至能隐隐与巫女平起平坐,说没了就没了,我要是堂主,把堂口带成这个样子,还不想着去救自己的兄弟,靠着人间无距,去打一场完全赢不了的战斗,我还算个人吗?” “你踏娘的少说两句吧。” 大隐隐于市,风先生在明江府里隐居将近三十年,平日里可是头牌说书人,谁见了他不是好言好语,哪受过这种侮辱? “周玄,在明江府,我有很多次机会杀你,不杀你,是惜才……” “斗不过就说惜才?那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尊神明级,我个个都惜才,反正我也杀不了嘛?” 风先生哑口无言,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在大都会里,他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确实杀不了周玄,甚至这该死的二炷香低手,竟然还能催动甲马和骨牙反击, 在向来有些傲气的风先生眼里,被如此平庸的香火反击,哪怕没吃什么亏,也绝对是奇耻大辱。 “我现在就去杀你的朋友,我瞧瞧你的嘴是不是还这么硬。” 风先生往前一个踏步,便出现在东江大道…… …… “祖师爷爷,咱们真不回头去帮帮房东,那个说书人,怪凶的。” 赵无崖正开着一台美特轿车。 这台车,是他带着云子良撤离的时候,找大都会的歌伶白光借的。 毕竟云子良给他的嘱咐就是——咱们现在就跑,跑得越快越好。 人的两条腿,怎么比得过小汽车? “帮不了,那个说书人,看他手段道行,不像是个说书人,速度极快,咱们留在那里,只能帮倒忙。” “房东还没我香火高呢,他不也在那儿吗?”赵无崖说道。 “那你有小周的神行甲马吗?你能夜游吗?”云子良给了赵无崖一个爆栗,说道:“有明江府第一神职在,小周那边应该不会出事,咱们现在要跑得远远的,以免被那个说书人抓到,当成威胁小周的把柄。” 对于这类事情,云子良有丰富的经验。 “那往哪里开?” “往明江府的边缘开。” “再往前面开,就是东江大道了,过了大道,就上大桥了,再开,就进了明西区。” 明江府被宽阔的明江隔成了两个区域——明东和明西。 “那就去呗,越远越好。” 云子良催促道。 车上除了他和赵无崖,还有小福子、木华、翠姐,这一车人,从某个角度讲,都是周玄的命门。 车子在快速开动,离明江府的中心越来越远,路灯都稀疏了许多,行人更是看不见。 荒凉的感觉,反而是车上诸人的定心丸。 翠姐有些懊恼,说道:“都怪我,我要不来大都会,就遇不上那个说书人。” “哎呀,别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他就是冲着小周去的,今天不找我们麻烦,明天也得找,躲不过去的。” 云子良宽慰完翠姐后,又给赵无崖一个脑瓜崩,问道:“崖子,我发现你不对劲啊,你第一次来明江府,为什么对明江府这么熟悉? 而且你还会开车?” 这个年月里,开车可是个稀罕技能,绝大部分人别说开车了,坐都没坐过。 “祖师爷爷,我们寻龙一脉,经常出去寻龙,路程既远又艰险,所以……我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我会开车出去寻龙,省了不少脚力不说,还能到处转转,瞧瞧陌生地域的风土人情呐。” 云子良:“……” 他愣是没想到,寻龙还能开车寻! “祖师爷爷,时代变了,靠腿脚走路累得很。” “踏娘的,寻龙堂口是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公子少爷的?” “明江府我熟悉的原因嘛,其实我去东市街之前,骑着我的大黑,到处逛了几天,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耍了个遍。” “那我要问你,你来明江府,真是骑着驴子来的?” “那能行吗?这么远的路,不把我大黑走死了?我是租了一辆卡车,把大黑运过来的,出门在外,要对自己好一点。” 赵无崖的话,让云子良不知从何接起,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崖子才来东市街,就涂上了明江府粉行的冰麝油。 “你对自己怪好的呢。”云子良决定今天这趟事平息之后,要给赵无崖找点苦头吃, 没苦头也要创造苦头, 公子哥的派头,怎么能寻得到大龙? 两人正说着话,车子已经进了东江大道,离大桥、明江不远了, 赵无崖正悠闲的开着车,忽然,车窗旁边,出现一道人影,就是大都会舞台上的那个说书人。 “他来了。” 赵无崖一时间有些惊恐,还真被祖师爷爷说中了,这说书人,要拿他们开刀。 但风先生的身影,也就是出现了一刹那,便原地消失,然后,一团道焱火,浮在了窗口旁—— ——风先生还来不及出手,便被紧随其后的画家,用道焱火逼退。 在十几秒后,风先生再次出手,依然被逼退。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风先生无奈,只得继续以极速消失,静候下一次出手的良机。 “一个夜游指路,一个空间行走,他俩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 …… “师祖爷爷,那说书人,怎么能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 “速度快到了极致……人间万里对于他来讲,等于没有距离。” 云子良闭目冥想了起来,约莫两三秒后,他猛的将车窗摇了下来,冲着外面喊道:“那个说书人,他用的手段,不是井国的手段。” 井国的极速之法,更多类似画家那种,是对空间法则的利用,哪有靠人自身的体魄,便能跑得这么快的? 周玄、画家依然在追逐风先生,他俩听到云子良的话,便想到了“般若佛国”。 “不是井国的手段,那就是佛国的手段?” 周玄忽然想起,食为天刚刚在井国出生的时候,便假借了弥勒佛的名头,在平水府的回廊河兴风作浪。 “食为天便是从佛国来的。” 周玄在知道般若佛国后,心里就隐隐猜测过——三百年来,般若佛国应该不止一次降临,他们在不停的渗透井国,只是声势不像第一次那般浩大。 如此猜测,也是有原因的。 他在平水府的时候,便从袁不语的口中得知,井国的佛门高僧,地位很高, 在江湖中行走,若是堂口火拼,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不会被游神司盯住。 但是,一旦杀僧,便会被游神司拘捕。 曾经周玄不觉得反常,因为他当时对井国不了解,自从他领悟了二十四副神明图后,便察觉有问题。 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尊神明级,在七叶尊者被剥夺了位置之后,便只有一尊大佛了。 井国神权至上,天神地位至高,天神之下,便是神明级。 二十四尊神明级,仅有一尊大佛,佛家的地位却压过了其余所有的江湖堂口。 佛家的地位这么高,是解释不通的, 但有了般若佛国的降临,周玄便能理解了……应该是井国之中,有许多佛国的细作,通过各种渗透、宣传,又或者有其他的行动,硬生生的将佛家的名气地位提高。 “让佛得了人心,佛便得了香火,天神,就是人间的香火凝聚出来的。” “除此之外,佛得民心,老百姓便分不清楚佛是好是坏,一律跪拜,等到佛国大举入侵之时,说不定老百姓还向着佛国的人呢, 下士伐谋,上士攻心,佛国踏娘的还不光是道行强大,一肚子的烂心眼子。” 周玄想到此处,便通过夜游神魂,对画家讲道:“风先生体内的食为天,关乎般若佛国,一定要拿下他。” “拿下是要拿下的,但是,我们俩,很难追到风先生。” 画家与风先生已经追逐许久,他的精力消耗得极快,速度上也明显有些耽搁,要是再被对方耗下去,捉不到风先生还是小事,被对方反击,才是倒了大霉。 “老画,我好像闻到了血井人脑的气味。” 周玄瞧向了宽广的明江。 江上,有一艘白色铁船。 “我去去就来。” …… 明江之上,红棺娘娘坐在船上甲板处,望着天空,对身边的苦鬼弟子说道:“天空里似乎有力量波动,我眼睛却瞧不见。” “棺娘,明江府如今是危机四伏,出点什么稀奇事也不足为怪。” “只希望明江府的危机,不要牵连到我们黄原府。” 红棺娘娘这次来明江府,一是应了画家之约,来明江府,查探大龙污染事件, 第二,便是给明江府的小先生,送上血井人脑。 “血井人脑很珍贵,但为了结交查清明江邪神的小先生,还是很值得的。” 井国九府,什么最贵? 人才最贵。 红棺娘娘继续望着天,感应着无形无影的力量波动。 “棺娘,不好了,血井人脑在躁动,我们安抚不了。” 船舱里有弟子跑了出来,焦急说道。 红棺娘娘听闻后,连忙扭头,要进船舱,刚刚走了两步,她便听见了凶猛的血井人脑啸叫之音, 声音之剧烈,哪怕是她,也不敢随意进去观瞧,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了铁锁断裂、铁箱破碎之声,同时船体周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笼罩。 “不是躁动,是有人想抢血井人脑!” 红棺娘娘万万没想到,明江府的堂口这么凶,连苦鬼的船都敢抢? “活腻歪了。” 苦鬼的弟子,都是水上谋生的群体,摆渡人、渔夫、纤夫等等。 同样, 在水流之上的苦鬼弟子,有了水的加持,实力也大增。 红棺娘娘很是气恼:“在岸上、内陆,你找我们苦鬼的麻烦,我不挑你理,在水上找我们的麻烦,我看你是嫌命长。” 说完, 她单膝跪在甲板上,切开了右掌,将血液撒在了明江之中。 血一串串的滴进了江里,还没碰到江面,便被汹涌的浪花窜起,像抢食的鱼一般,将血吞了。 顿时,浑浊、杏黄的江水,便出现了血色,血色在快速蔓延, 不多会,方圆一公里的水域,都变得腥红,浪花沉寂了起来,江面像被一层血色的膜覆盖住了,变得死气沉沉。 咕嘟, 咕嘟, 静谧的江面,冒出了两三个大泡。 血泡破裂后,江水便像得到了指引,数十个大泡,一顺间涌了上来。 和血泡同时浮上来的,还有数十具棺材。 棺材上,刻着来自异鬼的铭文,棺盖与棺身的缝隙之中,汩汩的淌着血水, 棺材在不停的摇晃,在红棺娘娘高举双臂,与它们链接上后,棺盖的摇晃剧烈数倍。 数十根以气息形成的链条,全牵在红棺娘娘的手中,她似乎只需再用些力气,便能将棺材掀开,将里面恐怖的物事全数放出来,将抢劫血井人脑的大贼,生吞活剥, 就在红棺娘娘将气息链接绷得极紧时,忽然,在甲板上,一道模糊的巨人身影显现, 而船舱里挣脱了束缚的血井人脑,立刻停止了啸叫,像久违的亲人重新见面了一般,极度欣喜的朝着周玄游去。 一台血井人脑,由四个人脑组成,它们分别游上了周玄巨人身影的眉心, 在巨大身躯的衬托下,人脑像额头上四个鼓胀的青春痘。 此时,人脑更加欢喜的叫着,它们的身形,也迅速融进了周玄的巨人身形之中。 “夜游之境?人间九炷香?” 红棺娘娘有些尴尬,她一时之间,竟在犹豫,是否将江中棺材的盖子掀开, 能入夜游之境,井国走阴拜神的高人,通常会往人间九炷香、天穹神明的方向去想。 既然她猜测是九炷香,那便不敢动手。 “我们差距太大了。” 红棺娘子失去了出手的胆气,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拉棺材盖,怎么在苦鬼弟子面前立威? 就在她内心百般挣扎之际,一阵声音,解救了她。 “棺娘,夜游之人,正是我们明江府的小先生,他要拿走血井人脑,去战人间无距的风先生,棺娘别见怪。” 画家讲完,便继续去拖住风先生。 “哎呀!”棺娘顿时便高兴起来,挥手说道:“怎么会见怪,这本来就是给小先生准备的。” 红棺娘娘当即便将气息链接松开,背着双手,低着头,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平常女子,围观着周玄融合血井人脑的过程。 这个过程极快,半分钟的时间里,便将四个人脑吸收完成, 在周玄的神启秘境之中,便有了八个大脑,游鱼一般,围绕着血井的城隍道观有线游动。 周玄闭目,让四台新到来的人脑,继续加持着感知力, 感知力在快速的膨胀,但膨胀、磅礴到了一定程度后,周玄便感觉有一道结实的门,将感知力挡住,禁止它继续肆意的扩张。 周玄便静心凝神,八个人脑也发出了尖锐的啸叫——感知力渐渐的将门顶弯,当那道门弯折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只听“嘭”的一声响, 门被顶碎。 而周玄的巨人身体,又庞大了数倍。 “日游之境?” 红棺娘娘从没见过日游,甚至连日游的记载都瞧得极少,但她偏偏心里生出莫名的激动,这股激动让她铁板钉钉的认为,周玄如今就是井国神话中的日游之境。 “棺娘,多谢。” 周玄的巨人身形,再次消失,去追那风先生。 红棺娘娘攥紧了拳头,像给自己打气一般:“棺娘,你一定要说服小先生,加入我们黄原府, 小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强就算了,偏偏还那么懂礼貌。” 此时的她,已经忘记自己才把周玄当成“偷脑贼”的事情了。 …… 日游之境,神魂便有了实体,不再只是灵魂体的克星,还能借各种人间奇特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 日游的速度,比夜游更上一层楼, 风先生是人间无距, 周玄的神魂也是,他的神魂,在大江上极速行走。 大江之中,有一轮明月倒影,周玄在追风先生之时,途经明月倒影,便察觉到了明月之中,似乎藏着某种诡异的力量, 他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速度变得慢了些,在他守住心神之后,速度恢复。 这轮明月倒影,能减缓速度,对他影响倒不是很大,但对风先生? 周玄念头一动,便站于江面之上,他微微屈身,双手深入江中,水中之皓洁月盘,像长出了实体似的,被他硬生生的撬起。 巨人正在用其独特的力量与感觉,将明月虚影与浑浊大江剥离。 “时光在减速,江水也在减速。” 当周玄双手捧起了月盘虚影之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经静止。 “风先生,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快。” 周玄将能减速的巨大的明月倒影,“哐当”一声,背在了背上, 巨人背月,只为捕捉那人间极速的风先生。 …… “这就是日游之境?” 红棺娘娘呆呆的望着江面上,身背明月的周玄,忍不住感叹道。 “日游能借明月倒影中的力量,这得很高深的自然法则才能办到。” …… “师祖爷爷,房东这身形也太美了。” 赵无崖用“美”这个字眼来形容周玄,云子良并无异议, 美嘛,不光是大姑娘才美, 极限的力量,也充满着爆炸性的美。 “日游之境原来是这样的,这让我长见识了。” 云子良在前两天,便在期待日游是什么样子的境界,现在终于瞧见了。 “小周不用到七炷香,便能领悟法则,日游之境的神魂,天生便能发现法则, 自然法则之中,有一道境界,便叫「皓月」,借的是月光中的魅惑力量, 天生明月,魅惑世人,这一手,倒是极克那说书人。” …… “怪物,真是怪物。” 风莫言一生行事,从来不曾懊悔过,他杀骨老,杀了就杀了,圣子圣女又如何? 他被折了香,折便折去,师父教他说书人的手艺,他杀了师父,说书人的香火,不要也罢。 但今天, 他懊悔了, 懊悔自己没有过多准备,便来刺杀周玄,他可不像古族一般,在周玄身上挂了链接,对方有点什么招数一清二楚。 刺杀之时, 他才知道周玄的感知力,入了夜游, 若是夜游,也罢,谁曾想,他又几乎没有阻碍的步入日游之境。 “日游竟能借明月力量。” 风先生瞧见周玄背后背着的明月,便来由的一阵胆寒…… 第229章 回廊河往事 风先生此时已经没有往日的优雅气度, 他是拐子的堂主,也是曾经七炷香的说书人,但归根结底,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当对周玄的无力之感,从心里诞生的时候,风先生便有了恐惧, 逃生的念头,已经压下了其余所有的思绪, “风紧扯乎。” 在明江大桥上,与画家展开了“云子良、赵无崖”生命争夺战的风先生,径自扭头,一脚蹬出,周围的环境便有了变化, 他出现在一条浑浊的大河之前,大河数十公里宽阔,黑夜掩盖了它杏黄的浪,河水冲刷着泥土,竟撞出了淡淡水草的气味。 这条河,便是黄原府的黄原大河,无垠的流域中,诞生了不知道多少苦鬼。 一条若有若无的皓月丝线,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飘来,飘过了黄原河,神不知鬼不觉的缠在了风先生的手腕之上。 风先生已经无暇顾及自己身上微妙的变化,就像他此时没有时间欣赏黄原河的雄壮, 他再次踏出了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形便出现在荆川府。 荆川府多名山,崇山峻岭,各处都是山脉如龙,静伏在的荆川大地上。 风先生站在荆川府最高的岳山之巅。 “他应该没我快吧?” 风先生自忖道。 井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日游之境,哪怕是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尊神明级,其中能日游之人,寥寥无几。 达到日游之境的人少,见过日游之境自然也不多,对于日游的速度,风先生知之甚少, 他不了解周玄神魂日游的速度,便只能靠自己的猜测以及连番使用极速,跨越几个州府,去躲避周玄。 “再跨越一府之地,可保性命。” 风先生再次踩出一步,在身形消失之前,又有一根皓白丝线,缠住了他的左脚腕。 …… 皑皑白雪,是雪原府的主旋律, 府中雪山极多,终年不化, 站在雪原府极负盛名的转轮雪山上,风先生终于有了安全感。 “周玄,我真是小看你了。” 风先生从来都轻敌,性格所致,但以前的他,从没有遭受到轻敌的代价, 一次又一次的刺杀,顺风顺水,渐渐的便为他添了一种错觉——人间无距,便是人间无敌。 天地极速之下,风先生杀人比抽烟还简单。 但这一次——他为轻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风先生,怎么不接着跑了?” 周玄的声音,比雪山府的雪还要冷, 风先生不禁哆嗦着,他再次扭头,要踏出一脚,往别的州府里走。 那两条皓白的丝线发挥了作用,牵扯住了他。 “怎么比我还快?” “不是比你快,是你变慢了。” 周玄的身形,兀然出现,就在雪原府的天空中,显出了巨人的神魂,宛如一座高耸的雪山。 他的背后,背着皓白的月亮,将雪山照得亮堂。 “风先生,你再走怕是走不了。” 周玄双手朝天托举,背后的月亮缓缓上升,直到悬浮到刚刚超过他双手的高度, 月亮,像被他双手托举起来似的。 “皓月有限制你极速的力量。” 周玄心念与皓月连接,那轮浑圆的月亮,便散发出了惊人的魅惑。 月亮忽明忽暗,一会儿释放着灼人眼目的白光,一会儿又变得灰白。 仿佛在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月盘里便衍生出了许多极细却错综复杂的纹路。 纹路化作了万千线条,朝着风先生瀑洒而去,缠住了想要再次跨越的风先生。 风先生的手、脚、身躯,都被月丝裹住,他还在跑,跑的速度,比正常人要快上许多,但也就是这般快了。 齐膝深的雪,被狼狈的风先生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月盘的丝线,成了一片沼泽,让风先生每走一步都显得很艰难。 “风先生,我若是你,就不跑了,你再跑,也跑不过我这轮明月。” 周玄的巨人神魂,双手一高一低,扶住了明月,往前推动。 明月巨轮,在周玄的推动下,快速转动,朝着风先生滚了过去。 风先生很努力的跑,但他太慢,明月实在太快,一个瞬息的功夫,便撞上了他的身体。 人月互撞,月亮却先裂开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月亮在明江之中的倒影。 “啪!” 像有个尖锐的锥子,在明月的月心处,狠狠凿动,大量的裂纹,迅速爬满了月身。 然后,便是不可遏制的崩开,明月的碎片,齐刷刷的飞到了半空,成千上万的碎片,成了一道牢笼。 碎片与碎片处,自然有间隙,但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填满。 “风先生,这个囚牢,还满意吗?” 周玄走到了风先生的身前,一拳朝着他砸去。 风先生的身体,平安无事。 毕竟他曾经是七炷香火,他的躯体,也是七炷香级别的,而周玄此时处于神魂的状态,纵使日游能触碰现实,却并不能为他平添骇人的爆炸力量。 “哈哈哈。” 风先生大笑了起来,他没想到,现实竟然是如此的黑色幽默。 他费劲心力,从明江府跑到了黄原府,再从黄原去了荆川,最后逃到了轮转雪山,只是为了躲避周玄、画家。 而如今,画家不知在何处,周玄虽然逮住了他,却又无法伤害他。 “天不绝我。” 风先生鄙夷了周玄一眼后,拔腿往前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躯体,撞开明月囚笼,哪怕骨断筋折,哪怕废去一条腿,他也要离开这里, 周玄对他没有威胁,但画家有。 他要在最快的时间里,逃出生天。 “风先生,三十多年的回廊河,有一场旱灾对吗?食为天便是那场旱灾里出世的。” “嘭、嘭!” 风先生一边撞得囚笼嘭嘭作响,一边回应着周玄的话:“那场旱灾,是神明的肮脏生意,是回廊河的无妄之灾,我要复仇,向神明复仇, 花再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周玄并不愿意在“神明生意”的话题上深究,而是问道:“当年,你作为说书人,为了从六炷香升到七炷香,闭关了五年,旱灾发生在你闭关的第三年,等你出关,成功迈入七炷香火之后,却得到了惊天噩耗,你的家人,都在那场旱灾中死掉了,对吧?” 他所讲的这些内容,来自于袁不语教他的克制风先生的梦境。 “何止我一家人?风家庄四百六十二口人,都死在了那场旱灾里, 有人是活活饿死的, 有人是饿疯了,去吃其余的人,被活活打死的, 还有人是被卖去做了奴才、窑姐,甚至被人做成了法器, 千里饿殍遍地,岂是轻松几句话便能言说的?” 风先生并不知道周玄为何如此询问,但既然聊到了当年的回廊河,他便有抑制不住的表达欲望。 “正因为你们家人、庄人,被饿死了,被拐子害死了,所以你便组建了拐子堂口,把风家庄、回廊河发生过的惨事,发泄到明江府老百姓身上?” “你若这么想,那便看轻我了,明江府神明的生意,害了回廊河,我要向神明复仇。” “就凭你的人间无距?你连我都杀不了,怎么斩天穹之上的神明?” “只有香火高,才配复仇吗?” 风先生忽然停止了撞击囚笼,仰头望着天,说道:“凡人才是井国最强大的力量,我要以明江府上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 周玄听到此处,眉头皱得极深,这番交谈,让他敏锐的意识到——风先生似乎藏着很大的布局, “用明江府上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你有毁掉明江府的念头?” 周玄问道。 风先生却再没应答,那明月囚牢已经被他撞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再撞击几次,他便能逃出生天,以人间极速再次跨府远行。 至于周玄的日游神魂,跟着就跟着呗,反正也伤不了他。 风先生不信周玄可以全天候不断的日游,追他到天涯海角。 “你要毁去明江府?” 周玄再次问道。 “拐子三十年的布局,已经快成功了,不光是我在布局,那位小姐也在布局。” “你说的小姐,就是明江府邪神的主人?” 周玄问道。 “何必多问呢?周玄,你救不了明江府,就像你困不住我一样……” “就像三十多年前,你救不了你的家人、庄人一样?” 风先生听到此处,勃然大怒,猛的回头,怒瞪周玄,但他看清楚周玄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的时候,他的怒气忽然就消失了。 “你不是在嘲笑我?” 风先生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周玄反背着双手,像极了一个登台表演的说书先生,说道:“风先生,我追你之时,师父向我传授了一个梦境,他说这个梦,能克制你, 这个梦,便是让你重新回到三十多年前的回廊河,去瞧清楚,你的家人、庄人是如何惨死的——这个梦,你走不出来。” 风先生听得目齿尽裂,他想不到,从小便是玩伴的袁不语,竟然给周玄出了一条这样的毒计。 “师弟,你的手艺可都是我教的,你竟然这么对我?” “别着急骂我师父,追你的路上,我想通了,师父对我很好,我不忍心师父担上骂名,所以,我师父教我的那个梦境,我不打算用, 我用我自己的梦境,向你这个说书人前辈讨教一二。” 周玄坦然说道,他知道袁不语的梦,一定能困锁风先生, 但他同时也知道,一旦他用出这个梦对付风先生,师父往后余生里,怕是睡不成安稳觉了。 “说书人一门,有个老礼,叫谢师书,出师之后,与师父同台讲一篇书,师父瞧瞧徒弟用不用心,徒弟看看师父有没有藏私, 今日,师父不能与我并肩作战,我却要以你为舞台,为我师父讲一篇谢师书,做一场大梦。” “就凭你不成气候的说书人手段?”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从某种角度来讲,可是九炷香的说书人。” 周玄微笑着说:“文若无题,行而不远,说书人的老话了,我用说书人梦境,为你生的梦,也取个题目,就叫《无妄之灾》……” 他说完,便做了一个击响木的动作…… …… 神魂有了动作,远隔万里之遥的周玄身体,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击响了醒木。 身形已经极其黯淡的袁不语,见周玄敲了醒木,便知道他要给风莫言生梦。 “师兄,实在是对不住……” 袁不语陷入到极痛苦的情绪之中,他若不是为了周玄,也不会对风莫言出此毒计。 “我就这一个徒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把他杀了。” “是人便有无妄之灾,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则是刻意为之, 风先生,你瞧瞧你们拐子堂口做下的那些无妄之灾吧。” 周玄的身体之内,此时并无神魂,但在使出说书人生梦的时候,身体也机械、麻木的讲着周玄构想的梦境。 袁不语便听见了周玄的生梦内容。 “徒弟用的不是我教他的梦?” 他有些吃惊,但很快他便想到了——是周玄不愿意他往后活在愧疚之中,才改用了别的梦境。 徒弟做到这个份上,当师父的哪有不幸福的道理。 “晚年能收到这样的徒弟,是我老袁的福分。” 袁不语想到周玄,又想起曾经的徒弟,只觉眼眶湿润,将脸埋在衣袖里…… …… 周玄生梦,用的是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梦境之主。 他在舞厅时便看清楚了,风先生能轻松挣脱袁不语的梦境,靠的是他对说书人手段的熟悉。 “师父的手段,是风先生教的,所以被他看破,但我的第九层手段,不是师父教的,风先生应该看不破。” 周玄将自身化作了一个梦境,也将风先生拉入了梦中。 但奇怪的是,周玄构想的梦境却建造不出来,明明梦境的框架还在,梦境的内容却没有。” “傩走九个堂口,每一个堂口都能练出九种手段,只可惜,你说书人功力还是不够, 我不愿意入你的梦,就可以不入,你梦境的层次再高,又如何?”风先生在空无的梦境中,四处张望。 梦境虽然对他有束缚,但毕竟没有生效。 没有生效的梦境,风先生只要找到破绽,便能轻松击碎梦境。 “你的梦,差你师父很多。”风先生说道。 周玄没有理会,而是在品味着风先生说的那句话——我不愿意入你的梦,梦境层次再高又如何? “不愿意入梦?怎么才能让他安然入梦?” 周玄忽然想起袁不语教他的那个毒梦,那个梦为什么可以锁住风先生? 因为梦里,有风先生魂牵梦绕的家人、庄人。 除了家人、庄人,风先生关心什么? “向神明复仇!让神明入他的梦中。” 周玄想到此处,再次击响了醒木,将梦境变换…… 风先生很是鄙夷周玄生的梦,但梦境忽然变幻,空无的梦境里,传出了彭侯的声音, 彭侯的声音,像有一种魔力,在诱惑着风先生,起初他还强行抵抗,但在彭侯的声音持续传出后,他就成了急着去赌场翻本的赌徒,义无反顾的进入了周玄的梦中。 自主入梦后,风先生便瞧见了彭侯、三头石佛血洗彭家镇的画面。 “神明级,果然不是好东西。”他恶狠狠的说道。 但就在此时, 周玄的声音入了梦:“神明级里,恐怕干净的不多,但是风先生,你瞧瞧桃花巫是如何复仇神明的?” 画面还在继续。 彭升带领着族人反抗,以二十四副神明图,死战彭侯的天鬼图,一直抗击到最后一刻。 “我们是同类,同病相怜的同类。” 风先生瞧见战死的彭升,心中豪情激荡,情绪激动处,不禁泪眼潸然。 “你在侮辱桃花巫!” 周玄的声音,在梦境里回荡:“神明是你和彭升的仇人,可你想想桃花巫是如何做的……他带领全族,死战刺青彭侯, 而你呢, 搞出了个天怒人怨的拐子堂口,要曲线复仇? 强者向更强者挥刀,弱者向更弱者挥刀, 你若是组建了堂口,直接向神明宣战,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你组建了堂口,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周玄再次击响了醒木,将梦境再次变化,同时也让梦境层次变得更深。 多层梦境之下,风先生心神都被梦境控制,再无逃走的可能性。 风先生瞧见梦境的画面再变。 他看见拐子的狗王,拿着狗皮,朝着一个陌生人盖去,将那陌生人,变成了一条狗。 他看见春梦,拿着勾刀,将一个陌生女人的眼睛挖了出来。 再接着,他看见被披狗皮的人,是他的大儿子,被挖出眼睛的人,则是他的媳妇。 顿时,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伤悲之感,也油然而生。 “你们拐子杀掉的人,和你回廊河的庄人、家人,都是同类,他们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你所谓的复仇,无非在明江府里,制造更多的回廊河罢了,拿无辜老百姓的命,去填你的复仇大梦,你也配和桃花巫相提并论?” “你……你乳臭未干……你没有亲身经历过饥荒旱灾。 甚至「人间疾苦」,不过是你书本上看到的四个字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你,我只是在拖延时间。”周玄很是轻松的说道:“现在时间刚刚好,画家来了,明江府,从此没了风先生。” 又是一声醒木敲响, 风先生不在受困梦境,他瞧见自己的双脚燃起了一团火, 火在迅速吞噬着他的双腿,他想再次使出天地极速,哪怕死,他也不想死在周玄、画家身边。 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但他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双脚,已经烧成了炭, 风先生,如今是废人一个,没了双脚,还怎么生风? “老画,你怎么才来?” 周玄问画家。 画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说道:“别提了,你们两人是真快啊,我到了黄原府,便觉得身子虚脱,到了荆川府,便觉得自己去了半条老命,歇了许久才缓过来。” “你能带着风先生回明江府吗?” 周玄神魂扛着风先生的肉身,几乎走不动,便问画家。 “能带,但我带着个人使用空间法则,怕是要跑到明天上午。” “那就带着吧,这个风先生,一身都是宝,就地正法太可惜了。” 周玄盯着风先生,贪婪说道。 “你要做什么?” “你们拐子最喜欢拿人当香火的材料,我就没这个爱好,我只是拿你和你身体里的食为天当祭品。” 周玄说完,便再次日游,神魂归位。 画家则扛起了风先生,撕裂了空间,使出了空间法则。 刚才还热闹的转轮雪山,立刻便寂静了起来。 …… “师父,你那好师兄被拿住了。” 周玄神魂回到了大都会,对袁不语说道。 “哎,我那师兄啊,三十年前是个好人,这么多年不见,谁成想,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拐子的头号人物。” “你那好师兄不简单,他要毁掉整个明江府。” 周玄说。 袁不语气得直拍大腿,说道:“他真是把路完全走邪了,还毁掉明江府,怎么毁?” “怎么毁他还没交待呢。”周玄说道:“目前只知道他想复仇神明,为了三十多年前回廊河的旱灾。” “哎,那场旱灾,说来也诡异。” 周玄听完,便问袁不语:“那场旱灾,风先生说是神明的生意,有这回事?” “那也是谣传,当然,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袁不语讲起了当年的旱灾。 “那场旱灾,发生了四个月,那一百多天里,没有府衙的救助,所有的灾民也都走不出那个地界,甚至很多堂口,也没收到旱灾的消息, 于是便有了猜测,说这是天上的神明缺香火了,故意制造了旱灾,故意让无数的灾民死去,吸食他们的血肉,作为香火, 只有神明,才能封住回廊河那么大的地界。 平水府是没有神明的,而回廊河,又是平水府离明江府最近的地方。” “所以,都猜测是明江府的神明干的?” “有这么一说。”袁不语说道:“但是,我个人觉得,不应该是神明做的。” “神明下不了这狠手?” “那也不是,主要是神明级要脸面,哪怕做出大量吸食人间百姓的事情来,也会做得隐晦,哪有这么大咧咧的。” 周玄:“……” 他以为师父是相信神明级的人品,没想到是相信神明级的虚荣。 “当年回廊河发生了什么,等你好师兄回来就知道了。” 毕竟风先生的身体里,有食为天, 食为天是在那场旱灾里出世的,只要让食为天讲真话就行…… 第230章 太平僧 周玄现在很想拷问食为天,但风先生、食为天,由画家负责运送,从雪原府运到明江府,那且得花些时间,目前审不了。 周玄便止住了回廊河话题,对袁不语说, “师父,今天多亏你了。” “我哪里帮上忙了。”袁不语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七炷香的说书人,完美的被风师兄压制, 但是, 徒弟争气呀, 日游之境,连追风先生四府,然后以说书人的手段,正面让风先生入梦。 “好徒弟啊,我认为你十年后,是说书人第一,我现在看……用不上十年。” 袁不语心情好上不少,加上祖树「树门」的持续时间已经到了,他被重新拉扯回了平水府。 身形消失的前一刻,袁不语冲周玄招手,喊道:“你这徒儿,让我欢喜。” 徒欢喜? 自从大黑驴狠狠的欢喜过痛苦大学者后,周玄难以直视“欢喜”这个词。 “该通知老云他们回家了。” 风先生的事情已经解决,危机被解除, 周玄再次日游,神魂到了明西区,找到了赵无崖开的那台美特汽车,他神魂裹住车辆,传声道:“崖子,风先生已经拘拿,可以回家了。” “收到。” 赵无崖对着汽车的前挡玻璃比了个“耶”,庆祝劫后的余生。 …… 溪山大街,81号当铺,明西区最为繁华的地带。 莫庭生在当铺内,来回踱着步子,焦急的等着, 许久后,一个穿着黑色巫袍的人,兀然出现在当铺的大堂里。 这人的脸上,脖子上,有许多“眼睛”刺青。 他是刺青古族如今的大祭司——百眼。 百眼大祭司的后背,有一道头颅大小的隆起,是“万色界”的法身,在他身体里的落降。 三头石佛有三道法身,大罗天、万色界、无相狱。 如今,“万色界”落降到百眼大祭司的体内,走出了禁地,就是为了找到佛国的同类,寻求帮助,杀掉周玄。 百眼大祭司,通过冥石,寻找到的第一个佛国同类,便是莫庭生。 “万色天王,风先生怎么样了?” “找不到他。”万色界说道:“他是人间无距,我又不是。” 百眼说道:“我的眼睛,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雪原府,离明江府有万里之遥,我和老祖,无能为力。” 百眼与万色界,有心去救风先生,奈何脚力差得太远。 不是每个人都掌握了空间法则,也不是每个人都是人间无距。 若是人人如龙,能瞬息万里,那画家也不会成为骨老会的第一神职,风先生也不可能一日之内杀掉七个骨老,逼得骨老会的圣子圣女坐到谈判桌上,对拐子堂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候速度太快,也不是好事,战友不好帮忙。”万色界说道。 莫庭生听到风先生杳无音信,便知道他是凶多吉少,心里便积攒了一股怒气,一巴掌拍在当铺的柜台上,又问:“周玄呢?杀了没?” “以我们两人的道行,不敢轻易动手。” 百眼大祭司的眼睛,有极特殊的能力,能望见过去,也能瞧见未来的某些指引。 他自然瞧见了袁不语那个七炷香的说书人,在给周玄的躯体护法。 “说书人这个堂口,战力极高,我和他正面放对,未必胜得了。” 百眼大祭司很是坦诚的说道,风先生能凭借对说书梦境的理解,从容不迫的脱离梦境的控制,他就不一样了,一旦陷入梦境,怕是难以脱困。 “而且,我还见到了祖树苏醒了,周家的祖树,有「树门」,周家至少还能往明江府送来周伶衣,或许还能送来平水府其余的游神, 平水府游神的实力,我多年未曾关注,也不知他们层次几何,更不敢贸然动手了。”万色界说。 莫庭生摇摇头,说:“若是周家祖树苏醒了,那你没去与袁不语放对,是正确的, 平水府很特殊,一府之地内,没有神明,只有沉睡的傩神, 偏偏这个地界的人,傩神的战意如春雨般滋润着他们,导致这伙人,个顶个的能征善战, 獠鬼便是个例子,他们本事低微,偏偏不怕死,抱了团的冲击我们堂口, 小小獠鬼便有如此战意,更别说平水游神了,他们都是去外地的堂口学艺,然后回到了平水府当差,战意比之同层次的堂口弟子,要浓烈得多。” “战意,能弥补香火的差距?”百眼不是很能理解莫庭生口中的能征善战,他们日日夜夜都在禁地里,很久没有战斗。 莫庭生笑着说:“不能弥补太多,但你我都是七炷香,你未战先怯,我气势如虹,谁输谁赢,那不是显而易见? 周玄香火极平庸,但心中战意如火,他见了谁,哪怕他斗不过,也一定会出手,没有丝毫退缩。” “我倒是见识到了。” 百眼瞧见了大都会里的战斗过程,周玄硬是拼着喉咙被捅个窟窿的极大风险,利用骨牙撞击风先生的折扇, 这一撞,便撞出了风先生的破绽——速度极快,却只修了一烛香。 破绽,是拿命换来的,不是战意极盛,将生死置之度外,决然做不到。 周玄在领悟了风先生的破绽之后,也并不等闲,而是利用神行甲马与骨牙,反守为攻,仿佛被刺杀的人不是他,而是风先生。 “战意,是极有作用的。”万色界对于“战意”的领悟,可比百眼大祭司要深得多。 三百年前的彭家镇,桃花巫彭升,率领树族的族人反抗彭侯,靠着桃花祖树加持,也靠着激烈的战意,愣是将彭侯打得实力大跌,到现在都没有升入九炷香。 多年来,彭侯这位天穹神明级的异鬼,地位几度都被其余堂口的人间九炷香挑战, 若不是有三头石佛控制住的古族支持,刺青堂口在天穹中的位置,怕是保不住。 “平水府游神支持周玄、明江府如今的四大神职,皆听他调令,连风先生也拿他没有办法,太平僧,你得拿个主意了。” 万色界要干掉周玄,不然以周玄与刺青古族深沉的羁绊,刺青禁地一定会被他找到。 禁地被毁,百鬼之母,无法降临井国,三头石佛三百年的计划,便毁于一旦。 为了商谈往后的大计,万色界控制着百眼沉睡,与莫庭生讨论起来。 “如今要杀周玄,实在太难,周家祖树与他链接,骨老画家给他接应,他自己又有法器,感应力又入神游之境,连风先生都无法刺杀。” 莫庭生点燃了烟卷,说道:“若要杀掉周玄,或许只有两个方法。” “哪两个?” “第一,强杀,派出高过明江府所有神职的高手,强行杀掉周玄, 比如说派出几个道者。” 莫庭生说道。 万色界性格暴躁,但就她这么暴躁,也认为莫庭生的方法行不通。 “道者,不受我们的控制。” “彭侯是天穹级的神明,他难道没有道者?”莫庭生问。 “自从二十三年前,玉门大祭司无影无踪之后,刺青古族便没有了八炷香之上的人间半神,他怕被其余堂口的抢了位置,一直躲在刺青禁地之中, 他甚至不敢回天穹中的神国,如何指引道者降临?” 万色界说到此处,便有些难受,三百年的时光,已经将彭侯的战意消磨,如今成了一个龟缩禁地的懦夫。 “我们三尊法身,这么多年扶持了一条没种的狗,他要能有周玄一半的胆大妄为,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太有种的人,当不了狗。” 莫庭生反驳得万色界哑口无言,她沉默了一阵后,方才问道, “风先生有种啊,那也不成了你的狗?” “我与风先生,并非主人与狗,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挚友,我们有同样的理想,尽管他的理想,是我编织出来的。” 万色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直截了当的问:“太平僧,如今我们用不了强杀之法,你说的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利用井国人的贪婪和恐惧。” 莫庭生讲道:“周玄是个宝贝,他拥有血井、傩神赠予的一部分意志,还有神行马甲这样的法器,还有井国两千年历史中,都极罕见的感知力, 这可是井国难见的顶级食材,总有大神人、大阴人惦记上的, 但现在,井国那些人间半神之上的人,还没有留意到他,他香火层次太低了,散发出来的信号太弱。” 莫庭生是佛国的太平僧,佛国不修香火,修本命佛,佛为九转,倒是极对应井国的香火层次。 这些年,从佛国降临到井国的佛徒,莫庭生的层次很低,但他的本命佛相却很珍贵。 这么多年,莫庭生几乎不再修行,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人流较大的区域,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他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住在人流较大的区域,他自身的气息,会与周围的人气交融,不会被天穹之上的神明发现, 只修三炷香火,便不会散发出过于强大的香火气场,被某些大神人、大阴人注意到。 莫庭生对万色界说:“你虽然来井国三百年了,但日日夜夜躲在禁地之中,对井国的了解倒不及我深刻, 井国之中,那些走阴拜神的人,因为香火的存在,拥有超凡的能力,但这些香火,同样也在他们身上散出信号,吸引大阴人、大神人的注意力,被当作修行的食材, 若是放任不管,大神人与大阴人会一家独大下去,这是井国不想看到的, 井国需要的百花齐放,让人间拥有更多的高香火之人, 这才是井国建立的游神司的真正目的,建立秩序,保护更多有天赋的人修行晋升。” “保护谈不上吧?” 万色界说:“据你的消息,如今的明江府,掌日游神是李乘风,不过六炷香而已,掌夜游神是商文君,她倒是有七炷香,但也仅仅七炷,那些大神人、大阴人,谁不是半神以上?若是他们为难明江府,谁挡得住?” 莫庭生介绍道:“游神司是京城府督促创办的,并且定下了只有九个古老堂口的弟子才能担任游神的规则, 但是各府有各府的情况,创办之后,大多都有些出入, 比如黄原府,这座府里,没有古老堂口的弟子,但一府之中,有三尊神明级的异鬼, 若是去外地调任古老堂口的弟子来担任游神,本地异鬼堂口弟子不服, 矛盾就在这里,久而久之,黄原府的游神司里,便没有九大古老堂口的弟子。 再说明江府,骨老会是第一堂口,但骨老会更加注重自己的建制,有神职,有圣子圣女,所以,顶尖高手几乎不进游神司, 你以为明江府的游神司太弱?其实是骨老会太强,十年前时,若不是风先生的人间无距,明江府内又无天地极速之人,我们拐子的堂口,估计会被骨老会彻底清除出去, 风先生的香火手段,优缺点很明显,若是没有瞧出他的命门,近乎无敌,若是瞧出他的命门,总能有办法克制他的。” 莫庭生帮万色界普及了井国的游神司后,万色界便不太理解他杀周玄的方式了。 既然游神司是井国维护高香火秩序的利剑,那莫庭生就是将“周玄一身是宝”的消息尽数放处,也勾出了那些半神之上的大神人、大阴人的贪婪,但有游神司在,他们怎么敢动手? “所以,我们对周玄的宣传里,必须要给出大神人、大阴人动手的理由,让各大游神司没办法保护周玄。” 莫庭生说道:“比如……宣传周玄是某个贪婪国度降临井国的细作,他的成长会将井国置于灭顶之灾中。” “他真是别的国度降临的细作?”万色界问道。 “他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大神人、大阴人出手的理由,我们要帮他们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而且周玄自己很难辩解这个指责,因为他的确是天外世界降临到井国的人。” 莫庭生站起了身,看向了窗外灼人眼目的太阳,说道:“我用佛目量过他,他是一股来自天外的能量,他和我们类似。” “在他这一点上做文章,一定能给出大神人、大阴人足够的出手理由,井国的神人、阴人太贪婪了,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短视的国度,就该挨打。” “你确保周玄一定能死?傩神不会出手?” “你都说了傩神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他醒不过来的。”莫庭生说道:“但是,要想让这次借刀的计划成功,你们也需要出些力气。” “那是自然,只要周玄死,我做什么都可以。” 万色界说道。 “我也想让他死。”莫庭生指向北方,说道:“你们去一趟京城府,要做什么,我会告诉你们。” 万色界听到此处,唤醒了百眼大祭司,身形消失在当铺之中。 等两人离开后,莫庭生将门窗关好,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他坐在太师椅上,张开了嘴,望向了屋顶。 一只细嫩的小手,从他的喉咙里钻了出来,手掌嫩白,掌心中有一条缝隙。 缝隙忽然打开,一只金色的眼睛望了出去。 这只眼睛,便是莫庭生的佛目。 通过这只佛目,莫庭生瞧见了一台天平秤。 天平金色,两边秤盘上分别托着一尊三眼佛、一条不知微缩了多少倍的明江, 这条缩微的明江,代表着明江府。 此时,三眼佛所在的托盘,位置比明江托盘的位置要低上不少。 这便是莫庭生的本命佛相的手段。 这把只有他能看见的秤,量的正是明江府的运势。 三眼佛重,明江府轻,便说明——明江府的运势,是压不过他这个佛国的太平僧。 “运势还在我们这边,倒不用太着急。” 莫庭生心满意足的收了佛目,他是佛国的太平僧,如何让一国太平——无论多少势力盘踞国内,只要各方的势力在运势之秤上平衡,便能太平。 他需要做的,便是想出办法,让秤平衡。 “如今我们佛国的运势高,明江府势必要来一场血腥的杀戮,杀戮之后,才是平衡的开始, 井国啊,让小僧为你带来真正的太平气象。” 莫庭生念及此处,便飞快的写下了一封信,信中,写出了他谋划的对付周玄的计划。 最后一笔落墨后,莫庭生捧起信纸,将新鲜的墨迹吹干,打开门,走到了街面上,将信往天上一扔, 信缓缓朝着天上飞去。 “拐子的堂口,哪怕被打得干干净净,也不过揭开了我和风先生的冰山一角,没有人能改变佛国的大势。” 莫庭生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 莫庭生所在的明江府溪山大街,阳光明媚, 而东市街依然是漆黑的夜。 周玄从大都会里回了净仪店,去水房打了一大锅水,洗澡祛了祛晦气, 又过了半个钟头,他估摸着老云他们也应该回了,便又去水房,打了一锅热水。 没过多久,云子良他们也回来了。 翠姐进来就给周玄道歉,说今晚要不是她提议去大都会,周玄也不会被风先生追杀。 “翠姐,不关你事的,我仇人比较多。” 周玄宽慰了翠姐一阵后,将她和木华劝回了家。 小福子要去打水,给大伙洗澡。 “福子,我已经从水房打好了,在后面呢,你们都去洗。” “尤其是你啊,崖子,你咋一股子腥骚味,是不是被风先生吓尿了?” “吓尿?房东,我不是跟你开玩笑,那美特汽车,在我手上,指哪打哪儿,要不是那风先生跑得快,我一车撞死他。” 屋内众人都哈哈大笑。 “哟,你们还没睡呢?” 谈话之间,吕明坤推门进屋,一脸倦色。 “五师兄,你还以为你早睡了。” “哪有,今天骨老学会在研究佛偈,可把我累成草鸡崽子了。” 五师兄进了门,便在铜盆里洗脸。 周玄有些过意不去,五师兄这些天心气散了,做什么都厌倦,尤其是给尸体净仪,他动刀就烦,现在找他去骨老会里解剖尸体,想都能想到他有多么不爽, 何况工作量还这么大,一干就是一天一夜,谁家好人当驴使。 “五师兄,这次有点对不住,老李找我要人,我就推荐了你,你要实在不想干,我跟老李说说,让他换个刀手。” 周玄本来是好意, 五师兄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当即就嗷了一嗓子,回头对周玄讲道:“小师弟,可不能换人,在骨老会里当刀手,真是太有意思了,比我以前干过的任何事情都有意思,包括复仇。” 周玄:“……” “那骨老会的古怪生物研究所,里面啥奇奇怪怪的样本都有,有两个人长在一块儿的,有八只手的,还有脑子长得异常发达,没有沟垄回路,特别圆润的, 完全打开了我对人体之谜的好奇心,你知道它们都像啥吗?” “像啥?” “像美人,像很美很美的美人,坐在解剖床上,朝我搔首弄姿,勾动着我的心神。” 吕明坤闭上眼睛,极享受的深吸了一口空气。 “五师兄,还得是你呀。” 五师兄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他对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变态的理解。 “享受,太享受了,也就是骨老会那些古怪的尸体不让带出来,不然我肯定要带一具出来,当着你们的面解剖,也让你享受享受。” “大可不必。” 一屋子人连连摆手,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五师兄独享即可,我们就没那个福气消受了。 “哎,知音难觅啊。” 能把尸体比作绝世美人的知音,那不就是难寻吗? 五师兄叹了口气,要上楼睡觉,被周玄喊住。 “五师兄,佛偈现在研究得怎么样了?” 目前明江府三桩头等大事,打击拐子堂口,捉拿莫庭生、研究佛偈、推演祖龙污染事件。 前两桩事,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至于祖龙之谜,画家还在召集人手。 吕明坤说道:“骨老会在给佛揭做血肉替身。” “什么血肉替身。” “哦,就是切掉了佛偈的一个小角,然后将这极小的佛揭碎片,缝到生前通过灵的尸体里,看看尸体会具有什么样的力量。” 吕明坤谈到尸体,明显亢奋了许多。 “少量多次,用血肉实验来分析佛偈的力量属性,这骨老会有点办法啊。” 周玄说道。 “骨老会在血肉研究上,是井国最强的学院,以前用四个人脑通过血管连接,形成血井人脑的方案,是骨老学会最先提出的设想。” 吕明坤越发热情,脸上的倦意都没了,说:“血肉替身,说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原理是用佛偈碎片取代尸体的通灵特性,等于给汽车换了个发动机, 尸体的通灵特性,很难剥落,特性所在的部位,要完美切割,只要割多了一点点肉,剥落就失败了,也就是我的刀够准、够快,才能成功的完成任务。” 周玄听到此处,倒想起来了,他前两天给李乘风提供莫庭生的画像时,也谈到了莫庭生的通灵特性, 通过观主的记忆,周玄瞧到了莫庭生与观主的一段谈话。 谈话中,莫庭生讲述他的通灵特性极其逆天。 李乘风则告诉周玄,通灵特性是可以剥落的,只是对于刀手的刀法要求极高。 周玄便想着,只要逮住莫庭生,便把他通灵特性给剥掉,看看自己能不能用上,刀手则是五师兄, 结果,他还没享受到五师兄的刀法,先给骨老会的提前使用了。 “小师弟,先不说了,我回屋了,明天还要继续研究呢。” 吕明坤说完,便上楼睡觉。 周玄也替五师兄高兴,至少他重新找回了心气,不再郁郁寡欢了。 …… 溪山大街,81号当铺,又像往常一般,早上八点,便开门营业。 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将门板一一卸下,又拿起了鸡毛掸子轻轻的扫落柜台上的散灰。 青风带着四个城隍弟子,朝中年男人呈合围之势,走了过去。 “莫庭生莫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青风甩出了城隍墨线,朝着莫庭生讲道。 他昨天经过一天一夜的排查,按照周玄提供的画像,确定了这家当铺的老板,便是莫庭生。 “诸位,怕是找错人了。”莫庭生没有回头看青风。 “自己跟我们走,能体面些。”青风一步步向莫庭生靠近…… 第231章 因果 莫庭生见到青风大有用强之势,终究还是怂了, 他将鸡毛掸子放下,冷峻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是为非作歹之徒,你们要捉我,我却不怕。” “莫先生怕是侮辱了公道二字。” 青风侧身让开,朝街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莫先生便走入了城隍弟子的队列中,安然就捕。 “张仪风,你去请出小先生,告诉他莫庭生已经归案,劳烦他来帮忙,将莫庭生的隐秘挖出来。” “是,二当家。” 张仪风领了青风的令,便去了停车的地方,开车去请周玄。 …… 今日阳光甚好, 周玄心情也不错,把一楼大堂的窗户打开,将躺椅的木齿往上挪了两格,坐着研究第七层的刺青。 为了让自己坐得舒服点,也为了腰好,他还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 第七层有三副刺青, 第一副刺青图,是一个蚕蛹,蛹上绘有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第二副图,是一条壮硕的黑犬,犬身有铭纹。 第三副图,图案是一个古老的镇子——彭家镇。 周玄需要做刺青,攒出香火,但每一层的刺青,并不需要做全,挑出其中一副或着两副刺青做出来,所以这一层中代表彭侯的「古镇」刺青,他嫌晦气,是不会去做的。 “这个蚕蛹刺青瞧起来还不错,就做这个。” 他拿出了骨牙,铺平了巴掌大的人皮,着手去做。 这面刺青做起来有些费劲,图案有些复杂,尤其是蚕蛹上的女人,细节很多,甚至连眼睫毛都根根分明,哪怕周玄对骨牙的掌握相当熟练,但以骨牙刺人皮,用点点墨色勾出睫毛之时,要极小心…… “又做废了一张。” 周玄旁边已经叠了三张人皮,都是做败了的废品。 这时,云子良从画里走了出来,凑到周玄面前,瞧了瞧,说道:“又爬升香火了?” “老云,这第七层的刺青,真有点难做。”周玄说道。 “难做是正常的。”云子良捧着做废的刺青,边看边说:“刺青一族,真正的手段是骨牙,刺青图,你可以看成是法器, 越到后面的刺青越难做,就是为了祭炼你与骨牙之间的呼应,假以时日,你与骨牙心意相通,便才是真正的刺青师。” 讲到此处,云子良又补充道:“彭升八炷香,他又给你展示过刺青手段,你还记得他的出手吗?” “记得,他能用骨针在空中绘出一幅刺青来,刺青有神明气势。” “这就是骨针已经与他心意相通。” 云子良将做败的刺青图,放在桌上,说:“不过你小子已经很厉害了,这些败笔之处,都是极难控制之处,走针的要求太高。” “说明我和骨牙已经很默契了?” “默契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你感知力太强。”云子良说话之时,周玄动作依然没停,控制着骨牙在做着刺青。 “你小子就知足吧,彭升是难得的刺青天才,刺青一脉最年轻的大祭司,他从六炷升七炷之时,做那副刺青,失败了数百次后,才领悟了与骨牙呼应之法,你……” 云子良还在宽慰着周玄,周玄却双手捧着刺青,对着阳光瞧着:“总算刺成功了。” “这就成功了?” 云子良抓过周玄手里的刺青,仔细检查了一阵。 “刺青图案栩栩如生,细节与细节间的连接无比和谐,整图的感觉,气势完整,确实没错。” “啪。” 老云一把将刺青拍在桌子上,盯住周玄,问道:“你小子怎么做到的?” “你都说我感知力强啊。” “感知力强,是你控制骨牙的能力强,但也只是能力强而已,真正要驱使骨牙做那些极细微的点画,一定要与骨牙将呼应之感培养起来,这是没有捷径可走的, 只有你与骨牙共同作战,做败了数十张、数百张刺青图后,你们才能真正的形成默契, 所以刺青的族人,都将骨牙当作他们最亲密的战友。” “哦,我没有培养呼应,我就是将所有的感知力都贯入到骨牙里面,然后强行控制它。” “强行?” “对啊。” 周玄说道:“感知力裹住了他的灵性后,这根牙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手脚,我让它往哪里走,它就往哪里走,用崖子的话讲,指哪打哪。” “等于你没有把骨牙当做战友,你把他当成了仆人。” “有什么问题吗?”周玄指着骨牙,手往哪里指,骨牙便往哪里飞,只是受限香火层次,飞得不远。 “这……”云子良愣了半天,说道:“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甭管是仆人还是战友,最终目的是依靠骨牙将刺青做出。 既然刺青没有问题,那便说明周玄“强控”骨牙的方式行之有效。 “虽说没问题,但我总觉得不对劲。”云子良心里有点堵。 “哪里不对劲。”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周玄:“……” 周玄说道:“老云,你说刺青树族里,出过我这么强感知力的人吗?” “那倒是没有,你的感知力,日游之境,简直是神话境界。” “那不就得了,要是彭升老哥感知力和我一样强,他早像我这么干了。” “唉,你小子说得有道理啊。” 既然是不曾世出的天才,那再套用祖宗之法,反而是一种束缚。 “刺青堂口,叫以具为兵,那骨牙当个工具牙,多符合它的身份。” 云子良无言以对,只能感叹——感知力不愧是井国最重要的修行力量,高到一定程度,能改变许多修行的定式。 “你小子,感知力强,真是任性,七炷香的因果图,只失败了四次就做出来了。” 周玄见云子良称呼这副蚕蛹刺青为“因果图”,便问道:“这因果图有什么效用?” “人与人之间,经常互为因果,因果有很多种类,第七层的刺青图,有三副,便代表了三种因果, 第一副图,蚕蛹代表的是异鬼「伏母」,这张图的因果,便是仇恨, 第二副图,神犬代表的是「神箭」堂口的神明——「弓正」,这张图的因果是生死, 第三副图的彭家镇,是彭侯的神明图,这张图的因果是善恶, 仇恨、善恶、生死便是三种因果,好生利用,益处多多。” “因果怎么利用?”周玄问道。 “假如两人互为仇恨因果,你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做下刺青图,便能通过这张图,找到另外一人。” 云子良说道:“有因果之人,受宿命牵连,因果图,便是找出宿命牵连的那根无形丝线。” “这有点意思啊。” “这可是刺青族人七炷香火才能学习的刺青图,当然厉害。” 云子良没好气的出门了,顺带对着周玄成功做出的“蚕蛹”刺青,说道:“你这张图,虽然做成功了,但纹在人皮上,无因无果,产生不出什么效果。” “这我知道。” 周玄当然知道这张刺青没有效果,因为他的香火没涨。 “对了,因果越大,因果图越是有效,你攒的香火也越多。” “记下了。” “那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打牌去了。” “不听歌了?” “天天被艺术熏陶,忽然想耍点俗的。”云子良头也不回的上街了。 周玄则走向电话座机,要给明江府各大有权有势的朋友们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有没有大因果的人,他做做因果图,攒攒香火,不要钱……少收点也行。 刚走到电话旁,门口有人喊。 “小先生,好久不见。”张仪风跟周玄打着招呼。 周玄回头一看,瞧见来人是谁,便笑着说道:“哦,城隍大行令呀,久仰久仰。” “小先生,你这可臊死我了,我可不敢让您久仰。”张仪风笑了笑,拱手说道。 “客气了,来我店里,找我有事?” “莫庭生被二当家捉拿归案了,您上次说,捉到这个姓莫的,便能摸出与他合作的井灯,摸到明江邪神的线索……” “明白了,你找我去审莫庭生。”周玄抖了抖长袍,说道:“带路。” 张仪风连忙将周玄引到车上,朝着城隍总堂进发。 …… 城隍总堂有一座石屋。 屋外刻有铭文,进屋之前,用血泼洒,将石屋变得污秽,配合着铭文,能隔绝一切监听石屋动静的手段。 防止隔墙有耳。 这间屋子,一般不大使用,但莫庭生极重要,自然启动石屋审讯。 周玄进了石屋后,便瞧见青风与两位城隍在审讯莫庭生。 见周玄来了,青风连忙起身,将身边两位城隍介绍给他:“小先生,这位是堂字旗香主,监堂李正……这位也是堂子旗的香主,护堂王绪。” 城隍的堂口大,原本香主就有十二位,分成三个字旗——风、执、堂。 堂字旗平日负责堂内事务, 在总堂里审讯穷凶极恶之人,也是内务。 “小先生,莫庭生的嘴很严,咬定了他就是个生意人,不懂什么拐子,暂时没问出有效线索。” 李正是监堂,负责主审莫庭生。 “上刑了没?”周玄问道。 “没有任何证据,上来就大刑伺候,流程不对啊?”王绪陪笑说道。 周玄轻轻给了王绪一爆栗,说道:“王香主,李香主,你们要改一改思路, 莫庭生不是犯罪,他是明江府的恐怖分子, 犯罪需要证据,反恐只要名单。” 城隍审讯有规则、有流程, 周玄才不管这些流程,他首先要做的,便是验明正身,验证面前这个莫庭生,是不是真正的莫庭生。 他先仔细观察着莫庭生,瞧了一阵后,说道:“你这张脸,是观主记忆中的样子。” 话音才落, 周玄一脚给莫庭生喘倒,呵斥道:“滚起来,走两步。” “你……你滥用私刑。” “没听见我讲话?滚起来,走两步。” 周玄一脚踩在莫庭生的脸上,鞋底狠狠揉了揉。 莫庭生无奈,只得站起身,走了两三步后,一脸委屈的看向周玄。 “嗯,脚步声对,是拐子的脚步声。” 周玄对于拐子的脚步声十分熟悉, 拐子的二炷香手段叫「踏草无痕」,走路没有声音,但他们脚步落在周玄的耳朵里,却是砰砰作响,比正常人的脚步声大上许多。 “莫庭生是三炷香的拐子,二炷香手段有了,得看看你三炷香的本事正不正。” 周玄说到此处,再次将莫庭生踹倒,右手作剑指状,指向他的右脚掌, 骨牙自动飞出,径自将莫庭生的脚掌切开, 翻涌的伤口处,有密密麻麻的骨刺。 这是拐子三炷香的手段——壁虎游墙,脚上生出结实的骨刺,靠着这些骨刺,能在墙壁上行走。 旁边的青风、李正、王绪都看得呆住,这审讯也太凶了,一言不合就动手? “三炷香了,我得看看你有没有四炷香的本事。” 拐子的四炷香叫“身外法身”,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炼成法身。 狗王炼的是脚, 春梦炼的是眼睛, 周玄的感知力透入莫庭生的身体里,同时双手在他身上快速摸索。 感知力没检查到什么,但周玄却摸到莫庭生的皮肤,很奇怪,特别的宽松,像是过于宽大的衬衫穿在身上,衬衫的布料并发紧贴,随手一抓,便能拎起很大一块布料。 “人皮祭炼,身外法身?” 周玄已经知道面前这个莫庭生是个赝品,而莫庭生也知道周玄知道他是个赝品, 他狗急跳墙,猛的翻身,伸出口中长舌,赤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竟然像一柄投掷出的短刀,朝着周玄的胸口刺去。 周玄则从容不迫,神行甲马催动之时,骨牙祭出,刺入“莫庭生”的脸颊,将其钉在地上。 而他的身形,则因为甲马的瞬移,出现在石屋的角落里,躲过了如刀断舌。 “风先生都拿我没招,你还想偷袭我?” 周玄抖动长衫衣摆,青风等人见状,连忙甩出城隍墨线,穿骨刺肉,将“莫庭生”绑成了个粽子。 见“莫庭生”被结实的束缚住,周玄才走到他跟前,说道:“你不是莫庭生,真正的莫庭生,在哪儿?” “我……就是莫庭生。” “还嘴硬?” 周玄抓过审讯桌上的钢笔,旋开了笔盖,捅穿了“莫庭生”的脸颊:“再问你一遍,莫庭生在哪儿?” “我就是……” 周玄见“莫庭生”冥顽不灵,不再废话,低头说道:“大早上心情挺好,原本不想太暴力……” 他拿出骨牙,割断了“莫庭生”的喉咙,同时骨牙深入对方的眼窝,将他的眼珠子挖了出来。 “井子,把这只眼睛带进神启秘境,好好拷问拷问。” 此时的周玄,长衫已经血红一片…… 第232章 通灵特性 受到了周玄召唤的血井,在他的掌心处漩起了涡流,将“莫庭生”的眼睛裹住后,缓缓消失。 眼睛被直接送入了神启秘境中的城隍道观内, 完全不用周玄细细交代,井子已经开启了“刑部尚书”的模式,急匆匆开打, 刚才“莫庭生”偷袭周玄,让血井既愤怒又躁动,为了给周玄出气,直接将刑罚升级。 受到了血井命令的眼睛们,只只都充满着血光,投出来的目光,化作了“红丝鞭子”,将“莫庭生”的眼睛,抽得哭爹喊娘。 一鞭子下去,不但眼睛出现裂痕,还有一团青绿色的火苗炙烤, 双重痛苦,让“莫庭生”的眼睛,享受到了来自地狱的折磨。 若是外部的酷刑,是对血肉的摧残,受刑者的意志强烈,又或者像痛苦派那帮变态一般,有血肉再生的能力,痛苦感并不是很剧烈, 但道观眼睛们的折磨,就是针对意志本身,连观主都挨不住,从进来前的硬骨头,变成了现在的惊弓之鸟。 “哎哟,这是犯了天条?被这么打?” 观主的眼睛里,惊恐之意极浓,浓烈到他已经开始“卖友求荣”,生怕这通红的鞭子,在揍完“莫庭生”之后,接着揍他。 “我举报,这只眼睛我知道是谁的,他是拐子的艳中刀, 我要举报啊。” “井子,抽完了艳中刀,再抽一顿观主。” 观主:“……” “我最讨厌出卖同伙的软骨头。” 井子得了令,分出了三分之一的眼睛,去抽打观主。 连续好几鞭下去,他愣是一声不吭,听说周玄喜欢硬骨头,他装也得装下去,只求这场痛打能快点结束。 “咦,骨头这么硬,给我加把劲,好好打,打到他求饶。” 观主:“……” 观主:“你不是喜欢硬骨头吗?” “别想那么多,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你而已。” 血井继续教育观主,观主痛哭流涕,他好希望能够死去。 而暂时被关在道观里的古族石家四兄弟,全程处于看戏状态,他们和周玄现在关系极好,自然不担心挨最毒的打。 观主在挨打,而“莫庭生”的眼睛,在一顿“改造教育”之下,反抗的意识全被摧毁。 周玄与其对视,从眼睛里瞧见了他的记忆, 这一次,观主确实没撒谎,假扮“莫庭生”的确实是艳中刀,本身是个女人。 曾经拐子有三大高手,狗王、春梦、艳中刀。 周玄以前以为他们是单纯的香火层次高。 现在发现——拐子对高手的定义,和其他的堂口不太一样。 拐子最看重的,是堂口弟子的功能,是否能对堂口的生意有帮助。 狗王有狗皮, 一些病重垂危之堂口弟子,只要被狗皮裹住,便能活下来,当然,前提是每天都要披上狗皮,当狗王的狗。 春梦的梦境,类似说书人八炷香的“以梦入梦”,是潜伏在善德医院的拐子,为堂口的生意贡献许多。 艳中刀这人,香火层次不错,只差一线便能升入六炷香, 但她最大的本事,便是她的“身外法身”祭炼的是人皮与舌头,人皮让她可以变幻成任意之人的模样。 这种变幻,比戏子的变脸,更加真实。 舌头像一柄离体飞刀,保证了艳中刀的刺杀效率。 名字叫艳中刀,她的刺杀和拐卖,靠的就是变化成美男、艳女,去勾引“客人。” 除去刺杀、拐卖, 艳中刀在拐子堂口里最大的作用,便是假扮莫庭生。 与各大堂口周旋时出现的莫庭生,都是艳中刀扮演的。 “抓了个假的,真耽误事。” 周玄径自跟血井说道:“井子,把她眼睛里的神魂炼化掉,镶在墙上当问卜的「工具眼」。” 周玄暂时不炼化观主,是为了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趟平明江府浑水的,顺带隔三岔五收拾他一顿。 至于艳中刀? 一个坐五望六的拐子,什么档次,配挨观主一样的毒打? 周玄退出了神启秘境后,指了指石屋外面,说道:“我还要处理点事情,你们先去外头待着。” “这……”监堂李正有些犹豫,觉得不符合流程。 青风则拉着他和王绪、张仪风,出了石屋,留下周玄一个人。 石屋的门关上,周玄等了几分钟,等血井处理完了艳中刀的神魂后,他说道:“井子,开饭了,坐五望六的祭品。” 城隍道观墙壁上的眼睛们开始疯狂眨动,艳中刀的尸体,便被一口一口的啃噬掉, 到最后,就剩一具白骨。 对于白骨的利用,一直都是神启黑水的特长。 但黑水和血井不太一样。 血井是来者不拒,一炷香的不嫌次,七八炷香的祭品更好。 黑水是有要求的,不是七八炷香的骨头,绝不伸手。 “水子,下次学学井子,多节约资源。” 周玄吐槽完黑水,开了石室的门,李正偏头往里面瞧了一眼,顿时脸色苍白,他想对青风讲里面的情况,但是青风和周玄讲话在,他不好插话。 “青风,屋里那人是艳中刀,祭炼了人皮,可以变幻成任何人的形状,类似戏子的变脸, 对了,我来明江府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戏子堂口?” “很多天前,突然挪窝了,为什么挪窝,你应该知道的。” 青风是明江府的镇山游神,和明江府的游神司有些通气。 他早就听说,周家班在一夜之间,覆灭了平水府的戏子分堂,而且周伶衣还放出话来,只要戏子再敢去平水府,来一个宰一个。 周玄听到这儿,便想通了。 姐姐以前就是明江府的巡夜游神花大人,和明江府关系匪浅,既然她不让戏子去平水府,那戏子也不敢在明江府多待。 小堂口而已,得罪了巫女,哪还混得下去,只能提前溜之大吉。 “艳中刀的记忆里,没有莫庭生的去向,还好,昨天我和画家,合力拿下了风先生, 等风先生被老画带回来了,我再审他,我就不信,拐子的堂主,也没有莫庭生的具体去处。” 聊到风先生,青风猛然大惊,问周玄:“你和画大人,拿下了风先生?” “对啊,追了他四个府,最后在雪原府的转轮雪山上逮到他的,那家伙别的不行,跑是真能跑。” 周玄轻松的讲着,青风的瞳孔却已经放大。 只要在明江府游神司任过职的,都听过风先生的传闻, 一日连杀七个骨老,逼得骨老会的圣子圣女都只能好生与他谈判 而且,曾经只要用心打击拐子的游神,一旦过火,便会受到风先生的警告,若是不听,第二天便会死去。 这次对拐子堂口据点的闪击,青风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去做的。 他知道,风先生一定会杀他,而他又斗不过风先生。 但是,他不怕。 他是城隍的一阵青风,以前这股风被观主压着,他做不了太多事, 现在观主没了,他就要大展拳脚,和明江邪恶对着干,这股青风,一定要吹出来。 只要青风尚存,虽死亦无惧, 结果, 他有必死的觉悟,明江杀器风先生却被周玄、画家直接拿下了? 风先生几乎无敌,又是被怎么拿下的?难道是画大人的空间法则? 青风暗暗想到,他此时已经被震惊得讲不出话来,震惊过后,又是说不出的爽快,他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原本以为必死,没想到风先生很有可能死在他前面。 “若是画家带了风先生回来,你再去找我,我先去骨老会的医学院瞧瞧佛偈的进展。” 周玄搂过张仪风的肩膀,问青风:“我把张行令带上,你们随时都能联系到我吧?” “小先生,就我小张就可以了。”张仪风弱弱的说道。 青风则点头,说:“我们城隍行令之上,都有自己的密信,可以随时联系。” “那成,张行令,送我去医学院。” “小张啊,小先生。” “一个名字而已,别讲究。”周玄笑吟吟的带着张仪风离开。 等周玄出了城隍总堂后,监堂李正才很慌张的对青风讲道:“二当家,小先生有点邪门啊,那艳中刀的尸体,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艳中刀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小先生不过是替天行道,谈什么邪门?” “可是,若是小先生吃出习惯了……” “不懂就不要乱说,獠鬼个个都是灵骨,小先生未动他们分毫, 以血肉为食,小先生在这方面是有底线的,他和拐子那些人不一样。” “二当家,我感觉你最近变了,你的底线好像变得灵活了。” 李正是知道青风的,眼里不揉沙子,若是食人血肉,搁以前的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又怎会像今天这般主动替周玄辩解? “是我脑子变灵活了,我以前跟观主硬对着干,捞到好处了没? 而小先生,他做事便灵活得多,这才多少日子,便与画家如忘年交一般, 乐师那么高傲的人,从来也没瞧得起谁,也对小先生印象极好, 我最近才懂……善恶之道,在于周旋,用的是巧劲,一味使用蛮力,或者不得要领,反而办不成事。” 青风让王绪去将艳中刀的白骨清理掉,然后又对李正说, “今日之事便是个例子,小先生从进总堂到现在,半个小时都没有,却已经将艳中刀的底细查得明明白白, 他用的手段与我们不一样,思路更是新奇——犯罪才需证据,反恐只要名单,什么流程?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如今是明江府的非常时期,往后的日子里,只要非常时期没有渡过去,我们就用非常手段,不能再磨来磨去, 明江府耽误不起时间了。” 青风教训完李正后,便去了城隍总堂的三楼。 他边走边叹气。 城隍堂口很怪,和拐子有勾结的人,往往头脑比较灵活,办事很靠谱,又富于变化, 不和拐子勾结的人,又做事呆板,难堪大用。 “哎,我们剩下这些心思正的,得和小先生多学学啊。” …… “小先生,我最近发现我们城隍的办事效率低了很多,明明二当家才把那些和拐子勾结的人正法了一大半,我们剩下这些人,应该士气如虹才对啊。” 开着车的张仪风,很费解最近发现的现象。 “这是正常的。” 周玄给张仪风解释道:“一个人的能力越强,利用价值便越大,糖衣炮弹就像雨点一样的轰向他,总有挨不住的时候, 有没有能力强,却心性坚定的,不容易受到腐蚀的?也有,但是这样的人很少, 等于说,被拐子拿人货诱惑到的城隍,往往办事效率是比较高的。 这些能办事的被正法了一大半,效率可不就忽然下来了么。” “那不就成了死局?不正法那些和拐子勾结的人,他们就是祸害,正法了,又没有效率。” “当有破局的办法,但是青风性格太硬朗了,若是柔和一点,缓缓清洗,既能让那些腐败的城隍,发挥最后的余热,又能最快速的让城隍走向正轨。” 张仪风仔细听完,便觉得有道理,又问道:“小先生,你什么时候来当城隍的观主?” “我不是观主。” 周玄说道,他可不想接手一个烂摊子。 …… 慧丰医学院,古怪生物研究所, 自从佛偈现世, 骨老会便如临大敌,召回了所有暂无紧要之事的游神,对研究所实行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管制。 好在周玄现在能刷脸,进入研究所还算畅通。 进了研究所,周玄便瞧见许多尸体,被控制着坐在解剖床上, 每一具尸体,都有一个骨老与其链接。 链接的方式,不是通过感知力,而是通过血管相连——纯粹的物理链接。 这些尸体,用吕明坤的话讲,都是血肉替身,他们的通灵特性,被佛偈的碎片取代, 但因为佛偈碎片过于微小,并不能控制这些尸体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想要看看佛偈对尸体产生了什么层次的变化,则需要血管链接,让骨老和尸体“融”为一体,才能清晰的感受到。 “小先生,你过来了。” 李乘风听到周玄来了研究所的消息,连忙放下手上的工作,过来迎接。 “老李,你通过血肉替身,来试验佛偈的力量属性,用个三、四具尸体不就行了吗?” 佛揭的力量属性是固定的,就算需要对照实验,三、四个实验品已经足够,现在动这么大的阵仗,是不是夸张了? “原理是这样的,我们现在不清楚佛偈的力量属性,佛揭的力量都封印住了,无法强行破解, 所以找了许多不同通灵特性的人,这些不同通灵特性的人,有不同的生活表现,这些表现,我们都记录在案, 在佛偈碎片取代了那些人之后,看看哪些通灵的人,有正常的生活表现。 一旦具备正常生活表现,便说明佛揭与这种通灵特性的力量吻合, 我们便能反推出佛揭的力量特性。” “哦,原来如此。” 这种方式,相当于试密码,用足够多的次数,来换取正确的密码。 “那要是佛偈的力量属性,和井国的通灵特性完全不吻合该怎么办?” 周玄觉得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具备的, 毕竟是天外来客,力量属性与井国人完全不一样,也是很有可能的。 “一定会有吻和的。” 李乘风显出他专业的一面,说道:“能降临到井国的人,除去使用容器之外,还有一点……他们的气息,与井国相像,不然,这块天地,会让他们完全无法存活下去。” “那就合理了。” 周玄问李乘风:“现在实验有什么结果没有?” “有一个初步论断——佛揭的力量,是多重的,他已经和四种通灵特性吻合了。” 李乘风掰着手指头,给周玄数道:“诡眼、望气、见佛、道痕。” 他怕周玄不知道这些通灵特性代表着什么,便解释起来, 诡眼,便是通灵之后能望见鬼魂。 望气,便是双眼能望见人间气息的波动。 见佛,是某些人通灵之后,能见到佛相, 道痕,是通灵之后,骨头表面会慢慢长出道家的痕迹。 “佛揭的力量,具备多种通灵特性,我把这些特性一一试出后,将这些通灵特性融合,形成新的力量, 这股力量,便是佛偈的力量。” 李乘风讲出自己的思路。 周玄隐隐觉得有些问题,他对李乘风说道:“诡眼、望气、见佛、道痕,这四个通灵特性怎么融合?” “将这四个通灵特性的边缘,用血管连通,像血井人脑一般,然后养在血液里,滴入极强的酸,刺激通灵特性爆发力量,我们便能观测到。” “那就别等了,现在你就融合四个通灵特性的力量,我来感受。” 如果按照李乘风的想法——佛偈由数个井国的通灵特性构成,而已经验证的四个通灵特性,已经是佛偈的一部分力量了, 那周玄一定会对这股力量十分熟悉——他可是与傩神并肩作战,迎击过大天王的人。 井国只有他,能精确的分辨出佛偈真正的力量气息。 “那我现在就去融合。” 李乘风领着周玄、张仪风去找吕明坤。 五师兄现在可是骨老会的御用刀手,他如今穿着白大褂,正极度认真的解剖着一具尸体。 用云子良的话说,以具为兵的堂口,培养与手中工具的感情,是很重要的。 吕明坤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为复仇作着准备,晚上睡觉,要握着刀睡,白天除了净仪,还要练刀, 久而久之,刀便成了五师兄的“爱人”。 如此深爱,竹叶刀早已与吕明坤心意相通。 所以,仵作堂口之中,有比吕明坤香火高的,却难有比他刀法好的。 吕明坤和周玄,在以具为兵的堂口里,成了两个极端。 周玄偷偷凑了过去,见吕明坤的刀,如流瀑、白云一般,在尸体上毫无阻滞的游走,便觉有些满足。 有时候,精湛的技术,总能给人带来耳目上的愉悦之感。 “五师兄。” “嗯?”吕明坤的手稳稳停住,扭头瞧了瞧周玄,眼带笑意的说:“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佛偈的进度,五师兄,你的刀法,似乎又进步了?” “凌迟五千刀,我是带着恨意去做的,反而突破了刀法的桎梏,现在,那怕仵作堂主重生,站在我面前,我也敢嘲讽他的刀法,是只配扔进废物桶里的垃圾。” “五师兄,我就喜欢你这股子骄傲,瞧着可有劲了。” 周玄打心眼的替吕明坤高兴。 李乘风也附和道:“这几天,老五可给骨老会帮大忙了,没有他,那些个通灵特性,靠我们骨老可剥不下来哟。” “应该的,应该的。” 吕明坤拿过洗得白净的手帕,擦拭去竹叶刀上的点点油污后,问两人:“你们突然来找我,怕是有新的任务吧?” “有,要将四个通灵特性缝合。” “缝东西我还可以,但不算特别擅长。” “不让你缝,就是让你把通灵特性的边缘,打出刀口,然后用刀背,将楔形的骨钉,反打进刀口里。” 李乘风将待会的手术要点,一一讲给吕明坤听,同时又将那四个通灵特性也讲明白了。 听完后,吕明坤便带上了橡胶手套,从旁边装干燥的羊皮袋的托盘里,寻找出李乘风要的四个装通灵特性的羊皮袋子。 五师兄做活,没有井国其余老师傅们的那种随性——干活是干活,但桌面整洁全然不顾,肮脏凌乱。 吕明坤不管用过什么,放的位置一定是固定的,容不得一丝凌乱, 比如装通灵特性的羊皮袋,他装进去之后,会贴上纸张,写清楚通灵特性是什么, 同时还会写上“特性”被取出时的准确时间,同时也会在自己的记事本上记好,甚至通灵特性的模样特征,都会仔细记录。 这种极优秀的习惯,很受李乘风的认可,骨老会的研究人员,没有几个有吕明坤的这种认真。 四个通灵特性被挨个取出, 两只眼睛、一个眉心下的脑部组织、以及一截腿骨。 “人在通灵之后,身体某个地方会发生结构上的异变,这个异变的身体部位,我们便称为通灵特性, 那两只眼睛,一只呈现点状白斑,便是见诡,另外一只,像蒙了一层雾,它是望气。 见佛不是眼睛有变化,而是某块脑部组织变得光滑细腻, 道痕的骨头,每一处都可能出现,只是这个道痕,出现在腿骨上。” 李乘风周玄介绍完后,便拿出了一根极细的针,遥指出需要打出刀孔的位置,同时还介绍了楔形骨针的大小。 吕明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反复与老李确认后,方才托起了通灵特性,果断施刀。 竹叶刀的刀尖,比针还细,吕明坤提前确认多遍,但实际操作起来,尤其果断, 他三下五除二,便将刀孔打好,然后从桌上托盘的一块手指骨上,切下几条楔形骨片,细细打磨成李乘风要求的长度与厚度后,便用竹叶刀,挑住,手腕一抖,将骨钉反打进刀口里。 为了保持刀口处的密封,他还用刀尖挑了点果胶,小心的涂抹在刀口周围。 “这活做得真细。” 周玄给吕明坤翘起了大拇指。 “做活本来就得这样,得用心。”吕明坤笑了笑,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李乘风穿戴了橡胶手套,去找助手给打好了刀口的通灵特性连接血管, 周玄不想打扰吕明坤的工作,也一个人去了研究所,继续围观着众骨老和尸体的链接。 他这一围观,发现不对劲。 “现在的链接强度,比我刚进研究所时候,强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瞒不过周玄强大的感知力…… 第233章 叹息母墙 “链接的强度怎么会提高?” 周玄有些奇怪,他在研究所里走动了几圈,随着时间的推移,骨老、实验尸体之间的链接强度,还在拔高, 只是这种提高的幅度极细微, “强度还在提高。” 周玄闭上双眼,召唤着城隍道观周围游动着的八个人脑。 人脑在秘境中发出啸叫,将感知力释放出来,与周玄共鸣。 周玄的感知力攀升到了极致,尽数释放出来,甚至扭曲了研究所里的空间。 两个隔得极近的骨老,明明目光在对视,但却互相看不见对方。 研究所里的空间,被周玄的感知力切割成了一块块漂浮在空中的冰块, 灯光照在屋里,光芒被四处折射,冰块便成了五光十色的光笼。 “这是什么情况?” “我在哪儿?” “谁把我单独关起来了。” “李教授、李教授,我和尸体的链接被干扰了……啊,我脚底怎么有红光?” 研究所里乱成了一团,李乘风原本在地下二层,交代着助手怎么缝合通灵特性,忽然他听到吵闹声,尤其在听到二层的地下,还传出了一阵女人的叹息之声,便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匆匆上了楼, 他一进研究所,便被面前的画面惊呆了,所里的空间,先是被分割成了数十块,每一块都漂浮了起来,高低不一。 同时,那些被分割的小空间,还发生了折叠,表面有数道褶皱,空间中骨老的视线、屋内的灯光,都被褶皱胡乱折射,也不知引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李乘风正惊疑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忽然,研究所里的空间,恢复如常。 空间褶皱消失,不再折叠,然后拼合成了一个整体。 “呼!” 周玄收回了感知力。 研究所里的骨老们,都乱作一团,有的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讲述刚才的奇异现象,有的则关心周玄身体状况有没有问题, 有的则跑向了李乘风,诉说刚才的古怪遭遇。 李乘风并不想听,他也关心周玄的状况,快步走了过来,问:“小先生,刚才的古怪,没伤到你吧?” “怎么说呢?” 周玄有些不太好意思,朝着骨老们抱拳,说道:“刚才的种种怪状,是我把感知力全部释放了,没提前和你们说,惊扰各位了。” “???” 骨老们听了周玄一席话,仿佛听了个天方夜谭——感知力能够影响现实的空间?还影响得如此剧烈? 这超出了他们的神秘学认知。 周玄凑到李乘风耳边说道:“老李,我吧,昨天晚上,感知力入了日游之境。” “日游!不愧是你。” 李乘风对于周玄知根知底,血井选中的大祭司,傩神传人,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都不惊……不惊讶是假的。 “那可是日游之境啊,神话里的境界。” 也只有日游之境的感知力,才能影响到现实。 “这么强的感知力,要是用在骨老学会的研究上,该多么有效率?” 这是李乘风美好的愿景,但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如果仅仅让周玄当一个骨老会的研究人员,等于暴殄天物。 李乘风想到这儿,先轰散了那些瞧热闹的骨老:“都围着做什么?接着做实验,游神们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咱们,可不是让我们来这里磨洋工的, 出去了嘴巴都闭严了,今天的事别到处乱散。” 众人被他呵斥,也只好回到座位上,继续和实验尸体链接。 但他们心中还是有疑问——那小先生,感知力真的强到影响现实的程度? “小先生,你忽然释放感知力,是观察到了什么?” 李乘风了解周玄,这位血井大祭司,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他一定不会将感知力贸然全力释放。 “知我者,老李也,门外聊。” 周玄指了指门口, 他要避人耳目——避的不是屋内那些骨老,而是尸体体内的佛偈碎片。 两人一前一后,不光到了门口,干脆直接下了地下二层, 刚踩到地下二层的地板,周玄便听到一阵声音。 声音像女人的叹息之声。 “这是什么声?” “哦,是我们骨老会的叹息母墙。”李乘风介绍道:“传闻,最早的骨老,都是叹息母墙身上堕生下来的, 叹息母墙里,蕴含了血肉的奥秘,我们骨老会的血肉科技,都是从母墙里领悟的。 母墙会将我们骨老包裹在里面,我们能瞧见人身体里的神经是如何分布,感受到人的大脑是如何运作。” 听到血肉科技的由来,周玄心里解惑了一大半。 “怪不得。” 周玄觉得井国是重香火、神权至上,科技发展嘛……有点复古的味道。 但是,这么落后的科技,骨老会竟然能研究出血井人脑这种极有能量的血肉机器。 “母墙是生命体,她应该是具有思维的,但似乎语言和我们井国人不太一样,我们很难与她进行深层次的沟通, 而且叹息也极少出现,你的感知力释放的时候,他便叹息了,如今你到了地下二层,离她又近了些,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喜欢你。” “……” 周玄不太想接受这种喜欢,好在母墙第三声叹息没有出现,两人将话题回归到研究所内。 “老李,研究所那些佛偈,活过来了。” “佛偈本来就是活的啊。” 李乘风第一次见到佛偈时,那佛偈便冲天而起,是被画家抓回来的。 “我意思是,那些佛偈碎片,在尸体之内……成长。” 周玄回忆着刚才的发现,说:“我站在研究所里,初步感知到……那些尸体和骨老之间的链接,强度变高了,于是我释放了全部的感知力, 我感受到,那些佛偈突然没有了动静。” “这……” “这种没有动静的感觉,就像一只猫在你的背后手舞足蹈,但当你回头去看它的时候,它瞧见了你在看它,便当即停住所有的动作, 等于说,那些置放在尸体内的佛偈碎片,拥有了意识,至少知道什么叫恐惧。” “用来做实验的尸体,成了佛偈的培养皿?那我立马去叫停那些实验。” 李乘风听了周玄的言论后,很是吃惊,佛偈如果这么快便有了意识,那还了得,再继续研究下去,可以预见,会发生更严重的问题。 “老李,叫停实验之后,你尽快安排我去感受融合特性,我帮你们掌掌眼,瞧瞧你们骨老实验的路子走对了没。” “那敢情好。” 李乘风讲完,便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楼。 周玄则在地下二层的走廊里,来回走动。 “唉!” 母墙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阵叹息,就像一把温柔的利剑,洞穿了周玄,却未伤他分毫。 周玄顺着叹息声,看向了地面,便瞧见地面的瓷砖都变得柔软了一些,微微的荡起了波纹。 他弯腰蹲身,手轻轻的触碰着地面。 地上顿时隆起了一只手状的肉芽,轻轻与周玄右手握住。 一股温暖的气息,缓缓流淌向了周玄。 “你想让我去见见你?” 周玄问道。 手上加持了一些力气,像在肯定周玄的答案。 “等会儿吧。”周玄说道:“我这里还有要紧的事情。” 得到了回应,叹息母墙没有执拗下去,肉芽之手渐渐沉退,瓷砖地面也恢复了平整。 “小先生,实验叫停了,我们现在就去感受融合特性。” “老李,母墙想让我去见见她,她在哪儿?” “地下三层,你现在就去吗?” 李乘风问。 “先把融合特性搞定。” “那好。” 李乘风带着周玄去地下二层的缝合培养室,两人在穿过长长的走廊时, 周玄问道:“老李,母墙对人有恶意吗?” “看是谁?如果是骨老,她大概率没有恶意,但如果是闲杂人等,那恶意可就很大了。” “她找我过去,是恶意还是善意。” “她以叹息之声来指引你,没有恶意的。”李乘风说道:“而且真有恶意也不怕,我们有办法制服她的。” “你们有办法制服母墙?” “当然了。”李乘风解释道:“骨老需要进入母墙的身体里领悟血肉的奥秘, 有时候,母墙会发疯的,杀掉她身体里的骨老, 为了血肉奥秘,但同时又要降低骨老的死亡率,骨老便研究出了对付她的方式, 然后,我们双方就建立了很长时间的和平。” 周玄听到这里,对骨老与母墙的关系模糊了起来。 最初的骨老,既然是母墙里出生,那多少沾点母子关系, 但是随着时间的进程, 骨老母亲,开始扼杀骨老后裔,而骨老后裔们,想出了对付骨老母亲的办法。 “母子哪有这么干的,仇人才这么防着。” 不管怎样, 李乘风的话,更勾起了周玄去见叹息母墙的兴趣。 他甚至都好奇,和骨老关系极微妙的母墙,为什么会主动找他。 “小先生,到了。” 李乘风已经带着周玄,走到了缝合培养室的门口。 一道厚重的石门,将室内室外隔开。 李乘风重重的拍着门, 屋内传出一阵阵铁锁碰撞的声音。 等门开后,周玄探头瞧见门口连了八条手腕粗的铁锁,有数个滑轮拉动。 “一个实验室,建这么厚的门?” “这就是以前存放血井人脑的房间,怕人脑有异动,门便修得厚。” 李乘风与周玄进屋之后,便瞧见了屋内,已经摆上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箱。 箱体内装满血水,被血管连接后的四个通灵特性,沉在箱体,血不是纯血,应该加了别的液体,血色倒不浓重,更像颜色深一些的石榴汁。 “小先生,那我开始激活通灵特性的力量了。” 李乘风征询着周玄的意见,想询问实验是否马上开始。 “开始。” 周玄大手一挥,站在水箱面前。 李乘风戴上橡胶手套,从助手那里接过一小瓶极烈的酸。 酸很黏稠,打开盖子时,便嗤嗤冒着浓厚的白烟。 李乘风将瓶口朝水箱的方向缓缓倾斜。 啪嗒。 一滴酸,滴进了水箱里, 四个沉底的通灵特性,便开始释放着微微的白色光泽。 啪嗒、啪嗒、啪嗒。 李乘风滴酸的速度开始加快, 连续好几滴酸,滴进了水箱。 通灵特性的光芒便开始旺盛,它们对酸同仇敌忾,四个特性竟然合力起来,散发着相同亮度的光,要去抵抗酸液的侵袭。 而一股力量,也在此时爆发。 周玄闭眼感知着,这次倒不用释放全部感知,他收着劲在,怕再惊扰到实验室里的其他人。 通灵特性的力量如同阴风,与周玄的感知力交融,刺骨的寒冷,随着那股力量,开始裹住他。 “不对,完全不对。” 周玄迎战大天王的时候,感受到的力量气息,粗犷如砂砾,但仔细体会,是能感知到浓厚的佛家气息的。 现在,四个通灵特性融合后的力量,却很阴冷,若是任由它在自己皮肤上爬过,还有些森然的感觉, “对不上号。” “一点都对不上吗?” “对,一点都对不上。” 周玄睁开眼睛,对着水箱轻轻弹动,说道:“老李啊,这次你实验的路线,跑偏了。” “那不应该啊,佛偈碎片,让这四种通灵特性的尸体起了反应的。” “但气息完全不对……额……我仔细想想。” 周玄托着腮帮子,作沉思状,努力思考着。 四个通灵特性,通过骨老的实验验证——都具备佛偈的一部分力量属性。 但四个特性组合在一起,和周玄见过的大天王,属性气息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为什么? 周玄不断的沉思,不断的在脑海里更换着猜想, 终于,周玄想到了道者的通灵特性。 天上的道者入人间的时候,是无香无火,降临人间后,随意挑选一个堂口,开始修行香火。 “道者是怎么挑选的?会不会是某种程度上的复制香火?”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周玄目光锃亮,他由道者想到了佛偈。 既然能复制香火,那能不能复制通灵特性? 他打了个响指,对李乘风,说道:“老李,我还真明白了。” “什么?” “我做一个猜测,假如说,佛偈的力量属性是复制通灵特性,那出现的怪现象,是不是能解释得清楚?” 周玄的假设先是让李乘风一愣。 但很快,他便觉得周玄想对了路子。 如果佛偈的力量是复制,佛偈碎片进入了那四个通灵特性的尸体之后,便在尸体里复制尸体原本有的通灵特性,让尸体产生了正常的活动。 “但因为是复制的,其实佛偈的特性,与通灵特性并不一样,所以四个通灵特性融合后,与佛偈本身的力量属性,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复制是佛偈的力量,道者应该也是这种,这事还麻烦了。” 周玄需要找出佛偈的力量属性,然后用类似的属性,去打开刺青禁地的大门。 现在这种力量属性,在井国,只有道者才有,那去哪里抓个道者,然后借用道者的力量?” 周玄一时间,感觉自己走进了个死胡同。 “复制通灵特性……” 周玄仔细念叨着佛偈的力量属性,念着念着,他想起了叹息母墙,便问李乘风:“老李,叹息母墙有通灵特性吗?” “有,展现血肉的奥秘,便是她的通灵特性,她是一个大型的生命体。” “那这问题来了,如果她的通灵特性是展现血肉的奥秘,那她怎么生得出那么多的初代骨老?初代骨老,基本都是祈愿派,和你的通灵特性相似,天生能感应到星空之上。” “额?” “我怀疑,叹息母墙,也懂得复制的力量,她复制出了初始骨老的通灵特性。” ps:好兄弟们,新年快乐,感谢大家三个月以来的支持,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步步高升,学业有成,万事如意,爱你们的墨,么么哒。 第234章 血肉神朝 “母墙可以具备复制通灵特性的能力?” 李乘风觉得周玄的想法很大胆。 “带我去见见母墙吧,刚好她也想见见我。” 周玄让李乘风领路,两人便一前一后,从缝合培养室里走到了长廊上,朝着长廊的深处走去。 当走到廊道尽头时,一堵铁门挡住了去路。 李乘风掏出了钥匙,将铁门上的三把大锁,一一打开。 周玄望着有些简易的铁门,锁上甚至还有锈迹,一个体格强壮的普通人,估计三、四脚,就能将锁给踹坏。 “老李,这道防母墙的门,怎么还不如防血井的门结实?” “小先生,这门纯粹是为了装饰,不是为了防母墙。 母墙光靠门,是守不住的,而且我们也不怕她出来……骨老会,掌握了制服母墙的办法嘛。” 门锁被解开,李乘风吱呀一声推开了铁门,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门的金属合页很涩,门开的时候带着震动,将门身的浮灰,簌簌的抖了下来。 门后是一个楼梯拐角,周玄跟着李乘风下了楼,楼梯很长,两人快步走了至少有一分钟。 等踩到地下三层时,周玄便踩进了齐膝深的地下水中, 一股浓郁得霉味,在空中漫得到处都是。 “你这地下三层,和一些天然溶洞没有什么区别啊。” 周玄轻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轻轻扇动,要将霉尘扫开。 “母墙喜欢这样的环境,是我们特意布置的,我去开灯。” “竟然还有灯?” 周玄很是惊讶。 李乘风轻车熟路的走到角落处,按开了开关。 “嗒、嗒、嗒……” 数十声电灯点亮的声音响起后,地下三层的光线便明晰了起来。 周玄瞧见三层最深处的墙壁, 墙壁有将近二十米高,上百米长,有一点宏伟之感,和讲不出的诡异。 母墙三分之二的区域都是血肉的色泽,其余三分之一的区域,则是那种灰墙的颜色。 墙壁上,还有许多白色的斑痕,血肉之壁一会儿鼓胀,一会儿收缩。 “唉。” 一声叹息,从母墙巨大的躯体里传了出来,似在与周玄打着招呼。 周玄趟着地下水,朝着母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 当走到母墙脚下时,周玄抬头望去,便瞧清楚了……母墙上的白斑,其实是一个又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人类头骨。 “这墙上的头骨,都是骨老的?” “不是。” 李乘风此时也走到了周玄身边,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布袋子。 袋子是在三层角落的一张石桌上拿的。 袋口已经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袋子的干兰花, 幽幽的兰花香气,将霉味隔开,周玄觉得空气都好闻了不少。 “母墙是要进食的,她的身躯还在长大。” 李乘风解释着墙体上白骨的由来,说道:“所以,骨老会,每个月都会带上一百个人,供母墙食用。” “哪弄的人?” “都是明江府的死刑犯,府衙送过来的。” “以人为食,”周玄仰望着叹息母墙,问道:“你把我找来,不是为了吃我吧?” “唉!” 叹息声又起,这次的叹息,并非冷冰冰,而是具有某种情感的意味, 周玄细细品味,倒有一种宽慰感,是母墙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 “咕噜、咕噜。” 一阵滑腻的响动过后,母墙的身躯里裂开了一条缝。 缝缓缓长大,像是张合得极开的嘴。 嘴的深处,伸出了“人手状”的肉芽,朝周玄轻轻招着。 “母墙喊我过去,那条缝有危险没?” “倒没什么异常,我们骨老领悟血肉奥秘,便是从那条缝进去,让母墙将我们包裹起来。” “那我就过去了。” “放心去吧。”李乘风晃了晃怀里的兰花,说:“有它在,母墙不敢有异动的。” “这兰花,就是克制母墙的办法?” “对,这兰花只要碰触了母墙,便能让它产生剧烈的痛苦,是我们骨老会的先祖们琢磨出来的办法。” 李乘风说道。 既然有兰花断后,周玄便不再踟蹰,大步的走进了母墙的身躯里。 他刚刚走了进去,缝便合上了。 周玄的周围,像一个血色的房间。 “唉。” 叹息声再起,这一声中带着浓烈的激动。 母墙的红色血肉开始隆起,那些隆起的肉块,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符号。 连续出现了十几个符号,母墙安静下来,静静的等候着周玄。 周玄望着符号,虽然不知道这些符号代表什么,但从符号数量,以及母墙出现符号的原因来推断,他觉得——这些符号,是母墙使用的文字。 “我不认识这些字。” 周玄坦然说道。 “唉!” 母墙的叹息声,语气伤感,血肉躯体里伸出了数十只血肉之手, 手的末端很尖锐,要往周玄的脑袋里面钻。 周玄当然不乐意,捏住了甲马,要瞬移出母墙的躯体。 母墙又伸出一只手,不停的摇摆,摇摆的幅度不大,像再告诉周玄:不要怕。 周玄便指着母墙的手,说道:“你先别急着动手,不然我立马催动甲马出去,我先去问问人。” 母墙被周玄的话语吓住,所有动作全部停止。 周玄便分出一部分心神,在秘境的城隍道观里,询问李乘风:老李,母墙要用尖锐的手扎我脑壳。 “大祭司,不要慌,我们领悟血肉奥秘的时候,便是让她的手钻进我们的脑袋和身体,你放心,我在外面看着,只要母墙有恶意,我会立刻撒兰花。” 有了李乘风的话,周玄才挥了挥手,对母墙说道:“来吧,扎。” 母墙那数十只血手,才扎进了周玄脑袋里。 这一扎进去,周玄的脑袋里,响起了数以万计的声音。 “崖子,你手是真欠。” “老云,又听歌呢?” “翠姐,来碗牛肉面。” …… 数不清的话语,都是周玄平日里讲话的声音,吵得他很是头痛。 不过……他的身体容纳过超强的感知力,承受能力极强,这些声音倒是没有给他造成了不得的疼痛,他还能接受。 嘈杂的声音还在持续, 疼痛感也在缓缓爬升,在痛感到了周玄都快接受不了的状态时,终于,声音全部消失。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也就是周玄耐造,换成其余人,用不了半分钟,便会被数以万计的声音逼疯。 “对不起,我刚才在学习你的语言。” 一句女生娇滴滴的话语,在周玄的脑海里传开。 “你在学习我的语言?” 原来,数以万计的周玄讲话声,是母墙通过极大的语言样本,以最短的时间,学会了周玄的语言。 周玄问母墙:“你既然能这么快学会语言,为什么以前不学?” “他们的精神,不足在短时间内提供这么大的语言样本。” 母墙的回答,让周玄明白了。 数百句话,同时在脑子里出现,就足以把人逼疯,更别提这种成千上万的语句同时出现了。 他以前当鬼的时候,感受过类似的事情,想夺舍一个女人,结果,那数不清的声音,让他直接脑袋宕机。 更别提忽然出现数以万计的声音,以及持续了一个钟头的时间了。 “我感受到了你强大的感知力,能够影响现实的感知力,所以我认为,你能够承受住我所有意识的侵入,提供足够的语言样本,让我学会你的语言、以及井国的语言。” “我的语言和井国的语言,为什么你要分开说?” “我感觉得到,你是天外来客,和我一样,我甚至以为你与我来自同一个国度。” “你是般若佛国的人?” “般若佛国?不是、不是,我来自——血肉神朝,我们的国度,有自己的神殿。” 周玄很是吃惊,原来降临井国的,还不光是佛国。 血肉神朝? “你们国度降临到井国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感受同类对我的呼唤,可是,我从来没有接收到过他们的呼唤。” “那你找我来,是做什么?以为我是你的同类?” “在你不认识我血肉上的文字时,我就知道你不是血肉神朝的子民, 但你强大的感知力,可以让我学会井国的语言, 我想让你帮我, 我想回家。” 母墙的话语中,带着无穷的落寞,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井国,我每日每夜,都深沉的想着家乡,那里有数不清的神殿,有数不清的无脸虫, 无脸虫的味道太美了,远不是井国人那酸臭的味道, 我想念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神朝里伟大的主脑。” “主脑?这是你们家乡的称呼?” “嗯,血肉神朝的子民,降生是没有肉体的,我们出生便是意识体, 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构建血肉,形成广袤的血肉之地, 血肉神朝的土地,便是千千万万的血肉之地构成的, 大地,便是我们族群的血肉,任何出现在血肉之地上的昆虫、野兽,都是我们的食物与养料, 血肉是我们的躯壳,随时都可以抛弃,意识才是我们的永生。 国度里,意识力量最强的人,便是我们伟大的主脑, 一旦我们国度遭受入侵,主脑便会召集我们所有的意识,形成聚合。 意识聚合后,便拥有了惊世的力量,所以主脑便是我们的神……神殿,为他而建。” “你等会儿,你说的这个意识聚合的方式,我很熟悉啊。” 周玄说道。 “这是我们血肉神朝的方式,你怎么会熟悉?” “这话说来就长了。” 周玄将三头石佛欺骗刺青古族的谎言讲出。 三头石佛一直骗古族,钉死五个大傩,就是为了建造天神级的容器, 等到容器建成的那一刻,古族所有族人,毁去肉身,让全族的精神、意识,在容器里聚合,形成一个天神级的存在,撕裂虚空,飞升天穹。 周玄从石家四兄弟那里,听到这个计划时,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个方案,应该具备可行性的。 在这几日,周玄与两台血井人脑的感知力聚合,便将他自身的感知,突破到了日游之境。 也算对意识聚合可行性的验证。 “三头石佛全族飞升的想法,确实和我们血肉神朝相似,或许他们国度,也有聚合之法。”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周玄对母墙说道:“佛国摆明了是要入侵井国的,而且他们很暴力, 这种侵略性极强的国度,会不会来井国之前,就去你们血肉神朝‘逛’了一圈?” “你意思是……佛国已经入侵了我们血肉神朝?” “假设而已,但我觉得这个假设应验的可能性,极大。” 意识聚合这种奇特方式,一定不是佛国的原创。 从三百年前的彭家镇来看,佛国和井国有些类似,讲究的是个人的道行手段, 大天王、百鬼之母,谁是意识聚合后的产物? 佛国和井国一样,压根就没有“全族意识聚合思维”形成的土壤。 所以,三头石佛所代表的佛国,极有可能去过血肉神朝。 以佛国的做派,去神朝,自然不是为了礼佛,而是霸占与杀戮。 母墙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我更想回家了,我想回血肉神朝里看看,看看我的父亲、母亲,看看神朝里的一切都还还吗?” “我也想回去,但是,没有办法回家。” 周玄与母墙,是天涯沦落人。 “你的意识很强大,比我们血肉神朝的人还要强大,我们合作,或许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式。” “你在井国待了多久了?” “两千多年了,第一批骨老,便是我制造出来的。” “你怎么制造的?” “我为了活下去,吃了井国先民,然后我以那些先民的残肢作为材料,制造了骨老。” 母墙说道:“骨老个个都有血肉再生的能力,这是我教会了他们血肉的奥秘。” “那这两千多年里,你想到了回家的大概思路吗?” “没有。”母墙说道:“我的算法,运行了两千多年,还没有算到。” “算法?” 周玄听到这个极熟悉的词儿,问道:“你说的算法,和我想的算法,是一回事吗?” “你说的算法是什么样子的?”母墙询问道。 “一系列解决问题的清晰指令,如果算力足够高的话,这些清晰的指令,便有了很大的数量级,能解决很多高深的问题。” “具体能解决什么高深的问题?” “下棋天下无敌……再比如说……能够清晰判断你喜欢什么身材的异性。” 母墙:“……” 母墙说道:“那差不多,但我们的算法,能解决更加高深的问题。” “比如说。” “比如说能算出子民中谁的意识里出现病变,开始出现攻击倾向,有攻击倾向的意识,便会受到神朝的清洗,维持整个族群的和谐。” “公司结构优化?” 周玄下意识的想到。 “所以我们族群,意识性格很优良,比如说我,我只有在极度饥饿、受到极端压迫的时候,才会爆发攻击性。” “听说你吃掉不少的骨老。” “我诞生了他们,他们把我当成一台机器,践踏我的尊严,这让我出现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母墙解释完,将话题又拉回了算法:“我的算法,还在我的身体里运行,我能算到很多的事情。” “你怎么算?算命的算?” “不是,所有的算法,都是有根有据的,根据的来源,便是信息, 慧丰医学院,就是我信息的来源,我说过,我的意识很强大,我可以提取出医学院的工作人员、骨老脑海中的信息, 我当时诞生骨老,也就是希望他们为我找到回家的办法, 所以,在他们的脑子里,我灌注了一种隐秘的指令——不停的去学习井国神秘学说。 而且,类似的指令,在我每一次教导骨老血肉奥秘的时候,便会注入到他们的脑海里, 骨老懂得越多,我知道的信息就越多。” 聊到这里,周玄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骨老会的骨老,个个都是大学者,原来是被母墙注入了“勤奋好学”的指令。 “这些年,我其实算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骨老不尊重我,我不愿意和他们沟通,而且我也不懂他们的语言。” “既然你不懂语言,那你是如何提取骨老脑海中的信息的?” “因为那些都是记忆画面……我只是不能讲话,无法有效沟通,但不代表我看不懂图画、理解不了井国人的情感。” “那你算到了些什么大事情?” “很多,比如我算到了大都会的白光,一定会成为明江府最炙手可热的歌星。” 周玄:“……” 就你这样的,还瞧不起用算法成为天下第一棋手,你不也很八卦吗? “有没有正经的?” “有,很多,你可以问我。” 周玄想到一件至关紧要的事,便问母墙:“三十多年前,回廊河的一场旱灾,你的算法,算到是谁做下的手笔吗?” 第235章 墙小姐 “我用算法,算过回廊河,算了足足有三年,那场旱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母墙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谁做下的人祸。”周玄更关心这个问题。 “天外来客,和你、我类似的人。” 母墙回答道。 “你的算法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周玄有些好奇。 算法不是算命, 虽说在井国,算命甚至有可能比算法还准一些。 但既然是算法,那肯定是有根有据,至少能讲出它的原理来。 “我的算法,是以前血肉神朝的工程师发明的。” “你们血肉神朝还有工程师?” “你的世界有工程师吗?” “有。” 周玄说道。 “这就对了,你的世界里有工程师,为什么我们神朝就没有?” 母墙说道:“工程师是血肉神朝里面最有智慧的子民,他们和普通的子民并不一样,为神朝提出了许多重要设想, 比如所有子民意识聚合, 如果聚合意识不是为了操控,那将便得毫无意义。 毕竟意识体是虚无的,虽然强大到一定的意识体能够影响现实,但程度不怎么样, 所以,血肉神朝会在意识聚合后,在广袤的血肉之地里,凝聚出一个又一个的巨人。 巨人,受我们的意识操控,但问题接踵而至,血肉之地里,有最复杂的神经网络, 意识如何有效的激活神经?如何让血肉神经更有效率的操控,都是工程师负责解决的。” 母墙又说道:“工程师还为我们血肉神朝研发出了许多算法, 我现在用的这一种,名字叫链条算法,将两根链条进行对比,完全咬合的两根链条,可以视作是同一根。 比如说回廊河里的旱灾,它意味着破坏与毁灭, 既然是破坏、毁灭,那一定有力量的介入, 我收集到了力量破坏后的表征、呈现的状态信息后,便开始用我这两千年收集到的井国力量类型信息,对其进行核对, 就像检查两根链条是否完美咬合,这种算法很朴素,看上去非常低级,但得到的结果,会非常准确。” 母墙讲到此处时,为了方便周玄的理解,身躯的血肉里,通过各种肉粒、肉芽的隆起,勾勒出了一幅简易图。 然后,她调整了血肉的颜色,竟渐渐的将图像的细节补齐。 这幅图,正是三十多年前的回廊河旱灾的场景,四处都是饿殍, 河水干涸,河床里遍布着数米宽的裂纹,天上的太阳,也显得格外的刺眼。 “这太阳,个头似乎比正常瞧见的大一些?” 周玄都怀疑母墙画错了, 他去过回廊河,也见过那里的太阳,哪有母墙画的这般巨大? “这个太阳,是造成回廊河旱灾的力量之一。” 母墙说完,又在旱灾图的下方,再次隆起了一张画。 画里,也是回廊河受灾图,但和旱灾不太一样——回廊河直接深陷了一个巨大的天坑。 “这幅图是什么?” “是我用算法模拟傩神在回廊河出手后的画面,傩神一旦出手,力量造成的毁灭表征是,大地凹陷,出现巨大的深坑,因为回廊河的大地,承受不住这尊天神的力量。” 母墙讲到此处后,很得意的说:“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看出来了,每种力量出手后,造成的毁灭痕迹是有区别的,哪怕造成的痕迹大体一样,但在细微之处,依然有很大的不同。” “你很聪明,我用算法模拟出井国力量破坏回廊河的图像,与回廊河的旱灾图一一对比,没有一种力量图可以完全咬合, 所以,我便认为,造成井国回廊河旱灾的力量,是井国不曾出现的, 是与你我一样的天外来客。” 母墙的话,让周玄有了新的猜测——都说回廊河的旱灾是明江府神明的生意,但神明不是天外来客。 般若佛国的人,才是天外来客。 而回廊河旱灾发生之后,便出现了借用“弥勒佛”之名的食为天。 “又是佛国干的好事。” 周玄对回廊河的事情有了眉目,又询问母墙:“你是不是有复制井国通灵特性的能力?” “没有。” “那你生出的骨老,都有血肉再生的能力,这不就是通灵特性吗?” “哦,你说这个啊……我要纠正你的说法,我那不叫复制,我那是制造。” 母墙说道:“骨老是我用井国先民的残肢制造出来的。” “那你能制造我想要的力量类型?通过血肉?” “当然可以。” 母墙说道:“从某种角度来讲,力量类型,与通灵特性的种类有关, 而通灵特性,是身体某些部位发生了病变,我可以通过定向血肉培养的方式,来培养出你需要的通灵特性,也就具备了你说的力量类型。 当然,如果是一些新的力量类型,我需要重新计算,算出它所需要的材料。” “我事先要给你打一剂预防针,力量类型我可以培养……我没办法控制力量的成长。” 母墙说道:“等于说,我给你培养出的某种力量,其实很微小。” “小点没事,主要是对得上号。” 云子良曾经告诉周玄,只要他能往刺青禁地里打开一个极小的口子,让他送进去一张乘龙符,便能将禁地的屏障击碎。 周玄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和般若佛国类似的力量属性,撬开禁地的一道口子。 所以, 力量属性的类型,能与佛国匹配才是最重要的,力量强度倒是无所谓。 “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佛偈,你分析出佛偈的力量类型,帮我制造出来。” 周玄万万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李乘风引领的实验得出了结果之后,他以为和佛偈属性匹配的力量,在井国只有道者才具备, 谁想得到,慧丰医学院的地下,竟然有一位极其古老、血肉科技方面遥遥领先骨老的“技术墙”。 “制造是可以帮你制造,可是我很想回家。” 母墙弱弱的说道。 她的心愿就是回家,两千多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回家。 周玄挠着头,说道:“母墙啊,我不想骗你,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回家,而且我连帮你回家的大概思路都没有。” “办法可以慢慢想,首先,我想着能不能住到你的秘境里去。” “住我秘境里?你这儿这么大的地方不住?” 母墙可是那么宽、那么高的墙。 “我一个人很无聊的,两千年了,没有人和我聊天,我很寂寞。” “额?这我要征询井子和黑水的意见。” 周玄虽然往秘境里送了一些人的魂魄,但那些魂魄迟早是要发送走的, 叹息母墙就不一样了, 她如果进秘境,可能有长期生活的准备……毕竟,谁知道啥时候能回得了家? 周玄进入神启秘境,背着手,对着黑水、城隍道观说道:“叹息母墙,她来自天穹之外的血肉神朝,现在她想住进来,你们觉得咋样?” 黑水卷起了数朵轻飘飘的浪花,示意它很欢快。 城隍道观的大门主动打开,让周玄想起了曾经的一首歌词——我家大门常打开…… 黑水和血井,都表达了欢迎的情绪。 “你们俩倒是挺好客。” 周玄笑笑,离开了神启,对叹息母墙说道:“你可以进我的秘境,但我要约法三章……算了不约了……黑水和井子,都是狠角色,你要翻起什么邪恶的浪花来,他俩第一个收拾你。” 有了周玄的回应,母墙已经迫不及待,血肉之墙中盛放的意识,嗖嗖的往周玄的秘境里钻。 整个过程,持续了数分钟之久。 当意识进入的过程结束后,周玄便瞧见黑水中,站着一位赤脚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树叶做的裙摆,在黑水里欢快的踏着浪。 “母墙,你这属不属于老黄瓜刷绿漆,扮嫩?” 在井国都生活了将近两千年,你这么大年纪,意识以小姑娘的形态呈现,不太合适吧? “我们神朝的子民,是很长寿的,几乎是永恒,血肉苦弱,意识不灭, 按照神朝里的年纪来讲,我确实是个小姑娘。” 母墙朝着周玄眨动着大眼睛。 这青春靓丽的模样,和那堵血肉之墙,反差太大了。 “那我以后不能叫你母墙了,名字太老,得重新给你换个名字。” “叫什么呢?” “额……墙小姐。” “好像还挺好听的,墙小姐……墙小姐……我喜欢这个名字。” 墙小姐说完,便更加快乐的在黑水里蹦跶,八个人脑,朝着她游去, 她伸出手,轻轻在其中一个人脑上戳了戳,人脑也不见怪,发出啸音。 墙小姐将意识包裹住了人脑,身体在发着白色的光。 周玄清楚,这是墙小姐在学习人脑的语言。 人脑的语言,落在周玄的耳朵里,便是啸叫,如果墙小姐学习完语言之后,或许周玄往后便能清楚的知道人脑的所思所想了。 “墙小姐,是一个优秀的翻译。” 周玄不再耽误墙小姐学习语言,离开了神启秘境。 他这一出去,便发现……血肉之墙,枯萎破败,再无血肉的颜色,变成毫无生命气息的石头。 墙裂出了一条又一条的宽缝。 目光穿过缝隙,周玄瞧见李乘风一脸惊惧。 “老李。” “大祭司,这是发生了什么,母墙怎么枯萎了?” “额,母墙的血肉其实不重要,她的意识很重要,现在她的意识,已经住进我的秘境里了,她现在叫墙小姐。” “啊?那我……怎么跟骨老会交代。” 叹息母墙一直就是骨老掌握血肉奥秘的地方,如今母墙枯萎,岂不是骨老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时光的流逝,掌握的血肉奥秘会渐渐遗失? 不再掌握血肉奥秘的骨老会,还是骨老会吗? “老李啊,墙小姐不是一台机器,她也和我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比较奇怪而已, 她有自己的决定,我们要尊重。” 周玄又说:“至于骨老会神职有什么意见,我去跟他们交涉。” “这交涉怕是困难?!” 李乘风和周玄是自己人,有话也不藏着,说:“大祭司,叹息母墙的血井人脑不是一回事,血井人脑虽然珍贵,但他总是有价值的,所以你拿了血井人脑,骨老会不会有意见, 但是,叹息母墙是骨老会的无价瑰宝,你将她带走,骨老会一定不会同意。” “我用调查饥饿的代价,换取了两台血井人脑,现在,我要用挽救明江末日的代价来换取墙小姐,这很合理。” “这……” “老李,骨老会应该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明江府都没了,骨老会还能存在? 无论是刺青唤醒百鬼之母,还是邪神污染明江祖龙,风先生嘴里说的——拐子以明江府千万百姓生命与神明一战的计划, 哪个不是明江府生死存亡的大事件? 我要为明江府出人出力,带走墙小姐不是应该的吗? “那这事……我是否现在上报画家?” 李乘风试探着问道。 “上报,画家有意见,让他跟我谈。” 周玄讲完,便趟水上楼,李乘风紧跟其后,期间使用灯笼,将叹息母墙的意识跟着周玄离开的事情全盘讲出。 “等画家回密信。”李乘风对周玄说。 “嗯,我们先去一趟研究所,所有关于佛偈的研究都停下来,佛偈碎片给我一张,我去让墙小姐分析。” “她分析很顶尖吗?” “你说呢?你们骨老都是墙小姐制造出来的,她对血肉奥秘、神经网络的理解,比你们骨老加起来都强。” 周玄不客气的说道。 就冲墙小姐的“链条算法”的思路,便不是骨老会能比的。 “大祭司,我以后要是有不懂的神秘学问题,能烦请你帮我问问墙小姐吗?” 李乘风的脑子里,有墙小姐注入的“勤奋好学”的指令。 “随便问,墙小姐,人很不错的。” 周玄笑着说道。 …… 神偷堂口,司宅, 司铭在院子里打着拳,活络活络身体,他最近心情不要太美丽。 他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便是带领神偷堂口,更近一步,干过拐子,成为明江府的第四堂口。 结果,喜从天降, 拐子堂口,被城隍、巫女、骨老三大堂口联合闪击,两三天的时间里,几乎覆灭。 “我们这啥都没做,堂口排名就上升了一位,眼看拐子起高楼,眼看拐子宴宾客,眼看拐子楼塌了……” 拐子堂口被击破,三大堂口联合还是周玄主导的。 “小先生来明江府,可是先跟我们过上交情的。” 司铭觉得有周玄这层关系在,往后神偷估计还有发展。 “今年是什么好运道,玉儿的疯症好了、小先生的关系搭上了,拐子也没了,舒坦,确实舒坦。” 想到此处,他心情更佳,拳打得虎虎生风。 在他一手举臂,一手横于胸前,打出“白鹤揪顶”的招数时, 院里传来了爆竹般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瞧见司玉儿手里捏着一沓报纸,气鼓鼓的走来,每一脚都带着恨,差点能将地砖踩碎。 “玉儿,你咋气冲冲的,谁惹你了?” “谁惹我?老司,你看看你报社印的报纸。” 司玉儿将手中的报纸,扔向了司铭。 司铭接过报纸,只瞧了一眼,便觉得一股寒气,直往天灵盖上冲。 报纸硕大的标题写着——周玄究竟是天外来客,还是天外恶鬼。 “淦他娘,谁印的报纸?” 司铭狠骂了一声后,继续往下看。 往下,便是各种抹黑周玄的文章。 有说周玄是天外的恶鬼,经常以血肉为食,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掀起明江府的腥风血雨。 有说周玄是鸠占鹊巢,杀了周家班原本的少班主后,夺舍而成, 还有说周玄在东市街开净仪铺,就是为了有理由陈放大量的尸体,供其食用。 甚至, 连「饥饿」数天前做下的累累血债,全都安到了周玄的头上。 “这么抹黑我周大哥,到底是谁拍的板?”司玉儿质问司铭。 “肯定不是我拍的板。” 司铭卷起了报纸,找了白管家:“现在就打电话,让七家报社的负责人来司宅,我要好好盘问盘问,是踏娘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小先生的头上动土, 另外,让所有报纸停止刊印,所有发行出去的报纸,能买回来多少买多少,十倍的价格回购。” “是。” 白管家得了令,便去做事, 他刚走到静园的门口,便遇见了握着一卷报纸的段晴岚。 “夫人。”白管家朝段晴岚鞠躬。 段晴岚段夫人,才是司家最能拿主意的人,司铭也听他的。 “老白,去哪儿?” 白管家将司铭的交代,一五一十的跟段晴岚讲了。 “老司的第二个想法不错,把发行出去的报纸回购回来,最大程度的降低对小先生的舆论影响, 至于让七家报社负责人过来,那就大可不必了,老司那性子你知道的,不分青红皂白,先对那些负责人出出气,闹出人命都有可能。” 段晴岚是骨老,司铭是神偷堂主,闹出人命他们自然不怕,兜得住。 “但我们又不是乱杀无辜的人,没必要让负责人送命。” “不让负责人过来,老爷那边,怕是没法交代。” “我去和老司说就是了,这些报纸,和负责人关系应该不大,他们不敢乱发新闻,而且他们也知道小先生是谁,谁敢胡来?” 段晴岚说道:“应该是有歹人从中作梗,目的就是为了通过报纸,抹黑小先生,这事我去查。” “懂了,夫人。” 白管家很服段晴岚,这位段夫人,什么时候都头脑清晰。 “对了,白管家,你还得带些神偷的兄弟,分成两班,一班去电台瞅瞅,有哪些电台抹黑小先生的,把他播音的设备砸了,一样的,别弄出人命,机器坏了我们赔钱就是, 另外一班,沿街去看看发传单的,有抹黑小先生的,把他们传单抢了,烧掉,如果是贴墙上的传单,直接撕掉。” 段晴岚觉得,既然用舆论手段抹黑周玄,时效性最快的有三个途径。 收音机电台、报纸、传单。 三个途径,要全部堵住,只堵一头可不行。 “明白了,夫人。” “去吧,把事情办了,顺带安排一台车,我见了老司后,便要出门,去报社好好查查,什么妖魔鬼怪敢抹黑小先生。” 段晴岚声色俱厉。 …… 城隍总堂, 青风瞧着城隍弟子送进来的报纸,当即眉头紧锁。 “佛偈现世的关键时刻,竟然造小先生的谣,这些报社最近都在干什么?” 青风拿起了话筒,直接打给了明江府衙…… 第236章 卸磨杀驴 明江府衙,府司办公室, 府司司长郑林与副司长徐治功,核对着一份码头建设预案。 “司长,新码头的地段,还是沿用老方案,以铺为名,就叫二十一铺。” “行,按照以往的惯例走,名字不那么绕口,老百姓接受度也好,名字能在车夫、电车司机里快速传开,牢牢记住。 对了,上次开会,交通部的同事讲,新码头建设,要按照曾经的仪式,打活桩,这事安排了吗?”郑林询问道。 “我和城隍的坐堂聊过,他说活桩仪式他们负责做,但活桩的材料,要我们自己安排。” “安排就安排嘛,挑十个死囚不就完事了吗?如今明江府狱之中,别的不多,死囚很多。” 活桩,便是以活人作为木桩,打进地里。 一个人,便是一个桩。 水相大凶的位置,只有打了活人桩后,才能建码头、搭大桥。 明江大桥,曾经便动用了数百个活人桩,打桩的材料,基本都是明江府的死囚。 “有时候,死囚比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还管用呢。”徐治功说道。 “那谁让他犯了死罪的呢?”郑林点了根烟,惬意的说道。 骨老研究人体、血肉奥秘,需要死囚。 叹息母墙每个月都要进食,也需要死囚。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旦环境恶劣,也都要死囚作为祭品。 以往的府司长,通常需要将一些没犯死刑的犯人,强行判成死刑,才能满足巨大的死囚开销。 但如今的府司长郑林并不是这么做的。 “明江府的治安,咱们搞松一点,犯死刑的囚徒自然就会多, 我们还不用偷摸提刑,那可是犯罪, 治安平衡很重要。” “那是,那是,司长英明。” “在明江府这地方任职,不轻松啊。”郑林刚吐一口烟,桌上的电话便响了。 他伸手接过电话, 副司长徐治功见状,要退出办公室,听电话听得脸色铁青的郑林,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别走。 徐治功无奈,只好坐下。 “嗯,知道知道,明江有害群之马在抹黑小先生。” “懂,懂,懂。” 徐治功听到郑林在电话里,提到了小先生的名字,顿时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骨老会从来没跟府衙打过招呼,说小先生如何如何, 但府衙的消息源较为灵验,得知这个小先生,现在是骨老会炙手可热的座上宾,所以府衙对小先生很重视, 在打探到小先生住在东市街的时候,府衙便将数个原本在其余地方建立的学校、医院、公园,都建在了东市街附近,就是为了讨好小先生。 如今,电话那头,能让郑林噤若寒蝉的人,不是城隍便是骨老,而且应该还是堂口高层。 这种堂口高层直接打电话,主动询问关于小先生的事情,不是个好苗头。 “啪!” 郑林终于挂了电话,一脑门热汗,他右手冲着徐治功指了指,说:“明江府的报社,抹黑小先生,青风大人的电话直接打我这儿来了, 去,调查清楚是谁干的,该抓就抓。” “是,司长。” 徐治功听完,哪里敢耽误,立马要去联系缉捕局。 “老徐,你可记住了,青风电话里可讲明白了,我们要查得清楚还好,要是查不清楚,我们俩算走到头了。” 井国神权至上,府衙管理的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但权力的牛耳,执掌在骨老、城隍、巫女的手上。 青风作为如今城隍的堂主,要调换府衙的司长,甚至都不用通报骨老会。 徐治功连连点头,才离开办公室。 郑林仰躺在角落的沙发上,感叹道:“我要是香火够高,也不用当什么司长了,不如当城隍堂主。” 他感叹归感叹,但他知道,以自己的修行天赋,别说当城隍堂主了,怕是修行三十载,连个香主都捞不到。 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大多有香火加身,不过都不太高,一二炷香而已。 郑林较高,有四炷香火,出自城隍堂口。 “那个小先生,也不知道几炷香火,这么受骨老、城隍的重视,应该有个六七炷吧。” 郑林痴痴的想到。 …… 青风瞧见报纸,便心生郁结,打电话训了郑林一通,心里才舒服了些。 “抹黑小先生,被我抓到了,不扒了他的皮。” 青风正暗自数落着,监堂李正进了屋,说道:“二当家,画大人在石屋里,让你去见他。” ”他怎么在石屋里?” “画大人现在领悟了空间法则,哪里去不得,他出现在哪里都不意外。” 李正苦笑道。 “走,去见画大人。” 青风披上了外套,匆匆下了二楼。 石屋外有铭文,用鲜血泼洒,能断绝隔墙有耳的可能性。 青风赶到时,便瞧见屋中,不光坐着画家,还有一位陌生人。 倒是监堂李正,他平日里爱去听书,一眼就认出来那位陌生人,便是明江府手艺最妙的说书人风莫言。 “他就是拐子的风先生。” 画家有些虚弱,指着风莫言说道。 李正听得当场倒退一步,他一直喜爱的说书人,原来就是传说中明江无敌的风先生? “竟然是一位说书人?” 不同于李正的惊诧与后怕,青风凝聚目光,仔细打量着风先生,妄图寻找出他与其余人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青风始终没有找出来。 “别找了,他的双腿被废,便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画家起身,对青风抱怨道:“这个风先生,是人间无距,一脚踩出,便能横跨一府之地,昨天晚上,我和小先生追了他四个府,从明江一直追到雪原府, 幸好有小先生,我是真追不上风先生。” “小先生?他怎么追得上的?”青风很是愕然。 他记得周玄只有两炷香火啊。 “血井人脑,加持了他的感知力,昨天晚上,小先生破入日游之境,神魂离体后,也是人间极速。” 青风摸着下巴,望着天花板,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二炷香的人,竟然能到日游之境。 “感知力最强的人,是血井通灵人,小先生的身怀双秘境,一个傩神、一个血井,感知力自然超群, 而且,我现在观小先生,他不光是身怀血井秘境那么简单了,或许血井……选择了他。” 青风很理解“选择”代表着什么,他也是被“城隍青风”选中的人。 被血井选中,便代表成为血井的传人。 血井是井国最强的异鬼,它选中的传人,有血井人脑的加持,入个日游之境,便合理了。 “画大人,你觉得血井,是什么级别?”青风询问画家。 在井国的认知里,血井的真正实力,一定在天穹的神明级之上,但有多靠上,就不知道了。 “我觉得血井不光是神明之上,按照如今小先生的表现,它应该是天神级,与九大天神并驾齐驱的实力。” 画家又说:“傩神将小先生当成了传人,赠予了他一部分傩神意志, 血井,也应该赠予了小先生一部分意志。 两大天神级的意志加身,小先生才是如今的小先生。” 青风听完,更不迷惘了,既然有两大天神意志,那日游之境,特别合理。 “血井,似乎不是井国本土的天神级,它也不知是从何处降临的。” 画家如今以周玄的表现来定血井的实力,但他决然不知,他的定位……非常准确。 在周玄晋升二炷香的时候,代表血井一部分意志的绯月,与代表傩神一部分意志的黑水,在神启秘境中,狠狠的干了一仗。 双方打得平分秋色,打出了往后的平衡,打出了惺惺相惜。 “周玄作为两大天神的传人,我们说书人一门,终于出了个大才。” 许久不言语的风先生,终于开口。 “他不是你们说书人,他是周家傩神。”画家更正道。 “傩神修九个堂口,第一个堂口要点香拜师,他既然拜了我师弟为师,那就是我们说书人。” 风先生对周玄,没有真正的恨,或者说,欣赏大于仇恨。 尤其在周玄明明可以利用袁不语教给他的梦境,对风先生展开“丑陋不堪”的生梦,但他还是放弃了,选择与风先生堂堂正正的对垒一次。 “就冲周玄这手笔,他若成长,必成大器。” 风先生对周玄很服气。 “风先生,我把你带回了明江府,是你自己把拐子布局三十年的大计划讲出来,还是让我去找小先生,逼你说出来?” “你找他吧,我一晚上不见他,还有点想他。” 风先生说着说着,便冷笑起来:“再说了,明江府的人物,有一号算一号,我都瞧不起,只有我这位说书人堂口的晚辈,我对他,高看一眼。” 画家与青风想说反驳,却无力反驳,因为风先生说得确实是真相, 明江府三十年来,没有人按得住风先生,八炷香的圣子圣女按不住,领悟了空间法则的第一神职画家,若是没有周玄,早被甩得无影无踪。 风先生只在周玄手里吃过瘪,只是这次吃瘪的代价太大了。 “青风,你去请小先生过来。” “张仪风与小先生在一起,我让张仪风将他接来。” 青风说完,便在身前燃起了一根线香,发出了城隍密信。 …… “佛偈分析得怎么样了?” 古怪生物研究所里,周玄询问着神启秘境中的墙小姐。 “还在计算。” 神启秘境的黑水表面,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古怪符号。 是墙小姐的意识,在黑水中推演着佛偈的力量成分。 “要算多久?” “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行。” 墙小姐才说完,一个人脑发出了啸叫。 周玄又问墙小姐:“人脑在说什么?” “哦,他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墙小姐分出一部分意识,翻译着人脑的语言。 周玄:“我的血井人脑,竟然吐槽我?不说了,走了。” 他开着玩笑,故作生气,离开了神启秘境。 墙小姐需要时间,那就给她时间。 周玄睁开眼睛,便瞧见张仪风站在面前。 “小先生,你可算醒了,画大人回来了。” 周玄掏出了怀表,瞧了瞧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老画带风先生从雪原府,花了这么长时间,估计累坏了。” 周玄起身,对张仪风说:“走,去见老画和风先生。” 他刚要走,李乘风便凑到他身前,说:“小先生,若是画家强行要带走母墙……墙小姐,你千万别跟他硬来。” “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硬来。” 周玄拍拍李乘风的肩膀。 他知道李乘风担心什么, 毕竟画家是七炷香,而且还领悟了空间法则,若他和画家,真因为墙小姐起了矛盾,吃亏的是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墙小姐一心一意要跟你走,如今带不走,往后有的是机会。” 李乘风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 周玄只是挥挥手,算作回应。 …… 城隍石屋,画家有些难堪,风先生如今双腿废去,不再是人间无距, 但他那身傲骨还在, 只要画家和青风在石屋里,风先生便出言讥讽,帮他们两人回忆回忆这三十年来,是如何被他的名号震慑住的。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画家和青风被中伤得不想待在石屋里,站在门口清静清静。 两人一直站到将近四点钟,终于等到了周玄。 “小先生,风先生等你等得都急了,他就服你治。” 画家见了周玄,像见了救命稻草。 周玄笑笑,没有进石屋,他指了指楼层的角落,说:“老画,借一步聊聊?” 画家知道周玄想聊什么,他上午便接到了李乘风的密信,知道周玄带走了叹息母墙。 之所以没有回密信,主要是他也很挣扎。 周玄如今对于明江府来讲,极其之重要,他要什么,画家自然愿意给予, 可周玄要的是叹息母墙,那是骨老会的堂口根基。 没有了母墙的骨老会,还是骨老会吗? 这一挣扎,他便给不出回应。 现在,周玄不再给他挣扎的时间,聊一聊,自然要聊叹息母墙的归属。 “唉,聊聊。” 画家叹了口气,跟着周玄去了角落。 周玄开门见山,说道:“老画,墙小姐……也就是你们说的叹息母墙,我要带她走,” “小先……” “先听我讲完。”周玄很少粗暴的打断别人的讲话,但这次,不一样。 叹息母墙,来自血肉神朝,一个血肉科技极其发达的国度。 她有强大的算法,她与周玄有一个共同目标——想回自己的家园。 虽然周玄认为“回家”这件事,并不现实,但他不想放弃机会。 除了“回家”,叹息母墙本身也具有很强大的能量,她足够古老,知道很多井国的隐秘,也有血肉奥秘的手段, 往后哪怕不能“回家”,也能极大程度的帮助周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很喜欢墙小姐。” 周玄来自科技发达的地球,墙小姐来自血肉科技发达的神朝, 两人有类似的语言,与墙小姐聊天,周玄觉得很有趣。 “墙小姐,我会带走,但同时,我也会给出价码。” 周玄说道:“明江府有三大威胁,百鬼之母与刺青禁地、祖龙被污染、般若佛国的降临,我帮明江府,摆脱这三大威胁,这就是我的价码, 我不是明江府人,明江府的安危,老实讲和我无关,让我出力,不给好处,我是万万不干的。” 画家听到此处,神色有些挣扎,说道:“小先生,你讲的道理,我都懂,但是……叹息母墙毕竟是骨老会的根基,我做不了主。” “谁做得了主?” “圣子圣女,我需要去请示他们。” “我等你的消息,没有你的肯定答复之前,风先生,我不会审问的。” “那是自然。” 画家不觉得周玄吝啬,毕竟周玄已经帮明江府太多,而他已经收下的款项,只有两台血井人脑。 不说牵出祖龙被污染事件、唤醒明江府天神,光是帮忙捕捉到风先生,也够抵两台血井人脑了。 现在周玄不想白干,是人之常情。 “我去去就来。”画家说完,撕裂空间,身形消失不见。 周玄则掏出了烟,边抽边等。 …… 骨老庙内,画家撕裂胸膛,取出自己的心脏,摆放在祭坛上。 痛苦派骨老强大的血肉再生能力,让他伤口很快便复原了。 而他供奉的心脏,则被无形的嘴,一口一口的啃食殆尽。 当心脏彻底被吞噬之后,庙里回荡着一男一女的声音。 “画家,你唤醒我们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周玄要带走叹息母墙。” “母墙是我们骨老会的根基,一定不能遗落。” 圣子圣女,给出了态度。 “圣子圣女,若是拒绝了小先生的交易,怕是没有人能再救明江府。” 画家的心多少还是向着周玄的。 “画家,你没明白我们两人的意思,周玄要带走叹息母墙,作为解救明江府的条件,我们可以答应。” “等明江府转危为安之后,杀掉周玄。” “把叹息母墙带回来。” 圣子圣女,你一言我一语,将画家说得毛骨悚然。 他当即便摆手,说道:“圣子圣女,这不是我们骨老的作派。” “骨老为了血肉奥秘,可以付出一切,其中,也包括良心与正义。” “傩神已经深度沉睡,周玄死去的信息,无法将祂唤醒。” “没有傩神,我们骨老会做事便可以肆无忌惮,切记切记。” 圣子圣女的声音不再传出。 画家恨得牙齿直痒痒,暗骂道:狗屁的主意。 他攥紧了拳头,冥思苦想着。 想了许久, 他才下了决心,撕裂空间,回到了城隍总堂。 “老画,圣子圣女是什么态度?” “小先生,圣子圣女对明江府极其关心,他们愿意答应你的条件,你带走叹息母墙,只要帮助明江府转危为安即可。” “那挺好,就这么讲定了。” 周玄摁灭了烟头,朝着石屋走去。 画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也跟着周玄走着,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周玄回过了头,盯住了他。 “小先生,你这是?” “老画,讲句实话,圣子圣女究竟是什么态度?” 周玄并不相信画家刚才那番话。 圣子圣女若是真的关心明江府,那就不会闭关沉睡,而是回到明江府,帮忙出谋划策便好, 哪怕脑子笨,至少也靠着他们的高香火,当个好打手吧? “这……”画家没想到周玄如此机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周玄仰头想了想,便明白了,只对画家说了一个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额……”画家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 他不给出答案,反而是给了周玄答案。 “你是如何想的?” 周玄问画家。 “我始终站在你这边。” 画家出骨老庙时,便下定了决心,这句话,便是他的决心。 “好。” 周玄说了一个字,便进了石屋,去审风先生。 对于他来讲, 圣子圣女是什么态度,没有狗屁意义, 他要的是画家的态度,只要画家站在他这边,他心头就暖和了。 至于画家讲的话,有几分真心? 他知道画家有十分真心, 人心隔肚皮,只靠相信那得出大事,周玄敢作出如此判断,是秘境里的墙小姐,停止了运算佛揭,通过“链条算法”,帮周玄运算出来的。 “阿玄,我已经帮你算好了,画家一定撑你。” “怎么算的,墙小姐。” “很简单,还是链条算法,通过画家做出十分真心时候的微表情,和如今的微表情对比, 两个表情完全咬合,可以视为一种表情,等于说,他刚才的话,确实有十分真心。” “老画以前做什么事情付出过十分真心,向神明宣誓,还是对天神宣誓?” “都不是,我收集到的信息里,画家在画出第一张画的时候,便对画画付出了十分真心,这么多年,他笔耕不辍,一直醉情于丹青之道。” 周玄听到这儿,便相信墙小姐的算法。 “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画家之所以叫画家,便是因为画对于他而言,比对神的信仰还重要, 墙小姐,你接着分析佛偈,我为你的脱身可花了很大代价,你要努力呀。” “墙小姐已经很努力了。” 墙小姐说完,便将意识全部转入分析佛偈之中。 周玄心神离开秘境,对石屋中的风先生说道:“风先生,又见面了。” “只有你,能让我瞧得上。”风先生会心一笑,但很快又摇头,说:“但是,你从我这里,问不到任何事情,你知道我身体里的食为天,吃什么吗?” “肉、血、骨、魂。” “都对,同时,他还吃一种东西,叫做记忆。” 风先生双手抱胸,正色说道:“我有人间无距,所以我很骄傲,我认为明江府精英尽出,也无法奈何我, 但是,我又很谨慎,我每次与莫先生聊完计划之后,都会将重要的记忆,喂给食为天吃, 我知道莫先生是谁,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我和莫先生有一个大计划,用明江府千万百姓的命,与神明一战, 但是,我不知道计划的细节是什么, 这些记忆,都被食为天吃掉了。” 第237章 因果、仇恨 风先生很得意, 他并不觉得周玄可以从他身上套出有用的信息。 这也是他被画家带回了明江府后,依然很淡定的根本原因。 只要莫庭生没有落网,那拐子在明江府中的布局,依然无懈可击。 周玄不置可否的笑笑,他将椅子拉到了风先生的面前坐下,松驰感满满的说道:“老画喊我来审你,也是希望从你身上获得更多的隐秘,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因为你压根就不用审,你是一条可怜虫,会自己把自己的秘密讲出来。” “激将法?” 风先生并没有被周玄激怒,他认为周玄是故意在刺激他。 对手越是刺激,越是不能失了风度。 “我这是诚恳的评价,与激将法无关。” 周玄直接问道:“风先生,可听说过般若佛国?” 风先生清澈中暗杂一丝疑惑的目光,已经能够回答周玄的问题了。 他摇了摇头,说:“没听过。” “般若佛国,来自天穹之外,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出现,我只知道他们降临了井国。 这个佛国,不安好心的,入侵井国,自然是为了杀戮和攫取,他们的实力很强,其中不乏有天穹神明级的存在。” 周玄的话语,并非危言耸听,目前佛国现身的人中,大天王的实力,不说胜过天穹神明级,至少是不亚于神明级的力量。 而百鬼之母比大天王更加强大。 “那挺好,井国是一个肮脏的国度,神明级坐镇天穹,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像我这般的人, 来了一个佛国,把井国神明、百姓全部清洗吧,就像秋后的一场大雨,把这世界洗刷个干干净净。 还天地一个清朗,还民心一个公道,佛国的降临,那是老天开眼。” 在周玄介绍了佛国之后,风先生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反而对佛国大加赞赏。 “风先生,你仿佛将佛国当成了你这种人的救星,但我要是告诉你,回廊河三十多年前的旱灾,就是佛国做下的手笔。” 周玄将话语喷吐向风先生。 风先生目光一怔,然后迅速表现出不愿意相信的神情,说道:“你在骗我,回廊河的旱灾,是明江府的神明做下的……” 周玄并未与风先生辩论,拿不出证据,再怎么争辩,也毫无用处。 周玄要一步一步的将证据摆出来。 他对风先生说道:“叹息母墙,你知道她是谁吧?” “大概知道。” “叹息母墙推演过回廊河的旱灾,她判断旱灾的幕后黑手,来自于天穹之外。” “来自天穹之外,便是佛国的手笔?” “回廊河一地,大兴弥勒庙宇,食为天在旱灾中诞生,以弥勒佛之名,兴风作浪,这都是佛国的痕迹。” 周玄站起了身, 他站着,风先生坐着,居高临下,便有了压迫之感。 周玄要摧毁风先生的心理防线, 风先生仰着头,表情有些凝重起来,说:“这都是你的推论,与真相有很远的距离。” “风先生,莫庭生是你在回廊河认识的吧?” 风先生不愿意回答任何关于莫庭生的问题。 “不承认,我老实跟你讲,莫庭生,就是般若佛国的人。” 周玄抛出了这场审讯的重点。 “他是井国人,是和我一样,受到了神明迫害的井国人,不是什么佛国人。” 风先生没忍住,为莫庭生辩驳。 周玄朝旁观着审讯的青风说道:“把今天的报纸拿过来。” “小先生……”青风知道今天报纸的内容,都是抹黑周玄的新闻。 “拿过来。”周玄再次吩咐。 青风无奈,只得去了石屋外,让弟子拿过来今日份的报纸。 等报纸到了周玄的手上, 周玄将报纸按到风先生的胸口,说道:“自己看。” 风先生便翻着报纸, 周玄则坐在一旁等候。 他知道今天报纸上写了些什么,在古怪生物研究所的时候,张仪风便告诉了他今日报纸有人造他的谣言。 他在研究所里,还粗略的翻看过报纸,翻完了之后,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 “莫庭生想要借刀杀人,但他一出手,便暴露了他的底细。 周玄瞧着风先生。 风先生将报纸翻完后,松了一口气,将报纸递还给了周玄,略带嘲弄的说道:“周玄,这报纸上,我只看到新闻说你是天外来客,是一头来自天外的恶鬼,哪有莫先生什么事?” 周玄将报纸卷起,淡定的说:“这份报纸,出自谁的手,风先生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风先生眉头皱了皱。 “我周玄在明江府得罪的人,其实不多,刺青古族算一伙,你们拐子算一伙,明江邪神算一伙, 报纸抹黑我,这件事情看上去很小,却不是谁都能办得到。 刺青古族从不在江湖行走,他们那伙人,道行很高明,人情往来却极差劲, 若是古族人要用报纸来抹黑我,怕是万万做不到。 明江邪神有井灯,是完全可以做到通过报纸来抹黑我,甚至井灯曾经就在报纸上发暗语,组建的血井会。 但这些新闻,绝不可能是明江邪神、井灯发布的。” “这么信得过邪神?” 风先生问周玄。 “当然。”周玄说道:“井灯写的文章,化成灰我都认得,我们俩,老朋友了。” 周玄还没来明江府时,便在报纸上,发现了井灯布下的血井会暗语。 往后很多天里,周玄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看报纸,看看井灯有没有布下新的暗语。 时间一长,周玄对井灯攥写稿件的风格,极其熟悉。 “不是井灯、不是刺青古族,自然只有你们拐子了。” 周玄说道:“如今,拐子堂口几乎覆灭,唯独还剩下莫庭生没有归案, 报纸上大量抹黑我的新闻,必然是出自莫庭生的指使。” 风先生不言语了,他的态度,也在佐证周玄的推测。 “你不讲话,便是默认了。”周玄说道:“那最关键的问题就来了, 莫庭生抹黑我,其中写的很多细节,他绝对不应该知道的, 比如其中一篇新闻中,写了我买下老画斋,其实是为了养僵,要养僵杀人,祸害明江府。” 周玄曾经刺青入不了门,第二炷香迟迟没有进度,结果在租下店铺之后,无意中从天花板里,捅出了一具老僵。 靠着吸食僵气,周玄第二炷香烧出来了一些,当时周玄与五师兄便有了一个想法——假如刺青一直学不成功,为了香火进度,不如养僵,靠吸食僵气来攒香火。 但这只是想法,周玄与吕明坤并未实施。 在周玄找到桃花祖树后,以他的修行进度来看,并不需要养僵吸食“僵气”。 “我曾经一个那么小的想法,却被莫庭生化用成抹黑我的材料,风先生,你猜这是为什么?” 周玄问道。 风先生摇头。 他确实知道报纸的新闻,是出自莫庭生的指使,这是拐子堂口三十年来经营计划的结果……各行各业,都有拐子布下的暗子。 这些暗子,极其干净,一生中几乎没有污点,谁都怀疑不到他们的身上去。 但是堂口一旦要使用这些暗子,他们便会义无反顾的站出来。 报纸抹黑周玄的事情,风先生有了解,但莫庭生怎么知道周玄曾经有“养僵”的想法,这他还真猜不出来。 “你不知道?我知道。” 周玄背着手,在石屋里踱着步子,同时指着自己的左手手腕,说道:“古族曾经在我的身上,布下了一条链接,能看到我的一言一行,自然知道我曾经有过养僵的想法, 所以,莫庭生能知道我养僵,无非是古族的人找到了他,他们合作了。” 周玄回过头,盯着风先生,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刚才就讲过,古族的人,几乎不在江湖行走,对明江府人生地不熟, 而莫庭生对拐子如此重要,掌握着拐子的复仇计划,他应该早就被拐子藏匿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古族的人,是怎么找到莫庭生的?” “我怎么知道?” 风先生以为周玄在问他,当即便摇头。 “古族如今的领头人叫三头石佛,他是佛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周玄说道:“骨老会、城隍都在找莫庭生,一直都找不到,却被古族的人找到了,我有理由确认,莫庭生也是佛国人,佛国与佛国之间,或许有类似大堂口密信的方式,进行联络。” 骨老会与城隍、巫女,都有互相联系的密信,而且身份不一样,密信的外观也不太一样。 比如李乘风,他的密信,是一盏灯笼,灯笼上有“书本”的图案。 “佛国有密信,所以古族才能极快的联系上莫庭生, 莫庭生、古族都要对付我,便展开了借刀杀人的行动,这……” 周玄举起了报纸,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说:“舆论抹黑,只是第一步,冰山一角而已,莫庭生这个佛国人、古族,或许还有下一步计划, 但是,我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倒是你呀,风先生,可怜虫一条,三十年前,佛国制造了回廊河旱灾,与那个莫庭生脱不开关系, 而你呢?一直以来都在酝酿什么复仇计划,和害死回廊河的莫庭生合作,还要与神明一战,你战了个寂寞,哭错坟了,懂嘛!” 周玄讲完,便出了石屋,同时朝画家打了个眼色, 他与画家都出了屋,只留青风一人在石屋里,盯住风先生。 石屋门一关,画家直对周玄翘大拇哥,说道:“小先生推演入木三分。” “我也是有准备的。” 周玄对画家说道:“莫庭生是佛国人,这说明明江府、井国都挺危险,当你家里出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实际上暗处已经有好几窝蟑螂了。” “这个莫庭生,是必须要抓捕归案的,而且还要抓活的。” 画家又说:“小先生,明江府全仰仗你了,圣子圣女他们就算出关,要找小先生的麻烦,我一定会帮你出手。” 明江府大难临头,害怕周玄出工不出力,画家表态表得更加清晰。 “莫庭生跑不了。”周玄对画家说道:“我在养风先生的仇恨。” 只要将风先生对莫庭生的仇恨养出来了,别说风先生的重要记忆被食为天吃了, 哪怕他是一个傻子, 周玄都能通过仇恨,将莫庭生找到。 他有刺青因果图。 仇恨, 便是极大的因果。 “风先生仇恨养浓郁了,莫庭生便是囊中之物了。” 周玄与画家在石屋外等着,等也不是干等,也聊聊家常,聊聊画。 周玄对画是个门外汉,但前世做媒体的时候,也排过绘画频道,了解一些大画家和他的绘画风格。 “对,光不是直的,带螺旋转的……” 周玄回忆着名画《星空》,一边讲解,一边让画家绘画。 别说,画家对画的天赋,只怕不比修行低,周玄自觉口述相当不到位, 但画家愣是凭借“出色的理解”,将星空画了出来,与原作出入有一些,但已经比较像了,原版的主要特征抓得很稳健。 “老画,你这画得行啊。” “小先生,这画可不简单,这乍一看去,像我做梦时的景象,敢问这幅画的原作者是谁?” “额……姓梵名高。” 周玄下意识想起了曾经网络上的“姓科名比”的梗,竟然“库库”笑出了声。 “梵先生?梵先生这画是太有水准了。”画家由衷的赞叹。 两人聊得欢快,石屋的门打开了, 青风走到周玄跟前,小声说道:“小先生,风先生找你帮忙。” “他在里面精神状态怎么样?” “很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发狂的时候,拿烟灰缸砸自己的脑门, 受太大的刺激了,这才多大会儿,头发都白了。” 青风说道。 周玄倒是理解, 风先生这一辈子的心愿,便是为回廊河复仇,要找神明复仇,三十多年了,苦心经营,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在认贼作父, 这打击自然极大。 “行了,仇恨差不多养出来了。” 周玄侧过身,进了石屋,离上一次进石屋,仅过去两个钟头,但风先生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完全没有了高傲的神情,脑袋上全是烟灰缸砸出来的血坑,身上脏兮兮的,目光也浑浊了,眼球布满血丝。 风先生抓挠了一把已经苍白不少的头发,哭啼着说:“我要莫庭生死。” “你要莫庭生死简单,你先告诉我,拐子布局三十年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忘了,真的忘了。” “那你对莫庭生,够恨吗?” “我要他死。”风先生将头抬了抬,对周玄说:“小先生,我要莫庭生死。” “我要在你身上,做一副刺青,找出莫庭生。” 周玄一扬手,骨牙兀自飞出,悬空停住,牙尖指向了风先生。 风先生二话不说,将脏兮兮的外衣脱去,赤着上身,等着周玄刺青。 周玄自然也不愿意耽误时间,朝着风先生走去,指挥着骨牙,在风先生的背后刺了第一针。 因果图有三副,以仇恨为因果的刺青图,叫蚕蛹图,代表的是异鬼「伏母」, “这因果图刺青,确实不太一样。” 周玄在刺青时,便感觉到了极大的恨意在自己的心底出现。 这股恨意有多强烈,假如风先生是他的仇人,他现在就要一只手摁住风先生的头,然后一只手拿着烟灰缸,一下一下的把风先生砸死。 恨意还在变化。 在骨牙连续往风先生身上刺了三十针时,周玄心里的恨意抵达了巅峰, 但随着骨牙继续刺出,周玄身体里的恨意便开始渐渐消减。 周玄有一种感觉——仿佛风先生背后的蚕蛹刺青,用的不是颜料,而是将他身体里的恨意,一点点的抽离,然后再一点点喷吐到风先生的皮肤上。 当周玄的恨意完全消失的时候, 风先生的蚕蛹图也完成了。 一条只有周玄瞧得见的丝线,从风先生的身体里延伸出来,往天穹的方向钻去。 钻到数百米高时,丝线便消失不见。 “莫先生在天上?” “不在天上,他回到了过去。” 秘境中的墙小姐回答道。 “墙小姐,你不是在推演佛偈吗?” “我习惯在推演的时候,保留一点点意识,全部意识都用于推演太无聊了。” 墙小姐说道。 “你说莫先生在过去,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就是井国与血肉神朝不太一样的地方了。” 墙小姐跟周玄解释起来…… 第238章 井国年轮 “井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周玄很是好奇。 佛国一直惦记测井国, 三百年前第一次降临之后,便一直往井国渗透。 如果说井国是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那总得有些肉香味吧? 周玄却始终没有闻到井国的肉香味在哪儿。 科技方面,井国也就与前世的民国差不多,满大街的人力车夫,火车站里是蒸汽火车。 要说资源方面,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突出的。 那佛国到底惦记着哪儿? “阿玄,你好不好奇一个问题?” “什么?” “你在明江府,见过八炷香吗?” “圣子圣女可能是吧,其余的没见过。” 周玄说道。 “那你猜明江府在百年内,出过多少八炷香?” “不知道。” “我告诉你,二十一个。” 周玄听到这个数目,有些吃惊。 二十一个?哪怕圣子圣女都是八炷香火,把他们俩刨除,也还剩下十九个呢, 其余的八炷香呢? “明江府百年内,出过多少九炷香?” “有九炷香的人吗?” “当然有,明江府有四个人间九炷香。” 周玄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 他一直以为八、九炷香,是很难修行到的,所以硕大的明江府明面上见不到八炷香,也是正常的,没想到……九炷香都有四个。 “四个九炷香,二十一个八炷香,他们人呢?” “明江府、井国的空间,处于折叠态。” 墙小姐说道:“当然,这是我演算出来的,与真相应该是有出入的, 两千年的计算中,我演算出井国是一个多空间、多时空的世界。” 周玄听得一愣一愣的, 同时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哪怕面临着圣子圣女的“卸磨杀驴”,他也一定要带走墙小姐。 这位来自血肉神朝的意识体,有类似“超脑”的属性。 光是一个墙小姐,都这么能演算,如果是她口中的血肉神朝“主脑”,那演算的能力得多逆天? “先说说井国的多重时空吧。” 墙小姐面对处于惊诧状态的周玄,很是满意,就像老师教学生似的,如果学生一脸的好奇,那老师教起来会特别满足, 学生的表情,因为老师教授知识,从好奇到平静,这个过程,是老师最为享受的时间段。 “在我们血肉神朝,时间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老旧的时空会消失, 但是井国不会,新的时空在出现,但旧的时空在保留,我们可以假设旧的时空是一个圆形,那新的时空,便是一个更大的圆形,以此类推,一个大圆先套着一个小圆,然后一个更大的圆套着大圆,周而复始, 你猜这种模型像什么?” “像……年轮……树的年轮。” 周玄说道。 “你真是聪明,就是树的年轮。” 墙小姐在秘境里,蹦跳着给周玄鼓掌,搞得周玄都有些尴尬。 我只是答出了年轮而已,又不是发明了年轮啊,不需要这么激动。 墙小姐控制着黑水,显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树桩,横截面上印有数百圈的年轮。 她指着年轮其中的一环说道:“假设这一环是井国的历史,”她又指着最外圈的年轮环,说:“假设这一环是井国的现在,「现在」是不是与「历史」同时存在?” “是。” 周玄说。 “这就是井国时空的奥秘,历史与现在同时存在。” “这我就很烧脑了,假设一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同时存在,那一年前的我,和如今的我,是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他有你当时所有的精神、意识、思想。” 墙小姐怕周玄难以理解,便指着树桩,说道:“我们假设这个树桩是井国的「主」,旧时空原本是空空当当,但是「主」会根据旧时空的原本面貌,将建筑、人、山川海域,重新制造一遍,所有的人,都会赋予他当时的意识、精神。” “时间过去了,但时空没有消失……反而被所谓的「主」创造成了一个世界?”周玄问。 “对。” “那墙老师,我有问题要问了,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过去,井国岂不是有数以亿计的年轮?” “那倒没有。” “树的年轮是一年长上一圈,井国的年轮,大概是每四、五年长上一圈吧?” 墙小姐说道:“等于说井国的「主」,每过五年,就会将逝去的时空,建造成一个新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无数的高香火之人。” “那神明也能重建?” “神明当然可以,祖树也可以,但是天神级,是无法重建的。” 墙小姐说:“所以,井国,其实是有数百个时空组成的,历史与现实共同铸造了如今的井国。” “井国的「主」为什么要重建时空?” “目前没有具体的演算结果,但我猜测,这可能是「主」的一种惯性,祂或许没有苏醒,只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到的这一切。” 墙小姐说道:“对于「主」这种级别的存在,沉睡才是祂们的主旋律,就像血肉神朝的主脑, 主脑相当于井国的天神,祂的力量太强了,若是长期活动,消耗的能量过于巨量,甚至会导致神朝的分崩离析, 不是极重要的时刻,祂们不会苏醒。” 墙小姐说道:“讲到这儿,你大概就明白,为什么般若佛国要降临井国,你也能明白,为什么指向莫庭生的丝线,会在天穹之上消失。” “明白了,都明白了。” 周玄说道, 他原本以为井国是没有什么资源的,但当他理解了墙小姐的——井国多重时空的理论后,才知道井国的资源,无比丰富。 五年时间便是一个世界, 井国两千多年的历史,至少是四百个以上的世界。 四百个世界里,井国有多少高香火的人?又有多少人口? 一旦佛国彻底征服了井国,那井国便是佛国巨大的猪圈,所有人,都是佛国养的肥猪。 而莫庭生的丝线消失,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指向了其余的时空,看上去像消失了而已。 “和你想的差不多,但我要纠正你一点,佛国入侵,自然是为了圈养井国,但你要往大的方向去想——可能他们的目标,就是井国的「主」。 “「主」极强,几乎是在无意识里,便诞生了数百个时空世界, 祂,才是般若佛国眼里最肥的猪。” 周玄听墙小姐讲到此处,当即眉头一皱,问道:“墙小姐,听起来,你的经验很丰富。” “毕竟我们血肉神朝,曾经就遭受过多次入侵,那些入侵者的目的,就是我们血肉神朝的主脑,以及神朝地下三万米的神朝心脏。” 周玄点点头, 果然,侵略,在任何世界都是永不停止的旋律。 现在有了墙小姐的普及,周玄也明白了时间法则是如何存在的。 他曾经以为时间法则便是回到过去,现在才知道,时间法则只是一张火车票,能够往返不同的时空世界。 “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墙小姐又及时的纠正了周玄的想法,说道:“井国有数百个时空世界,这些世界并非孤立存在的,代表过去的世界,在影响着现实世界, 在井国的时间法则之中,有一条最基本的定律,叫……过去不可更改,未来可以改变。 一旦改变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便会影响到时间点之后的所有时空世界, 这种影响是很恐怖的,会导致很多人扭曲了对现实的观感,从而影响到精神,造成大面积的疯癫。 所以,「主」的座下,是有守护者的, 守护多个时空世界,维持时空世界秩序的人,便叫「香与火」。 任何对历史的改变,都会被他清扫,尽量让历史朝着曾经的时间线发展,佛国要对付井国的「主」,自然也要先斩杀「香与火」。” 周玄点头,说道:“香与火,我还真见过祂,香与火的实力,是在天神之上吗?” “未曾演算到,但大概率,祂也是天神级。” 墙小姐说道:“时间法则,便是在不影响时空世界秩序的情况下,利用时间的力量。 将法则当成一张车票,往返与多个时空世界之间,只是时间法则的一种浅显运用罢了。” “井国的多重时空,我理解了,你说井国的空间是折叠状,这里头又有什么说法?” 周玄继续问道。 “你看看它。” 墙小姐又指挥着黑水,显现出了一张叶片。 叶片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一枚普通的叶片。 “这就是叶片啊。”周玄说。 “对啊,就是普通的绿叶。”墙小姐指着叶片的正面,说道:“假如你站在叶片的正面,那叶片反面的人,你见得到吗?” “哦?这就是双重空间?” 周玄反应了过来,叶片上是一面空间,但是叶面下又是一层空间。 “这只是两重而已。” 墙小姐挥了挥手,黑水受了她意识的指引,将叶片顺着叶脉的位置,划成了两半,只靠叶尖的一点叶肉连接。 接着,墙小姐让叶片的两半,形成一个楼梯拐角的形状,一半叶子斜上,一半叶子斜下。 “两重空间,便成了四重空间了。” 墙小姐说道:“当然井国的空间,比我讲得还要复杂,通过折叠,至少形成了四重以上的空间, 我们所处的空间,不过其中一重而已。 四重空间住着的人,全然不一样,你在骨老会的古怪生物研究所里,经常见到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可你在井国从来没有见过,对吧? 原因就是,那是井国其余空间送过来的标本。” “四重空间,等于说,明江府那些八、九炷香的人,和我们不生活在一重空间之中。” “就是这个意思。” 墙小姐补充道:“其余空间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但是……他们享受的资源,比我们丰富得太多。” “等过一段时间,你会了解井国更多的隐秘,我通过演算得到的信息,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墙小姐讲到此处,又叹气道:“或许,掌握井国时间与空间的真正奥秘,会是我们俩回家的路。” 周玄听到此处,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今天被墙小姐上课了,原来在井国——眼见不一定为真。 “先不聊井国时间与空间奥秘,我想问问,你能凭借那跟丝线,确定莫庭生到底回到了多少年前吗?” 周玄问道。 墙小姐根据丝线,判断莫庭生回到了过去,隐藏在井国的历史里,这事倒让周玄不意外。 莫庭生与井灯有很深的关系, 井灯又是明江邪神的脚。 通过井灯,联系邪神「光阴」,将莫庭生送到过去,难度不大。 「光阴」是一尊掌握了部分时间法则的邪神。 但是,过去是一个很广阔的时间概念,两千年前也是过去,一年前也是过去, 到底送到了井国历史中的哪一年,这个是关键。 只有掌握了莫庭生具体回到了过去的哪一年,周玄才能通过血井的回溯,回到那一年去,抓住莫庭生。 “判断莫庭生回到哪一年,很重要。”周玄又跟墙小姐强调。 “这件事情不难,我可以演算得到。” “原理是什么?” 周玄喜欢追根问底。 “原理?很简单啊。” 墙小姐说道:“你现在已经明白了,井国有数百个时空世界。 你刺青产生的因果丝线,已经指向了莫庭生,丝线是有角度、有方向的,我可以根据它的方向、角度,去演算到底丝线延展到了哪个时空世界。” “你这么算的话,那你得知道时空世界的具体排布吧?” “当然知道了,从平面上来说,时空世界的排布,完全像年轮,但从纵面上来看,时空世界是竖直上升,最久远的年代,在上面, 整体的模型,就像是一颗下方最粗,上方最细的树,一颗完全悬空的树。” 墙小姐得意的说:“井国九大天神,都伴着一颗祖树而诞生,要我说,井国本身就是一颗巨大的悬空树。” “那你帮我推演出莫庭生的位置,我要通过血井,回溯时光去抓捕他。” 周玄说。 “放心,包在我的身上。” 墙小姐胸脯拍得啪啪响。 …… 周玄离开了神启秘境,注意力又回到石屋里, 风先生望着那根缥缈的、指向莫庭生的丝线,怔怔出神。 “莫庭生,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周玄轻轻摇头,转身出了石屋,对青风说:“你看守好风先生,等莫庭生归案了,让他们俩好好叙叙旧。” “是,小先生。”青风点头道。 “小先生,莫庭生藏在哪儿?”刚才审讯的时候,画家没有进去,就算进去了,他也只能瞧见一根延伸到苍穹上的丝线,并不知道莫庭生如今在何处。 “墙小姐还在计算……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莫庭生藏在井国的历史时空里。” 周玄说。 “那要抓捕莫庭生,不就得回到过去吗?”画家询问道。 “回到过去倒没有什么难的,但难就难在找谁帮我。” 周玄苦笑着。 莫庭生已经确定了三炷香火,对于这种香火层次,周玄自然不怕。 他是二炷香,通过“傩神起乩”的刺青后,能短暂的将香火提升到四炷香层次。 四炷香层次的说书人梦境,能困锁住五炷香,这是周玄最具战斗力的手段。 五炷香之下,甚至五炷香里走得不太远的堂口弟子,周玄皆不惧怕。 更不会怕了莫庭生那个三炷香。 但莫庭生,未必是一个人。 “邪神「光阴」将莫庭生送到了过去,它会不会也隐匿在历史里,等待我的光临?” 有他在, 周玄未必有胜算。 而且莫庭生和古族已经合作上了,古族里,应该也有人懂时间法则。 “是不是百眼大祭司呢?” 周玄当即便想到他……按照司玉儿的说法,百眼大祭司那一身眼睛刺青,都是来自血井的赐福。 血井对时间法则的掌握很深。 作为曾经血井的信徒,百眼大祭司又是坐七望八的香火,掌握时间法则,很合理。 “坐七望八的百眼大祭司、邪神「光阴」都有可能藏匿在历史里,我一个人回到历史中去,怕是送肉上砧板。” 周玄需要帮手, 但懂得时间法则的帮手,又极难找。 “我对时间法则,有领悟,但也就领悟了个皮毛。”画家想帮忙,但实在力不从心。 他对于时间、空间的法则,都有领悟,但都不算太深。 “不过,找帮手的事情,我可以想到人选,红棺娘娘便是好人选。”画家自己不行,但他想到了人手。 黄原府的红棺娘娘,作为高香火的苦鬼,对时间法则是有领悟的。 “红棺娘娘?她几炷香火?” “比我高一些,坐七望八。” “那还差着呢。” 对方可能出现的三人……百眼大祭司、莫庭生、邪神「光阴」, 这三个人里,周玄兑子莫庭生,红棺娘娘对阵百眼大祭司,对面还余下个“光阴”。 从纸面实力来讲,差得远。 “不够、不够。” 周玄觉得还要找个人选。 “懂得时间法则……”画家又去构思人选。 站在石门前的青风,则猛的提醒画家:“画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平水府的第一游神……箭大人?” “哎哟,你看我这脑子,怎么不记事呢?” 画家一拍大腿,他还真想起来了,平水府的掌日游神箭大人,领悟的就是时间法则。 “有箭大人陪你回到过去,那就不带怕的。” 画家欣喜的说道。 “箭大人那么厉害吗?” “平水府第一游神,你说高明不?”画家拍着脑门,补充道:“我为什么忘记了箭大人懂时间法则,因为他已经将近二十年没出过手了。” “他这么克制?” “也不是克制,是平水府、黄原府、明江府、荆川府,没有人敢找箭大人的麻烦,神箭堂口八炷香。” 周玄听完,顿时展露笑颜,说道:“老画,你前面那都是废话,你只要说他八炷香就行了。” “行了,老画,你去找箭大人帮忙,我先回去休息了,记得,风先生一定要看住,别弄丢,他身体里还有个食为天,是个当祭品的好宝贝。” 周玄没急着杀掉风先生,主要还是想让他和莫庭生对对线。 都是说书人同门,还是师父的老相识,让他死前完成“复仇”的心愿,这个机会还是要给的。 “小先生,放心,我亲自在这里盯着他。” 周玄挥挥手,便离开了城隍总堂。 帮手集结要时间,计算莫庭生回到了多少年前,墙小姐也要时间计算, 他刚好趁着这个时间节点,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等周玄走后, 画家划破了手掌,将血滴于空中,凝聚了一幅血画,他朗声说道:“佛国莫庭生祸乱明江府,请平水府掌日游神入局。” 话音一落,画家轻推血画,血画消失不见…… 约莫两分钟后, 一支金色羽箭,破空呼啸,从窗台缝隙处射入, 在箭头要钉进画家胸口衣物时,箭支兀自悬停,足见力道之巧。 画家右手握住箭支,感受着箭身抖动时传递出的信息——明日清晨,提箭入明江。 有了箭大人入局,画家心里安心许多,虽然他也知道,箭大人这次愿意过来,八成还是瞧了周玄的面子。 但箭大人能来就是顶好的事。 论捉刀放对,圣子圣女都不敢直撄箭大人的锋芒。 …… “什么是科学?我踏娘的只信玄学。” 云子良很不满墙小姐的思想。 周玄回了店,便跟云子良介绍周家净仪铺的新成员,来自血肉神朝的叹息母墙——墙小姐。 但云子良对于墙小姐的科学算法,不屑一顾。 “玄学是什么,来自寻龙祖宗的严选,祖宗之法不可变。什么科学,我信不过的。” 墙小姐也生气,在秘境里气得粉拳胡乱挥舞,说道:“科学,科学,科学,任何时候,科学都是我的第一信仰,我们血肉神朝,是科学的国度,虽然是血肉科技……” 一时间,谁都不服谁, “我有个办法。”赵无崖说道:“祖师爷爷、墙小姐,你们都别吵了,我呢,当裁判,出一场比赛,看看到底是科学管用,还是玄学牛气。” “什么比赛?”周玄问赵无崖。 “打牌。”赵无崖指着大四喜麻将馆的方向,说道:“从现在开始,让墙小姐用科学算法,带师祖爷爷去麻将馆打牌,看看能赢钱不,如果能赢,看看赢多少。” “这不对啊。”云子良挠着下巴,觉得赵无崖这法子,有漏洞。 “怎么不对啊?”赵无崖问。 “就算赢了很多钱,也只能证明科学打牌能赢钱,但是,万一用科学打牌的这段时间里,就是我手气旺的时候,科学那不是沾了我手气的光吗?” 众人:“……” 周玄咬牙切齿,说道:“我来东市街这么久了,就没见你手气旺过。” 老云老脸一红,但他脸皮厚,立马恢复,问墙小姐:“行,我现在就去麻将馆,墙小姐,你怎么帮我打牌?” “简单。” 墙小姐分出了一小股意识,从周玄的身体里钻出来,依靠厨房里的生肉,凝成了一块血肉,然后控制血肉变得极瘪,附在云子良的小臂上,被长衫一遮,完全看不见。 血肉生出,墙小姐的意识也回到了周玄秘境中,说道, “这块血肉能与我沟通联系,我现在演算莫庭生在,只有一小股意识可以闲出来帮你打牌,但就这点意识,算个牌绰绰有余,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科技算法的厉害。” “我还就不信,现在就去。” 云子良气呼呼的去了麻将馆。 秘境中,墙小姐不再讲话,云子良身上的那块血肉,成了她的眼睛、耳朵、传话筒。 她迫切要赢下科学和玄学的比拼。 赵无崖则有些忧心忡忡,问周玄:“房东,你说万一墙小姐真赢了,他师祖爷爷岂不是得气死?” “你还真以为云子良不信墙小姐的算法?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是激墙小姐,带他赢牌呢。” 周玄双手抱胸,笑着说道:“以老云那么精的人,他能不知道叹息母墙的本事?” 他觉得云子良此时像极了那些沙雕网友,故意发表某些过激言论,只为了多钓些“鱼”…… “墙小姐虽然算法厉害,但还是年轻……这么直的钩也咬。” 第239章 黑驴天赋 墙小姐才不管“钩直饵咸”,非要跟云子良争一个高低。 争高低的办法非常朴素,就是帮云子良打麻将赢钱。 墙小姐的意识,在秘境黑水里运算,周玄进入秘境中,他也想瞧瞧这场牌局的热闹。 由于老云的手腕上附着墙小姐制造出来的血肉,老云可以通过血肉,直接和墙小姐进行交流。 黑水之中,有一小块区域,充当了一块屏幕,屏幕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牌局计算,告诉云子良出哪张牌是最优的选择。 “老云头,我这次用的算法,叫突围算法,就与打仗似的,不在乎一兵一卒的损失,只在乎最后这场仗能不能赢下来。” “放弃局部最优,选择全局最优?”周玄问道。 “阿玄太聪明了,原理就是这样的。” 墙小姐夸奖完周玄后,开始引领云子良打牌。 “按照现在的局面,出二饼。” “出什么二饼?不行,我非要单吊四饼。” “老云头,你打南风。” “我就要打幺鸡。” 墙小姐:“……” 周玄听到这儿,双掌一击,哈哈大笑,像老云这样的犟驴,他打牌不输,谁输? 但转念一想, 周玄觉得老云不对劲。 在生活里,老云是个听劝的人,怎么一上牌桌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老能抬杠了。 这也太割裂了。 “不对,这不是老云的作风。” 周玄忽然想到,也许老云不是一直输,而是他根本就没想着赢。 “气死我了,老云头,我不想跟你玩了,你自己玩吧。” 在周玄深思熟虑的时候,墙小姐已经被老云的犟驴劲气得不算牌了。 “那可不行,我们还没分出高下呢。”云子良又怂恿墙小姐继续算牌。 这次墙小姐说什么也不理他。 “科学再厉害,也叫不醒抬杠的人。” 墙小姐直接自闭了。 “我得纠正你一下,老云不是抬杠,他是一定要输。” 等老云打完麻将重新回到了净仪铺后,云子良叉着腰,说道:“墙小姐,科学与玄学,打了一个平手。” 用科学也是输钱,用玄学也是输钱,可不是打了个平手么。 “呵,不理你。” 墙小姐独自生着闷气。 周玄则问云子良:“老云,我以前以为你打牌是单纯的菜,今天才发现,你是故意输牌。” “你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都跟你讲了,这个世道上,一个人的运气是有总数的,这里多用一点,那里便会少一点。 打牌输,无非出钱而已,要是遇上了要命的事,运气要差了,那可出大事了。” 云子良挥着袖子,去给茶壶续茶。 周玄则聊起了正事。 “老云,墙小姐在分析佛偈的力量属性,她的算法很高明,说不定就这两天,我们就得去刺青禁地了,你好好准备准备你的乘龙符。” “乘龙符不需要提前准备,只要我到了,自然能画出那张符,对了,莫庭生,你们抓到了?” 云子良询问道。 “抓了个假的,不过,真正的莫庭生,已经被我的因果刺青图,指引了方向,他的具体位置,墙小姐还在算。” “骨老会供养的母墙,还是有点东西。” “纠正你,不是骨老会供养了我,是我制造了骨老会。” 墙小姐又说:“我看出来了,你肉身毁坏过度,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和我一样,都是意识体,如果你愿意承认科学是你的信仰的话,那我可以帮你制造一具肉身。”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科学。”云子良很是“坦诚”的说道。 周玄、墙小姐:“……” “我不跟你吹牛,你说的什么算法,我也会的。”云子良直接拿过了柜台上的算盘,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念着口诀:“一逢一进一,二逢二进二……” 这段口诀念得,给周玄念了一脑门黑线。 算盘和算法,差别还是很大的。 “墙小姐,老云对肉……额……科学这么执着,你考虑考虑帮帮他。” “要时间要材料。”墙小姐在黑水秘境里,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老云头的意识和井国人还不太一样,他拔过香火的,所以血肉的材料,用井国人的还不太行。” “井国人的不行,那般若佛国的人行不行?”周玄问道。 “我目前没有掌握佛国的信息,不知道行不行,需要抓一个过来,供我演算。” “等我把莫庭生抓到,你好好研究研究。” 周玄搂过老云的肩膀,说道:“老云,是不是有肉身之后,无敌的你就要回来了。” 他可是听赵无崖讲过,云子良这位藏龙山的寻龙大天师,横推玄门第一。 “那还得看墙墙的研究呢,我可说不上话。”云子良得知墙小姐能帮自己重新制造肉身,连对她的称呼都改了。 他还托着腮帮子,说道:“墙墙啊,也不知道咋回事,我现在瞧你越来越顺眼。” “老云,你这马屁拍得,有点过份了,墙小姐在我的秘境里,能和你聊天就不错了,你还看得见她?你能看到我的秘境里去?” “就是,师祖爷爷,你不能太谄媚,我们玄门也是有风骨的。” 赵无崖甩了甩油光锃亮的长发,朝着周玄的方向说道:“墙墙,你既然能制造肉身,你看能不能给我这身子也重建一下。” “崖子,丫这身体好着呢,重建啥?”周玄忍俊不禁。 “我想要一个房东那样的身子,感知力强的,能入日游之境。” “你要日游之境干嘛?”云子良问道。 赵无崖已经想入非非了,仿佛自己已经是日游之境了似的,手指苍穹,很是中二的说道:“我要这苍穹,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漫天白云,再也挡不住我的心,我要……” 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砰”的一下,挨了云子良一个结结实实的暴栗。 “讲人话!” “师祖爷爷,我就是想入日游之境后,神魂有了天地极速,那我以后寻龙,就不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我就往家里一坐,魂‘嗖’的一下,就游历井国山川宝地,寻龙不就成了个享受的好活儿了吗?” 这话说得云子良一愣一愣的, 周玄也忍不住鼓掌,不愧是你呀,崖子,寻龙公子、道门贵族,有懒你是真偷啊。 “你踏奶奶的,我们寻龙一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奇葩,开车寻龙、卡车拖驴、还涂一脑门的冰麝油,现在你还整出个日游寻龙? 全天下的懒,都被你偷了。” 云子良气得直冒烟,鞋子一脱,捏在手上,朝着赵无崖抽了过去。 要说赵无崖也是个狠人,风轻云淡,双手缓缓抱住头,往角落里一蹲,任凭云子良狂风般的暴打。 “崖子现在挨打越来越熟练了,看他这表情,好像还有点享受呢。” “哦,哦,师祖爷爷,你使点劲啊,没吃饭吗?” “直娘贼,还敢叫嘴。”云子良都给气乐了,手里的鞋子那使劲招呼。 屋里是一阵噼噼啪啪,周玄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小福子坐在角落,啃着糖饼,“库库”的笑个不停。 墙小姐也是一脸童真的笑,说:“你们店里的气氛真好,我在井国,第一次有了损友、朋友的感觉。” 那可不,你这些年都被骨老们当血肉机器……骨老会专用教学仪器。 “进了我们店的人,都是哥们。”周玄说道。 赵无崖已经被打得皮糙肉厚了,挨了一顿打,一点萎靡之色都没有,反而更精神了,他属于执迷不悟,继续问墙小姐:“墙墙,能给我肉身塑造成日游之境吗?我要开启寻龙大时代。” 墙小姐捂着嘴笑,说道:“阿崖,请你正视我的血肉科技,科技不是万能的。” “办不到吗?” “我要能办到,我造几百个日游之境的人,那不早带我回家了吗?” “啊!啊!我的寻龙大时代,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赵无崖超着天花板嗷了一嗓子…… …… 店里来了新人,自然要来一次团建。 周玄去东江大菜馆订了一桌子菜,有伙计提着食盒送了过来,他顺带开了坛黄酒。 “墙小姐,话说骨老会每个月给你供上一百口子人,供你食用,我这儿可没这个条件。” “那是能量消耗的问题,我在骨老会,建了那么大一堵血肉之墙,消耗能量很多的, 但是现在我在你的秘境里,只是意识体,不需要消耗太多能量,而且你的秘境,住着真的很舒坦,我感觉我的意识都重新进行生长了。” 墙小姐的话,惹得云子良羡慕,说:“小周的秘境,那是天神意志,井国里最珍贵的物事,我就是现在魂弱,进了秘境扛不住,不然,我都要住到他的秘境里去。” “老云,你想住我得让你进啊。” 周玄端起酒杯,说道:“我的秘境又不是宿舍,住一大窝子人,像话吗?” “不行,我找机会,一定要去你秘境里躺躺。” 云子良现在惦记上了。 众人边喝边聊,推杯换盏,酒过了三巡,周玄对云子良讲起了抓捕莫庭生的计划。 “莫庭生藏在井国的历史里,等墙小姐算出了他的位置,我就下血井去抓他,抓到莫庭生,我让墙小姐瞧瞧,他的血肉躯体,适不适合做你的肉身。” “你要进到历史里去啊,那不用下血井了,不然还得出祭品呢,还得来回鼓捣,耽误时间。” “不下血井,怎么进入井国的历史?”周玄问道。 云子良正要说话,赵无崖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去堵老云的嘴:“祖师爷爷,不准说……” “你自己偷懒,还让你的驴子也偷懒?”云子良拨开了赵无崖的手,训斥道。 “老云,你意思是……崖子的大黑驴,能带我回到井国的历史里?” “那是自然了。” “祖师爷爷别说了,大黑要被房东骑到历史里,那不得累瘦?” “天天心疼你那破驴子。” 云子良白了赵无崖一眼后,对周玄讲道:“寻龙一脉,走遍井国的山川宝地,靠的就是驴子,这驴子能走进历史,能走入其余的空间。 井国多妖,诸多妖祟,都有其天赋,比如有些妖祟,擅于隐藏气息, 通灵的黑驴,天赋便是能在诸多空间行走。” “等于这大黑驴,懂得时间法则?” “和法则不同,只是有些相似而已。”云子良说。 周玄听到这儿,一巴掌拍在赵无崖的肩膀上:“崖子,你的大黑,我征用了。” 赵无崖闷头干饭,假装没听见。 “你不答应也得征用,等完事了,我请你去看电影。” “我不爱看电影。” “那我帮你攒香火。” “你还能帮我攒香火?修行修到我身上?” 赵无崖瞪圆了眼睛。 “当然了,寻龙是神人,神人可以用佛气来攒香火。”周玄说道:“莫庭生是佛国的人,你想想,佛国的人,能没佛气嘛,我把他抓过来,你吸他佛气,血肉留给老云,这不皆大欢喜吗?” 赵无崖蹭的站起身,猛拍桌子,说道:“房东,周房东,你侮辱了我,我们寻龙一脉,那是有道门风骨的,抓捕莫庭生,这是替天行道,大黑作为道门的一份子,就应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谈什么佛气、香火?那都是后话了。” 啧啧,瞧瞧崖子,这么大义凛然,可愣是没拒绝莫庭生的佛气。 有了赵无崖的黑驴子,倒是省事了,周玄吃过饭,出去溜达了一阵,溜达到西街,结果司玉儿在喊他。 “哟,玉儿,什么风把你吹到东市街了?” “不是风吹来的,周大哥,今天明江府大量的报纸,用大量的版面,在抹黑你。” “抹黑让他抹黑嘛,过两天就没事了。” 抹黑的新闻,是莫庭生指使人去做的,如果莫庭生死掉, 那报纸上的抹黑新闻,自然没有了。 “周大哥,你真看得开,要是换了我,我不把他们腿打折。” “报纸新闻的事,是小事,玉儿,我有件大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是血井通灵人,你知道吧?” 司玉儿以前不知道,但周玄夜游,向明江府发出了啸音之后,她才感知到周玄便是血井通灵人。 “现在知道了。” “我要组建血井会。”周玄说道。 “血井会,是井灯老师掌控的啊。” “我就是要替代井灯。” 周玄将井灯为邪神做事、和拐子交往密切、甚至曾经有可能诱拐过血井通灵人的事情,全盘对司玉儿讲了。 气得司玉儿嘴唇都快咬破了。 “原来井老师这么坏?” “血井通灵人,不应该是被人当成食物、发疯的下场,新的血井会,会带领所有的通灵人,过上体面的日子,过上不再担心发疯的日子。” 周玄本身便是血井通灵人,一番话说得司玉儿极有共鸣。 她连忙问道:“周大哥,你要我做什么?” “司家手下有很多大报社,往后几天,你在报纸上刊登血井会重新组织的新闻,要头版头条,为新的血井会预热,也让明江府更多的血井通灵人,看到这篇消息。” “不布置血井会联系的暗语吗?” “不需要。”周玄说道:“你忘记我夜游时,能向明江府很多地方发出啸音吗?如今,我的感知力,更上一层楼,已入日游之境, 往后,若是我想召开血井集会,我可以日游通知整个明江府的血井通灵人,可能不光是明江府、平水府、黄原府、荆川府,我都能通知到。” 司玉儿听得满眼小星星, 她不光是感叹周玄感知力的强大,更加憧憬往后新的血井会。 “四个府的血井通灵人,如果在周大哥的带领下,能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先别幻想。”周玄在司玉儿的额头上,轻轻凿了个爆栗,说道:“记得,头版头条。” “一定,一定,我现在就回去写新闻,我亲自操刀。” 司玉儿转头离开。 周玄又溜达了一阵后,回店睡觉。 …… 次日清晨,周玄还在梦中,墙小姐便喊道:“算出来了,算出来了,二十三年前。” “啥?” 周玄睡眼惺忪的问道。 “莫庭生藏在井国二十三年前的历史里。” “还能更加精准的定位吗?” “井国二十三年前、明江府、溪山大街,只能定位到这个层级。” “已经很好了。”周玄称赞道。 溪山大街,是明江府最繁华的一条街。 这条街很长,有数公里,但在能日游的周玄眼里,想查清楚这条街,不要太容易。 “佛偈的力量属性演算出来了吗?” “还在演算中。” 周玄点点头,起了床,洗漱一阵后,给城隍总堂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城隍坐堂李正。 他值了一夜的班,有些劳累,声音也懒了些。 “谁啊?” “我,周玄。” “哟,小先生。”李正的精神立刻抖擞起来,说道:“有什么吩咐?” “画家在城隍总堂吗?” “在。” “你通知他,我已经确定了莫庭生的位置,只要人手到齐,立马进入井国的历史,将他抓捕归案。” “明白。” 李正收了线,朝着关押着风先生的石屋跑去,见到了画家,便说:“画大人,小先生已经确定了莫庭生的位置。” “这么快?” 画家与风先生就面对面的坐着。 此时的风先生,已经是恨极了莫庭生,他牙齿咬得极紧,挤出一句话:“莫庭生,你不得好死。” 画家则挥了挥手,示意李正先出去。 “只等箭大人了。” 红棺娘娘现在就在明江府,她要集结,动作会很快,但箭大人,到现在还没有进明江府。 画家在等, 大概半个钟头后, 一盏游神灯笼,在画家面前停住。 “画大人,游神司的监控法器动了,有六炷香之上的香火高人,进入明江府,但法器波动之后,便不再震颤。” “无妨,是箭大人进明江府了。” 在灯笼飞走之后,画家遥望着平水府的方向,他眼前闪过记忆中的画面——一一位箭士披挂一袭白衣,弯弓搭箭,箭尖指向天穹。 “白衣神箭,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画家喃喃说道…… 第240章 白衣箭神 画家知道箭大人进了明江府,便喊来了青风,看管风先生,他要去迎接箭大人。 毕竟是帮明江府的忙,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的。 只见,他双手喷吐出来两团道焱火,撕裂了空间。 等他再次回到现实空间之时,他已经出现明江码头——十九铺。 箭大人一袭白衣,坐在一条小船上,离岸不远了。 “箭大人,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箭大人坐姿极板正,他的面容没有丝毫的苍老之感,若不注意他斑白的头发,只瞧面相,只觉他不超过三十岁。 “老画,长行市了,领悟了空间法则,井国九府,来去自如。” “我以为自己能够来去自如,但还是有破绽。” 画家是自己人知道自己事,追捕风先生的时候,他的空间法则,便跑不过周玄的日游神魂,更跑不过风先生的人间无距。 两人言谈之间,小船已靠岸, 这艘船的船夫,是苦鬼堂口的弟子。 苦鬼弟子吃的水家饭,遍布九府,昨日他们得了红棺娘娘的令,接箭大人入明江。 箭大人提着两个长木箱子,下了船,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对画家的亲热,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左右打量着十九铺的风景, 似乎他身边的画家不存在似的。 但画家不以为忤,他曾经和箭大人打过交道,知道他就是这般清冷性子,见谁都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箭大人,小先生在东市街等你,我派人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虽然来明江府的次数少,但路我还没忘。” 箭手眼力第一,平日里无论做什么,都擅长观察,周边的事物、人,一旦入了眼,便再也忘不掉。 记路对于他们来讲,更是家常便饭。 “我现在去东市街,与周家傩神会合,老画啊,我明着讲,你得感谢周家傩神,若不是他,你明江府哪怕是末日降临,又与我们平水府何干?” 箭大人的话,话糙理不糙。 画家也深以为然,但是……这种伤人的话,你就不能暗着讲吗?非要伤我的老脸? “我老画自然明白。”画家捏着鼻子赔笑道。 箭大人却抖了抖白衣长袍,朝着码头上的石板路走去,边走边说, “平水府瞧着周家傩神的面子,帮你们明江府,我平水府不求回报,只希望往后周家傩神遇着事情的时候, 你们明江府能够站出来。” “若是为着小先生的事情,那还真有大事要发生。”画家快步走到箭大人身后,耳语道:“小先生执意带走骨老会的叹息母墙,圣子圣女已经放下了话……” 都是走江湖的人,讲话不需要过于直白,画家讲到这里,箭大人便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我已明白,圣子圣女不去光阴界,留在井国人间,不就是为了人间香火吗? 若是他们执意要出手,我射断他们的秘境香火。” 箭大人说完,径自离开。 画家望着箭大人的身影,说道:“老箭啊,圣子圣女贪图人间香火,不去光阴界,你又是为了什么不去光阴界的呢?” 光阴界,便是井国被折叠起来的空间之一。 …… “什么,莫庭生的位置变了?” 周玄坐在店里,等候着进井国历史的帮手时,墙小姐通知他,莫庭生的位置已经改变。 “现在莫庭生在哪儿?” “二十年前的井国明江府,东市街。” “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井国二十三年前,进入了井国二十年前?他在做什么?” 周玄觉得莫庭生不会无端走动,横跨了三年历史,而且还走到了东市街,他一定是有意图的。 意图是什么? 周玄仔细一思量,猛的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说道:“百鬼谣!” 周玄已经推导出莫庭生有极大的可能性是佛国人,而且百分之百和刺青禁地中的三头石佛合作上了。 三头石佛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制造出天神级的容器,接引百鬼之母降临。 而百鬼之母,就在木华的身体里。 木华是百鬼谣。 但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便是刺青古族感受不到百鬼谣的存在。 三头石佛如今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出百鬼谣到底藏在东市街哪里。 他们找不到,莫庭生在帮他们找。 “石家四兄弟可说了,刺青古族最强的大祭司……玉门大祭司,在二十三年前,带上古族的碑卵,寻找合适的人选,帮碑卵转生,转身之后的人,便是百鬼谣。” “莫庭生从二十三年前的井国历史,一直横跨到二十年前,就是在历史之中,寻找到谁才是百鬼谣。” 从历史里寻求百鬼谣的答案, 百眼大祭司也懂时间法则,不然他不可能找到莫庭生, 为什么他前些天,不自己去历史里寻找百鬼谣是谁? “不是掌握了时间法则,便能做到随意横跨历史。” 墙小姐给周玄普及法则的知识:“时间法则一共有五层境界,第一层境界叫作「洞察」,能短暂的瞧见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画家的时间法则,便是领悟到了这一层, 第二层境界叫作「行者」,可以在时空世界里任意穿梭, 莫庭生只有三炷香,在井国里是无法领悟法则的,所以,一定是你说的那尊邪神,带着他在时空世界中行走。 「行者」这层境界,也有高低, 刚入「行者」境界的人,就如才学会游泳的娃娃,扑棱两下还可以,但要让他熟练的游过数公里,很难为他。 只有泳技高超的人,才能随意于河的两岸往返。 你说的百眼大祭司,估计对于「行者」的领悟,只是初窥门径,他与莫庭生联系时,莫庭生告诉了自己所在的具体位置, 他能通过「行者」之法,顺利找到莫庭生,但要让他在时空世界里自由穿越,他没有那个能力。” 周玄听到此处,便明白了。 “莫庭生如今在时空世界里快速穿越,必然是依靠了邪神「光阴」,还好我叫帮手了,要不然我没准要被它击杀在井国的历史之中。” “看看帮手什么时候到。” 周玄探破了莫庭生的用意后,精神有些紧绷起来。 除去百鬼谣的答案,莫庭生此次在井国历史之中穿梭,还有一层用意——便是玉门大祭司的去向。 玉门大祭司,是刺青古族中最强的大祭司,二十多年前,便已经是八炷香,但后来,他的去向成了谜, 古族的人找不到他。 一旦这次被莫庭生确定了玉门大祭司的去向,古族找到了玉门,便多了一个八炷香的高手。 那可是八炷香,原本刺青禁地的实力就比较强,有了玉门,哪怕墙小姐分析出了佛偈的力量属性,成功打破禁地, 周玄也找不到足够的人手,与三头石佛开战。 “今日,一定不能让莫庭生把答案找到。” 周玄想到此处,多少有些心焦,要去打电话,继续催一催画家, 也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妇人,搬着一个纸箱子,进了周家净仪铺。 “小先生在吗?” “您是?” 周玄瞧了瞧年轻妇人,妇人的脸被箱子挡住了,看不清面庞。 等妇人将纸箱子卸下,周玄便认出来了。 “哦,船上玩棺材的红棺娘娘。” 周玄与红棺娘娘属于不打不相识,在明江之上,他夜游神魂为画家指路之时,恰巧红棺娘娘坐船经过。 而船上,有一台黄原府血井人脑。 便是靠着这台人脑,周玄才升入了日游之境。 “小先生还记得我。” 红棺娘娘笑着从纸箱里翻着两个大纸盒。 “这一大盒子,都是万年灵的手表,这盒子,是小黄鱼, 我们黄原府的人嘛,文化程度不太高,一时间想不起有什么好礼物送给小先生,就买了些手表,黄金,聊表我们的心意。” “不对啊,红棺娘娘,我记得你是过来帮我的。” 作为帮手,付报酬是合理的, 但哪有帮手给被帮之人送礼的? 这不乱套了吗? “谈什么帮不帮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红棺娘娘简直是善财菩萨,云子良还在画出睡觉,被她拽出来,强行送了一块手表。 老云甚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牵着驴来找周玄的赵无崖,才到门口,就被红棺娘娘喊住,往他兜里塞了两条大黄鱼, 赵无崖的袍子都被坠跨了一些。 “你是善德爱心协会的?你们不是街上发米面粮油吗?今天直接升级发金条了?” 赵无崖挠着脑袋,在思考要不要自己回家打扮打扮,化个妆,换个身份再领一次金条。 “什么协会的?这是苦鬼堂口的二当家,红棺娘娘。”周玄笑着说。 “没啥娘娘不娘娘的,都是朋友。” 红棺娘娘那叫一个热情,拿着一块“万年灵”,抓着赵无崖的手就给戴上。 “哟,这大小伙子,这么高的架子,这么细的骨头,跟个姑娘似的,皮肤也好,细腻。” 她越是夸,云子良脸色越是铁沉。 赵无崖倒是喜欢手表,左看看右瞧瞧,瞧着瞧着,忽然他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势从身侧传来,便扭头去看,只瞧见一位身着白袍的高大男人,站在店门口,手里提着两个长条的木箱子。 “神箭堂口,你是箭大人?” 周玄在夏金那里,瞧见过这种木箱子。 “平水府腾箭,来与周家傩神叙叙旧。” 他笑得很勉强。 但就这份勉强,落入红棺娘娘眼中,却觉得惊讶。 她什么时候见过箭大人跟人笑过? “箭大人,我死而复生之际,是你的神箭,给我开的棺,这份情义,我还记得呢。” “是有一份情义,但绝不是开棺之情。” 箭大人将木箱子放下,说道:“你升入二炷香之时,我便用时间法则的「洞察」看过未来,我见到周家傩神出世, 井国之中,过往之事不可改,未来之事犹可变,未来只是未来,要想让未来的事情发生,依然需要做很多努力, 所以,那日我神箭开棺,迎傩神出世,便是以我神箭之名,震摄那些暗中窥探的宵小,让他们不敢造次。” “箭大人,我升入二炷香之日,有人想杀我?”周玄问道。 箭大人笑而不语,只是往天穹的方向瞧去。 若是以往,周玄以为箭大人说的,便是天穹神明,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井国除了天穹之上,还有其余的折叠空间。 “不知道箭大人的守棺之情,我该如何报答?” “你对我最好的报答,便是迅速成长,平水府需要你、井国也需要你。” 箭大人讲到此处,便再次勉强一笑,倒不像讨要报酬,更像约定。 “我会很快的成长。” 周玄说道:“不过对于今日来说,比成长更重要的,便是拿下莫庭生,他有邪神庇护。” “我的箭下,没有邪神,周家傩神,带我前去。” 箭大人没有拐弯抹角,极其的利索。 红棺娘娘在侧,箭大人在前,周玄便说道:“莫庭生在井国的历史里快速穿越,他的位置并不固定,但我能随时掌控他的位置,我为二位前辈带路。” “太有礼貌了。” 红棺娘娘瞧周玄,怎么瞧都顺眼。 箭大人只是原地等着, 周玄则骑到了赵无崖的大黑驴上。 黑驴倒不怕生,被周玄骑了,也不倔犟,只将头仰起来,“阿额阿额”的叫了两声。 赵无崖放心不下,嘱咐周玄:“房东,我可跟你说啊,这大黑啊,你拽它左耳朵,它往右走,你拽它右耳朵,它往左走,你说走,它就停,你说停,它就走。” “为啥是个反的?” “就为了不让其余的寻龙道士随便能骑它。” 周玄:“……” “停。” 周玄喊了一声后,那驴子便动起了蹄子。 “房东,你想去什么时候的历史,便在脑海中冥想,大黑能通人心意的,但是,千万别走得太快。” 时空世界想来很古怪,周玄留心着赵无崖的交代,便问道, “走得太快会出什么问题?” “额……会把驴走瘦。” 周玄:“……” “放心,你的驴子这么壮,瘦也瘦不了多少。” 周玄拍拍赵无崖的肩膀后,便继续朝大黑驴喊了一声:“停!” 大黑驴继续走了起来, 周玄脑海中冥想着墙小姐给的新位置——井国十九年,莫庭生又出现了新的时空跨越。 随着冥想,大黑驴走着走着,身形便在东市街里消失不见。 “我们俩也要跟上了。” 红棺娘娘闭目冥想,身形消失。 箭大人则扬起了右手,木箱子自动打开,一柄古朴的硬木弓,飞腾到了他的手上。 他拉动了木弦,张弓空放。 “砰”, 一声木弓断折的脆响传出,但他手中的弓并没有折断,他的身形,以及两个木箱子,却随着断响,消失不见。 三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 赵无崖问云子良:“祖师爷爷,你说房东不会有事吧?” “他这趟出事怕是很难,刚才空放木弓的箭大人,是平水府的第一游神,神箭八炷香,这样的狠人,哪怕放在光阴界,也是绝对意义上的强手。” “八炷香的高手,都应该去了光阴界啊,他咋还在井国人间?” “我以前战力不也超过八炷香,我不也没去光阴界吗?” 云子良伸手在赵无崖的脑门上凿了个爆栗后,喃喃说道:“只要执念够强,便能抵抗去光阴界的意志, 这位箭大人的执念,不知在什么地方。” …… “我不去光阴界,便是要守住平水府。” 箭大人、红棺娘娘与周玄一起,行走在穿梭时空的通道上。 在周玄看来,这次时光回溯,与上次下血井的风光,完全不一样。 下血井时,四周通红一片,只听见不同年代的声音。 而这一次, 周玄脚下的路,绽放着雪白的光芒,四周则是幻灯片似的,尽是不同年代的画面。 在时空通道里行走,红棺娘娘觉得无聊,便询问起箭大人不去“光阴界”的原因。 “我平水府出生,平水府长大,后来去了荆川府学艺,进入了「神箭」堂口,出师后便又回了平水府, 我热爱这片土地,乱世将至,我不希望战火延伸到平水府中,我和我的箭,是平水府的最后屏障。” “箭大人是性情中人。”红棺娘娘却苦笑道:“我不爱黄原府,我只爱天下的水路,水路还在,苦鬼堂口便永恒不灭。” 苦鬼的弟子,是在九府的水路上谋生的人。 “箭大人,你说的光阴界,是什么地方?” “一个正常人居住不了的地方。” 箭大人握紧了手中的木箱子,说道:“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你会踏上光阴界的,就在不远的时日里。” “我会去光阴界?” “会的,如果未来没有改变的话。”箭大人又补充道:“光阴界,是正常人的噩梦,朝圣者的天堂。” “若是小先生要去光阴界,那就肯定要去我们黄原府。” 红棺娘娘心中欣喜,暗暗说道。 光阴界是折叠的空间,但它若是展开,便在黄原府的地下。 要去光阴界,必然要先去黄原府。 “小先生要去黄原府,只怕找到河神有望了。” 三人聊着聊着,忽然地上的白色光泽消失,三人便出现在了十九年前的东市街。 “到地方了。” 周玄说了一声,他座下的大黑驴子猛得抬起了前蹄,策马扬鞭似的,发出了“阿额阿额”的长啸之声。 “大黑,你是一头驴啊,为什么要做马的动作?” 扬缰长啸,若是放在大马的身上,那叫一个英姿飒爽,但大黑驴来这么一下,周玄只觉得很别扭。 “莫庭生的位置又变了,去到井国十八年前。” “追他。”周玄又喊了一声:“停。” 大黑驴这次扬蹄快跑,它觉得刚才受到了周玄“汝是驴非马”的侮辱。 它要证明自己不比马差。 马跑得快,它也跑得快。 “吁,吁,大黑,你慢点跑,要真跑是瘦了,我没法给崖子交代。” 周玄越喊,大黑在时空世界里跑得越快,符合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无比倔犟的刻板印象。 这一年的时空,大黑那是一溜烟的功夫就跑到了。 新的时空世界才出现,这次周玄也不耽搁,都没来得及下黑驴,便将感知力催发到了极致,神魂日游,在十八年前的东市街上,寻找着莫庭生的踪迹, 神魂日游,天地极速,加上周玄细致查验消耗的时间,不消半分钟,周玄便定位到了莫庭生的位置。 东市街,四面环山, 莫庭生,就站在街外的南山上,至于邪神光阴,周玄却没寻到他的影踪, 百眼大祭司,周玄的日游神魂,也没找到。 “就来了莫庭生?” 周玄不太信,至少邪神「光阴」,一定是在的。 他的神魂又在东市街上晃了两圈后,依然是除了莫庭生外,再没发现其余人的踪迹。 找寻不到,周玄也无奈,只得神魂回体,对箭大人说道:“箭大人,只找到了莫庭生,他就在南山之上,邪神没有找到。” “他藏在了附近的时空之中。” 箭大人将双手木箱扔到了空中,箱子悬空,自动打开, 硬木弓、金色羽箭,都飞到了他的手上。 “时空世界之中,邪神怎敢与我放对。” 箭大人弯弓搭箭,先发一箭,射至莫庭生脚下。 莫庭生见到了这一支箭,便反应了过来,瞧到东市街上,有一白衣箭手。 再细看,莫庭生又瞧见了周玄。 “周玄,你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莫庭生恨得牙齿直痒痒时,他脚下的箭,忽然爆开,传出了箭大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莫庭生,白衣箭神在此,允许你躲藏、逃避,我下一支箭,一刻钟之后再发。” 莫庭生惊住了,他在明江府多年,怎么能不知道白衣箭神的名号。 “周玄,你丫的,追我到这儿来就算了,还找了个八炷香的箭手。” 周玄也惊呆了, 他觉得箭大人是不是太托大了,让出一刻钟的时间,允许莫庭生先跑,要是莫庭生配合着邪神「光阴」穿梭时光,再跑到几年前,藏起来,那找起来还好找吗? 箭大人却闭目养神,毫无张弓的迹象…… 请一天假 好兄弟们,今天感冒实在有点严重哈,精神很疲惫,请一天假,么么哒。 《日夜游神》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1章 青衣大佛 “箭大人,你不是太托大了点?”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箭大人始终没有张弓的意思,平常够佛系的周玄,都有些忍不住了,发声催问道。 箭大人始终闭目,没有回应周玄的问话。 红棺娘娘则劝周玄,说:“小先生,少安毋躁,箭大人是平水第一游神,向来是本事高明,他岿然不动自然有他的想法,我们俩啊,看戏便好。” “静观箭大人出手。” 周玄觉得箭大人有点像猫,抓到了老鼠,也不急着扼杀,先耍上一阵,直到将老鼠耍得精疲力尽之后,才会下最终的狠手。 周玄静静观望局势变化,但也未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箭大人身上,他将感知力催动,神魂日游,紧紧跟住莫庭生的行踪。 莫庭生在南山之上,迅速跑动,他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往日里的淡定哪里还瞧得见,撒丫子狂奔,试图躲过箭大人即将到来的神箭。 他还不光跑,边跑边在心中叫喊:“光阴,箭大人找到我们了,救我离开。” 沉默,还是沉默, 莫庭生被光阴带着在井国的时空世界里穿梭,可如今,光阴却不敢回话,他也忌惮箭大人的到来。 “光阴,光阴……光阴我草你奶奶,利用时间法则,带我离开。” 莫庭生已是极其恐惧,直爆粗口,怒骂邪神「光阴」见死不救。 时间不会因为莫庭生的恐惧停下来,离箭大人约定好的一刻钟,越来越近。 莫庭生最后彻底猴急,超着天空的某个方向看去,骂道:“光阴,你别忘了你们主子怎么吃掉我的好处的……我要死了,你回去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邪神「光阴」很是挣扎,他的确是听了小姐的命令,前来辅佐莫庭生。 但辅佐归辅佐,不是来送命的,八炷香的箭大人虎视眈眈,他怎么敢现身? 而且箭大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她不是靠驴子、靠法器来的时空世界,必然是领悟了时间法则中的「行者」境界。 所以她的香火层次,也必然在七炷香之上。 一个七炷香之上,一个明确的八炷香火, 他作为实力较为强劲的邪神,也不敢直撄两人的锋芒。 所以,他选择苟住,他融在这片时空之中,将自己的气息全部隐蔽。 他现在就是这片时空中的一份子,只要他一直苟住,箭大人就无法将他从时空中找出。 但是, 莫庭生提到了“主子”,一时间竟然让「光阴」产生了杂念。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找一个好时机,将莫庭生救走, 也就是这份杂念动了,一直闭目凝神的箭大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不是托大,而是一次利用“一刻钟”的由头,恐吓莫庭生,只要他被恐吓到了,一定会和邪神联系,邪神现不现身无所谓,只要他冒出了一星半点的杂念,箭大人便能捕捉到。 捕捉到了杂念,就锁定了邪神「光阴」的气机。 气机已现,剩下的便是狩猎。 “第一箭,封住时空天元。” 箭大人弯弓搭箭, 金色的羽箭射出,在广袤的大地上,如游蛇一般穿行,直射到东市街的北山上时,箭的轨迹忽然变化,直插云霄,在离地三百丈处停止,悬空。 “第二箭,封住大地精魂。” 又是一支羽箭,带着极磅礴的气势,射进了北山的山腰之处。 一箭降下,北山之中,传出了一声呼啸。 呼啸似啼哭,似委屈, 而那支金色的羽箭,却如同一座丰碑,屹立在北山上。 气势太强,周玄日游的神魂都受到了侵扰。 他连忙将神魂回了躯壳之内。 “第三箭,箭发虚空,锁住时空缝隙。” 又一支箭起,这支箭,携带着金色的波浪。 波浪撞到了天空中的天元箭,撞到了北山之上的精魄箭,竟在天空之中,形成了一座金色的囚笼。 “平水府箭大人,明江之事,与你何干呀?” 囚笼中传来「光阴」的叫喊。 他很钦佩箭大人的本事,只是一道杂念生出,便被锁定了气机, 他很恐惧,一旦自己落入了周玄手上,只怕要像柳神、命神一般,身消道陨。 “明江府的事,自然与我无关,但你们这伙人要杀周家傩神,便和我们平水府有天大的关系。” 前日,拐子堂口的风先生,贸然向周玄出手,好在周玄有神行甲马护身,风先生没有得逞, 事后,箭大人已经憋了一股闷气,久郁心中,这次,他来明江府,就要发泄掉心中闷气。 既然「光阴」邪神已经降临在这时空世界中,那只抓一个莫庭生,便缺了些意思。 他握住了弓,要往箭气囚笼中走去,在囚笼之中,他能精准的找寻到邪神,将他从时空中找出。 才走了两步,箭大人忽然停住,他使出了时间法则中的「洞察」,望见了未来的画面。 在未来的画面里,一尊道者降临,将周玄强行击杀,然后重创了红棺娘娘。 箭大人停住了脚步,仰头望向苍穹,沉默了半分钟后,对红棺娘娘说道, “棺娘,我刚用出「洞察」之法,瞧见了未来,我进入箭气囚笼去捕捉那邪神时,有道者会找你和周家傩神的麻烦, 所以,废那邪神的事情,你来做,我一柄弓数支箭,为你们二人护法。” “周围盘伏着道者?是时空世界中的道者?”红棺娘娘问道。 按照墙小姐的说法,井国的“主”,会将五年内过去的时光,制造成一个世界。 所以,红棺娘娘便想知道,这盘伏在周围的道者,是时空世界中的道者,还是…… 箭大人点头,说道:“周围的道者,并非来自时空世界,而是来自井国现实世界。” 时空世界中,箭大人、红棺娘娘、周玄三人孤立无援。 道者便想趁此机会动手。 “道者是为何而来?”红棺娘娘问箭大人。 “道者为神明亲卫,神明忌惮人间天才升入九炷香后,会斩杀祂们,成为新神,便会派道者趁天才羽翼未丰,扼杀他们,解决威胁。” 箭大人说道:“但是,神箭堂口的神明「弓正」,从来不会做这种卑劣行径,所以我猜道者,是你们苦鬼的?降临时空世界,只为了杀你?” “不能吧,我们苦鬼一脉,都是吃水家饭的穷苦人家,苦鬼怜悯堂口弟子,也与「弓正」一般,不会去杀堂口天才,甚至苦鬼都没有真正的道者,全天下的苦鬼弟子,都是它的道者。” 红棺娘娘否定了箭大人的猜测。 周玄却觉得稀奇,他自从知道“道者”后,便以为每个堂口的神明,都是那般“无耻”,豢养道者,诛杀人间天才, 现在看,这神明和神明之间的道德素质,竟然有高有低。 “不是冲着我来的,也不是冲着你来的,那道者便是冲着……” 箭大人扭过头,看向了周玄,问道:“莫非是冲着你来的?” “可能是吧。” 周玄苦笑着说,他的修行速度,也很逆天。 “棺娘,甭管他冲着谁来的,你去搞定邪神,我来护法。” “好说。” 红棺娘娘伸出玉指戳了戳周玄的眉心,娇笑着说道:“小先生啊,明江府我不太熟,东市街,离明江远不远?” “不远。” 周玄应答道:“出街后,再走两条街,便是明江,步行去明江,不急着赶路,晃悠悠的走,也不到半个钟头。” “那还算是近的。” 红棺娘娘说道:“我们苦鬼的本事,都在大江大河之上,离江河太远,怕是发挥不出来。” 话音一落,红棺娘娘便仰头悲歌, 这类悲歌,周玄与吕明坤在十九铺码头吃早点时倒是听见过。 是种另类的码头工人劳动号子。 世间唯有三般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撑船之苦,日日与氤氲水气为伴,时间长了,骨节处大多有炎症,每到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忍, 同时,在大江大河里撑船的人,危险程度极高,遇上风浪,极有可能连船带人,一同喂了水龙王。 生活苦闷,唱劳动号子时,便不喜欢那些高亢、兴奋的号子,吃水家饭,哪有那么多高兴的事? 以悲歌慰悲命,便成了他们的心头好。 如今,红棺娘娘唱动了悲歌,周玄离得不远,也能察觉到一份悲苦之意, 他的脑海里,不禁出现了纤夫、船夫们一膀子肌肉,头发被水气浸得湿漉漉的画面。 而随着棺娘的悲歌,明江之上,便掀起了一股巨浪。 浪托着一枚大红色的棺材,朝着东市街的方向奔来。 此时明江府的人,若是将头抬起,便能瞧见天上有一朵透明的水云。 水云托棺,在奔走之中,水力不断散去,这也是红棺娘娘询问周玄——东市街与明江有多远的原因。 苦鬼的本事在水里,他们离大江大河越近,手段便越是霸道。 好在东市街与明江不远,水云笼罩街面上空的时候,气势倒没有散尽。 “水棺升天,偷天换日。” 红棺娘娘双手往相反的方向分去,像是将一道水帘拨开一般。 天上的水云与棺材,便各自分开。 棺材悬在了周玄的头顶上, 而那朵水云,却钻入了箭大人的箭气囚笼之中,化作了人形,被阳光一照,竟发出斑斓光泽。 随着光泽明亮,周玄头顶的棺材,竟然血光大作,棺材内也传出了刺耳的撞击声响。 等箭气囚笼中的光芒大作,灼人眼目之时,棺材内已在空中摇晃个不停,撞击声更是不绝于耳。 囚笼中的邪神,被偷换到了棺材之中,这便是红棺娘娘的偷天换日。 “作死的东西,还在挣扎。” 红棺娘娘双腿微屈,蹬踏地面后,身形似水燕一般轻盈,跃到棺材之上时,右手极有力量感,朝着棺材之内掼去。 右手破棺,然后像是抓住了什么物事,猛的一提,竟然从棺中揪出个人来。 再等棺娘落地时,她将手中人一把扔在地上,左脚猛的踩在那人的胸口上。 红棺娘娘一脚踩着人,飒爽的朝那人望去,“欣赏”一阵后,摇着头,脖子上的银链,被摇得叮当作响,她数落道:“还以为邪神是个什么英俊男子,原来是这般丑货。” 地上的邪神「光阴」,身形与人类无二,有四肢、有身躯,只是脸上溃烂得不成样子。 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水泡,长在脸上,像癞蛤蟆的后背。 “你踏娘的就是光阴?恶心到我了,小爷给你做个手术。” 周玄催动了骨牙,将「光阴」脸上最大的水泡给挑了去。 那水泡一破,里头流出来的竟然不是脓液,而是流萤光芒。 光芒朝着天穹飞去,与天上的云朵一碰,时空世界里竟然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邪神的身体,能够储存时光,他要回到过去时,便将时光吸入身躯之中,形成这种烂泡, 他要去到未来,只要将烂泡挑开就行。” 箭大人朝着周玄的骨牙一指,骨牙便回到了周玄的袖口里。 “你可以控制我的骨牙?”周玄很惊讶。 骨牙是被他的感知力催动的,箭大人却可以靠着自己的香火之力,强行驱使。 “香火是香火,手段是手段,七炷香与八炷香好像只有一香之隔, 但七炷香是凡人,八炷香是人间半神。” 红棺娘娘给周玄解惑,补充说道:“你与八炷香的层次,相隔太远,他强行驱动你的骨牙,易如反掌。” 周玄点头,表示明了。 来井国这么久,关于八炷香,周玄只见到两个人,一个是七叶寺的煮酒和尚,一个便是眼前的箭大人。 而且煮酒和尚被曾经的七叶尊者、异鬼遮星,强行困锁两百年,力量已经没有八炷香的神威,八炷香的真正出手,周玄今日算是第一次见到。 四箭封锁邪神「光阴」,只靠一个杂念便能锁定邪神气机, 八炷香的人间半神,拥有的气势,便是如此惊人。 “箭大人,光阴已经被棺娘踩住,我去抓捕莫庭生。” “小角色而已,何须你去补充手脚。” 箭大人极随意的搭了弓,胡乱射了一箭,金色羽箭横跨了北山的山头,箭头钉住莫庭生的膝盖处,然后,箭支去势不减,没入土地之中。 莫庭生,便被一支箭,困锁在地上。 箭支散射出光芒,如一条金色的绳索,将他捆得极牢。 周玄神魂日游,瞧见了莫庭生的惨相后,哈哈大笑:“你个王八蛋,算计了明江府三十年,有没有算到今日会撞见箭大人?” “周玄……周玄……” 莫庭生恨周玄恨得牙齿直痒痒,因为周玄,刺青禁地中三头石佛接引百鬼之母的计划,卡在临门一脚上, 又因为周玄,他布局三十年的计划也可能泡汤, “我早就向风先生提议,你这种天外来客,放任成长,后果不可估量,风先生手软,念你是说书人传人,始终不愿下杀手, 要是风先生早些动手,你早些天前便死了。” “风先生要是早些动手,他只会死得更加凄惨,在风先生出手的前几日,傩神可一直都在。” 傩神是在改变了彭家镇历史之后,才陷入更深层次的沉睡的。 若是傩神没有深度沉睡,风先生来找他周玄的麻烦试试,傩神给周玄护着道呢。 一副说书人面具,便能闪击千里之外的三头石佛,瞧瞧是傩神手快,还是风先生的脚快。 周玄冷笑几声后,神魂便将莫庭生扛到了背上, 日游神魂,能碰触现实,能用出香火手段,虽说神魂化作的巨人,目前并没有什么惊天伟力,但是对抗个莫庭生,难度不大。 将莫庭生扛回了身体旁边, 周玄神魂回体后,在莫先生的身上一阵乱掏,从他衣兜里找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冥石。 “你是拿这玩意儿,跟百眼大祭司他们联系的?” 周玄质问莫庭生。 莫庭生冷笑着,说道:“白衣神箭威逼之下,我没办法拿冥石与百眼大祭司沟通,但是,只要几个小时不联系,他们就会强行发动拐子的布局, 发动之法,我早已对他们讲过,你抓了我,也没用。”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 周玄托着冥石,低声说道:“井子,把冥石收了,交给墙小姐,让她帮我分析分析,这块冥石沟通的原理是什么?” 以前没有墙小姐,云子良从彭虎那里获的冥石,几乎没有派上用场,就被桃花祖树打得稀巴烂,这次,可得好好利用利用。 有了周玄的吩咐,血井化作了血色触手,裹住了冥石,将它吞噬到了秘境之中。 周玄用骨牙,挑断了莫庭生的手脚筋、踩断了他的左右锁骨后,再给扛到了背上,对箭大人说道:“事儿办完了,咱们可以走了。” 周玄有些可惜百眼大祭司没来,他要来了,有箭大人在,那不得一窝端了? “不着急走,事儿还没完呢。” 箭大人收了弓与羽箭,提着两个木头箱子,朝着天穹朗声说道:“天上的道者,看了这么久的好戏,还不敢出手吗?” 天穹之上,云雾缭绕,一会儿垂下了几根红色丝线,一会儿又收了起来,很是挣扎。 忽然, 云雾之中,传出了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白衣神箭,知你威名极盛,我无意与周玄为难,只要他交出我的东西,我与周玄之间,恩怨两清。 周玄这下子算是明白了,天穹神明要让道者临凡,原来是为了他的洗冤箓。 这份洗冤箓,煮酒和尚曾经说过,是天上道者的东西。 道者的东西哪儿来的? 神明给的呗。 至于周玄的洗冤箓,是哪尊神明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箭大人瞧见的未来之中,天上的道者要对红棺娘娘、周玄出手,自然是神明想收回洗冤箓。 “你有东西是天穹神明的?”箭大人问周玄。 “对。” 周玄没有否认。 箭大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怎么能乱拿别人东西呢?” 他数落完周玄后,便抬头说道:“天穹神明,我问过了,周家傩神,确实拿了你的东西,下来吧,你临凡来拿。” 天空的云雾顿时散开,十六根红丝垂落了一位道者。 道者落降距离大地千丈之时,箭大人却拿出了硬木弓、金色羽箭。 “滕箭,是你让我来拿的。” “我是让你来拿了,但你拿不拿得走,得看你本事了。” 轰隆, 天上劈下落雷,显得他极为愤怒,他以为箭大人是自知理亏,没想到却是戏弄他。 “你无论是让道者临凡,还是法身来此人间,又或者真身进入道者身体,若能过得了我滕箭这一关,东西你拿去便是, 我若强行找你讨要,便是我不讲道理。” 箭大人已经弯弓如满月,东市街群山,都为其加持气势。 “井国人间,神明难降,若是天地没了那层禁制,岂容你这八炷香放肆?” “讨嘴无用,不如临凡一战,试试我这支箭,是否能够射杀神明。” 轰隆! 天上再次落雷,本以垂下的道者,重新被拉扯回了天穹之上,再无踪影。 “我是个讲理的人,我让你拿东西了,是你自己胆子小,不敢拿。但说起来,你那道者的气息,我已经记住,若他再敢降临人间,先问问我手上的箭,答不答应。” 箭大人言至于此,松开了双手,弓、箭,回到了木箱子中。 他提起了两个木头箱子,灿然微笑,对周玄说:“那东西放心留着,以后这尊神明的道者,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周玄笑着戳了戳箭大人的肩头,说道:“我发现了,箭大人你是个有智慧的人。” 箭大人进了东市街,给莫庭生一刻钟的时间逃跑,瞧起来像是托大, 但实则他在利用自己神箭的威势,给莫庭生制造压力,让其与邪神沟通。 这一沟通,便让邪神起了杂念,被箭大人察觉。 现在,箭大人表面上讲理,实则是为了让那神明级的道者降临。 道者降临了一大半的高度,箭大人便记住了道者的气息,往后只要这种气息,出现在井国人间,他就要张弓射箭了。 算是为周玄解决了后患。 “智慧倒谈不上,这天大地大,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我们只要讲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箭大人的话,说得周玄一愣一愣的, 对,对,对,箭大人,你最讲道理。 三人准备返程, 周玄扛着莫庭生,上了大黑驴, 这刚跨上驴子,大黑就暴躁了起来,扬起了前蹄,将莫庭生抖了下来,接着,便去咬他的裤子,然后熟练的往下扒拉…… “别盲目,这啥时候了,你咋还管不住自己的小弟?” 周玄连忙从大黑驴的嘴下,把莫庭生给抢了出来。 莫庭生可都说了,他在几个小时之内,没有和百眼大祭司联系上,便会发动拐子三十年的布局。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你这大黑还在贪恋“美色”? “回家,吃秸秆了。” 周玄许下了美食的诱惑,大黑驴这才安静了些, 不过它在往现实的方向走的时候,偶尔回头,朝莫庭生抛着媚眼,给莫庭生瞧得头皮发麻。 三人重新回到了时空通道,大黑驴的脚下,又亮起了白光。 周玄问着箭大人:“箭大人,道者临凡的时候,是无香无火的状态,也就是说,哪怕那尊神明级的道者降临了,也应该对付不了我和红棺娘娘啊。” “道者降临,无香无火,但是道者却能接引神明入体,一旦神明入体,这道者的香火,可以直接跃上八炷香。” 箭大人说到此处,又哂笑着说:“不过,神明一旦入了道者的身体,若被我们这些人斩杀,那神明也会陨落,所以,不是百分之百的好时机,神明也不敢冒这个险。 今日,我从未来中瞧见的画面,便是神明入道者身体,在几个瞬息里面,强杀掉你,重伤棺娘,然后重新飞升天穹,这对于神明来说,冒的险,极大。 侧面说明,你身上的那件东西,非常重要,能让天穹之上的神明级也青睐有加。” “小先生,敢问你身上是什么东西?”红棺娘娘问周玄。 箭大人猛的回头看向棺娘,意思极明显,提醒棺娘别惦记。 红棺娘娘却正色道:“我是单纯好奇,箭大人,你是知道的,我们苦鬼,虽然是异鬼堂口,但弟子多是苦命人,从不眼馋别人的东西。” 箭大人沉吟片刻,以感知力穿透红棺娘娘的精神后,确认棺娘没别的意思后,才对周玄点了点头。 周玄这才说道:“就是一本洗冤箓,好像每个道者都有。” 他从怀里掏出了正常人瞧不见的洗冤箓,递给箭大人看。 “呸,箭大人还担心我窥觊此物,我瞧都瞧不见……” 红棺娘娘只瞧见周玄伸出的手,空空如也。 不光红棺娘娘瞧不见,箭大人也瞧不见,他低头看向周玄的手掌,说道:“你递给我什么东西了?” “你看不见箓子吗?” 周玄很是好奇, 曾经在七叶寺里,煮酒和尚明明瞧得见啊,而且他还翻看过箓子,告诉周玄,这是道者的东西。 箭大人的香火层次,比煮酒和尚只强不弱,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但箭大人,绝不可能对周玄说谎。 “我是真的瞧不见,以前有人瞧见过吗?” “有。” 周玄老实回答:“七叶寺的煮酒和尚,就瞧见过我手中的箓子。” 箭大人想了想,问道:“煮酒和尚早就死了啊,他是佛道双修。” “只是被七叶尊者、遮星给关押起来了。” “煮酒和尚的香火修为不及我,但他却能瞧见……明白了……怪不得天上那位,担着陨落的风险,都要强入道者身躯,斩杀掉你,带走这本洗冤箓, 你手里的洗冤箓,来自于青衣佛,天穹神明级中,唯一的大佛。” 天穹神明级一共二十四位,其中大佛曾经有两位,自从七叶尊者陨落后,便只有一位大佛。 “大佛的东西,除了它现在的主人,只有修佛修到高香火的才能瞧得见,井国佛气稀缺,大佛的箓子,佛气重,当然要拿回去。” “可是煮酒和尚没跟我说过我。” “他是佛道双修,一眼就能瞧得见那本洗冤箓,自然不会怀疑这是大佛的东西……只缘身在此山中嘛。” 箭大人苦笑道:“我开始还怕棺娘惦记你的东西,现在看,除了天穹之上的那尊大佛,只怕没什么人能惦记得上, 井国之中,修佛修出高香火的人,太少太少了。” 周玄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神经又紧绷起来,因为他看到莫庭生的目光,贪婪的看向他手中的洗冤箓。 “你竟然瞧得见?” 周玄上手便给莫庭生一捶,揍得他两眼冒金星。 “阿玄,你能把洗冤箓,放到秘境里来吗?我都有点好奇了,想分析分析。” 同时在分析佛偈力量属性、冥石如何沟通的墙小姐,忽然问道。 “可以。” 周玄说道。 这本洗冤箓,原本就是从血井中获取的,现在周玄的秘境一半是血井,一半是神启。 当然可以放进去。 周玄将洗冤箓送进了秘境之中, 墙小姐很快给出了答案,说道:“阿玄,我要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 “你的这本洗冤箓,和佛偈的力量属性,极其相似,但是,洗冤箓的力量层级,明显要比佛偈更高,高好几层楼。” 墙小姐的回复,让周玄都惊到了,连忙问:“这是不是说明,洗冤箓,就是佛国的物件?” “应该是。” 墙小姐说道:“因为他的力量层级更高,所以,洗冤录曾经的主人,比你说的佛国大天王,要厉害得多。” “是不是说明,青衣佛,就是佛国人?” “那倒不是。”墙小姐说道:“你忘了我在井国待了两千多年吗?我降临井国的时候,青衣佛还没有成大佛呢。 而且我的信息里,有关于青衣佛的讯息,他就是土生土长的井国人,力量属性一模一样。” 墙小姐又补充道:“所以,这件洗冤录,归根溯源来讲,他也不是青衣佛的东西。” “那还能是谁的?” 周玄这次询问,墙小姐没能回答。 他离开了秘境,又对箭大人说:“我秘境中的叹息母墙,分析了洗冤箓,这件东西,不是井国的?有可能来自佛国” “不是井国的?不可能啊。” 箭大人说道:“洗冤箓在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天穹之时,就现世了,那可是很早很早了,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那时候,天穹的二十四尊神明级里,一个大佛都没有,青衣佛和七叶尊者,是后来才跻身到神明级的。” 两千多年前……没有大佛神明级……却出现了力量属性高过佛国大天王许多的“佛门洗冤箓”…… 周玄将这一切都联想了起来,脑子里慢慢显现了一个更惊人的答案。 “箭大人,这本洗冤箓,会不会和古佛有关系?如果洗冤箓与古佛有关系,而洗冤录的力量属性又与佛国大天王相似的话, 那便说明,古佛,真有可能就是般若佛国的人。” 周玄一层层的推测道…… 第242章 箭大人心愿 “古佛是佛国人?你这个推理有点离经叛道。” 箭大人自从升入八炷香,在时间法则的路上高歌猛进之后,几乎很难再尝到恐惧的滋味, 但如今周玄的推测,却让他莫名的恐慌。 红棺娘娘也对周玄讲道:“小先生,你入香火江湖的时间还短,对于井国的天地隐秘知之甚少,古佛,对于井国的意义,不亚于天与地,别看如今天穹神明级中,佛家只有那么可怜的一个位置, 但那些高香火之人对于古佛的敬重,却一直长埋在心。” 对于井国的隐秘,在七炷香火之后,会慢慢领悟, 红棺娘娘在入七炷香火之后,第一次领悟的隐秘,便是关于古佛。 “井国目前大家知道的历史,是从两千多年前开始,以二十四尊神明级飞升天穹为始,但之前的历史我们却知之甚少,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今井国的香火神道、九条法则,都来自于古佛的贡献。” 红棺娘娘的话,也引起了箭大人的兴趣,他的看法,却与红棺娘娘有本质的区别。 他说道:“说起香火神道的创造,确实不能抹灭古佛的贡献,但是,若没有道祖和巫神,创立香火神道,便失去了可能性。” 箭大人比红棺娘娘的香火层次高,所以领悟的井国隐秘自然更多,隐秘的质量也更高。 “除去古佛,还有道祖和巫神?这俩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红棺娘娘有些惊讶,问道。 “因为你的修为没有我的高,井国的香火神道传承,道门、巫家是最多的,我们神箭堂口,也与道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没有道祖和巫神,古佛以一己之力,创立井国的香火神道,怎么可能?” 箭大人又说:“我领悟天地隐秘的时候,清晰的看见了井国的天穹之上,有三块石碑,分别是雪山之古佛、荆谷之巫神、源河之道祖, 所以我便猜测,与古佛同一层次的,还有道祖与巫神,都说古佛凭借一己之力,创造了香火神道、九条法则,我后来才知道,这份功劳是三个人的。 不过,即使是三人之功,古佛对于井国的贡献,依然极重要,也值得我们敬重。” 箭大人讲到此处,又对周玄说道:“今日你的推论,不要大肆宣扬,井国高香火之人中,有极大一部分人,对古佛有狂热的崇拜, 若他们听说古佛是般若佛国人,必然会对你心生怨恨,说不定会对你下狠厉辣手,将你除之而后快。” 周玄听懂了箭大人的意思,有些事情不能乱讲……哪怕他是真的,也决不能到处乱说。 “古佛早已逝去,它到底是不是佛国人,已经不重要了,维护他的名声很重要。” “自然明白。”周玄又问道:“假如靠着这本洗冤箓,我和墙小姐又有古佛的新发现,那该……” “告诉周伶衣,周伶衣也会告诉我,我们平水府绝大多数游神,都是一条心。” 箭大人说道:“而且,若你的推测为真,你的洗冤箓,与古佛有极大的关系,一定要保存好,说不定以后你可以靠着这本箓子悟道。” “多谢箭大人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实际上,我对井国的隐秘,也是一知半解,我虽然瞧见了古佛、道祖、巫神的石碑,但抵达古佛这个层次的人,应该有四个人。” 箭大人掰着手指数着:“井国堂口众多,大道有数百种,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血、肉、灵、道, 道祖代表道、巫神代表灵、佛修金身,代表肉,至于血……有哪尊创世人物代表它呢,目前我也不得而知。” 周玄不想知道谁代表了血,他只想知道,找寻井国失落的历史隐秘,有什么作用,难不成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法则就是在这些隐秘中领悟的。”箭大人说道:“为什么井国人要在七炷香之后,才能领悟法则?是因为七炷香之后,才能领悟隐秘,领悟了隐秘,才能领悟法则。” 周玄听到这儿,便想到了自己的洗冤箓里的符经, 那符经,便是能够找寻到天地间的许多隐秘,要是多找找藏在井国各大书籍之中的符经, 没准井国七炷香之后才能领悟法则的铁律,便会被他打破。 “隐秘,是井国的硬通货。”箭大人对周玄叹着气,说道:“井国这么多香火奇高的人,各自都领悟了许多隐秘,但他们并不会将这些隐秘拿出来分享, 即使分享,也不过是当作交易的筹码而已。” 箭大人的感叹,周玄深有感触。 他曾经将符经中领悟到的「五行遁法」,“送”给了司铭。 司铭拿出了一辆美肯汽车作为感谢。 那还只是一种遁法而已,价格便到了这种程度,若是更高层级的隐秘…… “我来明江府助拳,便是画家答应与我分享空间法则的领悟。” 红棺娘娘说道:“咱们井国啊,隐秘的价格实在是太高了。” 嗯, 周玄默然不语,他的洗冤箓,含金量还在继续升高, 古佛的东西、能够找寻天地间的符经、进入时空缝隙,无论是哪一条,都足够让井国那些高香火之人振奋。 “所以,无论何时,这件东西,不能让别人夺走,哪怕是天穹之上的青衣佛。” 箭大人说道:“若是谁要抢夺,我便会通过周家祖树,降临到你的面前,别人我不敢说,周伶衣、我、酒大人,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敢问酒大人几炷香火?”周玄问道。 “坐七望八。” “我姐姐呢?” 周玄最好奇的,便是姐姐的香火层次。 “她没告诉你吗?” “没呢。” “六炷香,隐隐要破七炷……但她的香火,与我们不太一样,并不能按照寻常的方式去计量。” “为什么?”周玄问道。 “她的香火是倒着修的。”箭大人说道。 周玄一时间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傩神,是颠倒的天神。 姐姐香火倒着修,会不会与她是傩神后人有关系? “周家后人,修行香火,都很奇怪的,若是被傩神选中,修傩,便要走九个堂口, 若是没有被傩神选中,走了其余的堂口,便将香火倒着修。” 箭大人觉得很是奇怪——他一个神箭堂口的人,竟然在给周家后人普及周家后人是如何修行的。 但奇怪归奇怪,周玄目光灼灼,显然很有兴趣,他也不好煞风景,便继续说道:“香火倒着修,这是周家后人的特权,但好处也多。” “有什么好处?”周玄催问道。 “两个好处,第一,井国香火神道中,越是层次高,手段越是厉害,就拿我们神箭堂口来说, 我们一生磨炼的,便是箭的威势,一炷香时,我们不过是射箭比较准的普通人而已,但是随着我们的香火层次攀升,便是我如今的模样,一支箭,能引动大地、山川气势, 所以,傩神后人,倒着修香火,便能直接使出那个堂口里,最厉害的手段, 除去这个好处之外, 因为香火是倒着修的,所以越往上走的几炷香,反而是正常堂口里最容易的几炷香,这几炷香正因为容易,所以极端情况下可以直接跨越, 比如周伶衣,你别看她只有六炷香火,但她一旦遇上强敌,将自己置身极其激烈的情绪之中,便能爆发体内的傩神之力,将香火层次快速爬升,成为七炷、八炷香火?” 箭大人聊到此处,又说道:“周家后人,无论是倒着修香火,还是走九个堂口,都是极难修行,所以别看修行的好处多多,但实际上却几乎出不了高香火之人, 但到你们这一代,真是奇哉怪哉,姐姐天赋极佳,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六炷香火,隐隐还能突破第七炷香, 弟弟走傩神堂口,第一个堂口是说书人,第二个堂口是刺青师,都是最难修行的堂口,如今却隐隐要走到第三个堂口了, 你们姐弟俩啊,都是怪胎。” 箭大人很是想不通,周家一脉,以往只是顶着傩神后人的名头,却有名无实。 但这一代的周家姐弟,注定要在井国这偌大的神人、阴人江湖里,闯出个极大的名堂。 “小先生可不光修香火快呢,他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帮衬着明江府,做了不少事情呢。” “额……更怪胎了。” 箭大人甚至怀疑,以往周家不出人才,是不是在攒运气,攒到这一代来个大爆发。 三人一路聊聊走在,时光通道已然快走到了尽头, 随着路程的缩短,箭大人忽然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被周玄瞧见,他问道:“箭大人,你似乎有话要说?” “额……有倒是有……但是吧,有点难以启齿。” 箭大人此时竟然还带着点羞涩,与之前的霸道模样,判若两人。 “说呗,你一路上解答了我那么多问题,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也解解惑。” 周玄大方说道。 箭大人又沉默了两三分钟后,才说道:“你也看得出来,我这个人,颇喜欢弄些场面,放些狠话, 若是战胜强敌后,便喜欢拽些句子,但我这人吧,是个粗人,倒是想不到太妥贴的句……” “明白了,箭大人,你想弄点酷炫的词句,用来烘托你的强大和胜利的喜悦?” 周玄差点没有脱口而出——箭大人,你就是爱装逼。 “就是这个意思,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小毛病。” 箭大人在说时,红棺娘娘一直在憋笑,但她又不敢笑出声,毕竟真的打不过箭大人。 周玄却不觉得好笑,他真认为箭大人的想法,没毛病。 香火修到八炷,而且听红棺娘娘、画家的叙述,箭大人还是非常强的八炷香。 把香火都修到这么高了,不装逼岂不是锦衣夜行? “箭大人,不说别的,整景,是我的强项。” 周玄的前世,电影、装逼的台词太多太多,随便挑两句,那还不够箭大人“烘托气氛”吗? “天不生你箭大人,箭道万古如长夜?” “不太好罢,略有点浮夸。” 箭大人此时,竟还有些内敛。 “那我再想一个……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箭大人想了想,说道:“还是有些浮夸。” 大人啊,装逼本身就是浮夸的事情,你想要不那么浮夸的,怕是难想哦。 想着今日箭大人帮了忙,又耐心解答他的疑惑,周玄无论如何都要想到箭大人满意的句子。 他又从记忆中摘取了七、八句,箭大人都不甚满意。 这下子,性质就变了——周玄已经将箭大人的要求,当成了一个挑战。 “我还就不信了,找不到你满意的。” 周玄这次直接从箭大人的衣着出发,他爱穿白袍,又自诩强大……额……他也真的很强大,再加上爱整景, 诸多特征融合到了一起, 周玄忽然想到一首诗,便对箭大人说道:“执天问道何有期,尽诛邪魔无穷极……” “这两句倒是有点意思。”箭大人若有所感。 执天问道? 他这些年做的不就是这些事, 抵扛光阴界召唤的意志,誓守平水府,这还不算执天问道? “箭大人,少安毋燥,这首诗,还有后面两句。” “那我得洗耳恭听了。”箭大人耳朵往周玄的方向凑了凑,要仔细听诗。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箭大人听诗听得沉默了,一边望着自己的白袍,又不停的默念着诗句,越念越是欢喜。 “除却我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妥贴,太妥贴了。” 箭大人已经在畅想自己击败强敌之时,再朗声念出这句话,该是何等的潇洒? “若是那日,正值大雪纷飞,更是应景。”箭大人想入非非。 红棺娘娘则鼓起掌来,说道:“我也是个粗人,但小先生这句子,文采斐然。” 周玄笑了笑,说道:“我这句子,也是从其余诗人那里记来的,并不是我文采多好。” 他这一番话,落在红棺娘娘的耳里,反而变了一份意思,她只觉得小先生过于低调了。 就这首诗中的“白衣”、”执天问道”、“尽诛邪魔”,这些要素描述箭大人,无比妥贴、合适,这怎能不是现写的诗? “真不是我写的,可能那位诗人的心里,也住着像箭大人这般的人物吧?” 周玄这番话,说得箭大人心花怒放,他终于回过神来,在周玄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说道, “我早就听闻周家傩神讲书讲得好,一部《白眉大侠》讲得周家班里满坑满谷,一部书讲得莲花娘娘心中响起佛音, 原本我还有些不信,总觉得修行天赋与文采天赋怎可以齐头并进, 如今,我信了,周家傩神是个才子,大才子。” 周玄听得耳热脸臊,不好言说,只得低头骑驴。 在抵达东市街的路上,周玄甚至还幻想着箭大人在胜过强敌时,一时兴起,便要念诗——除却我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画面太美不敢看, “土尬土尬的,我好想亲眼瞧瞧那场面。” …… 三人抵达东市街后,红棺娘娘押着邪神「光阴」进了周家净仪铺, 箭大人则先回平水府,与周玄告别后,还在小声念着诗句,生怕自己忘了。 周玄则暗自夸奖着:“这世间万分艰难之事,从来只怕用心二字,哪怕是装逼、整景,箭大人每日吟诵几遍,让诗沁入自己的骨子里,要装之时,才能自然流露,圆转丝滑, 怪不得箭大人能修出这么高的香火,再小的事也如此认真。” 箭大人走后, 周玄便开始审问。 莫庭生与邪神「光阴」,周玄先审前者。 由于这俩人太过于重要, 红棺娘娘在周玄审问之时,便通过密信,与画家沟通。 画家让青风看住风先生后,便撕裂了空间,前来周家净仪铺里镇住场面。 “小先生呢?” 净仪铺今日不做生意,将门给关了,邪神光阴被红棺娘娘踩在脚下。 “小先生已经去了二楼,审问莫庭生了,我脚下踩着的这个,就是明江邪神。” “是吗?” 画家低头一瞧,顿时觉得犯膈应,邪神一脸癞蛤蟆似的烂泡。 “嚯,这邪神,丑陋到这个地步?” 「光阴」很是难过,他今天已经被好几个人嫌弃丑了。 他还无能为力,只能撕心裂肺的反驳, “丑你大爷丑,老子在邪神里面,属于长得俊美的。” “哈哈哈。”画家、红棺娘娘同时笑出了声。 周家净仪铺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周玄提审莫庭生, 莫庭生,对于周玄来讲,和风先生一样,浑身是宝。 莫庭生的血肉,周玄要拿去给墙小姐分析,是不是能用来重塑云子良的肉身。 他的记忆,是周玄用来破解拐子三十年布局的关键所在。 莫庭生的香火,或许和井国人不一样,是落在周玄手中的第一个佛国人, 作为研究佛国神通,他很重要。 除去这些,周玄还知道莫庭生的通灵特性,极其逆天,也是风先生这些年将莫庭生认定为拐子第一人的重要因素。 周玄要找五师兄,将莫庭生的特性完整的剥离出来,看看是否有利用价值。 诸多作用在此,倒是让周玄不能像对待观主那般粗暴……将其眼睛刨出,扔进血井之中,由血井的眼睛去拷打,逼出莫庭生的记忆。 要“温柔”对待。 好在莫庭生的香火不高,让周玄有了“温柔”的手段。 周玄要用“以梦入梦”的手段,来对付莫庭生。 他将被废掉手脚的莫庭生扔在了房间角落里,拿出了人皮,开始做傩神之手的刺青。 刺青起乩,能让周玄香火爬升到四炷香。 四炷香的说书人梦境,极限能控制初入五炷香的堂口弟子,对付三炷香的莫庭生,绰绰有余。 在周玄做着刺青的时候,莫庭生便冷嘲热讽道:“周玄,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我们佛国之人,修的是佛家金身,以金身为基,强壮神魂,你想挖出我的记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谁吃饱了没事干,去挖你的记忆?我以说书人梦境,让你入梦,你自己把自己的罪业,都交待得清楚。” 周玄提着傩神之手刺青,走向了莫庭生。 “你无法让我生梦,梦境需要真实感,但你没见过我们佛国人,想让我生梦,用你们井国的建筑、人?我看你是痴人说梦。” “你猜猜我见没见过你们佛国人?比如说什么大天王,他的法身,便是那只巨手,对了,他还能凭空制造出无数悬空佛寺……” 周玄越讲,莫庭生越觉得自己在陷入绝望。 “你真的见过大天王……” “马上你就知道了。” 周玄将手掌割破,洒血在刺青图上,起乩之后,他爬升到了四炷香火。 与此同时,他从腰间,取出了「毕方」面具,戴在脸上,袖口滑出了醒木和折扇。 周玄先将自己的感知力,入侵到莫庭生的心里。 说书人八炷香的手段「以梦入梦」,便是用强憾的感知力,将对手的意识征服,然后在对方的体内布下梦境。 周玄的感知力,已入日游之境,与神明同等强大,莫庭生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意识就被周玄的感知力霸占。 扇木互击,周玄以响木为号,在莫庭生的意识里,生出“大天王之梦”。 莫庭生眼前的景象变了,他看到一片蔚蓝的海域里,升起了一只巨峰般的大手。 大手周围,响动佛音。 “大天王?” 巨手伸出了中指,朝着莫庭生指去。 莫庭生感受到大天王的滔天威势后,当即便跪地参拜:“佛国太平僧,参见大天王。” 巨手的中指,戳向了莫庭生,它一个指头,便有莫庭生身躯那般庞大,贴在了他的面前,一股意识传人了莫庭生的心中。 “佛国为何会派你来井国?” “大天王,我修为低下,却有佛相太平秤,可量井国一府之地的运势。” 运势也可以称量? 周玄以梦境引导莫庭生吐露实情。 莫庭生的第一桩实情,便让周玄感到吃惊…… 第243章 灭世计划 “你能称量井国一府的运势,又有何用?”周玄扮演着大天王,问道。 面对大天王的询问,莫庭生急于证明自己,说道:“大天王,就拿明江府来说,我在明江府中布下一局, 若是太平秤中,我的重量,若是压不过明江府的重量,便说明我布局的力量不够,需要对我的布局进行优化, 若是在秤中,我的重量压过了明江府的重量,那便说明,我的布局,极有效果,只要我按照计化,将布局引爆, 明江府,佛国唾手可得。” 大天王继续问道:“说得这么厉害,你在明江府布置的局面如何?” “已成气候,我的重量,在太平秤上,已经稳稳的压住了明江府,只是太平秤,稍微有些摇晃,再等上几日,等太平秤稳定,我将布局引爆,必然拿下明江。” “你有什么布局?”大天王的意识,询问道。 “大天王,这次布局,我与佛国的云雾尊者早已联络好,我用明江一府百姓的性命,打开明江府的一条通道,有了这条通道,云雾尊者便能进入井国,进入明江府, 云雾尊者,是将要九转的金刚大佛,他若是进了明江府,什么画家,什么乐师,奈何他不得。” 九转,在井国,便是九炷香。 “云雾尊者,我倒信他有实力镇压明江府,但你说要在明江府打开一条通道,用一府百姓的性命?如何打开?” 大天王询问道。 此时的莫庭生,全然入梦,再无反抗意识,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在给“大天王”汇报工作。 而他又自认为这些年在井国做的工作,极其出色,回答起大天王的问题来,竟有些傲然之色。 “打开通道,便是先杀人,杀掉一府的百姓。” “明江府虽说衰败,但也有众多游神监管,画家人脉也广,能号召其余府的堂口弟子前来助拳,你一个修行低微的佛国弟子,凭什么能杀掉这一府的百姓?”大天王问道。 “凭天灾人祸,满城骚乱。” “仔细讲讲?” 莫庭生扬起了手,指着天穹的方向,说道, “大天王,我掌控拐子堂口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我哄骗风先生,回廊河的旱灾,是明江府的神明做下的,他要对神明复仇, 可他没有复仇的能力,于是,我教他经营之法。” “何谓经营之法。” 周玄在莫庭生的梦中,扮演着“大天王”,他愈发的察觉,从莫庭生的身上,挖出来的信息,有些惊人。 “拐子堂口的弟子,除了收些有资质、有修行天赋的人外,其余绝大部分的弟子,都是从井国各大自然灾害之中幸存者, 这些灾害中的幸存者,他们的父母、姐妹、兄弟,大多死在灾害之中,他们有滔天的仇恨需要发泄, 拐子收养了他们,却不让这些幸存者们修行。” “不让修行,让他们做什么?” “有从政天赋的,便去从政,有经商天赋的,便去经商,有结社天赋的,便去码头、车行里拉帮结派。” 莫庭生说道:“经商、从政、结社、垄断车行、开私人钱庄、架设赌场,开窑子,这些人间经济的命脉,井国的修行者不太瞧得上,哪怕像司铭那样的人去管理,也管得是一盘散沙, 但我和风先生收养的幸存者们,却打入了这些行业,有的成了明江府的富贵大亨、有的成了明江的黑帮大佬,有的已经在明江府的府衙内,身居高位, 这些没有香火的弟子,才是拐子核心中的核心,他们……渗透了整个明江府。” 周玄听到这里,想起风先生讲过的话——我和莫先生都认为,井国真正的力量,来自民间。 “莫庭生这个坏种,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大天王、三头石佛,降临之后,是要靠着自己强大的力量,强行征服井国。 但莫庭生,想出的“经营”之策——用灾难中的幸存者,那些对井国有仇恨的人,来对付井国。 周玄扮演着“大天王”,又问道:“可是这些渗透了明江府的人,他们没有香火,他们无非是人间里比较有钱的老百姓罢了。” “大天王,这些人,可以在井国,制造出最大的灾难来。” 莫庭生举起了例子,说道:“有些弟子,已经成了火车司机,他们若是控制火车出轨,一火车的人,难以幸存, 有些弟子,掌握着码头,明江府自开埠后,便是井国最繁华的水路,每日在明江中穿行的船只极多,若是那些弟子,不要性命,分散到各大船只里,利用炸药、砍刀,猎枪、三五个弟子,便能杀掉一船的人, 有些弟子,管理着明江十一座水库,若是这些弟子,在库闸之下,提前埋上炸药,将这些水库同时炸开,明江府将会洪水滔天, 铁路出轨、水路砍杀、洪水淹城。 在引起大死亡的骚动、混乱后,掌管黑帮、赌场、窑子的弟子们,便会组织手下,趁乱去乱杀乱砍,明江府的百姓,能活下的几个? 到处都是骚乱,游神司管得过来? 一城百姓,怕是活不下几个人了。” 莫庭生的“恢弘”计划,听得周玄头皮发麻:“莫狗是踏妈的纯纯的恐怖分子。” 在得知计划之后,周玄便有些挣扎,审讯还是要继续的,一旦中断,梦境涣散,想再重新聚梦,便不那么容易。 但既然已经审问出莫庭生的“灭世计划”,不把这个计划给带出去,怕是明江府真要出大事。 莫庭生可说了,他几个小时之内,没有和百眼大祭司联系,大祭司便会发动他的计划。 这些计划里,不说别的,光是炸掉明江府的十一座水库,就能淹死巨量的百姓。 可是怎么在不中断梦境的情况下,把消息带出去? “墙小姐?”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现在就把消息带出去,但是我感受到楼下有骨老的人,他们万一……” “放心,楼下是画家,他不会把你带回慧丰医学院的。” “那我下去一趟。” 墙小姐的意识,从周玄的神启秘境中钻了出来,下了楼。 周玄又回复到梦境审问的状态里。 他询问莫庭生:“你用这灭世的计划,杀掉明江府一城的百姓,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杀人?” “聚合,意识聚合。”莫庭生说道:“佛国在六百年前,灭掉了血肉神朝之后,便拿到了血肉神朝的聚合技术,但是往后好几百年的提炼技术,没有什么进展, 当时,佛国的研习僧们,便认为血肉神朝之所以能够意识聚合,是因为他们有主脑的存在,主脑够强大,所以才能接受全族的意识聚合。” 周玄听到这儿,已经有些心疼墙小姐了——她两千年来,日思夜想的便是回家,现在得到准确消息了,血肉神朝,已经被佛国湮灭…… 唉? 周玄也不自禁的伤感起来,但审问还要继续,他强装出“欣喜”的情绪,扮演着“大天王”,问莫庭生:“你的意思,意识聚合技术已经有突破了?” “当然,在五十年前,研习僧有了新的发现,我们佛国无法形成意识聚合,是因为意识不够强大, 佛国修的是金身,以金身来强壮神魂,但是,这种强壮后的神魂,依然无法跟血肉神朝的那些意识体相提并论。” 莫庭生说道:“单个的意识不够强大,没有关系,只要个体足够多,我们就能拥有强大的意识,完成意识聚合, 用灭世的手段,杀掉明江府一府的百姓,然后用这上千万人口的灵魂意识体,完成聚合,至少可以凝聚出比井国神明还要强大的超级意识。” “既然超级意识这么强大,为何不利用它,直接征服明江府?” “没有主脑的超级意识,是有缺陷的,他们的力量只能使用一次到两次,便会溃散, 但就这一次、两次的出手,便已经足够了,他只需要打开明江府的通道,让云雾尊者进入,也让佛国其余的尊者进入, 冥石天王三百年前开的通道太窄了,只能让我这种修行低微的佛国人,进入井国。” 冥石天王,便是刺青禁地中的三头石佛。 “三头石佛原来在禁地里已经打开过一条通道?” 周玄又问:“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那你的宝全押在那些弟子身上,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井国人,万一不听你的怎么办?” “不可能不听,我和风先生在收养他们的时候,便在他们的脑海里,埋下了一个指令……复仇。” 周玄听到这儿,更伤感了, 在人类的脑中埋下指令,墙小姐便做过,她在所有骨老的脑海里,埋下了“努力学习”的指令。 想来,这种“指令”,也是血肉神朝的某种技术,如今,莫庭生能用出来,便说明——血肉神朝,真的覆灭了。 “哎,墙小姐回来之后,我该怎么跟她讲呢?” 周玄暂时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莫庭生的审问确实不能耽搁, “大平僧,你在明江府的布局,极好,若是佛国征服了井国,你要记个头功,但我瞧你的布局,似乎有些漏洞。” “请大天王指正。” “明江府的灭世行动,你布局布得严丝合缝,但是,假如你失手被井国人擒去,他们从你的脑中,挖出灭世行动的计划,岂不是你功亏一篑?” 周玄是想套出解局的办法,却又不能问得太生硬,以免让莫庭生意识到不对,挣脱了梦境。 “抓住我,也没有任何作用。” 莫庭生说道:“血肉神朝的覆灭,为我们佛国提供了太多的门道,云雾尊者从血肉神朝的门道中,窥视到了神朝主脑的运作原理,他也制造出了主脑, 当然,我们制造的主脑,与血肉神朝的主脑,有天壤之别,但它也有其强大的地方, 比如说它可以激活拐子弟子脑中的‘复仇‘指令。 我从佛国来井国之时,云雾尊者便让我带来了主脑,这个主脑,按照随机的轨迹,在明江府中穿行,它不过一个核桃般大小,府地之辽阔,确保它不会被搜寻到, 它……才是正式发布‘灭世计划‘的人,我也无法控制他,若是需要用到它发布计划,便将意识通过佛国的冥石,制做成音波,然后通过冥石,将音波荡过整个明江府,它自然会收到我的指示。 假设我死去,它也会按照我提前设制的最后时间,发动计划。” 周玄听得真想当场给莫庭生两耳光,丫是有点狡猾,这么一布置,哪怕挖出莫庭生的记忆,也没用。 他的佛国主脑,相当于一颗定时炸弹,杀了莫庭生,这个炸弹也会爆炸。 至于要找到这枚佛国主脑……明江府这么大,去哪里寻找一颗核桃大小的物事? 周玄的神魂日游,虽然是天地极速,但那只是速度快,不代表周玄的目力,可以覆盖到明江府的每一寸土地。 就算目力极强,那主脑若是藏在明江之中,藏在哪片沼泽地之中,怎么寻找? “至少莫庭生的灭世计划已经问出来了,也知道他有一颗佛国主脑,如何破局,还在冥石上。” 既然莫庭生联络主脑,靠的是冥石,若是墙小姐将使用冥石的沟通方式给破解出来,然后周玄再用冥石去联络主脑,此局便能破。 至此,关于莫庭生的第一阶段审讯,可以翻篇了。 第一阶段,便是问出拐子三十年的布局。 第二阶段,周玄要询问莫庭生的,是曾经的平水府回廊河旱灾的真相。 “三十多年前,回廊河的旱灾,也是你的手笔吧?” “那倒不是。” 莫庭生说道:“是云雾尊者的手笔,他是佛国里念力极强大者,又持有风雨佛器,虽然无法降临井国,却能在井国之中,布下天灾, 回廊河,便是云雾尊者布下的第一次天灾,由于没什么信心,便用风雨佛器,卷起了漫天的云雾, 云雾自成幻象,让回廊河遭灾的人,逃荒之时,死活都走不出回廊河。” “你每每提及云雾尊者,为何不提及食为天,他也是在回廊河中降生的。” “大天王,食为天虽是在佛国衍生出的意识,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佛国人,他本质上,是井国的异鬼。” “井国异鬼,可有来处?” “一抹意识,被遥远的井国吸纳,在井国天地中诞生之后,便是异鬼。” 周玄听到此处,倒想起了自己,自己也算一抹意识,被井国吸纳,只是他并非是在井国诞生,而是夺舍了以前周家班的少班主, “难道,我也是异鬼?” 周玄想了想,认为自己只是夺舍,并非诞生,应该不是异鬼。 “大天王,天外的意识诞生,虽然是异鬼,但并不是极厉害的异鬼,真正厉害的异鬼,是在井国夺舍,这类异鬼,可以无视游神司的追查,安然长大。” 周玄:“……” 你踏娘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像那平水府的周玄,我猜测他是来自天穹之外的来客,他的身体里有血井、傩神两重秘境,若是他长大,他便是井国之中,最强的异鬼。” “胡说,傩神是井国天神,怎么会让一头异鬼的身体里,布下他的秘境?” “大天王,井国之中,虽说有异鬼与神明的说法,游神司,还在日夜捕捉异鬼,但为什么井国天穹之上的二十四尊神明级中,异鬼占了那么多位置?” “你说说看。” “因为只有那些意识夺舍重生的人,才是真正的异鬼,这一类异鬼,有些是被神明召唤过来的,有些是被天神召唤过来的,周玄,便是傩神召唤过来的。” 莫庭生说道:“像食为天这样的异鬼,属于意识逃遁到了井国,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就是个贼,别说现在才修了七炷香火,他就算修到九炷,他也是个贼,变不了的, 周玄却不一样,他来井国,受到了傩神的邀请,若是放任他成长,他有资格踏入天穹,更有资格成为井国天神, 所以,小僧央求大天王出手,杀掉周玄!” 周玄差点笑出了声,你在我的梦里,找我杀我自己? 他强忍住笑,扮演着“大天王”,很是平静的说道:“周玄那般小角色,我出手便能杀,先不聊他,百鬼之母她老人家需要苏醒,你找到让她苏醒的办法了吗?” “回禀大天王,我正要帮万色界和百眼大祭司找寻百鬼谣,目前,有些些眉目。” “万色界?他是何人?”周玄问道。 “哦,他是冥石天王的一具法身,冥石天王在三百年前,被傩神一副说书人面具击碎后,实力大减,到现在,三尊法身也无法凝成本体。” 周玄听到这里,大喜过望。 他还担心刺青禁地的实力太强,不好打进去呢,结果……三头石佛的一具法身、百眼大祭司都出了禁地, 这不就是逐个击破的好时机? “你说寻找百鬼谣有眉目了,有哪些眉目。” 周玄继续询问。 “我在井国时空世界中看到……玉门大祭司养的百婴,只剩下七个了。” 莫庭生说道:“那一百个婴儿,没有食物,被玉门大祭司各自装上了犬齿,互相吞噬……养到最后,还活着的那个婴儿,便是百鬼谣,只要我再往时空世界里,往前追溯一年,一定能瞧见,谁才是那七个婴儿之中,最后的胜者…… ……那位胜者,便是百鬼谣。” 第244章 毁灭明江 周玄听了莫庭生讲的“百鬼谣”是如何形成之后,便觉得有些恶心。 百位婴儿,互相残食后,剩下的那个婴儿,便是百鬼谣,这种“养蛊”似的做法,何其残忍? 更何况,养蛊是拿虫子养,让虫子互相厮杀,这可是婴儿啊。 恶心过后,周玄便开始觉得木华可怜。 显然,木华便是“百婴”之中最后活下来的人,他从出生开始,便经历了残杀竞赛,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成了一个傻子,受尽了欺凌。 “都是三头石佛做下的孽,等我把你抓到,三个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周玄心中暗自下着决心。 莫庭生继续说道:“大天王,只要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查清楚玉门大祭司培养的百鬼谣,到底是谁, 到了那一天,接引百鬼之母,降临明江府。” “百鬼之母,一定会降临明江府。”周玄扮演着大天王,又问道:“对了,以我的消息来讲,你这两天,在明江府抹黑周玄,你是有后手?” “有,大天王。” 莫庭生说道:“若是大天王前几日降临,我便不需要用此毒计,你一根手指,便能戳死周玄。” “你后手是什么?讲来听听,或许杀周玄未必需要我动手,倒是省了些力气。” 周玄问道。 “哦,我让百眼大祭司、万色界,去了京城府,将周玄的情况说给某些大神人、大阴人听,他们若是知道周玄身怀双秘境,而且感知力惊人,已入夜游之境,必然会十分感兴趣,要将周玄当成食物。” 莫庭生想到此处,已经有些兴奋,说道:“我给了那些大神人、大阴人出手的理由,因为我知道,周玄是个天外来客,报社抹黑周玄只是第一步, 让明江府的老百姓,都知道周玄是个来自天外的恶鬼,那些大神人、大阴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利用我布下的谣言,对付周玄。” 周玄听得牙齿直痒痒,这莫庭生,到底在佛国受了什么样的教育——修为虽然低,但他娘的一肚子的坏水阴招。 不过,他回忆起了三头石佛的作派,毒计骗了整个树族……佛国的阴险狡诈,属于一脉相承。 “你这是要借刀杀人?”周玄提出了怀疑,说:“但周玄有明江府护着,又有平水府箭大人、酒大人帮衬,你借下来的刀,够杀他吗?” 莫庭生灿笑了起来,说道:“大天王,你不了解井国,井国有数层空间,人间界是最大的空间,其余空间,均被折叠了起来, 人间的香火,一旦抵达半神之境,便会受到其余空间意志的召唤,进入其余空间, 井国八府皆是如此,但是……京城府里的大神人、大阴人,却不会受到意志召唤,因此,京城府中,既有坐八望九的神人、阴人,更有人间九炷香,强到拥有了斩神资格的大人物。” 讲到此处,莫庭生又补充道:“井国九府之间,关系并不紧密,但京城府之所以能号令其余八府,便是因为他们实力最强, 井国之中,神明难降,天穹的神明级,强行降临,实力会打折扣, 除非能像三百年前的彭家镇一般,树族用十二个七、八炷香的族人,让桃花祖树亲自制作神明级的容器,神明才能以巅峰实力降临到井国人间。” “说下去。”周玄挑了挑眉毛。 莫庭生便继续讲道:“井国神明难降,人间界中,最强之人,便是人间九炷香,京城有这样的狠人,他们要对周玄出手,明江府、平水府想保周玄?没有那个实力, 除非傩神苏醒……但是傩神已经陷入了深层次的沉睡,他轻易不会醒来。” “果然是毒计,你自己谁都斗不过,便想着借刀杀我。”周玄直接摊牌了。 “大天王,我要杀的人是周玄,不是您。” “睁开你的狗眼睛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周玄的审问彻底结束,弹动了醒木后,将毕方面具取下,蔑视着莫庭生。 “你不是大天王,你是周玄,你刚才……刚才,给我生梦了?” “莫庭生,太平僧是吧?佛相是太平秤对吧,你的太平秤,我会给你完美的剥出来,来个废物利用。” 周玄从莫庭生的话语里,已经推测出……佛国的佛相,对应井国的通灵特性。 通灵特性,是可以剥下来,而且还能进行移植。 “我……我说了什么……?” 莫庭生也记不清自己刚才到底讲了些什么。 “我提醒提醒你……你讲得不多,灭世计划啦,当年回廊河的真相,对了,还有你要利用京城府的大神人、大阴人杀我之类的。” 莫庭生越听越是懊恼、沮丧,他以为自己的神魂足够强大,并不会被周玄挖出隐秘,结果,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 “莫庭生啊莫庭生,如果我把你带到风先生面前,让他知道当年回廊河,利用旱灾害死数万人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你猜猜风先生会如何对你?” 周玄话音一落,莫庭生顿时面如土灰,问道:“你还没有杀掉风先生?” “风先生要是死了,我怎么拿因果刺青图找到你?” “我……我不想见风先生。” 莫庭生低着头。 “你不想见就可以不见吗?现在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周玄单手将莫庭生提了起来,往楼下走,才走了一两步,墙小姐的意识便重新钻进了他的秘境里。 “阿玄,我回来了,画家已经知道莫庭生的计划,他要用空间法则,巡逻明江府。” “墙小姐,我有一个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消息?” “额……”周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阿玄,想说什么就直接讲吗?” “上次我推测血肉神朝被佛国入侵,今天从莫庭生这条老狗的嘴里,问到了具体的情况。” 周玄压低了声音,悲沉说道:“血肉神朝,被佛国覆灭了。” “……” 墙小姐原本站着,听了周玄一席话,便一屁股坐在了黑水里,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黑水中,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小涟漪。 八个人脑,也不再游动,以墙小姐为圆心,排成了一个圈圈,浮在黑水上,一动不动,似在陪着她。 墙小姐伸出手,抚摸着一个人脑,长长的叹着气。 “阿玄,我还是要找回家的办法,血肉神朝就算覆灭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嗯。” 周玄应答着。 “但是,没有回家之前,我想砍死佛国那帮狗娘养的。” 墙小姐从来不讲脏话,但这一次,她根本忍不了。 以前的她,好歹还有个家园的念想,但如今,家园不在,最后的念想也如灰尘一般,被佛国的风,刮得远去。 “佛国这帮狗娘养的,必须要砍死他们。”周玄再次回应道。 这次,墙小姐却不再言语了,她化悲痛为力量,将心神都投入到分析佛偈、冥石的劳作中。 她知道,只有自己分析得越快,才越能帮到周玄去对付那些佛国人。 仇恨直接攀升,神启秘境中的黑水,满是运算时的文字——血肉神朝的文字。 周玄不再打扰墙小姐,他提着莫庭生下了楼。 他先将莫庭生扔到柜台内,让赵无崖盯着他。 “崖子,你好歹是五炷香,一定给我看住喽。” “他要能跑了,我赵无崖还寻个屁的龙。” 周玄点点头,又朝着坐在店里的红棺娘子,说:“老画去巡逻了?” “嗯。” “你怎么不去?”周玄问。 “老画让我在这里守住莫庭生和光阴邪神。” “他应该把你带上的。”周玄说:“棺娘你的本事在水上,水势越凶,你越凶,莫庭生毁灭明江府的计划里,那十一座水库,是重中之重,要挡洪水,怕是要棺娘去帮忙。” “那我现在就走?可莫庭生和邪神怎么办?” “莫庭生和光阴邪神的帮手不多,只有百眼大祭司和三头石佛的一尊法身,别说这俩人现在应该在京城府,就算他们真来了我店里,也不惧他们。” 周玄有周家祖树的链接。 周家祖树的本事,便是「树门」,能将其余香火高手,传送到周玄面前。 周家班的祖树前,坐镇着姐姐周伶衣和师父袁不语,有他们俩在,一个百眼大祭司还真不带怕的。 但为了保险起见,周玄又给周家班去了个电话,与姐姐讲明了情况。 “弟弟,放心,今日酒大人刚好来周家班里作客了,有我们三人在,还有随时能支援的画大人,何惧那百眼、万色界。” 有了姐姐的安排,周玄便催着红棺娘娘出发:“棺娘,你上明江水路,我神魂日游,为你指路。” 几个小时之内,一旦莫庭生没有通过冥石,与百眼大祭司联系,毁灭明江府的计划,便会立刻实施。 目前墙小姐还没有破解出冥石的运作原理,为了尽可能的遏制随时会到来的毁灭计划,周玄便要未雨绸缪,让棺娘先上水路坐镇。 “小先生,你真是为明江府操心了。” 棺娘行走在路上时,仰头对周玄的神魂讲话。 “明江府与我关系不大,但明江府那些老百姓的性命,与我关系很大。” …… 周玄神魂日游后不久,翠姐一脸急匆匆的跑进了周家净仪铺,问道:“崖子,老云,小福子在家不?” “不在啊。”云子良说道:“他不是跟华子去玩了吗?” “没见人啊,华子不见了,小福子也不见了,我在街上找了好几遍,愣是找不见他们俩。” “那边修公园的地方,福子和华子最喜欢在那里玩,没瞅见他们?” 云子良又问。 “没有。” “那奇怪了。” 云子良撸起袖子,指着墙上的画,说:“翠姐,把画带上,我跟着画才能走,崖子,你就在店里看住莫庭生、光阴那俩个杂碎,我去去就来。” 赵无崖红光满面,他一个寻龙天师,同时看住佛国莫庭生、邪神光阴,这往后回了堂口,不得吹几个月的牛? 翠姐拿着画,云子良紧跟其后,两人便去寻找小福子、木华。 一时间,店里众人,各忙各的事情。 …… 凯旋路,麻子大街19号,是一座小院子。 司铭、段晴岚夫妇匆匆的进了院子,然后进了屋,小心翼翼的翻找。 “夫人,你觉得刘号这么可疑?”司铭是个粗人,他上午正约了人在司府里谈生意,结果被段晴岚一个电话,叫到了刘号家里。 刘号是司家旗下一家印刷厂的维修主事。 段晴岚在查自家报社到底谁在抹黑周玄时,查到了刘号的身上。 在报纸刊印的关键时候,他带着几个维修工,以维修机器的借口,将刊印工人都赶走,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墨板,换掉了刊印报纸的墨板。 报纸印出来的内容,自然就是抹黑周玄的内容。 至于刊印工人为什么没有发现? 其实简单,哪怕在明江府这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州府,识字率依然很低。 刊印工人,只管印刷,却基本不认字,刊印完后的报纸,本身也是最后一关,一旦刊印完成,便派发到各大报亭、报童的手中。 报亭和报童,他们其中有一些人虽然认字,但他们并不认识周玄,以为抹黑周玄,就是报社搞出来的新闻。 段晴岚查出了抹黑周玄,应该是出在刊印时的那一场维修上,便去维修部找刘号,却发现刘号已经摔碎了一个茶碗,用碎瓷片,抹了脖子。 她去查看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已经有些凉,应该是她才来印刷厂,刘号知道事情一定会暴露,所以主动了结了自己。 “刘号死都死了,来他家里找什么?”司铭不明白段晴岚的用意。 段晴岚却说:“老司啊,你想想啊,小先生疾恶如仇是不假,但他何曾欺负过底层老百姓,他来司府时,见到那些车夫、马夫都打招呼,他怎么可能得罪刘号这样的人物?” “嘶,也对啊,刘号为什么抹黑小先生呢?”司铭咂摸出点味道来了。 “小先生在明江府得罪谁得罪得狠?拐子啊!我猜想,那刘号没准是拐子的人。” “不对啊,刘号没有香火。” “有香火倒不可怕了,没香火却敢拿命去抹黑小先生,这才是防不胜防呢。” 段晴岚用心翻找着刘号家的一切,终于,她在书架上的一个笔记本上,找出了不少的绘画, 绘画有十几幅,每一幅,都画着明江府遭了大洪水,洪水中,出现了一头恶鬼巨人,捏住逃难的老百姓,往嘴里送。 “这刘号果然不简单。” 段晴岚将画递给了司铭看。 司铭瞧了一眼,顿时便吃惊了起来,这画里的内容,便是明江府推演出的末日景象。 “一个没有香火的刘号,怎么画得出这样的画?” 司铭再怎么不敏感,瞧见了画,也确定了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就在此时,一盏灯笼,飞到了段晴岚的面前。 “是老师的灯笼。” 段晴岚捏破了灯笼,便听见了李乘风的声音:“拐子二号人物莫庭生,是佛国人,他布下了毁灭明江府的大局……” 一阵声音,将莫庭生的毁灭明江府的计划,事无巨细的讲给了段晴岚听。 这段声音,李乘风通过密信,发给了所有骨老会的人,他要发动所有骨老、城隍,以最快的时间,将所有拐子埋伏在明江府的弟子,全给揪出来。 但这个想法,过于理想。 “揪不出来,除非拿到名册。” 段晴岚叹着气说道。 如果是拜过香火的人,拐子一炷香,脚腕硬度极高,到了二炷香时,脚掌却因为「踏草无痕」,变得极软。 他们的身体发生了异变,要找出来,难度不高, 但像刘号这种没有香火的人,反而是最难查的,和普通人无异,底子也干净。 这次,若不是抹黑小先生,段晴岚断然不认为刘号有什么问题。 明江府,类似刘号这般的拐子弟子,不知道有多少,怎么找? 段晴岚手挥了挥,面前出现了一枚“铜钱”,她管理骨老会的钱政,她的标志自然与钱有关。 “老师,我查到了印刷厂的刘号,他应该是莫庭生派出来,潜伏在明江府的恐怖分子,他的家里,有一些绘画,画的是明江府的末日。” 段晴岚知道自己的这条线索,没有太大的价值,毕竟这些人作画,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去作,但好歹也是一条线索,上报了,或许有点用处。 “明江府这么难吗?”司铭一旁叹气:“多灾多难,拐子踏奶奶的真是阴魂不散。” …… 青莲山水库,在明江府十一座水库中,规模不大不小。 水库管事处,主事刘声,正伏在桌上,绘着一幅图……洪水滔天的明江府。 他十岁那年,家乡遭了洪灾,父母都淹死了,是他趴在哥哥的背上,顺着洪波,漂到了几十里外的岸边, 他和哥哥侥幸活了下来,然后被风先生带来了明江府。 “风先生说,明江府有神明,神明有神明的生意,他们四处制造灾祸,我们拐子,是复仇的堂口, 我们每一个人,都微不足道,但当我们联合起来,便能在明江府制造一场天大的灾祸,灾祸之后,我们便有与神明一战的实力。” 刘声低声默念着这段话,他每日都要低声念诵好几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仇恨记得牢牢的。 “哥哥抹黑了周玄,应该没有什么活处了,我要忍着,忍着,忍到复仇的那一天。” 刘声的哥哥,便是刘号。 吱呀, 门被推开,水库的管库李明其进来了,而刘声迅速将还在画着的画,放进了抽屉里。 李明其瞧见刘声在藏东西,便讪笑着说:“藏什么在,还不能让人瞧?” “没什么……”刘声有些心虚。 “我瞧瞧。” “真没什么。” “瞧瞧。”李明其不由分说,便拉开了抽屉,他顿时便瞧见了那副明江末日的画。 而刘声却已经让开了身子,手背在背后,握住了一把水果刀。 不能让李明其活下来! 就在他要动手之时,李明其却说道:“原来你也是给莫先生做事的人。” “啊?” 刘声听到此处,很是惊讶,他和李明其同僚多年,两人就在一座水库里工作,却愣是没发现他们都是莫先生的人。 “收到炸水库的消息了吗?”李明其又问道。 话一出口,刘声便知李明其确实是莫先生安插在水库里的人。 他一把握住了李明其的手,说道:“我们是同类了。” 李明其则问:“你到底收没收到炸水库的消息?” “收到了,半个小时之前,你没收到吗?” “我也收到了,比你早一点,三十五分钟之前。”李明其说:“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相同的时间动手。” “莫先生让我们在两点一刻动手。” 刘声看向了办公室内的石英钟,说道。 这架石英钟有一人来高,底下是个将近三十斤的钟座。 “那我们俩动手的时间是一样的。”李明其点头说道。 “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后,我们要复仇。” 刘声显得极其激动,走到门口,双手撑着铁栏杆,目光朝水库的方向望去,说道, “水库的闸门上,埋了大量的炸药,用不了多久,闸门就会炸开,青莲山的库水,将淹掉小半个明江。 多么令人激动的时刻,明其,我们要复仇了,我要为死去的亲人复仇,明其,你怎么不说话……” 刘声见李明其半天没讲话,便扭头去看,这一看,他只瞧见屋里那架一人高的石英钟,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嘭! 刘声被砸后,撞到了栏杆上,身体跌落在地砖上。 李明其两只手,搬起了石英钟,一下、两下、三下的朝着刘声的脑袋上砸去。 砸得刘声脑袋红白交织。 “我们是同类……” “你跟那个狗杂碎莫庭生是同类去吧?小爷跟你不是一路人。” 李明其的手是一点不软,搬起石英钟连砸数次,将刘声的脑袋砸得粉碎,死得不能再死。 搞定了刘声之后,周玄的神魂从李明其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日游消失在青莲山水库。 “还好段夫人的消息给的及时。” 段晴岚给李乘风提供了线索后,李乘风也将“绘画”的线索给了周玄。 周玄得了线索,便在明江府十一座水库里来回日游,便见到了刘声在绘明江末日画。 他想要干掉刘声,便将神魂钻到了刘声同僚李明其的身体里。 “神魂入体,那可是我老本行。” 周玄前世死去变鬼之后,便有过夺舍经历,只是那时候的他,不太成熟,连续夺舍失败。 但如今,周玄神魂已入日游之境,将神魂钻到普通人的身体里,完全信手拈来。 “老李,通知画家,莫庭生的明江毁灭计划,已经实施,不到二十分钟后,十一座水库,会被同时炸毁,青莲山水库的拐子弟子,已经被我解决掉。” 周玄的神魂暂时回体,于秘境的城隍道观中,将刚刚探查到的消息,告诉给了李乘风…… 第245章 逆水行尸 李乘风听得头皮发麻,他被画家交待了莫庭生在明江府的计划后,就处于惊愕、焦躁的状态里。 他惊愕于莫庭生竟然将毒计用在了明江府的老百姓身上, 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还真的布局成功了。 作为如今明江府的掌日游神,他对拐子堂口的情况了解颇深—— ——在青风打掉拐子一处又一处的据点,甚至攻破了总堂之后,他发现拐子很穷,银行账头没有太多的钱,总堂里值钱的黄金、珠宝之类的也不多。 这种穷,很难和拐子堂口联系在一起,毕竟做了三十年的人货生意啊,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是富甲一方。 这桩事,让青风很诧异,也让李乘风很诧异,那么多的钱,去哪儿了? 直到今天,李乘风才知道钱的去向——拐子用大量的钱,栽培了一个又一个灾难幸存者,让他们渗透了整个明江府。 他们之中,有人去到了码头黑帮,拐子出钱,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到高位,最终吃下了整个黑帮。 他们之中,有人要去府衙升官,也得用钱打点。 风先生和莫庭生,这些年花了巨量的钱,在明江府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李乘风心中杂念,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唉,莫庭生抓住了井国的弱点。” 井国修行香火之人,尤其是高香火之人,对于钱没有太多的概念,高香火之人平常也不会插手俗世中的管理。 像城隍,平日里要做的,便是哪里闹出了灾祸,涌现出了恶鬼,他们便去平息。 骨老会更是个个都钻在自己的世界里,天天研究神秘学说。 巫女比骨老、城隍还不问世事。 时间久了,俗世与堂口,虽然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却像两个世界的人一般,中间有一条无形的隔阂,使得双方都完全不了解对方的生活状态。 这层隔阂,名字叫“傲慢”。 井国的高香火之人,哪怕是心性再善良之人,也不过是不伤害老百姓的性命,偶尔遇上几个日子实在难过的普通人,还会去帮上一把。 但他们依然傲慢,认为老百姓不拜香火,便没有什么力量,不足以改造这个世界的根基。 莫庭生,给明江府走阴拜神的人,集体上了一课。 他教会了明江府的堂口——蚂蚁虽小,但若是数量级足够大,就有办法撼动这一方神权大陆。 “老李,你现在将骨老、城隍、巫女的人,全都派出去,主要集中在码头、河岸,以及各大赌场、窑子, 虽说莫庭生布下的暗线,个个都是普通人,你们堂口弟子找不出他们来,但搂草打兔子,能打一只是一只,他们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十几分钟之后的暴动, 莫庭生的布局,涉及整个明江府,暴动的地方太多,咱们这点人手,肯定是管不过来的,只能尽可能的将暴动压制得小一些,再小一些。” 周玄通过秘境,在不断的给李乘风传话,布置行动。 但他心里也清楚,所谓的布置,不是完全平息暴动,而是能救一些百姓就救一些百姓,但很有可能,会有大量的老百姓,在这场浩劫中死去。 “哎,明江府实在是太迟钝了。” 周玄无奈的叹着气,莫庭生、风先生三十年里,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城隍、骨老、巫女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城隍被拐子腐蚀,骨老天天看书、巫女碌碌无为。 “希望今天能少死些人。” 周玄的神魂继续日游,去了离东市街最近的十九铺码头。 红棺娘子已经发出了堂口密信,让苦鬼在明江府的弟子迅速集结。 苦鬼的弟子,全是吃水家饭的人,水性个顶个的浪里白条,莫庭生的布局水路极其重要,有这些弟子帮忙照看着,对局面而言,能好上不少。 数十条渔船,列在了十九铺的江面上,红棺娘子站在码头岸上。 “棺娘,我们该怎么做?” 弟子们问道。 红棺娘子则是一头雾水,说道:“我也不太了解明江府的情况,要怎么做,还得等小先生过来。” 棺娘其实也有些思路,但越到关键时刻,她越是不能擅自做主。 “棺娘,让你的弟子,去第九铺、第十一铺、第十三铺。”周玄的神魂日游而来。 周玄曾经吸收过“执念”记忆,那些组成执念的冤魂中,几乎都是明江府人,通过他们的记忆,周玄了解整个明江府的每一个渡口,每一条路。 “第九铺,是明江府最大的通行埠口,每天出去、进来的船只,有一大半都集中在九铺。” “第十一铺,第十三铺,是采沙船、渔民最多的地方,把这三个码头照顾到,便照顾到了大半个明江府水路。” “棺娘,你在十九铺坐镇,我继续去水库巡逻,这三个大铺的水路,拜托你们堂口的兄弟了。” “小先生只管去。” 红棺娘子挥了挥手后,便开始给苦鬼的弟子打气:“咱们苦鬼堂口虽然总堂在黄原府,但弟子却来自井国九府, 你们这些兄弟,有九成的人,都是明江府本地人。现在有一群杂碎,他们没有人类的正常情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们都不喜欢, 他们要毁了明江府,毁掉你们的家园,杀掉你们的家人,告诉棺娘,该怎么做?” “谁动我们的家,动我们的家人,老子就干爆他们。” “谁要毁掉明江府,老子先弄死他。” “苦鬼的兄弟,按照小先生布置的,分成三路,去救明江府,救你们自己的家人……” 棺娘一声令下,数十艘,数百位苦鬼的弟子,将脚下的渔船发动,朝着第九铺、第十一铺、第十三铺开动。 棺娘则坐在十九铺的岸边,随时等候着周玄的调动。 …… 周玄的神魂,在十一座水库来回日游巡逻,期间,还碰上也在巡逻的画家。 “小先生,这次多谢你了,挖出了莫庭生的计划,又挖出了他们准确的动手时间。” “老画,感谢的话现在别讲,我就问你,十一座水库,到底有什么动静没有?” “除了青莲山水库被你捉到了拐子的内鬼,另外三座水库的闸门上,提前埋下了炸弹,其余的七座水库,都没有任何异常。” “你都仔细检查过了?” “我都一一检查过了,确实没动静。” “那就怪了。”周玄说道:“莫庭生专门强调过十一座水库的,现在有七座水库没有动作。” 他沉声说道:“难道,拐子毁灭明江府的计划,不是一齐发动的,而是一波接着一波?” 画家摇了摇头,说道:“应该不是,莫庭生需要明江府数百万百姓死去,利用他们的魂魄,完成意识聚合, 既然要聚合,那一波发动毁灭,一次性出现最多的魂魄意识,才是莫庭生想要瞧见的场面。” 周玄自然知道画家的话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七座水库没有动静呢? “或许……引发水库崩坏的办法,不止是炸药。” 周玄提出了看法,画家也纳闷,说道, “小先生,莫庭生布置下的那些人,数目虽然庞大,但他们没有拜过香火,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毁坏那么大的水库,除了缝山开路的炸药,怕是没有别的手段了。” “画家你还是傲慢,你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神秘手法,既有强大的破坏力,又不需香火就能发动。” “这种法子,怕是没有吧。” “怎么没有,我们玄门的阵法啊。”崖子的声音,从周玄的神魂里飘了出来。 周玄神魂日游之时,魂魄讲话,身体也会讲出。 周家净仪铺里,赵无崖在看守着莫庭生、邪神光阴,同时也看守着周玄的血肉身躯。 他听到了周玄的问话,便主动回答到。 周玄连忙询问:“崖子,阵法破坏力很强吗?” “当然了,我们寻龙一脉,便有“惊龙阵”、“乘龙阵”、”引龙阵”,每一门阵法一旦布下,只需一个普通人,掌握起阵之法,随手便能启动阵法,巫家的阵法,也有类似的功效。” 周玄听到此处,望向画家,问:“水库之内,可有阵法?” “没有啊?” “有!我来明江府之前,骑着我的大黑驴,把明江府逛了一大半,逛到白眉山水库的时候,我隐隐望见了阵法的气息,我还以为是你们明江府故意布置的呢。” “我们明江府水库,从来没有布过阵法。” “但你打过活人桩啊,活人桩打了很多个,都是按照阵法的位置布的,自然就是阵法。” 画家:“……” 周玄问道:“崖子,什么是活人桩?”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有些地段凶煞,便将活人当作木桩,打进路基、桥基之下,镇住凶煞。” “明江府确实打了很多活人桩。”画家对于活人桩的事情还是清楚的, 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些活人桩,成了阵法。 “那些活人桩,都是城隍督造的。” “城什么隍,老画,你忘记了……城隍被拐子腐蚀得很彻底,三个当家,就青风是个好同志,碑王、观主,那都唯拐子马首是瞻。” “小先生,我立刻就过去。” 画家心里已经焦躁到了极点,他撕裂了空间,第一站,便前往了赵无崖所说的——白眉山水库, 周玄也跟着画家,神魂日游。 “崖子,你特娘的天天游山玩水,也不是没有好处,拐子的计划要是平了,算你立一大功。” “别说了,房东,我看莫庭生这一身的佛气就很纯正,我正想着啥时候把他这佛气先给吸了,帮我提提香火。” “等我回来再说。”周玄呵斥道。 …… 白眉山水库中游河道的岸边, 此时已经聚集起了数十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们按照一朵牡丹花的形状排列。 在“牡丹花”的花蕊处,一个男人举头望天,手中握住了一枚古铜匕首。 “复仇会的兄弟们听着,复仇的时候到了,举起你们手中的刀,用我们的血与生命,去迎战明江府的神明。” “复仇、复仇、复仇!” 所有的人都在怒吼,他们将手中的刀,快速的刺进了自己的脖子里,然后果断的拔出。 他们的血迅速流了出来,在岸边,绘出了一副血型的牡丹花。 随着花形出现,水库中游的河道里,便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人头。 人头,有数百个之多。 紧接着,人头变成了浮尸,数百浮尸逆流而上,他们同时张口,唱出了阴森的歌子。 此时,画家、周玄终于以极速赶到, “老画,那些浮尸,逆流而上,要去撞那水库闸门。” 周玄喊道。 画家则燃起了两团道焱之火,去烧那浮尸。 浮尸们顿时燃起了大火,但他们却很经烧,火似乎烧不进他们的身体里,同时,浮尸受了激,反而更快的朝着水库闸门逆行而去。 “踏娘的。” 画家挡到了河道前方,再次燃起了道炎火,这次,他撕断了自己的一条手臂,将火势催发到了极致,火势奇大,燃烧浮尸时,有猛烈的撞击之声。 不过,前面几排浮尸,虽然已经被烧成了灰,但后面的浮尸群,还在逆行之中。 画家要死守水库,也只得继续撕掉自己的臂膀,当做燃火的材料,以火烧尸。 白眉山中,画家几乎以拼命的方式去燃烧浮尸, 其余六座水库,也在画家的安排下,由骨老会、城隍、巫女的游神们前去看守。 他们以游神灯笼,分别降临到各大水库。 …… 莫溪水库的下游,巫女堂主商文君,瞧出了浮尸的来路,顿时潸然泪下。 这些浮尸,来自于一座法阵, 法阵以活人桩为材料而成, 这座法阵,便是巫家的“逆水行尸阵”。 起阵后,浮尸坚若磐石、水火不侵,力大无穷。 在黄原一代,曾经有一种“溯水巫”,便懂此阵。 后来“溯水巫”的传承断了,这种阵法,便由巫女的总堂“巫神殿”收录。 商文君瞧见了此阵,便知道是曾经被拐子腐蚀过的“巫女”,将此阵偷摸教会了拐子。 而现在,拐子却用这种巫家的阵法,毁去水库,引发一场滔天的洪水。 “巫女的叛徒,瞧瞧你做了什么。” 商文君,悬浮于河道之上,让周身洒下了数万条红线,凝成一堵挡住行尸逆行的丝门。 丝门挡住行尸后,剩下的丝线,便深入到行尸的身体里,缓缓的切割着行尸的身体。 切割的速度极慢,但有丝墙挡着行尸,问题倒也不大,只要它们不去撞击水库闸门,时间方面耗得起。 …… 南川水库的活人桩,打在水库之内。 等到乐师以游神司的灯笼降临时,他瞧见这些行尸,心生喟叹:“若是没有小先生指路,明江要完。” 若是没有周玄,莫庭生的这个计划便能悄无声息的进行, 十一座水库一破,汇聚出来的洪水,将送给明江府绝望的末日。 “小先生,你真是明江之福。” 乐师坐了下来,通过骨老的护身神咒,使自己肋骨疯长。 肋骨刺出了他的身体后,他便弹动着白骨,发出了琴音。 这阵琴音,在水库内回荡,引得周围的群山,也同样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音波。 数道音波聚集,竟然将库中之水引得震荡不停,翻腾的水花,将数百行尸齐齐卷起。 这是乐师的音律法则。 不断涌现的音波,钻进了行尸的身体中,产生了奇怪的共鸣, 这些坚不可摧、水火不侵的行尸,身体竟然开始出现细微的碎纹。 …… 乐师、画家、商文君都是明江府的七炷香,他们单独对抗突如其来的行尸,已经显得吃力, 其余的游神,大多都是六炷香火,要去拦住数百行尸,便没那么容易了。 古玲与李乘风,同时看守东明水库,古玲的道焱火,几乎伤不了行尸。 “老李,你帮我祈愿,我拿身躯去挡行尸。” 古玲是骨老里最强的“血肉重生”天赋,她在几次烧尸失败后,便跃入了河道之中,将自己的皮肉展开,形成了一道横隔在河道里的血肉之墙。 数白行尸,朝着古玲一撞,血肉之墙便有破裂的风险。 若是只靠古玲的血肉再生,无法快速修复血肉之墙, 但有李乘风在, 他是骨老会中为数不多的祈愿派。 “借天光之力,祈愿古玲血肉重生。” 双重血肉重生之力加持,古玲才用血肉之墙堪堪挡住了逆水的行尸。 …… 李乘风古玲、画家、乐师、商文君各行神通,守住水库不被行尸撞破。 但其余三座水库,游神们便极艰难。 其中两座,尚且有骨老的人,学着古玲、李乘风的方法,在河道里,筑起了数重血肉之墙,一重被毁,另外一重继续搭建, 算是车轮战, 但总有行尸,顺着他们轮换的间隙,冲破了重重包围,撞进了水库闸门之上。 宽厚的闸门被行尸一撞,便有巨石崩裂的声响传出。 有骨老游神在的水库已是如此艰难, 夏金作为斩魈游神守在千层塔水库,却防守十分不力。 他的箭支,一箭一箭的射去,数百行尸,已有一半,被他的箭支,钉在河床之底,但其余的行尸,他无论如何也守不住。 已有数十头行尸,就闸门撞出了数个半米直径的坑洞, 要是继续这么撞下去,这座水库便会失守,数万公倾的库水,便会朝着明江府的水路倒灌而去。 夏金实在没了办法,而游神司已经调集不出更多的人手。 他无奈之下,只能向平水府求援。 …… 一封求援密信,飞进了平水府周家班。 周伶衣、袁不语、酒大人,都坐在祖树前,哀叹着望着天穹。 “没想到莫庭生竟然如此凶狠,以逆水行尸的巫家阵法,冲击明江府各大水库,要引得洪水漫天。”周伶衣叹气道。 袁不语则骂道:“这也是明江府咎由自取,这么多年,放任拐子成长,哪怕今天没有洪水,明天也会有更加凶厉的布局。” “老袁,明江府都这个样子了,咱就别骂他了,想想怎么救他们。” 酒大人说道:“可惜我和老箭,领悟的都不是空间法则,若是我能像老画那般,于九府之中来去自如,倒也痛快,可惜我领悟的是自然法则。” 周伶衣则在一旁沉思, 半分钟之后,她忽然抬头,对酒大人说道:“敢问酒大人真有救明江之心?” “那是自然,明江府怎么也算咱们的邻居,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明江府被淹了,平水府又好过得哪里去?” “那我有办法,送酒大人前往明江府。” 酒大人问道:“是打算通过祖树把我送到你弟弟店里去,你弟弟店里,离夏金水库可远着呢,我要从他店里腿着去水库,那水库早崩了。” “酒大人,你是自然法则,我弟弟可以搬动烈阳倒影,将你送到夏金所在的水库。” “你弟弟能搬动烈阳倒影?” “可以尝试,至少我弟弟曾经身背明月倒影,追了风先生四个府。” “那可以试试。” 酒大人拔掉酒葫芦的木塞,喝了一口酒。 周伶衣则通过祖树链接,给周玄传话:“弟弟,你救明江府的愿望强烈吗?” “当然。”周玄重重的点头。 “那你搬动烈阳倒影,到夏金的那座水库去,有了烈阳倒影,酒大人便能到来,只是……搬动烈阳倒影,怕是会伤到你……” “没关系,明江府少死一些人,我受点伤又怎么样?你要的烈阳倒影,只要是水库中的倒影都行?” “都行,但要将倒影搬到行尸附近,酒大人只能在倒影中出手。” “收到。” 周玄此刻的神魂,便在夏金水库处,他看着一头头的行尸快把水库撞得崩塌,他心里也很焦急。 现在,有了姐姐的指引,周玄的神魂,便以巨人的形态,朝着水库中那明晃晃的烈阳倒影走去…… 第246章 神,何以为神? 周玄朝着水库中的烈阳倒影走去。 他巨大的身形,两三步便跨到倒影处,双手深入到倒影的边缘, 顿时,一股灼烧之感,顺着周玄的手指往身体里蔓延。 周玄觉得身体里像是点燃了一把火, 火势还渐渐的兴旺起来,将他烘烤得极其痛楚。 他的耳边,还萦绕着逆水的行尸们,冲撞着水库的巨大响声。 吵得他心中如乱麻一般,焦躁、烦闷,催得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过,现在明江府的水库一旦崩塌,少说也有数十万的老百姓,在水库强行制造的洪水之中丧生, “数十万人,那是多少人,把尸体堆在一起,怕是比一般的山还高。” 想到此处,周玄便不能去顾忌身上的剧烈疼痛,他的双手已经伸入了倒影的下方, 倒影一被周玄触碰,便在疯狂的震动,要从他的手上逃脱。 每一次震动,都有烈阳如火的碎片,从倒影中脱落,像火星子一般,砸在了周玄的胸口、腹部。 “踏奶奶的,你要真是天上的太阳,就睁开眼睛好生瞧瞧,多少老百姓危在旦夕,还这么不配合?” 周玄吐槽着,更是坚决的捧起烈阳倒影, 他一捧生,比刚才浓郁无数倍的灼烧感迅速升腾, 他的神魂已被烧得满是燎泡,同时,比痛苦感觉更糟糕的,便是他的疲惫感觉在加重。 周玄甚至有种昏昏欲睡之感,一旦他彻底睡过去, 游神司调不出人手来守住面前这座水库,巨量的老百姓会死去, 而莫庭生、云雾尊者,会趁虚而入,将滔天的杀戮带进明江府。 “我是明江老百姓最后的希望,我不能睡。” 周玄念及此处,右手如刀,刺进神魂的腹部, 极强烈的痛感,惹得周玄精神悸动,将昏昏欲睡的疲惫之感给抵消掉。 重新振作起精神的周玄,干脆沉入水中,然后再高高跃起,同时水面上的烈阳倒影,则向一道火轮,被他举在肩上。 他托举着烈阳,朝夏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 而周玄的神魂,像被点燃了似的,头颅、胸膛、腹部,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着,这份惨相,呈现在了平水府周家班的上空, 这是烈阳倒影,与酒大人的自然法则,产生了初步链接。 周家班的师傅、徒弟们,瞧见宛如火焰巨人的周玄,他们心里自然有自豪——这位身躯如神明般的巨人,是我们少爷, 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周玄在周家班讲书之后,师傅、徒弟们,大多是周玄的粉丝,也将周玄当成他们的朋友, 朋友被烈火灼烧,他们岂能不揪心。 最难过的便是大师兄、大师嫂。 大师兄余正渊瞧得眼眶通红,还不时的打量着周伶衣,他很想过去劝说班主,别让小师弟硬撑了。 可他又不能过去,他知道小师弟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周伶衣此时却不敢去瞧天上,低着头,她怕自己只要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让周玄停下托举烈阳。 酒大人叹气道:“明江府与周玄有何关系?他犯得着以身殉日吗?” “徒弟是被傩神挑中的人,以前或许有人会质疑,傩神凭什么挑中他,今日之后,这份质疑,怕是不会再有了。” 周玄还在走着,刚才两三步便能迈过来的距离,此时因为托举着烈阳,便显得极遥远。 他几乎一小步一小步的挪着。 终于, 天上一直悬着的天神之火,黯淡了一些, 一道声音,从天神之火中,传入周玄的耳畔。 “你值得吗?” “什么?”周玄因为托举烈阳而低着头,并不知道是谁在问话。 “你不是明江府人、明江府也没人为你许下丰厚报酬,你拿命帮明江府,值得吗?” 周玄微微侧身,却瞧见身边无人。 “你是谁?” “我是被你唤醒的天神,痛苦与灾厄之神,你也可以叫我苦厄天神。” 周玄听到此处,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是天神,而觉得如何,反倒问出他来明江府后,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神,何以为神?” 苦厄天神很难回答周玄的问题。 “若只是力量强大,便能称为神明吗?我认为,不过是高级一些的土匪头子罢了, 凡人以信仰供奉天神、堂口弟子以香火侍奉神明, 如今明江府危如累卵,受众生信仰的天神何在?食用弟子香火的神明何在? 你们凭什么称为神?” 神何以为神, 强而有力的问话,问得苦厄天神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了眼前的事实,说道;“在这一刻,你比明江府天穹之上的五尊神明,比我这个被打得彻底沉睡的天神,更能称为……神!” “我不要神的名号,我只希望今日,明江府,能少死些人。” “周玄,我用最后的力量助你扛住烈阳。” “我不用你相助。” 周玄依然处于亦步亦趋的状态,边挪着步子,边说:“你这时候能现身,我信你还记挂着明江府的安危,但你的力量太弱了,你用出了力量,天上那团火,还能燃着吗?” “燃不了了。” 苦厄天神依然在彻底的沉睡之中,如今他出现的,只是极微小的一部分意识, 他在明江府这些天,始终没有出手帮助周玄,便因为他的力量太微弱,一旦用出,天神之火便会重新熄灭。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有些自私,但周玄为明江府做下的这一切,都被苦厄天神瞧在眼里, 他实在没脸继续苟着了,便打算帮一次周玄,至于那团天神之火……明江府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他还只能静静观看,还有什么脸在天上悬着? “那你就别帮我。”周玄说道:“你这团火,好好燃着,等你重回巅峰的那一天,你一定要记得照亮整个明江府的苍穹,更要让那些静静观望明江府末日的五位神明们知道——神,何以为神!” 他讲到此处,便蒙着头往夏金的方向走去,不再去回应苦厄天神。 一小步,两小步,当周玄浑身燃起了烈火之后,他终于将烈阳扛到了行尸的上方。 “酒大人,倒影已到行尸之上,降临。” “小周,我若是降临,烈焰将会彻底焚烧掉你的神魂。” “少废话,降临!” 周玄再次吼道。 “哎!” 酒大人无奈,将酒葫芦握紧,张开双臂,一道太阳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体之上。 阳光似乎很烈,将酒大人照成了一团虚影, 而真正的酒大人,却在周玄托举的烈阳之中钻了出来。 井国规定,九大州府的游神,必须由九大古老堂口的弟子才能担任, 但正如画家讲过的,每个州府都有每个州府的情况,这种规定,各府都不太遵守。 酒大人,便不来自九大古老堂口,他来自堂口「夜先生」。 夜先生背后链接的,也并非神明,而是异鬼「地子」。 酒大人左手紧握着酒葫芦,右手则盘伏着一把白纸幡。 他朝着纸幡吹了一口气,那纸幡,迎风变大、再变大,最后遮天蔽日,盘踞在水库上空。 “酒大人竟然是夜先生?” “小周,你眼力真不错。” 倒不是周玄眼力好,而是他做过「地子」的刺青,知道代表夜先生的白纸幡。 “入了夜先生堂口,便会领到地子布下的任务,将世间的不详之人,诛杀在其婴儿时期, 我杀过很多很多的不详之人,却不想,你这么一个吉祥之人,会死在我的面前。” 酒大人不住摇头,他已经瞧见周玄浑身冒着烈火,躯干处已经被烧穿,眼看着也没个活头了。 “你若死后,每到祭日,我便要去你坟前,与你喝上一杯交心的酒。” 酒大人言及此处,将酒葫芦的塞子拔掉,喝了一口烈酒,朝着遮天蔽日的纸幡一吐。 噗! 纸幡的表面被酒雾打湿,接着便出现无数的恶鬼图案。 “杀!” 酒大人朝着还在冲撞水库的行尸指去, 那些恶鬼的图案,便纷纷从纸幡上落了下来,朝着行尸扑去。 数不清的恶鬼,一只又一只的将行尸裹住,疯狂的撕咬, 不多时,水库的河道上,便四处漫着行尸的身体零件,断肢断脚四处可见。 而周玄,四肢被烈火烧枯、胸腹已经被彻底烧没。 神魂在逝去,周玄真觉得自己似乎没有活路了。 夏金朝着周玄神魂的方向,黯然神伤。 酒大人则坐在水库石道上,朝周玄的方向提了提酒葫芦。 周家班的祖树下,周伶衣已觉周玄怕是不妙,暗自淌泪。 偏偏在这时,又是一句话,飘向了周玄的耳边:“为了明江府百姓,你甘愿丢命,值得吗?” “你又是谁?” 周玄只瞧见一头倒骑着毛驴的老道,手里握住一支拂尘,悬空骑行着。 “值得吗?明江府的老百姓,可都在传呢,说你是域外的恶鬼,不停的编排着你,你却去救一群编排着你的人?” “我救他们,与他们何干?” 明江府百姓编排周玄,和周玄救百姓,在周玄的理解里,是两码事。 “听上去,倒是有些道理。” 骑驴老道,将手中的拂尘朝着周玄一甩。 一道和煦微风,刮至了周玄的神魂上,将那些还在燃烧的烈火轻轻吹灭。 “火倒是灭了,但你这神魂也毁得差不多了,还好你遇上了我。” 骑驴老道再次朝着周玄挥动了拂尘,拂尘似乎蕴含着奇诡的力量,一动之下,周玄的神魂便在快速的修复,强悍的感知力量,在神魂里重新生成。 “生死人,肉白骨,贫道我这手段如何?” “可谓神异,但是老道士,你为何救我?” “我凭什么不能救你……顺着你的话说……我救你,与你何干?” 骑驴老道灿然一笑,将拂尘搭在肩上,又骑着驴远去, 他一边骑驴,同时还一边唱着歌子——往日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周玄听到这歌子,便证明了他对骑驴老者的猜测。 这老道士,便是井国时空世界的守护者——「香与火」。 “多谢。” “我该多谢你,要是把佛国的人放进来,我这个老道士又要收拾不少的麻烦呢。” 骑驴老道轻拍着座下的驴子,朝着天上行去,骑着骑着,便到了天神之火的旁边。 “苦哉厄哉,你这个扫把星啊,现世了就没好事。” 老道士嘲讽着苦厄天神。 “香火道士,你常说你知识渊博,我倒要问问你,神何以为神?” “老道我自己都想不清楚的问题,你问我,我何来解答?” 老道士挥动着拂尘,说道:“也是你这个扫把星走了狗屎运,有这么个后生帮你守明江,明江要是毁喽……你这扫把星,便彻底死去喽。” “我总感觉明江府的灾祸,还没彻底过去?” “你这感觉对喽,我不顾规矩出了这一次手,救活那个后生,便是因为这明江府灾祸还没完,那后生,还得接着救你的明江府, 不过,我这人,有一无二,救了那后生一次,就没了第二次,扫把星,你最好祈求「主」的保佑,让你安然度过这一劫。” 骑驴道士座下的驴又开始向着更远的地方行去。 苦厄天神问道:“香火道士,你这次出手救人,是不是舍不得我死啊?” “你这扫把星要死了,井国能清静不少,那后生要是死了,确实有些可惜。” 苦厄天神:“……”。 苦厄天神朝骑驴道士喊道:“香火道士,你违抗了秩序,在人间界出手,回了你的世界,怕是要挨罚?” 在他看来,井国是一台腐朽的机器,但再腐朽,机器也会按照它的规则运转。 “你莫操心我,担心担心你自己,明江府如今的神明,没什么好东西,小心他们把你再次打入沉睡。” …… “这是老天开眼啊,这魂上这么大的火,怎么说没就没了?” 酒大人最先瞧见周玄的神魂恢复,但是如何恢复的,他没瞧出真切来。 就像他也没瞧见周玄与灾厄之神讲话一般。 “酒大人,多谢你来明江府助拳。” “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也好跟你姐姐有交代。” 酒大人抹了抹自己的酒糟鼻,笑呵呵的在烈阳倒影中沉退了。 夏金则朝着周玄的方向,连射三次响箭,庆祝周玄神魂重生。 “小玄,你吉人自有天相。” “我也感觉我挺幸运的,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周玄也为自己高兴,不过,他有件更乐呵的事,他算知道,为什么井国的驴子,通灵之后,便能在时空世界里穿梭了。 守护时空世界的香火道士,都骑着黑驴子,那黑驴子的后代,可不就是能在时空世界里穿梭么? “这都是崖子不知道的知识点。” 周玄笑呵着,朝夏金打了个呼哨,说道:“老夏,明江府十一座水库都守住了,我也该回家了,神魂日游这么久,给我累喘气了。” “你是该休息了。”夏金单手举着弓,说道:“水库平息了,明江府安全了,剩下的,便是靠游神灯笼,去府城里,杀光那些暴动的拐子。” “你们接着忙,我得去睡大觉了。” 周玄挥了挥手,正要日游神魂离开,却在此时,水库里忽然有了一阵动荡。 正个水库都在颤抖。 颤动的力道顺着从库身传到了库水之中。 四面八方的力道,在水库中心处汇集,“轰”的一声,竟然将库水卷起了十来米高的浪来。 “还有拐子在作祟?” …… 井国的天穹之外,有一团广阔的云雾,云雾层层卷起,朝着明江府的方向狠狠撞去。 “轰!” 巨大的力道,震的明江府大地不住的颤动。 十一座水库,受了这阵颤动,不断的卷起浪潮。 “太平僧,你既然发动了毁灭明江府的计划,明江府的通道呢?” “我要通道。” 与莫庭生里应外合的云雾尊者,通过自己掌握的佛国主脑,与如今藏身在明江府的另外一枚主脑联动,便知道了明江府已经发动了暴乱。 按照提前定下的计划, 莫庭生应该让上千万老百姓的灵魂聚合,凝聚出一个神明之上的强者,砸出一个通道来。 可现在,云雾尊者却完全没有看到通道,只得以自己的身躯去撞击。 …… 云雾尊者连续的撞击之下,明江府的十一座水库中,风起云涌,浪花从最开始的十几米高,变作了几十米高、数百米高…… 浪花翻腾,无数的水柱越过了水库的闸门,朝着河道内倒灌而去, “是有极高香火的人,在撞击明江府。” 画家反应了过来,他想起周玄讲述的毁灭明江计划里,有一个与莫庭生里应外合的人物。 那人是佛国坐八望九的云雾尊者。 水库的浪花带着水柱往库外卷去,虽然这些水柱的水量,与大开闸门的水量,不可相提并论。 但是,十一座水库,每座水库匀出少量的水流来,聚集在一起,依然会引动不小的洪灾——毁灭不了明江府,但也能让数十万老百姓受灾。 画家发出密信……杀掉了行尸的人,与我一同顺着洪流,去救明江府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当洪水已经成就了灾难的时候,画家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他的空间法则,可以在明江府中来去自由,可却挡不住这洪灾漫天。 “老画,我提前安排了棺娘,我去找她帮忙。” 周玄神魂日游,通知完画家后,便去到了棺娘所在的十九铺。 “棺娘。” 红棺娘子见了周玄神魂,便问:“小先生,明江府局势如何?” “十一座水库,安然无恙,但是,那佛国的云雾尊者,用佛家金身撞击明江府,使得水库溢出大量的洪流来。” “水势若不大,我倒有控水之法。” 红棺娘娘说到此处,又说:“小先生,我已收到弟子的密信,在你说的那三个大铺码头,有大量的拐子在暴动,我的弟子们,正在与他们厮杀。” “我先去看看,至于决策,等我瞧完情形之后,再来跟你讲。” 周玄都没等话音落下,便日游去到了那三个大铺码头。 这三个码头,船只极多,客人也多,每一条船上,都有大量的血迹。 一艘名为「明江之星」的大型游轮上,四个苦鬼弟子,将大量的游客,都赶至了某处,将他们守住,同时防御住持着砍刀、猎枪的拐子弟子。 莫庭生布置的这些渗透明江府的弟子,有一个优势,他们是普通人,若是藏匿起来,便不好辨认,不好将他们找出, 但同时也有一个缺点……他们是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哪怕拿上火器、砍刀、甚至炸药,也无法与修行者抗衡。 周玄提前让棺娘安排弟子来守住这三个码头,判断得极对, 数百名苦鬼弟子,无论香火高低,分守住上百条船只,民众被杀得不多,暴动的拐子倒是被砍了不少。 “莫庭生的计划之中,水路洪流是重中之重,这些埋伏着的拐子暴动,却是在趁着洪流滔天之后,趁乱杀人。” 周玄想到此处,趁着洪峰还未至,便先日游到画家身边,说道:“苦鬼弟子正在守住码头,但那些码头暴乱的拐子,与府城中心暴动的拐子一样,没有香火, 所以,你号令三大堂口之外的各大小堂口,让他们派弟子守住码头,让苦鬼的人撤出来,然后让棺娘、苦鬼弟子,去洪峰出现处,以控水之法,将伤亡压制到最小。” “小先生安排周到。” 画家感叹幸好有周玄,他立刻着手去安排的人手调动。 …… 周家净仪铺里,赵无崖绕着周玄的血肉身躯走动,他边走边担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不过,有房东这般缜密的安排,应该问题不大。” 赵无崖如今已经成了周玄的捧场王,既然有周玄在,他就觉得没有问题。 莫庭生却冷笑着说:“你们以为制服了拐子,便能平了明江府的末日,我告诉你们,这趟浑水里,除了佛国的人,还有你们井国的大人物, 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他的信心起来了,邪神光阴却在怒骂莫庭生,实际上,他从毁灭明江计划开始时,便已经开骂了。 “莫庭生,你的计划,要和小姐的计划同时展开的,你却出尔反尔,提前开始了计划,小姐怎么办?你个白眼狼?” 似乎莫庭生的毁灭明江府的计划,提前进行,在极大程度上的影响着邪神口中的小姐…… 第247章 神明降临 莫庭生面对「光阴」的谩骂无动于衷,冷笑道:“我又没有与你们家小姐攻守同盟,我做我的事情,与她何干?” “轰隆”, 云雾尊者又在撞击着明江府的大地,这一次的震颤来得过于剧烈, 周家净仪铺里的动荡不停,椅子桌子倒了一大片, 连极重的柜台,也差点倾倒,赵无崖离得近,一手将它扶住,才没倒下。 “哈哈,周玄和骨老、城隍、巫女,守住了明江府的十一座水库,有用吗? 毫无作用,明江府的大人物们,更想这场大灾难出现,他们更加期待这场明江府的末日。” 莫庭生笑得很放肆,放肆得向来不爱动手的赵无崖,脱了鞋,照着他的嘴扇。 “丫特么真烦,能闭嘴吗?” 啪、啪、啪 连着好几下扇动,莫庭生倒并没有受到太多伤害。 赵无崖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不爱穿皮鞋,总爱穿布鞋?揍起来都不疼。 “哈哈哈,云雾尊者撞不出这么大的威势的,我都说了,灾难才真正开始……哈哈哈哈。” 莫庭生已近乎癫狂。 “小姐,小姐要死去,这场提前到来的灾难,会让小姐死去。” 被周玄、画家、棺娘侮辱的邪神「光阴」,从来只是愤怒,而想到了小姐,却让他伤心得直落泪。 “小姐,小姐……” …… “一个坐八望九的云雾尊者,能撞出这么大的动静?” 苦鬼的弟子已经重新集结,逆流而上,前往洪峰最为汹涌的位置, 周玄则日游到洪峰之处,他行走于空中,望着洪峰的汇聚,竟然如上百米高的昏黄泥墙, 泥墙浩浩荡荡的往前行进,仿佛吞噬一切的杏黄世界。 周玄很有些怀疑——云雾尊者的撞击能有如此滔天的威势? 既然他这么强大,为什么佛国最近这三百年,在井国发展得如此隐秘? “佛国成天啥事不干,找几个云雾尊者这般的狠人,对着井国一顿狂撞不就完事了吗?” 什么天灾、什么洪水、什么大旱,我轮番着撞,不早就给井国祸祸得稀巴烂? 在周玄站于洪峰之上观望的时候,画家也撕裂了空间,站于周玄身侧。 “小先生,这佛国人的修行层次,是不是与我们井国人不太一样。” 画家也觉察不对。 “你认为佛国人八炷香,能抵得上咱们井国的九炷香?” 周玄问。 “有这个意思。” “我觉得不可能。” 周玄与莫庭生交手的时候,可没觉得莫庭生这个佛国的太平僧,在香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画家又琢磨道:“那或许云雾尊者不是坐八望九的香火,他或许……已经成功入了九炷香。” “老画,你见过九炷香火的人吗?”周玄询问道。 “没见过。”画家话锋一转,说道:“但古籍记载的人间九炷香,动辄有惊天讳地之气势,能借山河之势,能借星辰伟力,但那是九炷香的事, 云雾尊者没有晋升入九炷香火,便没有这样的气势,差那一线,天地之隔。” 画家叹着气,对周玄说道:“所以,我怀疑,那云雾尊者,已入九炷香。” “他若是入了九炷香,也绝然没有如此气势。” 周玄极笃定的说道, 因为他真的见过九炷香的人出手——彭家镇的彭侯嘛! 那是天穹之上的神明级。 神明级的来源,便是人间九炷香飞升天穹,斩杀旧神而来。 既然彭侯是神明级,那他一定是九炷香。 在彭家镇,彭侯的天鬼图,的确很凶悍,只靠一人,便压制了刺青一族, 但他的气势,也绝对到不了只靠撞击,便能撞得明江府大地震颤的程度。 周玄摇着头,说道:“我怀疑,明江府内,有人在推波助澜。” 他抬起头,望向了天穹。 苦厄天神的火,昏黄不定,无助的瞧着大地上即将爆发的灾难。 “阿玄,冥石的沟通方式,我快要分析出来了,只差最后一点点演算。” 墙小姐的声音传了出来。 周玄低着头,问道:“墙小姐,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明江府的滔天洪水,大地震动,和佛偈的力量属性,是否完美契合?” “契合度不是很高。”墙小姐说道:“而且大地震颤的力量属性,一直在变化,最开始的时候,那股力量,将水库的水浪,震颤到十来米的高度,只是一种力量, 但刚才,最强烈的震颤,将洪峰生生拔高了数十米,其中至少有三种以上不同的力量。” 力量种类不同,便说明,有不同的人出手。 “老画,真的有人在推波助澜。” 周玄望着还在攀升的洪峰,叹着气。 在他的人生里,“推波助澜”这个词,第一次以具象的形式出现。 “佛国人在明江府有内应?” “对。”周玄点头。 “他们的内应是谁,这么强大?难道是百鬼之母那般的存在?” “或许……是明江府的神明。” 周玄在望向洪峰的时候,竟然瞧见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红色丝线。 这种丝线,他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七叶寺里,天穹之上,垂下神丝,要将煮酒和尚给拉到天上,将他制作成道者。 第二次,便是今天, 青衣佛用神丝,垂下道者,要去拿回周玄的洗冤箓, 第三次嘛,便是现在。 周玄日游进入洪峰,伸手去抓神丝,但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逼退了他。 这种感觉,仿佛洪峰的深处,有一幅宏大的刺青图,图中有飞沙走石,只要周玄一个不慎,被沙石形成的风暴牵入其中,身躯便会被碾压粉碎。 这副刺青图,周玄见过,自然明白是什么手段。 “彭侯?” 周玄感知敏锐,日游到了画家身边,说道:“老画,明江府这次的麻烦,太大了,洪峰之中,隐匿着彭侯。” 三百年前的彭家镇,桃花巫彭升、桃花祖树以及树族的族人,用二十四幅神明图,迎战天鬼。 彭升战死,彭侯也被打退了境界,从此消失不见。 “想不到,你藏在洪峰之中……只为了协助佛国?还是有其余的好处?” 周玄回头看向了画家,说道:“墙小姐算出今日的大地震颤之中,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力量,或许说明,藏在洪峰之中的人,还不止彭侯一个神明……” “怪不得,神明能借山川之势,控水搬山,他们能帮助佛国的云雾尊者,制造这场大灾难。” 画家凝视着浑浊的洪水,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明江府的神明,会降临明江府的人间界,还要藏匿在洪峰之中,协助佛国人毁灭明江。 “是明江府的一方水土,将你们这些神明养育,你们在天上待得太久,连最后的人性也被磨灭了吗?” 画家一声长叹。 “我听箭大人说,天上神明,要降临人间,除去彭侯那般依靠天神祭的途径之外,剩下的途径,便是神明依靠道者降临人间,但是降临之后,无法发挥巅峰的战力, 我若把他们从浑浊洪水之中找出来,老画,你敢对神明拔刀吗?” 画家先是一愣,也不得不愣, 自打他从出生开始,便将天穹之上的神明,视为最高的信仰。 “神明于天穹之上,注视着人间,但凡人间有不轨之人,神明便会降临除去。” “有了神明,才有了井国的平静生活。” 这些话语,在他拜入骨老会后,便不断的听见有人提起。 可如今,神明却依靠道者降临,要毁灭明江府,这桩事,冲击了他的三观和信仰。 但信仰是有惯性的,他被信仰惯性拖延着作不出决定。 “敢不敢?若是不敢,我便带着五师兄、老云他们,回我的平水府。” 周玄需要画家作出决定。 骨老会是明江府的最大的堂口,而画家又是骨老会第一神职。 圣子圣女不在,他便是明江府最具权限之人。 若是他不给出态度,周玄转身便走,他有祖树链接,带着老云、五师兄、崖子、福子、翠姐华子他们返回平水府, 神明们还要集中力量,用滔天的洪水毁掉明江,也没时间去管他们,真要管,祖树通过链接,把师父、姐姐、酒大人送过来,也够无法发挥巅峰战力的神明喝一壶的。 画家望着已经超过一百五十米、如小山一般的洪峰,终于做下了决定。 “敢。” “真敢。” “一定敢。”画家坚定的说道。 满城的老百姓,他的骨老会,还有慧丰医学院的学生、老师,都是画家想要守护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画家只能与神明划清界限。 “那我就去把他们找出来,我还真想看看,依靠道者降临的神明,是不是人间无敌。” 周玄先通过日游,去到了棺娘之处,说道:“棺娘,情况有变,你和你的弟子,不要再逆行前往洪峰了,洪峰里面,有明江神明。” “什么?” 棺娘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明藏匿在洪峰之中,想要做什么? “暂时不清楚,但他们与佛国人,是一路货色。” 周玄讲到此处,便说:“神明藏匿在洪水之中,你们若是过去,凶多吉少。” 神明甚至要毁掉明江府,还能对控水救灾的棺娘、苦鬼们客气吗? “你们直接去被洪水倒灌的村庄救人吧,洪水中心不要过去。” “小先生,既然有神明推波助澜,明江府怕是救不了。”棺娘被神明的名头恐吓到了。 “神明又如何,依靠道者降临,我把他们找出来,明江府这么多游神,还怕他们?” 周玄说道:“棺娘,无需害怕,他们不是神明,不过是顶着神明名号的高级土匪头子。” 越是关键时刻,强硬的情绪总能安抚人心。 棺娘瞧着一脸笃定、毫无畏惧的周玄,她也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恐慌少了许多,开始安排苦鬼弟子船只的去向。 周玄则日游到洪峰之上,将自己的感知力,如同丝线一般,沉入浑浊洪水之中,去探寻神明的踪迹。 “阿玄,我们血肉神朝,会不会就是这样被佛国人湮灭掉的?” 墙小姐靠着周玄的神魂,悲伤的瞧着洪水的景象,拳头攥得紧紧的, “墙墙,放心,我们会复仇的,杀人者,人人得而诛之。” ……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极少有焦躁的时候,此时,她绕着祖树,极刻板的走着。 “周班主,万万没想到,那些神明竟然是佛国人的内应,要不然你让祖树送我去明江,我倒要看看,靠着道者降临的神明,能不能赢得过我这把老骨头。” 袁不语只有七炷香,但说书人的战力,在井国堂口之中,是极其靠前的。 只因为说书人的梦境,能跨越境界锁住对手。 周玄傩神起乩之后,便有了四炷香的战力,能用梦境锁住五炷香的对手。 袁不语的七炷香火,还真不太害怕无法发挥巅峰战力的神明。 “袁老,还不到时候,祖树传送过去,有时间限制的,弟弟没有把那些神明找出来,你过去也没用。” “神明难降,神明依靠道者降临人间界,若是道者被斩杀,那神明便会陨落,到底是有什么好处,能让那些神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降临人间?” 酒大人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 周伶衣却说:“这些年,天上的监管变弱了,那些神明或许是想趁着监管变得极弱的时候,逃脱井国意志的束缚。” 她口中的井国意志,便是墙小姐、苦厄天神口中的「主」。 “毁灭明江府,便能逃脱意志?” 酒大人还在钻牛角尖。 “老酒,你别瞎琢磨,若是我徒弟找出了潜伏在洪水之中的神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明江府,诛杀神明?” “我老酒这个人吧,比较温柔的,你不要老是诛杀诛杀的……” “那你到底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 酒大人喝了口酒,说道:“得让神明知道,既然井国神明难降,那就别降了,胡乱降临,人间有人能收拾他们。” “若是能顺利找出神明,我们倒是不怕,但找出他们的难度,难于登天。” 周伶衣直述着明江府之危的核心。 神明之所以叫神明,自然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本事, 哪怕他们依靠道者降临,战力也就八炷香火,但他们有极高的本事隐匿。 …… “搜来搜去,什么都没搜到。” 周玄很是恼火, 他感知力的丝线在洪水之中找来找去,却并没有捕捉到神明的踪影。 “或许,这神明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周玄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日游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通过链接,询问起了姐姐。 “姐姐,我找不到潜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明江府的神明,能与明江府的山川、水流、大地融入, 融入之后,他们与山川、大地便合为一体,找不见他们踪影的。” 周伶衣也说道:“这便是神明敢通过道者降临,利用他们控制明江山水的本事,毁灭明江府的底气。” “他们借水势来淹死足够多的百姓,完成莫庭生需要的灵魂聚合,打出通道,放佛国的人进来,这一连串的大动作,期间,他们甚至都不用露面。” 周伶衣说到此处,便是叹气。 “傩神能醒来吗?” “若是水淹平水府,傩神自然会醒,但那是明江,明江府的主人,是苦厄天神。” 周伶衣说道。 周玄听到苦厄天神,头都大了, 这位天神,是一点忙帮不上,最后那点意识,只敢待在天上看大戏。 “我若是将感知力再加持催发,催到极致,能不能找到藏匿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你还有办法加持你的感知力吗?” “有。”周玄说道:“血井会。” 这两天,司玉儿已经通过报纸头条,发布了“血井会”组建的新闻, 周玄原本打算让媒体预热几天,再去组建血井会的,但现在,情势急迫,已经等不了。 “姐姐,明江府内,有一些血井通灵人,若是集合他们,将感知力聚合起来,我的感知力一定比现在强上许多。” “倒可以试一试。” 周伶衣说到此处,周玄便已经切断了链接,日游到明江府的天空之上。 他俯瞰着明江府的大地,那洪水已经开始蔓延了,明西区的洪灾,最为惨烈,小半个区已经是杏黄一片。 这浑浊的黄,代表着什么,周玄自然清楚。 滔滔洪水之下,便是数不清的鲜活生命,就此定格, 周玄日游神魂,朝着明江府的大地,发出了极强的声波。 这种声波,只有血井通灵人能感知得到。 “明江府的血井通灵人,我将重新组建血井会,当你们所有人能感知到我的声音的时候,你们便能清楚我感知力的强大, 同时,我还有遏制血井疯症的办法, 新的血井会,将摆脱你们曾经如地沟老鼠一般的人生,不会再有疯症,也不会再有对血井通灵人的狩猎,我们将和所有的堂口弟子一般,安心的活在这个世界里, 你们若是期待这样的生活,便加入新的血井会,从此告别欺凌与躲藏。” 周玄是血井通灵人,自然懂血井通灵人的困境。 在他声音发布后, 顿时,他便听见了陌生的声音。 “你能压制疯症?” 这声音说来陌生,但也不陌生,周玄在曾经的血井会里,便听见了一模一样的音色。 她是“芝麻酱”。 “能!” 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凭什么信你?”芝麻酱问周玄…… 第248章 冥石破解 “我的疯病,便是他治好的,自然能信了。” 在芝麻酱反问周玄的时候,司玉儿出声帮腔道。 “你的声音,我很熟悉,你是曾经血井会里的玉摘星。” 芝麻酱听出了司玉儿的声音。 司玉儿当即便承认道, “我是玉摘星,血井通灵人们总是躲躲藏藏,今日,我不躲,也不藏,我叫司玉儿,我的父亲是神偷堂主司铭,我母亲是骨老会的段晴岚,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曾经被疯症折磨了很久,父亲怕我杀人,便用铁链将我锁在房间里。 司府之内,甭管是司机还是马夫,都知道我是血井通灵人,当然也都知道我的疯症完全好了。” 在明江府,司府也算个名门望族,越是这样的大家族,越是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有了司玉儿的现身说法,一道陌生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司玉儿,我知道你,我早就听说你是血井通灵人,饱受疯症的折磨, 我的姨父,以前在你们司府做事,知道你发疯症时的凄惨,你的疯症,真的好了?” 司玉儿很是诚恳的保证道:“若是没好,我还有精力在此作证?” 她又说道:“我既然敢讲我的身份,就是不怕你们去查,谁不相信的,去找司府的人打听打听。” “我信。” 那道陌生的声音说道。 他从姨父嘴里,曾经听到过司玉儿的惨相,一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处于疯癫状态。 若是她症症没好,按照时间推算,她已经离全疯不远了,哪有功夫在这里絮叨。 “你不怕她是假冒的司玉儿?”芝麻酱询问那道陌生声音。 “司家是神偷堂口,外号便叫摘星手,她名字又有玉字,玉摘星这个假名,还不能说明她的身份?” 在陌生声音与芝麻酱争辩的时候,周玄终于开口,说道, “口说自然无凭,我知道,还有不少的血井通灵人,都在默默观望,看我能不能掏得出真章。” 周玄说道:“想见真章也简单,你们将感知力,聚集到我的身上,我让你们瞧瞧疯症是怎么压制的。” 他话音刚落,有两道感知力便链接到了他的身上。 不用想,这是司玉儿、陌生声音释放过来的感知力。 “老娘也快活不了多久了,姑且信你一回。” 芝麻酱也就感知力连接到了周玄身上。 “那些暗中观瞧着的血井通灵人们,别等了,把链接挂我身上,我带你们瞧瞧,解决疯症的物事。” 周玄又催促起来,见隐匿着的通灵人们还是没有动静,他干脆化身推销员,舌灿莲花。 “挂个链接,挂不了吃亏,挂不了上当,万一我的物事,真能帮你们解决疯症,你们岂不是赚到了?” “你们反正也活不了多长,不如就来瞧一瞧看一看,挂个链接就能换来长寿的人生,简直血赚有没有? 我就是疯症好了,要不然,我自己都得给自己挂个链接。” 周玄连续的推销,终于起到效果了,一条接着一条的血井通灵人的链接,挂在了他的身上,算起来,总数已经有十条。 “还有没有挂链接的?我可提前说好了,过时不候,今天这次机会你们没抓稳,往后再想入新血井会,找我挂链接,怕是难上加难。” 周玄使的不过是促销词,就像那些销售不断的制造出紧迫感觉一般。 果然, 他这番词下来,又有三条链接挂上来了。 十三条链接, 在明江府,便有十三个血井通灵入,这个数目,已经接近了老血井会。 但那个老旧的血井会,可是召集了三个府的血井通灵人,才十几个人。 周玄细细一咂摸,也品出味了:“井灯依靠报纸暗语组织集会的方式,有些血井通灵人并不认同,自然也就没加入。” 但今天不太一样, 周玄是“大促销”的方式……挂一条链接,便能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有机会看见解决疯症的办法。 对于血井通灵人来说,花费不大,却有希望钓到一条大鱼,诱惑力实在太大。 十三条链接挂上,周玄便马不停蹄,将所有的感知力尽数聚合。 这股强大的感知力,如同一条穿透力极强的射线,一起朝着周玄冥想之处激射而去。 周玄冥想着自己的卧室墙壁上的“高僧望月”刺青。 感知力射线准确的找到了周家净仪铺,然后穿透了墙壁,照见了二楼墙上的刺青。 周玄的疯症,便是由这副刺青压制下来的。 当众人的感知力射线,再次向前,便钻进了刺青里,一股强大、浓郁的佛气,在众人的身体里,产生了极温润的感觉, 要说血井通灵人的疯症,源自于身体里的“明暗意识”同时觉醒,他们孱弱的精神、身体,承受不住双意识的觉醒,疯症便开始产生了。 一直怀疑周玄的芝麻酱,此时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内部,忽然开阔了,以前双意识拥挤得不行,但此刻,两道意识都有了驰骋的空间。 “有用,真的有用。” 久病成良医,血井通灵人常年遭受血井疯症的折磨,他们自然是识货的,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出现,才是疯症被压制的开始, 周玄的耳边,连连听见一阵阵舒坦的长叹。 “我能让大家见到更多更多的刺青,对于你们血井疯症的压制,有极好的作用,但是,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帮大家压制疯症,自然需要大家帮我做一些事情, 但请相信我,我要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利用你们强大的感知力,而不是让你们去和谁拼命。” “这……这也是应该的。” “只要我的疯症能好,做些事情又有什么?” “货真价实,我们出些苦力,理所当然。” 众人都比较赞同周玄的想法。 “你们不推脱便好,我也说过了,压制疯症,只是新血井会的一种用途, 更大的用途,便是让诸位,不会再受到有心之人的狩猎, 我们,攻守同盟!” 有了”高僧望月”刺青的珠玉在前,众人自然更信任周玄。 “会长,以后我们若还是被人狩猎,该怎么办?”芝麻酱询问道。 这一次,她是真的在询问,语气里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周玄说道:“有谁被狩猎,就在血井会里讲一声,我会教你们怎么解决掉他, 你们很强大,只是以前你们从来不认为自己很强大,甚至你们觉得自己就是病人,是畸形,是怪胎, 往后每个人都要嚣张一点,我们血井会的血井通灵人,是井国这方天地里,最有天赋的修行者, 我往后,会让你们逐步认识到自己的强大。” 一番话语,讲得血井通灵人们个个热血沸腾,以前井灯可从来没有讲过他们强大。 “她当然不会让你们醒悟,你们在井灯的眼里,就是货物,更高级的人货,作为货物,自然要懦弱一点,方便她的管理。” 周玄讲到此处,没有继续去聊井灯,而是对众人说道:“你们之中,一定有消息灵通之人,肯定知道,此时有一些真正的病态之人,要毁灭我们明江府。” “知道嘞。” 芝麻酱很是坦诚,说道:“听说是一些极厉害的人,引动明江府的十一座水库,要搞一波大洪灾,我现在都已经收拾好行李了,方便跑路。” 周玄:“……” 这个芝麻酱,果然很醒目。 “你想逃离明江,当然没有问题,但你把感知力借给我。” 周玄说道:“我要去把搞事的病态之人,找出来。” “你找他们干嘛,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我们小个儿赶紧跑路。” 芝麻酱极具代表性,曾经的血井通灵人在井灯的带领下,别的没学会,跑路的功夫一流, 只要闻到了不对的风,马上就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会长,就是明江府里最大的个儿。” 司玉儿笑着说道。 一时间,众人都在猜测,周玄到底是谁。 “明江府最厉害的人,必然是骨老啊,难道会长是骨老神职?” “神职里面也分高下,我听说神职里最厉害的,便是画家。” “好像有个弹琴的也挺厉害呢。” 一时间,新的血井会,仿佛成了八卦聊天群。 周玄没时间耽误了,说道:“其余的事,以后再聊,你们想逃跑的,大可以逃,我只要求你们将感知链接放给我。” 他极懂这帮血井通灵人,要他们帮忙可以,但不能拼命。 周玄也用不上他们拼命。 “好说,今日我的链接就挂在会长身上,反正天塌了,也得压会长,压不到我们。” “就是,就是。” “会长,有什么事,你顶着,我们先溜。” 周玄听得直皱眉,他真想训斥一通:你们是我带过最怂的一届会员。 血井通灵人的链接已经完全挂上,周玄觉得自己的感知力,从来没如此蓬勃过。 当他的神魂日游之时,明江府所有的建筑物,都成了透明质感,望向树木的时候,能望见树身之内的所有纹路,甚至他还能感受到树木极缓慢的生长痕迹。 “井国的感知力,怪不得是硬通货,这感知力一强,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他感慨之时,已经日游到了洪峰之上。 此时周玄的感知力已经不知进入何等境界,他能听到极远处的声音,也能瞧见最细微的动静。 洪峰已经逼近了明东,但明西最偏远的惨哭声,也传入了周玄的耳朵里。 “老天不公啊,发这么大的水哟。” “娃娃,你们救救我娃娃,我刚才还瞧见他的头在水里冒出来了。” 咒骂、求救、哭泣,各种各样的人间极苦之声,灌进了周玄的耳朵里,使得他对藏匿在洪水之中的神明,更加愤怒。 他将感知力的射线,引进了洪水之中,然后,他利用自己神魂的天地极速,用感知射线扫描着洪水。 这扫来扫去,他依旧没有捕捉到神明的影子,但是,他听到了神明的声音,以及瞧见了漫天的丝线——天穹神丝。 明江府四处都是正常人瞧不见的丝线, 那些被洪水淹死掉的人,被莫庭生安排的拐子杀掉的人,魂魄都从尸体里走了出来, 然后,这些魂魄,有不少都被丝线洞穿。 魂魄的力量被丝线吸得一干二净, 被吸取的力量,顺着丝线,往天穹的方向滑升而去。 除去被丝线吸取之外,还有大量的魂魄被洪水盖住,绝大部分的尸体,直接被洪水“融化”—— ——一个浪头之前,还能看见完整的尸体,一个浪头之后,便只瞧得见尸体剩下一只残足。 “香火,香火,都是香火。” “彭侯,这次明江浩劫,你怕是要吃得盆满钵满,天上那两个窝囊废,就等着吃现成的。” “少说废话了,杀掉更多的人,吃掉更多的香火,把佛国人放进来。” 洪水中的神明,从尸体、魂魄里面吸取着香火,他们放声大笑,笑得极狂妄。 周玄这次终于明白了, 在明江府的天穹之上,有五尊神明级。 骨老的神明「天官」,刺青的异鬼「彭侯」,神偷的异鬼「鬼手」,城隍的神明「水庸」,巫女的神明「妇后」, 这五尊神明级,有三尊降临到了明江府里。 还有两尊则在依然在天穹之上。 降临到明江府里的神明,要借着明江末日,吸取足够多的香火, 而天穹之上那两尊,虽然不敢降临作恶,但也在天上,利用神丝,吸取魂魄中的香火。 周玄冷笑道, “我算知道,为什么明江府有五尊神明,却放任拐子堂口成长,呸,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玄继续通过感应力射线,寻找藏匿于洪水之中的那三尊神明。 但这神明藏于水势之中,是真的找不见他们的踪影。 “这么强的感知力都找不到?” 周玄感觉自己已经将浑浊的洪水看穿,却愣是找不那三尊神明。 “阿玄,如何使用冥石,我给你推演出来了。” “讲讲看。”周玄的手伸入自己的秘境中,将幽蓝光泽的冥石拿在手里,问墙小姐:“怎么用?” 墙小姐说道:“冥石里面蕴含的是巨量的感知力,这应该是佛国特殊的产物。” “感知力有多巨量?” “你手中那一块冥石,比你和血井会加持在一起,还要多出数十倍。” “这么强大的感知力?” 周玄此时回忆起了他拿到第一块冥石,他将自己的感知力全数释放进冥石之内,就感觉是一股溪流,融进了大海之中。 “冥石因为蕴含着大量的感知力,所以冥石之内,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冥石与冥石之间可以联络,不过是一个小世界感知到另外一个小世界的存在。” 墙小姐说道:“你还记得彭家镇被一块冥石,变为了禁地吗?那便是冥石之中的感知力,被尽数的释放了出来, 对了,说起来,井国的感知力很奇怪的,照理来讲,井国人的躯体构造,是无法形成这么强大的感知力,但偏偏就是形成了, 从这一点来说,井国比佛国人要强大。” “因为佛国人没有感知力?”周玄问。 “嗯。” 墙小姐说道:“不知你发现没,莫庭生便没有感知力,准确来说,他没有外放的感知力,和井国人不同。 但是佛国却有冥石这样的产物,来弥补了他们感知力的不足,但终究是外物,运用起来,哪有人这么灵活。” “那我该如何使用这块冥石?”周玄又问。 “冥石里强悍的感知力量,需要佛气的引导。” 墙小姐说道:“你身上刚好有佛气,可以完成引导,但需要一些独门的手印,这块冥石被莫庭生使用过,我可以演算得出来他使用过哪些手印。” 说完,她指挥着秘境黑水的白骨和尚,利用它的白骨,来给周玄作演示。 只见,白骨和尚左手作拈花状,右手做禅定状。 “这个手印,凝聚出来的佛气,可以启动冥石,去连接其余的冥石,只要距离不是特别遥远。” 周玄听完,便学着白骨和尚的模样,去捏手印,冥石则悬空浮住。 手印才捏完, 一股略显阴柔的佛气,便从周玄的身体里涌出,顺着他的肢体,流向了手印之中。 冥石幽蓝光泽大作,将周玄周围全都照成了深蓝色。 在冥石内部,周玄听见了声音。 “太平僧,听到回话,告诉我,井国通道到底打开没有?” “云雾尊者,你只管冲撞便好,明江神明已经在推波助澜。” “万色界,你踏奶奶的,要我冲撞到几时?” “你只管撞你的,明江神明是道者降临的状态,不敢露真身,做事自然要慢一些,我已经在冥石之中催促他们了。”万色界说道。 周玄听到此处,先停了手印,冥石也暗淡了下来。 “藏匿在洪水中的神明级,竟然在用冥石与佛国人联系。” 周玄想到此处,对墙小姐说道:“墙小姐,冥石被破解,你立了大功劳。” 他直接日游,回到了身躯里,然后通过祖树的链接,让周伶衣当传话人。 “姐姐,让我师父教我变声之法,我要模仿莫庭生的声音。” 袁不语懂得变声之法,将气息顶进喉咙中,能模仿其余人的声音。 “袁老说,要学莫庭生的声音,用折扇,将气息引导到喉结之下一寸处便好。” 周玄听到这里,便按照姐姐诉说的方法,将声音变成了莫庭生的音色。 “莫庭生!” 周玄用莫庭生的声音,叫了一声“莫庭生”, “你学我声音做什么?”莫庭生忽然想到一处要紧的,便问:“你破解冥石了?” “没你这块冥石,明江府还真要被毁。” 周玄说到此处,催动了骨牙,在莫庭生的脸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你这是要做什么?”莫庭生疼得直吸凉气。 “就是看你佛国人不爽,先收收利息。”周玄讲完后,便再次神魂日游至明江之上。 他将冥石再次催动。 冥石蓝光大作后, 周玄对着冥石说道:“有绝世高人出手,今日,拿不下明江府,撤退!” 他话音一落, 云雾尊者丝毫没有怀疑周玄是假的莫庭生,而是来了脾气,骂道, “太平僧,你踏奶奶的,老子都撞明江府半天了,结果你说撤退?” “明江神明已在助拳,怎么撤?你说的绝世高人又是谁?” “井国的守护者之一……「香与火」。” 周玄说道:“我亲眼见他,骑着一头黑驴子,赶往洪波之处,你们赶紧撤,不然,我怕你们都走不了。” 「香与火」的大名,只要是懂时间法则的人,便都知道。 恰好,身背着万色界的百眼大祭司,便领悟了时间法则。 他告诉万色界,「香与火」是谁。 万色界沉默了。 云雾尊者自然不知道「香与火」是谁,骂道:“神神叨叨的名字,有多厉害,比我厉害?” 万色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第249章 雾眼、遮星 万色界憋了许久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讲道:“井国是有高人的,若是「香与火」要阻挡我们,我们没有能力与之硬扛。” 百眼大祭司这一刻,也讲出了他对「香与火」的见解,说道:“「香与火」是井国时空世界的守护者,实力强到什么程度,自然不能妄加揣测,但有一点……他一定是神明之上,至于上多少,那便不清楚了。” “他既然是时空世界的守护者,那他能在人间界出手吗?我知道你们井国别的不多,最多的便是规矩。” 云雾尊者问道。 “照理说他应该是出不了手的,有规矩压着,但是凡事都有万一,若是他真的出手,我怕我们……” “既然有规矩压着,那怕他作甚?” 云雾尊者相当的头铁。 偏偏这份头铁,阻拦了周玄的恐吓、忽悠。 “我亲眼瞧见了他。”周玄为了继续营造急迫的氛围,便形容起「香与火」的模样。 “他是个老道士,手里握着一只拂尘,这柄拂尘,似乎蕴含着一股伟力,比神明要强大许多的力量,云雾尊者,你在井国之外,你当然不怕,我们在井国之内,一旦「香与火」降临,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周玄继续循循善诱,说道:“我们几个死了,又有什么可惜,但我们在明江府的布局,却完蛋了,趁着我在明江府布置的人,还没有尽数出动,也趁着如今明江府的洪灾,还只是小面积的毁灭, 我们全部撤退,那三尊潜伏在洪水之中的神明级,也赶紧重返天穹, 记住,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让佛国早日降临明江府。” 周玄的语气,掷地有声,还真让万色界、百眼大祭司萌生退意。 “尊者,太平僧说得有些道理。”万色界说道:“既然「香与火」强行阻挠,我们趁着事情还不算太大,底牌没有全出,先一步撤离,也算个好计策。” 百眼大祭司也附和,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那三尊明江府神明,还和他们站在一起,往后毁灭明江府,有的是机会。 可一旦被“香与火”包围,将众人剿灭,那才真是完蛋。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云雾尊者依然没有惧意, 周玄见他“冥顽不灵”,便又出上了主意,说道:“不如这样,万色界,你与那三位神明级联系,询问他们的意见。” 万色界觉得周玄提议提得对,便说道:“我现在就联系他们。” 话音一落,这场由冥石构建而成的“线上会议”,发出了“刺啦、刺啦”的杂音, 杂音维持了半分钟后,这场集会里,便加入了陌生的声音。 “太平僧、云雾尊者,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问话的人是彭侯。 他那阴森森的气场,周玄在彭家镇见过之后,便不会再忘记。 周玄模仿着“莫庭生”讲话的声音,说道:“「香与火」已经降临了明江府,我们这次的计划,怕是实施不下去。” “「香与火」守护的是井国的时空世界,他在人间界里,不得出手,怕他做什么?” 彭侯的底气很足。 但除了他之外,另外两尊神明级,似乎比较沉默,没有发声。 “彭侯,凡事都有万一,我就问你,若是「香与火」降临,你挡得住吗?” 周玄为了营造紧张的氛围,故意严厉呵斥着彭侯。 却没成想,竟然歪打正着, 万色界劝说着周玄:“太平僧,你讲话如此粗暴做什么?我知道你不信任彭侯,也不一定信任我,没办法,我们是前些天,才与你联系上的,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讲话还是那么粗鲁,很影响团结, 而且今日之事,还不是得怪你?你数个时辰不用冥石与我联系,我才按照你提前的交待,联系了佛国主脑,启动了这场明江毁灭计划。” 万色界讲到此处,甚至有些愤愤不平,说道:“要毁灭明江的,是你,现在要让我们停止毁灭明江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周玄听完便分析出了此时的局势。 在场众人,其实可以分成两路人。 莫庭生、云雾尊者,和其余两尊神明级,是一路。 百眼大祭司、万色界、彭侯,则是另外一路。 两路人,并非完全的信任, 至少在曾经过往中,莫庭生应该表达过对万色界的不信任,也才造就了万色界对于莫庭生的否定态度,很是敏感。 越是双方不信任,周玄就越是要双方的矛盾放大。 他极凶狠的说道, “万色界,别什么锅都往我身上甩,少来这一套,我今日不能与你联系,还不是因为我在时空世界里,追查百鬼谣、玉门大祭司的下落,被井国强人盯上了,导致我一直无法用冥石,与你联络, 而且现在,我让大家停手,是为了大家着想,告知了你们「香与火」降临的消息,跟你一伙的彭侯却在这里大放厥词? 至于他为什么乱讲话,我也知道原因,彭侯曾经被彭升、树族打掉了境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恢复实力, 我们可以撤退,但他若是撤退了,没有了这场洪灾,没有那些香火,他恢复实力,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呀。” 周玄将话锋对准了彭侯,很是无情的说道:“彭侯,你是想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死。” “胡说八道……” 彭侯被周玄抢白,气得直冒烟,说道:“「香与火」不可能降临,你们若是害怕,先行离开便是,我与万色界、百眼大祭司,便足以拿下明江府!” “吵来吵去做什么?都别争了,「香与火」能否降临,我盗个天机瞧瞧便能知道。”一尊一直没讲话的神明级,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而他话语中的“盗天机”一出口, 周玄便知道这尊神明级的来路了。 在司府的时候,周玄便瞧见过司铭在堂屋之内,悬挂了“盗天机”三个匾额大字。 盗天机与“神偷堂口”,有极大的关联。 刚才讲话的神明级,便是神偷堂口背后链接的异鬼——鬼手。 鬼手要去“盗天机”,证明「香与火」是否会出手,这正中周玄的下怀。 利用“香与火”的名头,来震慑三尊神明,让他们停手,光靠周玄用嘴说,可信度是永远到不了那么高的。 若是鬼手用其神通,证明了「香与火」降临了人间界,可信度便会快速攀升。 周玄为了让鬼手盗天机的结果,顺着他想的方向进展,便讲道:“鬼手,彭侯不信「香与火」会降临,我就直说了,我用我的佛相太平秤,瞧见了周玄本应死去,是「香与火」那个老道士,帮他死而复生。” 当周玄提到了“周玄”这个名字,顿时将众人气得牙齿直痒痒, 万色界说道:“太平僧,那个周玄,也不知为何,竟然洞察了我们的计划,提前带领明江府的各路游神,守住了明江府十一座水库。” “怎么,怀疑是我透出去的风?”周玄直接质问道,底气很足, 他知道万色界、百眼大祭司,都无法发现莫庭生被捕、光阴邪神被捕。 这两人,自从被他、箭大人、棺娘捕捉到后,就没有离开东市街。 东市街一个很古怪的地方,遮掩气息之后,谁都瞧不见街里的情况。 万色界苦笑,说:“自然不会怀疑太平僧对佛国的忠诚。” 鬼手也说道:“若不是那个周玄守住了水库,我们仨,怎么会如此醒目的控水?” 若是水库没有守住,鬼手、彭候等三尊神明级,只要在汪洋洪涛之中,稍作手脚即可, 哪像现在,三人个个都在催动着控水之法,很是醒目招摇。 最后一尊神明级,一听到众人在声讨周玄,他也加入了,说道, “周玄毁掉了我的分身,极为可恶,若是明江城破,我抓住了他,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行, 就冲这句话,周玄也确定了最后一尊神明级是谁……天官,骨老会链接的神明。 周玄在唤醒天神之火的时候,便毁去了天官的分身。 “天官,现在发这些牢骚有什么用?鬼手,你盗个天机看看,瞧瞧「香与火」是不是出手救下了周玄。” “我自然会瞧。” 鬼手说完,周玄便遥遥瞧见,明江府浪潮最高的洪峰之上,出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巨手。 那只手,散发着乌黑的气脉,气脉像四面八方延伸,去捕捉明江府里流动的天机。 鬼手瞧见了画面……一个骑驴的老者,一步步悬空的走向了周玄已经破败的魂魄…… …… 明江府的洪水,已经开始向明东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府城之内,乱作一片, 井灯紧张的开着车,去向了九里公馆……小姐所在的公馆。 她的车,在行驶的过程中,出现了锈迹,锈迹最开始,只是点点瘢痕,但渐渐的,锈迹开始生长,汽车的车壳,四处都是巴掌大的锈斑,车内的皮座椅,也变得龟裂, 仿佛车子在快速衰老一般。 “小姐,你千万别有事。” 当井灯的汽车,行驶到九里公馆最深处的时候,车已经锈得完全不成样子。 井灯开了车门,急匆匆的下车,女佣元青双手反背着,她似乎一直在等井灯。 “余太太。” 元青此刻气势完全不像女佣,她对井灯的称呼也变了,以往她会亲切的称呼井灯为“余妈妈”,而今日的“余太太”,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叫得远了许多。 “元妈妈,小姐还好嘛?” “你说呢?”元青指着九里公馆的上空说道。 公馆的上空,开始破碎,天空像是乞丐的衣服,油腻不堪不说,还千疮百孔。 天空的破碎还在继续,时不时有一块天空,像一片石膏般的跌落在地上,天空的洞口,却显得极深邃,是忘不到底的黑。 九里公馆,似乎也在面临着分崩离析。 “明江府今日如果毁灭,九里公馆也将消失,上楼吧,余太太,小姐很不满意你的工作。” 元青伸出了手,指了指公馆别墅的方向,说道。 “莫庭生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发动毁灭计划,我实在不清楚……” “余太太,你再讲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上楼吧,你应该不希望我把你请上去。” 元青盯着井灯的眸子,似劝戒似威胁般的说道。 “哎。” 井灯叹了口气,进了别墅二楼,在一座逼仄的房间里,朝着两具棺材下跪。 “小姐,井灯办事不力。” “井灯,九里公馆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棺中的小姐,缓缓说道。 “知道,是六十年之后的明江府。” 井灯当然清楚九里公馆的性质。 如果说那个被大水即将淹城的明江府,是现在的明江府, 那九里公馆,便是未来的明江府。 “现在会影响未来,现在的明江府毁掉了,未来的明江府自然不会存在, 今日的九里公馆,与现实中明江府的命运一般,摇摇欲坠。” “小姐,对不起,莫庭生像一条疯狗,竟然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不等小姐从九里公馆中出去,便发动了毁灭明江府的计划, 小姐,我专程过来,就是为了背您出去……九里公馆要毁掉了,我带您逃生。” “你带我去哪儿?” “去现实的明江府。” “如今的我、二哥,一旦去了明江府,便会触发明江府的监视法器,这不等于告诉整个井国人,我遮星回来了?” 棺中的小姐,便是早就应该死去的异鬼「遮星」。 遮星与她的二哥,不敢去现实空间,他们俩人一旦出现在井国的现实里,傩神一定会苏醒。 “小姐,那就去更远的未来。” “呵,我两百年前,骗过「香与火」一次,如今你想让我骗他第二次?” 井国的时空世界,由香火道士守护, 至于香火道士的层次高到什么程度,「遮星」最为清楚。 “那……那……还能去哪儿?” 井灯有些不知所措。 “井灯,你跟了我许多年了,我很信任你,但你在令人失望方面,从不令人失望。” 遮星数落起了井灯最近几个月的作为:“为了祖龙六子修建的祭坛,破碎了;让你掌控的血井会,如今却被周玄全权掌控;让你盯住拐子堂口,你也没盯住, 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是这般报答我的?” “小姐!小姐!”井灯越发的觉得气氛很不对劲,便想着求饶。 但棺中的遮星,只是手指微勾,屋内的一团烛火,脱离了灯芯,刺进了井灯的眉心。 “小姐……” “我和二哥哪里都去不了,我们只能救明江,救了明江,才能救我们自己, 井灯,我对你是有些感情的,如今,我也不要你报答救命之恩,你就拿你的命,当作救明江的雾眼吧。” 遮星话音一落,那团钻入了井灯眉心的烛火,兀自飞出,只是火焰的末尾处,悬挂着井灯的右眼, 右眼望着井灯的躯体,井灯的身子,便像蜡烛一般融化, 而右眼则吸收了井灯融化后的能量,变成雪白一片。 这时,女佣元青走进了屋里。 “元妈妈,提上雾眼,去救明江府。” “是,小姐。” 元青小心翼翼的捧过了雾眼,往前踩出了一步,身形消失在房间里。 等她离开后, 另外一具棺材里,传出了一阵怒骂:“我早就说过井灯这个人,难成气候,盯着那群拐子都盯不住!” “二哥,只有元妈妈和井灯可以随意出入九里公馆,元妈妈的香火有七炷,她若是进了明江府,会引发监视法器的注意,所以,我们只能依靠井灯,我们没有选择。” 井灯曾经是血井通灵人,她在发疯症的时候,跳入了血井,再爬出来时,便是三个人。 过去的她、现在的她、未来的她。 帮助遮星做事的,便是“未来的井灯”,她正因为来自未来,便能在不依靠时间法则的同时,进入到未来的世界……九里公馆。 井灯在遮星眼里,是接近完美的人间行走……香火不高,能随意在未来世界与现实世界穿梭,又够听话, 偏偏…… 遮星又叹气道:“实际上也不能怪井灯太弱,要怪,就怪那个周玄,太邪门, 二哥,只希望这只雾眼,能挽救明江府。” …… 明江府禄家山,这是明江府最边缘的地带,这座山的阳面,刚好是明江监测法器能够监视到地方, 而山的阴面,又刚好是监视不到的地方, 明江法器,一旦监测到六炷香以上的堂口弟子进了明江府,便会向明江游神司发出警告。 元青七炷香火,她自然不能踩进明江法器的监视圈里。 此时,她双手捧着雾眼,朝着明江府的方向吹了一口气。 呼! 雪白的雾眼,像失去了重量一般,飘飘忽忽的,便飘进了明江府内,朝着洪峰的方向飞去。 …… “太平僧没有说假话,「香与火」确实现身,让将死的周玄重新恢复到了正常。” 鬼手将自己盗取的天机,讲给了众人听。 一时间,冥石集会,鸦雀无声。 香火道士仿佛是压在他们头上一座山。 最终,还是周玄打破了沉默,说道:“如何,我有没有骗你们?香与火是不是降临了?” 云雾尊者骂骂咧咧,说道:“你们把明江府的通道打开,老子还偏偏不信邪,什么「香与火」,不把他打得满脸桃花开,他不知道我云雾尊者的厉害。” 没有一个人搭理云雾尊者, 打开通道?拿命开? 那可是「香与火」,神明之上的道行,鬼手、天官都是依靠道者降临的,只能发挥八炷香的战力, 彭侯在三百年前被打落了境界,现在也没有回归到九炷香的实力。 三个八炷香,绑一块,都未必胜得过一个神明级,更别说那位的实力,还在神明之上。 “趁着咱们没把事情闹大,回天穹之上吧。” 鬼手多少有些怕了,对于他们来讲,目前的洪水也就淹了半个明西区, 明江府虽然被一条大江分隔成了明西与明东,但明西区只有明东区十分之一的大小,而且也不如明东那般人口兴旺, 所以目前的洪水淹掉的城,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桩小事——天灾常有,淹了这么点地方,算个什么事? “天官,你撤吗?”鬼手又问道。 天官沉默了许久后,说道:“撤,明江府嘛,说到底是我的发源地,若不是为了摆脱井国意志,我也不愿意对明江动手。” 他的话里,没有感情,全是伪善。 “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一人便可以拿下明江府。” 彭侯的态度依然强硬, 他其实被周玄说中了——三百年了,他彭侯都没有重新攀升到九炷香,一个九炷香之下的天穹神明,总是会被各路人间豪强挑战,试图斩掉他,成为新的神明, 他一直躲在刺青禁地里,躲躲藏藏的生活,让他觉得够窝囊了, 而今天,明江府的洪波浩劫,便是他的机缘,只要吸取足够的香火,他一定能回九炷香,甚至,他还能超越自己曾经的巅峰。 这个机会,天官、鬼手,都没有彭侯那般在乎。 “我不走,我会继续控水,加持洪峰高度,淹灭明江府。” “你不走便不走,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天官、鬼手并没有那般执着,两人甚至还有小心眼, 若是回了天上,明江府的事情东窗事发,被「主」注意到了,他们还能将罪责甩到彭侯身上。 “风紧扯呼。” 天官、鬼手便控制着道者,从洪波中脱身,各自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要重返天穹。 他们若是不从洪受中脱身还好,一从洪水中离开,被整个血井会加持感知力的周玄,便注意到了这两尊神明级的身形。 强大的感知力,让周玄哪怕站在明江之上,也能将视野、听觉,释放出半个明江府的广度。 周玄凝望着遥远的天官、鬼手,日游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在秘境中,通知李乘风:“老李,洪水中藏着三尊神明,有两尊神明已经离开, 分别是天官、鬼手,天官去了白崖山,鬼手去了东江镇,妄图重返天穹,通知骨老会、城隍、巫女,斩杀神明。” 忽悠彭侯还得继续,但天官和鬼手想走,周玄可不答应。 “大祭司,你要我们三个堂口斩神?” 李乘风听得直皱眉,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明靠道者降临,战力不过八炷香,怕什么,他们淹死了明江府这么多人,不把他们留在人间,你们骨老会、城隍有什么脸给明江老百姓一个交代?” “明白,我现在就通知画家、乐师……想想要斩神,我还有点激动呢。” 李乘风与周玄讲完,便通知了画家、乐师。 “什么……祸害明江府的神明级里,竟然有天官?” 画家、乐师那叫一个愤懑,立马做下了倒反天罡的决定, “骨老会游神,前往白崖山,斩杀天官,清理门户!” 第250章 三箭斩神 画家号令斩杀天官, 而商文君则领着其余的人去斩「鬼手」。 “小先生说得对,不把这些卷起了洪波的神明斩去,我们有什么脸给明江府老百姓一个交代。” 画家撕裂了空间,先一步去了白崖山,乐师、李乘风、古玲等人,则通过游神灯笼,紧随其后。 …… 白崖山脉,起伏的曲线,在暮色里凝成剪影,山雀于山峰之上掠过。 天官的身影,在山脉的中心伫立着。 他双臂扬起,召唤着自己天穹神国的神丝。 他靠着道者降临的,此时他也只能待在道者的身体里。 这位道者,身穿皂色长袍,黑发将脸笼罩。 天官的呼唤很快便起了作用,天穹之上,垂下了数十根红丝,箍住了他的臂膀、身躯,要将他拉扯回天穹。 他的身形在快速升高,明江府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小。 “轰!” 在天官都以为自己彻底安全的时候,忽然,数根神丝上,燃起了熊熊道焱之火。 “骨老会?” 天官刚要张望,另外一团火,扑向了他。 “去!” 天官眼疾手快,右手挥出后,扑向他身前的火,便熄灭了。 “画家,给我出来。” 天官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道焱火却说明了骨老的存在。 天官自然知道来者是画家,掌握了空间法则的画家躲藏在另外一层空间里,企图烧断他的神丝。 “天官,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我若是修到了人间九炷香火,该如何辅佐你,我万万没想到,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竟然是如此光景。” 画家撕裂了空间,身形悬在天官不远处。 “我是骨老会的神明,你是骨老,难道要欺师灭祖?” 那些背后链接了天穹神明级的堂口弟子,称呼自己堂口的天穹神明,为“大祖”、“祖师”…… 天官的“欺师灭祖”,讲得确实有些道理,但画家不这么认为。 “骨老会是天官的骨老会,但同样也是明江府的骨老会。” “我若是陨落了,骨老会便没有了天穹之上的神明。” 没有了神明的骨老会,将不再是明江府最强的堂口。 “骨老会强大,并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天官在,而是我们掌握了血肉奥秘。” 画家朝天官一指,眉目极严肃的说道:“骨老会能出你这个天官,便能出下一个天官,你的陨落,没有那么了不起。” “那我倒是要瞧瞧,就是你一个画家,怎么挡我回天穹神国。” 垂缚天官的神丝,已经被烧掉了一大半,他上升的速度,也明显缓慢了许多, 天官右手食指、中指捻住,口诵祈愿法诀,暮色中的星辰,绽放着极盛的光芒。 “我对星辰祈愿,一把天火,将你画家烧成灰烬。” 星辰绽放了一缕星光,星光快速坠落,成了一团巨大的烈火,朝着画家扑去。 画家是骨老会的痛苦派,血肉再生之力极恐怖,但他判断星火的燃烧之力过于磅礴,血肉再生,也硬扛不住那团星火。 画家转身便撕裂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团星火,并未因为画家的消失而停止攻势,它连续坠落之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在画家撕裂后的空间里,继续追逐着画家。 “言出法随,觅影寻踪,这便是骨老会祈愿派的力量。” 在天官的眼里,祈愿派远强于痛苦派,他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去清洗掉骨老会里所有的祈愿骨老,便是不希望骨老会中,有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天官,你自己是祈愿派,却逼着我们骨老会都成为痛苦派,你真是狡猾。” 一阵让天官熟悉的声音,从一盏灯笼里传了出来。 巡夜灯笼悬空,古玲从灯笼里走了出来。 古玲是骨老会的神职——「通神」,她需要做的,便是在骨老集会中,与「天官」沟通交流。 “天官,既然来了人间,这么快便走?” “天官,你清洗了那么多的祈愿派,我今日,便要为祈愿派出这一口恶气。” 两盏灯笼同时出现。 乐师、李乘风,从灯笼里走出。 “亏我和画家,为了让你天官老人家,在天上有更高级的享受,我们一个人作画,一个人为你歌咏,你在天上待舒服了,却来祸害明江府?” 乐师谈话间,胸口的肋骨反长,成了一架骨琴。 “天上的生活,哪有那么舒服。” 天官摇了摇头,牵缚他的神丝,燃起了越发凶猛的火焰。 最后的几条天穹神丝也将烧断。 他此时也从衣袖里摸出了冥石,要在冥石集会里通知其余人,他被骨老会的游神包围,让他们出手帮忙。 冥石刚刚闪动幽幽的光芒,忽然,一只金色羽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 带着极强悍的力道,将冥石射得飞出。 冥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后,空间再次撕裂,画家左手捏住了冥石,而他的背上,则背着箭大人。 “箭大人,你也来了?”李乘风打着招呼。 “骨老会内战这么热闹,我白衣神箭怎能不来。” “箭大人,多年不见。” 乐师朝着箭大人抱拳。 箭大人也朝乐师抱拳回礼,完全没有将天官放在眼里,也确实没有必要放在眼里, 他是极强的八炷香火,天官依靠道者降临,也不过是八炷香火,光凭层次,也差箭大人一些。 更不用说箭大人的战意旺盛。 “画家,你撕裂空间,我还以为是你为了躲星火,原来你是去搬救兵。” “救兵,难听!” 箭大人白衣猎猎,指着天官说道:“我今日在明江府内,便感受到了极强的气息,可惜你们藏在洪波之中,我寻不到你, 还好有周玄那个后生,他是真聪明啊,破解了冥石不说,还伪装成莫庭生,混入你们的集会之中,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你和鬼手都给骗出来了。” “太平僧是假扮的?” “演技还行吧?” 周玄的神魂日游到了此处,揶揄着天官。 天官万万没想到,白崖山是他精心挑选的僻静之处,此时却热闹成这样。 ”神明降临的道者是八炷香火,原本以为老画、乐师和你斗,还有些悬念,现在箭大人来了,这悬念没了。” 周玄见过箭大人的出手,自然知道他的厉害。 箭大人朝周玄打了个呼哨,喊道:“小玄,今天你做得好,若不是你,天官、鬼手怎能现身。” “小事一桩,你们这儿先斗着,我事先说好,天官陨落之后,他的尸体,交由我来处置。” “那是自然。”画家首肯道。 周玄今日帮了明江府这么大的忙,天官尸身算什么。 “有这个保证就行,这边搞定后,通知我一声,我得去一趟东江镇,扛上明月,接引酒大人。” 周玄说完,便日游离开。 天官很愤怒,他堂堂一个天穹级的神明,此时却被轮番轻视,自己还没死呢,就被周玄抢着分猪肉了。 这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偏偏形势比人强,他在人间,无法发挥巅峰战力,能否赢得过白衣神箭,他压根没有底气。 “悔啊,悔不该降临人间。” 他默默叹气道。 箭大人一手持弓,一手持箭,没有着急动手,而是事先讲道:“谁斩了旧的神明,新的神明,便由出手之人堂口的最强者担任新的神明, 如今骨老会最强之人,是圣子圣女,抑或是进了光阴界的血童子, 无论是他们中的谁,我都信不过,所以,天官不能由你们来斩,我要亲自动手, 斩杀天官之后的神格,我要交与神箭神明「弓正」之手,大家意下如何?” 斩神之后的神格该怎么处置,这也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作为骨老会的第一神职画家,当然希望神格继续留在骨老会。 但正如箭大人所说,神格留在了骨老会,那便会由圣子圣女、血童子继承。 他们三人,无论是谁继承了神格,都不一定比得上如今的天官, 若是将神格交给神明「弓正」,那也算个好办法。 弓正这尊神明,从神箭堂口建立以来,就未曾换过人。 神箭堂口的弟子,都极服气这位古老的神明,原因无它,只因「弓正」神如其名,终怀公正之心,绝不枉私。 神格若是到了「弓正」手上,他一定会挑选个好去处。 画家望向还在奔涌的明江洪涛,下定了决心,说道:“箭大人所言,我认同,老乐,你呢?” 乐师性子高傲,而且对于修行一道,更是充满了莫名的自信,说道:“我当然认同,神格落入圣子圣女、血童子的手上,反而不妙, 我乐师一定会升上九炷香火,到了那一天,我便去弓正手中,领回属于我们骨老会的神格。” 画家和乐师答应了,古玲、李乘风自然没有异议。 “神格归属,应了箭大人,我们四人,先去消耗天官一波,最终出手,由你来做。” 画家言及此处,便要带着乐师发起冲锋。 箭大人却伸手拦住,说道:“我既然要取天官神格,便是代天行罚,岂有让人帮衬的道理,你们若是要帮我,就替我守住背后,防止圣子圣女来抢夺神格。” 画家细细思忖了一阵,觉得可行,便默默退了下来,背朝着天官,与乐师、古玲、李乘风,作防御状,要挡住圣子圣女。 哪怕挡不住,也要给箭大人及时通报圣子圣女到来的消息。 有了四人护住后背的方向,箭大人便果断的张弓搭箭,朝着天官缓缓说道, “刚好,我们神箭堂口第九炷香的手段,便叫斩神之箭,我修行不够,只有八炷香火,领悟的箭法,便叫秩序神箭,维护天地秩序, 这一箭,可否斩神?” 箭大人将弓拉成了满月,同时搭上了三支箭。 第一支箭,铜制箭支散发着古拙的锈迹。 第二支箭,则是正常箭矢的寒光。 第三支箭,铜制箭支弥漫着新铜色泽,箭支像是从铜厂新打出来的似的。 天官瞧见这三支箭,顿时便瞧出了名堂。 “以时间法则发箭?” 他连忙将双手高举,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脊骨处有一节,绽放着金色的光辉。 “我以神格御土,搬山挡箭。” 这是神明的本事。 某个府的天穹神明,便能掌控这个府的自然之物,可以搬山、控水、兴风、落雨…… 他神明的力量一出,白崖山脉便轰隆作响,数十公里长的山脉,被齐齐悬起。 然后,天官双手一合,山脉便像一条巨大的石土带子,猛地卷曲了起来,将他完全包裹住。 白崖山,能否挡住箭大人的箭? 天官自然没有那个底气,他食指再次染上点点星光。 他在向群星祈愿。 “数朵繁星,挡住三枚神箭。” 在天官防御的手段齐出后,箭大人放箭了, 箭弦弹出脆生的响动, 三支箭却只有第二支箭射出。 与此同时,箭大人的身形消失,他出现在了五年前,也弯弓搭了三支箭,发箭后,只有那支“新铜之箭”,射了出去。 他回到了过去,箭矢也自然回归到了曾经的年华,如刚出铜匠铺的新铜箭矢似的。 紧接着, 箭大人身形再次消失,回到了现实后,再次穿梭到了五年后, 箭大人又在未来时空中发了三支箭,这次,只有那支锈迹斑驳的箭矢射了出去。 三支箭,一支来自现在,一支来自未来,一支来自过去。 那只从过去发出去的箭,在空中飞行时,忽然,在五年前的时光里,出现了一个骑驴的老道人。 他手握拂尘,朝着箭矢的方向一挥,时空顿时像静止一般,箭矢也自然停住。 “加持些香火神道之威,这就不算违反「主」的规矩喽。” 他挑着拂尘,往箭矢上轻轻滑动,顿时箭支之上,便有了大量的古朴符文。 然后,香火道士将拂尘收回,那箭支去势大增,按照原先的轨迹飞去。 …… “群星护我神形。” 来自未来的箭,从时空世界中回溯到了现实,箭尖直接出现在了天官面门之处。 “星起。” 群星在天官的面前点亮,同时朝着箭支撞去,这一撞,威势竟然在白崖山的山脉上,打出了一条贯穿山脉的通道。 这个通道,似乎在箭大人的预测之内,他双手抱着胸,说道:“第二箭,该到了。” 第二箭,便是现实之箭,他顺着天官群星打开的那条通道里,不受白崖山脉的阻隔,顺着通道迸射进去。 “滕箭,你对时空法则的领悟,果然有几分门道。” 天官没想到自己打出来通道,竟成了箭大人射箭的窗口。 第二箭抵达天官身前时,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一张道符, 然后,他身前的群星,按照符箓的规则,在符上排布了一张星宿图。 天官之所以叫天官,便是能对星辰祈愿,让星辰为他所用。 这张星宿符图,便能拢住箭大人的现实之箭。 现实之箭势大力沉,朝着天官攒射而去,却被星图拦住。 这张星图像一张弹性极佳的网,在不停的牵伸形变之后,便将现实之箭的力道卸去了绝大部分。 同时,图上的星宿换位,在换位过程中,释放出极阴极柔力量,却灼热难当,竟将现实之箭融熔成了一团赤红的铜块, 这一箭似乎箭力已老,再无伤到天官的可能性。 “两箭都挡住了,你的第三箭呢?” “老箭已死,新箭便生,天官,我看看你如何挡住我第三箭。” 箭大人笑语灿烂,只是自信的望着, 那星宿图熔融的铜块之中,忽然起了第三箭,从五年前射来的一箭。 这支箭的力气很足,又是从星宿图里长出来的——在第二箭被星宿图挡住时,箭力已老,但同时,星宿图的群星之力,也无以为继, 第三箭就在星宿图中生出,图符已经无力再挡。 过去之箭,洞穿了星宿图,朝着天官喉咙处攒射而去。 “滕箭,你能预知未来,倒果为因?” 天官这才看透,第一箭打出通道,是为了第二箭的射箭窗口,第二箭被星宿图拦住,是为了第三箭的封喉一箭。 箭大人正是预知了未来,三箭都是按照未来的因果而生, 这一箭,天官已经无力硬扛,便只能使出搬山之法,将白崖山再收拢了一些,试图挡住“过去之箭”。 这支来自未来的箭,怎会惧他的山脉护体。 箭带着滔天的气势,将山脉硬生生的射穿,刺进了天官的喉咙。 听到一声闷响,箭大人便知道得手了,但这一箭还不够斩杀天官,他正要再射三箭,将天官活活射死的时候,忽然,白崖山体倒飞而去, 像是时光回溯一般——天官是如何将山搬过来的,山便被如何搬了回去, 天官则暴露无疑的展现在众人身前。 在天官不远处,有一张符咒,符上每一个箓字,像一柄锋利的钉子,钉进了天官的身体穴位处。 符上有三十二枚箓字,便有三十二枚钉子,将天官牢牢钉在道者的身体里,也将天官牢牢的制住,同时开始磨灭他的神魂。 “香与火降临,竟然是真的。” 天官哀怨的说道。 这是「香与火」的“钉神符”,天官作为天穹神明,自然知道这张符的路数。 画家、乐师却不知,只以为是箭大人的神箭无敌。 箭大人作为八炷香,同时也是时间法则中走得很远的人物,他自然也知道这张符的来处。 他既然知道, 藏在暗中那两人也知道, 那两人唉叹了一声,便离开了白崖山,这两人正是骨老会的圣子圣女。 圣子圣女如箭大人说的那般,想要前来抢夺天官神格, 此时他们见到了「香与火」的钉神符,便知道今晚的对手不止是箭大人,还有香火道士。 哪怕香火道士不能在人间界中出手,光是给箭大人加持神箭,圣子圣女也知道大概率是敌不过的,只能先行离开。 “多谢老道士出手。” 箭大人朝着北边拱了拱手后,便走到天官身前。 那张钉神符,在神钉入体之后,如同一个碾盘似的,在天官的身体不停换位,将天官的神明之魂径自磨灭。 唯独天官的背后脊骨处的金色光泽,还在闪动着亮光。 箭大人单手将天官的身体翻转过来,伸手抓进了天官的身体里, 等他手伸出来时,手里便有一粒金色树种。 他将树种捏在手上,似搭箭一般,张弓后,将金色树种射进了天穹之中。 天穹之中,传出了一声响弓之音,给了箭大人回应。 “弓正已经掌控了天官的神格,骨老会天官陨落。” 箭大人朗声说完,画家、乐师表情黯淡了几许。 若不是这场毁灭明江府的洪水,冲醒了画家、乐师,依照他们俩曾经的秉性,是无论如何不会将隶属于骨老会的神格,拱手相让的。 李乘风则与周玄沟通:“小先生,天官已死。” “马上就来。”周玄回应道。 …… 白崖山这边消停了,东江镇上,却热火朝天。 周玄将明月倒影,扔到了东江镇上,接引了酒大人过去。 除去酒大人, 商文君、红棺娘子、夏金,以及巫女的二当家,七炷香的花清影,对鬼手迎头痛击。 酒大人和箭大人都不是一个画风,他可没有“单挑”的包袱,将夜先生的纸幡吹动后,招呼着众人,围殴鬼手。 神偷堂口的异鬼「鬼手」,遭遇了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暴捶。 由于东江镇是明江府被淹得最厉害的镇子,已无人迹,鬼手才想着在这里悄然飞升,返回天穹, 然后,就因为这里淹得最厉害,反而成了红棺娘子的主场。 苦鬼的本事,水越多的地方,越是手段霸道。 她在东江镇的大水之中,呼唤起了数十尊棺材,摆了个棺材阵,将鬼手困锁。 只靠棺材镇,自然是困不住鬼手,但商文君与花清影的巫女红丝,牵缚住了鬼手后,坐七望八的酒大人,便以纸幡中的恶鬼,撕咬着鬼手。 夏金则以冷箭伺候,非常正义的围殴鬼手。 只有周玄有些着急,喊道;“酒大人,你轻点撕咬,他那尸体我还有用呢。” “放心,给你留着呢。”酒大人揍鬼手揍得来劲。 倒是周家班的袁不语气得够呛。 “我还没去上明江府呢。” 袁不语想揍神明级想得手痒。 “袁老莫心急,往后有机会。”周伶衣经历了一天的焦急后,终于有些轻松。 …… 鬼手已成围殴之势,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周玄便日游先去了白崖山, “用神明当祭品,这还是头一次。” 周玄都在想,这么牛的祭品,血井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第251章 神台、桃花巫 周玄日游到了白崖山,画家、乐师、箭大人等人都未离开, 虽说天官已经陨落,但他的尸身还在, 神明的尸身,其中蕴藏的香火何其旺盛,井国那些高香火之人,谁不垂涎。 而周玄的香火,层次不高,若无人护道,他利用天官的尸体,过程怕是不太顺利。 “井子,你说你多大的谱,这么多高人护着你用膳。” 周玄到了天官尸身之前,他的神魂之中,便涌现了血色古井图腾。 “食,食,食!” 他第一次见到血井里的眼睛那般激动,每一只眼睛都暴露着极凶残的吞噬意志。 以神明为食,让每一只眼睛都藏着剧烈的激动。 在神启秘境之中, 墙小姐高举双臂,呼唤着血井:“井神,吃掉天官,他和佛国是一伙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吃掉他。” 血肉神朝被佛国入侵湮灭,谁与佛国人一伙,墙小姐就将谁视为仇敌。 血井的城隍道观内,也并非空无一人。 观主长期在此被血井之眼暴打折磨,现在瞧见眼睛们的疯狂意志,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刺青古族的石家四兄弟,虽然与周玄关系尚可,但也个个都躲在角落里,不敢随意发声。 “大哥,井神不吃我们吧?” “少废话,小点声。” 周玄神魂上的血井图腾,在强烈的吞噬意志之下,从神魂之中脱落而出,覆盖到了天官的尸身之上,开始食用祭品, 天官这次靠道者降临,是身体、神魂都藏在道者之中,血井将道者的皮囊剥去,扔掉。 才降临的道者,无香无火,他对于血井来说,不过就是神明的包装袋,毫无营养可言。 道者的皮囊被扒去,血井才正式享用起天官的尸体。 大口大口的吞噬,清脆的嚼骨之声,不绝于耳。 那天官尸身则被嚼咬得血呼拉岔的,极其凄惨。 周玄却冷眼旁观,他并不觉得血腥, 那天官控水,将明西区的老百姓淹死多少人,他如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哪怕是画家,也没有任何的愧疚,这一代的天官,不配称为骨老会的祖师。 由于血井这一次的吞噬意志,过于强烈,哪怕是神明级的尸身,也不过几分钟内,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累累白骨, 血井胡吃海塞完毕,神启内的黑水意志,也动手了, 一股湛蓝的光泽,从周玄的神魂之内钻出,化作一只大手,将天官的白骨包裹,收回了秘境之中。 在蓝光的大手出现的一刻,箭大人双手与胸前交叉,朝着大手施了一礼。 平水府中没有神明,傩神便是平水府的最高信仰。 神启黑水,是傩神赠予周玄的一部分意志,代表着战斗意志中的侵略入火。 虽说这部分意志已经是周玄的了,但见傩神意志如见傩神。 黑水之手,得了箭大人的行礼后,便朝着他的眉心一指,箭大人的白衣长袍,便鼓涨了起来,战意愈发浓烈。 “多谢傩神赐予战意。” 箭大人略有得意之色。 画家、乐师相视一眼,苦笑不得。 平水府的游神战力,本就很高,箭大人又是平水府的第一游神,如今又有傩神意志赐下的战意,八炷香这个层次里,还有谁是箭大人的对手? 黑水之手将天官的白骨拢进秘境之中, 这一场吞噬的盛宴便悄然而止。 神启秘境里,便极其热闹起来。 血井率先在城隍道观观外的石碑之上,写下两个字:“塑神。” 周玄最近一段时间的祭品,都投资到了“塑神”之中。 塑神,是在城隍道观的神台之上,建造一尊神像。 按观主的说法,能出现在神台之上,至少是八炷香火的人间半神。 而这一次,血井的塑神,便是桃花巫彭升,刺青一族最年轻的大祭司。 以往的香火,塑造出了彭升的躯干与四肢,这次血井吞噬了神明级的祭品之后, 一阵极强的风雪,便笼罩在了彭升的神像之上,等风雪落定后,彭升的头长了出来, 只是,此时的彭升,有形无神,有质无魄,真如一尊石雕泥塑的庙堂偶像一般。 “井子,你吃了神明级的祭品,就给我建了个桃花巫手办?” 周玄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 城隍道观坐落在绯月之上。 绯月才是血井的真正图腾。 绯月内升出了一口古井,古井摇晃,荡出了血水,淋了周玄一身。 墙小姐帮忙当起了翻译,说:“井神说了,不准你吐槽它。” “凭什么,吃了我的回扣,还不让吐槽,有没有王法了?” “井神又说了,秘境之内,没有王法。” 周玄:“……” 墙小姐瞧着呆愣住的周玄,也觉得忍俊不禁,捂嘴笑道:“井神的塑神还没做完呢,他让你瞧好。” “我瞧着呢。” 周玄话音一落,便瞧见城隍道观内,升出了一座古井,井中却并非血水,而是一泓清澈的井水。 井水先是显现出了一个婴儿呱呱坠地时的景象。 这个婴儿的胸口,有一副桃花刺青。 刺青一族,若是娃娃出生时,身体上若是有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刺青,便视为异象,昭示着这个娃娃的香火修行之路,无比耀眼。 这副景象被古井中的井水抬起,朝着彭升的神像扑打了过去。 嘭! 一声撞击声后,景象画面被彭升的神像撞碎成荧荧光点。 然后,这些光点,便深入了神像之中,与神像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神像也有了一丝灵魂的存在,眉眼间竟然多了一份人性灵动。 紧接着, 古井之中,又显现出了一副画面,是那个娃娃长大成孩童,把玩着父母给的刺青。 这副画面,如第一副一样,与彭升神像相撞,使得神像灵动之感,又强壮了一分。 周玄此时便看懂了, 这两幅画面中的人,都是彭升小时候的景象, 血井要利用彭升的记忆画面,赋予神像灵性。 再往后,那古井凝聚的画面,便贯穿了彭升的一生。 彭升修行刺青、成为刺青树族大祭司、西行寻三佛、天神祭与彭侯死战…… 这些记忆画面,血井用的是改变之后的历史……其中包含着周玄回到三百年前,与彭升相识,然后在彭升的邀请下,参加树族天神祭。 一副又一副的画面,加持着彭升的灵性, 当最后一副画面破碎,荧荧光点钻入了彭升神像之后,如画龙点睛一般,彭升竟然张开双目,从神台之上走了下来。 “塑神原来是能将死去半神、神明复活?” 周玄大为激动,既有彭升死而复生、老友重逢的喜悦,更多是惊讶于血井的强大。 墙小姐则说道:“阿玄,井神问你,他的手艺如何?” “还凑合吧。”周玄开着玩笑说道。 血井再次卷起血水,朝周玄泼了过去。 “还挺小气,一定让我好好夸夸你吗?那我现在就夸,井子,你是最棒的。” 血井轻轻摇晃,很是得意。 周玄则笑呵呵的,走近了城隍道观之内,道观里,石家四兄弟见到彭升重活,当即便磕头跪拜,喜极而泣, “石家四兄弟,拜见刺青大祖。” 这四兄弟,从周玄、血井得知了曾经刺青树族的真相,自然认同“为树族血战的桃花巫”,才是刺青族人的大祖。 彭升瞧着四人发愣, “彭兄,他们四人是刺青的族人,刺青树族如今已被三头石佛奴役。” 周玄笑吟吟的朝着彭升走去。 彭升见了周玄,当即便想起了与周玄共同抗击彭侯、三头石佛的“往事”。 他给了周玄一个热烈的拥抱:“玄兄弟,彭升又与你相见了,只是不知这是哪儿?” “马上让你知道。” 周玄觉得一字一句的给彭升解释,实在是麻烦,不如让血井帮衬,让彭升知晓如今是什么处境。 “井子,上!” 周玄一声令下,血井极其配合,一滴血,从绯月中升起,轰开了观门,落进了彭升的眉心。 无数的记忆画面,在彭升的心里如烟花一般爆开,让他领略了三百年的风景。 “原来彭家镇沦陷,是佛国第一次降临……” “树族被佛国当成了圈养的猪狗?” “妹妹死去了。” “傩神让玄兄弟回溯时光,在彭家镇里,斩杀了佛国大天王。” “佛国驱使着树族,要接引百鬼之母的降临?” 彭升一瞬间,全都明白了,他拥抱周玄更紧,说道:“多谢,多谢,玄兄弟,你是我们树族的救星,你为我们树族做得太多了,我无以言谢……” “我毕竟也学了你们树族的二十四副神明图。” “区区神明图,如何能报答你的恩情。” 周玄轻轻拍了拍彭升的肩膀,说道:“彭兄,先别急着感谢了,三百年前,你战死,三百年后你复活,沧海桑田变迁,你却不是孤身一人, 有两个亲朋你要见,有一个仇人你要杀。” “亲朋?三百年后的今天,竟然还有亲朋?仇人又是谁?” 周玄瞅了城隍道观一眼,说道:“井子,你办事怎么还漏了一些呢?关键信息都没说啊?” 城隍道观摇晃,禁止周玄吐槽。 周玄对彭升说道:“仇人是彭侯,他如今利用神明本事,控水要淹了明江府。”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老天有眼啊。” 彭升的战意在迅速攀升。 “彭侯今日必死,但好不容易重活,我先带你见见你的至亲之人。” 周玄说完,便带着彭侯出了城隍道观之门,去见了黑水之上的提灯新娘。 这提灯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彭升的妹妹桃花女。 桃花女死于天神祭,又有树族被镇压、哥哥战死、彭侯大祖背叛树族,诸多怨恨,便成了天大的执念。 在周玄入了二炷香,走了刺青堂口之后,这份执念而成的提灯新娘,便从明江府,踏进了平水府,钻进了周玄的秘境里。 成了周玄第二炷香的引道之人。 彭升一见提灯新娘,虽说她披着盖头,但只瞧身形,他便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 “阿妹。” 彭升跑向了提灯新娘。 新娘笑了,她的执念,便是希望树族逃脱三头石佛的奴役,让树族重新回到曾经简朴、单纯的刺青师,而不是如今的……刺青恶鬼。 “阿妹。” “阿……阿……哥。” 执念如鬼魂,若是没有夺舍,便讲不出话来,但提等新娘却努力的喊出了“阿哥”。 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黯淡, 彭升既然重活,一定能与周玄一起,带着树族重回正轨, 又加上阿妹重新见到了阿哥,三百年的执念便在消退。 她即将消失在周玄的秘境里,或者说……消失在井国这方大陆上。 “阿妹,哥哥才来,你便要走嘛?” 彭升眼圈已经红了。 提灯新娘点了点头,转过身,身形还在继续暗淡。 兄妹重逢,新娘却始终不去摘她的盖头,让哥哥瞧见他的面容。 直至她身形黯淡的最后一刻,她背朝着彭升,面朝着周玄,盖头被秘境中的风,吹得掀开。 她完整的背影,让彭升叹息流泪。 周玄却看清了提灯新娘的正脸,他瞧见了,提灯新娘,如同其余执念一般,是有很多人组成的,脸自然是那种极其丑陋的“马赛克脸”。 一张脸,由不同的色块组成,像从很多人脸上,分别取下了一块,拼接而成。 周玄也终于知道,提灯新娘为什么不揭盖头,她不想将自己最丑陋的一张脸,留在哥哥的记忆里。 也许很多年之后,彭升再回想起妹妹来,依然是那位青春靓丽,身形窈窕的美人儿。 “再见了,提灯新娘,桃花女。” 提灯新娘,向周玄摆了摆手,作为告别,同时她缓缓蹲下,将手中的灯笼,放在黑水之中,彻底消失。 彭升弯腰捡起了灯笼。 灯笼上有一张新娘脑袋的人头刺青。 彭升叹着气,说道:“原本在天神祭上,妹妹要嫁给刺青树族造出的天神,这副刺青,便是我给她刺的。” “你们刺青树族出嫁时,需要制作灯笼吗?” “是我们树族的习俗,妹妹嫁出去了,总有走夜路的时候,哥哥、父亲,便会给她做一盏皮灯笼,走再黑的路,提着家人做的灯笼,路照得亮堂,心也不害怕了。” 周玄长长叹气,桃花女,便是持着这盏灯笼,为了挽救树族,在深夜之中,去到了平水府找他。 从明江府到平水府,是桃花女这辈子走过最长的夜路…… “一切都是彭侯做下的孽,彭兄,你在黑水中等我,我们一起斩掉彭侯,用他的人头,祭奠曾经的树族。” “多谢你啊,玄兄弟。” “等我消息,斩了彭侯再去见你曾经的老友。” “谁?” “藏龙大天师,云子良。” 彭升听到此处,悲伤的神色中,也参杂了少许慰藉。 周玄便与彭升告别,他走之前,还回头望了黑水一眼, 血井通过神明级的祭品,复活了桃花巫彭升,八炷香火的刺青大祭司。 黑水也拿了神明级的白骨,它总得做出点什么好东西吧? “不过,黑水手脚一直都比较慢,估计又想着做点什么好物事呢。” 要说黑水的自尊心很强,周玄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他一留意,就难受得紧,朝着周玄泼了一捧水。 墙小姐又当起了翻译,说道:“黑水之神说了,他在制作艺术品,让你不要耽误他的艺术创作,不准看他。” “又是艺术?傩神可是命运之神,分出来的一部分意志竟然成了艺术家,这一身艺术细菌都是哪来的,我很费解。” 周玄抱怨着退出了秘境。 这一次秘境之行,现实时间过去十五分钟, 在这十五分钟里,外人看周玄一直在发呆。 这一发呆,让李乘风、古玲都在怀疑,是不是神明级的尸身香火之力太磅礴,搞得周玄“消化不良”。 “别出什么事哦。” 古玲心中暗暗说道。 只有箭大人,气定神闲,就站在旁边等着。 终于,周玄睁眼了, “小先生,你可算醒了,我们还怕你出事呢。” 周玄瞧了周围一眼,画家和乐师不见了。 “老画、乐师呢?” “他们去东江镇,帮着酒大人,棺娘他们收拾鬼手。”李乘风说道。 箭大人一旁说道:“也不光画家、乐师去了,我的箭也去了。” “那鬼手陨落了没?” 周玄想想都觉得惨,这么多香火高人,正义围殴,都打成什么样了?” “我的箭还没到,鬼手就陨落了。” 箭大人有些抱怨,自己的箭都没过上瘾呢,鬼手已经被酒大人斩杀。 “不过,鬼手不是死于我的箭下,也是好事,明江府之事,我已经与酒大人沟通过,三尊神明级陨落,必然有三枚神格出现, 这三枚神格,如何分配,我与酒大人已经商量过了。” “神格?什么神格?”周玄一头雾水。 还有这么个玩意儿呢? “天穹之上的神明级,都有神格,有了神格,他们才是神明级。” 箭大人将神格归属讲给了周玄听。 “等于说,谁拿了神格,那个堂口的最强之人,便是神明级?” “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将天官的神格,交给了我们堂口的神明「弓正」,由他去挑选新的神明, 但是他手持一枚神格,倒也还好,其余诸神,不好去抢夺, 但如果他手上的神格过多,诱惑便太大了,其余诸神至少有一半会去抢夺。” 箭大人补充道:“神格在手,便有了挑选神明的能力,若是心思不正,任人唯亲,那便是给自己挑了个好帮手,天穹神明级,谁不想给自己找个好帮手?” 周玄听到此处,便问道:“你意思是弓正只能手持一枚神格,那鬼手和彭侯的神格,交给谁?” “傩神。”箭大人说道:“鬼手、彭侯一旦陨落,神格便由我和酒大人,送到周家祖树,祖树自然会将神格,送到傩神手上。” 两枚神格都在傩神手里,天穹级神明怎敢抢夺。 “那为什么不把三枚神格都教给傩神?还费劲教给弓正?” “傩神为什么会沉睡?是因为祂的力量过于强大,井国大陆天与地的禁制,不允许他全天候的苏醒,他只能在最紧要的时候苏醒。 神格本身也是很强大的力量,傩神沾染太多,力量会更上一层楼,这方大陆的禁制,可能会导致祂无法苏醒,这方天地若是没有了最后一个天神的守护,佛国还会悄悄的入侵?肯定会大肆进攻。” 周玄听到此处,深以为然。 三百年前,佛国第一次入侵,只怕也是为了试试傩神的道行。 傩神以一块说书人面具,闪击九百里,击碎三头石佛的时候,佛国便知道这尊命运天神实在是惹不起。 若是傩神无法苏醒,井国缺了这一块极重要的屏障,佛国人会让井国知道什么叫残忍。 “既然如此,那就别让傩神扛下太多了。” 周玄说道:“鬼手的神格,按照你与酒大人的计划,教给周家祖树,送到傩神的手里,至于彭侯的神格,我留着。” “你留着?” 箭大人很是诧异,这神格看上是个好东西,但归根结底,其实是个烫手的山芋。 周玄只有二炷香火,强留神格,肯定会引来诸神的哄抢,神明虽然难降,但派下道者来,也不是周玄扛得住的。 “我有帮手,箭大人,你戳我眉心试试。” 箭大人不好推辞,便右手中指,点住了周玄的眉心,感知力探入, 周玄没有抵挡,任由箭大人的感知力透入。 他的感知力一进秘境,彭升的气息便自然而然的阻挡了箭大人的感知力。 “八炷香火,你秘境里有什么?” “刺青一族,最年轻的大祭司,彭升。”周玄笑着说道。 箭大人彻底懂了,说道:“玄小子,我明白了,你还是想把彭侯的神格,留在刺青堂口,但彭升只是神魂,并无肉身,他能护住你的神格不被抢走,却不能享用神格,成为刺青新的大祖。” “肉身这种事情,可以想办法。” 周玄秘境里还有墙小姐呢,制作肉身,那是这位井国血肉奥秘始祖的拿手好戏。 骨老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行,彭侯的神格,你留着。” 有人能分担神格,不让傩神沾染力量过度,正是箭大人求之不得的事情,现在周玄站了出来,他的人品又极有保证,箭大人怎能不肯。 “那就说定了,我先去拿了鬼手肉身,再去引那彭侯出来。” 周玄再次日游,去了东江镇。 …… 东江镇的洪水里头,躺着鬼手的尸身。 酒大人站在明月倒影之中,手朝着纸幡一指,笼罩了小半个东江镇的纸幡,垂下了一条猩红的舌头,舔舐进鬼手的躯体之中,舌尖卷出了一团金灿灿的树木枝条。 这便是鬼手的神格。 酒大人伸出手,舌尖将神格抛起,稳稳的落进了酒大人的手中。 “诸位,神格事关重大,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这枚神格,送入傩神手中。” 他朝着明月倒影一个弹指,金色枝条,便进了明月倒影之内,出来的时候,便已经落在了周家祖树之上。 周家的柳树,伸出了千万枝条,将神格托住后,树身闪动着光芒,将神格吞入树身之中。 周伶衣苦涩的笑道:“祖树有了神格,变强了,但傩神却更难苏醒。” “周班主,倒不必过于悲观,仅仅一枚神格,傩神还是扛得住的。” “弟弟要拿下另外一枚神格,他胃口倒是挺大。”周伶衣想到周玄,便微笑了起来。 若是两枚神格都被祖树拿了,谁能知道傩神苏醒的难度。 “还好有我徒弟在,他胃口大,一定吞得下。” 知徒莫如师, 袁不语说道:“我这徒弟我已经瞧明白了,他做的事情,瞧起来离经叛道,实则心里有谱,他要拿下神格,那一定便是拿得下,周班主放心。” “我倒是放心。” …… 酒大人将鬼手的神格送入周家班, 周玄便日游过来了。 “诸位,鬼手尸身我拿了,不客气了。” 周玄抱了抱拳, 周围的游神,都没有反对,在他们眼里,若是没有周玄,两尊神明级如何能现身, 没有周玄,莫庭生的计划只怕已经得逞,于公于私,神明尸身归他自然无妨。 有了周围游神的支持,周玄便呼唤血井,出来大快朵颐。 但是这一次,极其奇怪——神启黑水,食用祭品,从来只拿白骨,不动血肉。 在周玄看来,他觉得黑水是不需要血肉祭品的, 但是这一次,代表傩神意志的黑水,竟然与血井,同时瓜分起来鬼手的血肉。 “黑水,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 周玄正数落着呢,墙小姐则说道:“阿玄,提灯新娘作为你的引道人,执念完成、消失,你已经完成了你第二炷香的晋升仪式,虽说你第二炷香还没烧完。” “那黑水和血井这是?” “他们要利用这尊神明级血肉,帮你攀升香火层次。” “等于说我要升入第三炷香了?” 周玄先是激动,但想想也不对。 他离三炷香火原本就不远了,若是神明级的血肉,只能做到这个层次,那是不是尸身的利用率不高啊? “井神和黑水之神要做的事情,我们猜测不了,静静看着,说不定有惊喜……” 墙小姐说道。 第252章 寻龙、遁甲 有了墙小姐的劝说,周玄便静静的等候着黑水、血井分食着「鬼手」的尸身血肉。 在分食过程中,墙小姐与周玄探讨着彭升。 “阿玄,彭升其实不是曾经的彭升,他只是拥有了彭升记忆、情感、香火之威势的神魂,是被井神制造出来的。” “那他与真正的彭升之魂,有什么区别呢?” “额……也没什么区别。” 墙小姐想了一阵,说道。 假如两个人,有一样的情感,一样的记忆,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行事准则,那这两个人,不就是一个人吗? 周玄问墙小姐:“我听石家四兄弟说过,三头石佛的法身,在刺青禁地中,依靠着彭升的尸身,作为恢复实力的温床, 若是我将那具尸身拿到,将彭升的神魂放进去,能将彭升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倒是不能直接放进去,不过问题不大,我能帮你,让彭生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墙小姐并不担心彭升能否复活,她更担心的是周玄…… “阿玄,井神帮你塑神,塑出来的彭升,能控制你的身体,发挥出八炷香的实力,对于你来说,这其实是一种保护,但你若是复活了彭升,彭升便是一个自由的个体,不能在时时刻刻的保护你了, 你真的愿意让他离开吗?” 墙小姐问道。 周玄笑着说道:“比起让桃花巫成为我秘境中的一副魂魄,我更愿意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墙小姐听到此处,有了些感动,观念也受到了冲击。 她曾经制造了骨老,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真正的骨老之母。 可骨老会为了能让血肉奥秘一代代的延续下去,他们不但研究出了对付墙小姐的办法,还将她控制在慧丰医学院的地下室,控制了她的自由。 而周玄,却甘心让彭升复活,给予他绝对的自由,甚至从来没有出现过“囚禁”的私心。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们血肉神朝是什么景象我不知道,但是在井国,有抵抗光阴界意志,镇守太平府的箭大人, 也有不和拐子同流合污的城隍青风, 骨老会下三滥的囚禁你,我不会。” 周玄戳了戳墙小姐的眉心处,说道:“若是哪天你找到了返回血肉神朝的方法,我也会衷心的祝福你,欢送你离开。” 墙小姐会心一笑,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知到了自由的气息。 两人谈话间,黑水、血井,已经将鬼手的尸身,分食完毕。 最后,黑水又将鬼手的白骨,收回了秘境。 在周玄的神启秘境之中,黑水掀起了数百米高的波涛, 而绯月也无限扩张,原本硕大的城隍道观,此时却成了一粒偏舟似的存在。 秘境之中,风起云涌。 站在黑水中的周玄、墙小姐却并不惊慌,他们肩并肩的观瞧着如此壮观的景象。 黑水一浪高过一浪,朝着绯月里奔涌而去。 绯月也承接着巨量的黑水。 黑水在绯月中形成了漩涡,涡流转动中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轰鸣连续数次震响后,便有龙啸之音传出。 龙啸清厉,啸叫之中,周玄肩旁悬浮的第二炷香,快速燃烧。 这炷香,原本就只剩了两寸不到,龙啸加持着它的燃烧速度,一口气竟然烧完…… 而在周玄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之中,蕴藏着一副面具,面具上,有一副桃花树刺青。 周玄心领神会,朝着镜子指出。 镜子之上,便出现了许多裂纹, “砰!” 镜子破碎,刺青师面具,悬挂在了周玄的腰上。 修傩走九个堂口,每一个堂口修完,便会有一副面具。 这是周玄的第二副面具……「彭侯面具」。 与此同时,绯月落降于地,黑水在绯月中翻腾,在周玄与墙小姐的视角来看,绯月中央深不见底,黢黑得紧,两人低头一瞧,目光视线,都被那阵黢黑吞噬, “井神的绯月,现在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深渊。” 龙啸之声,与深渊中回荡。 周玄不自禁的说道:“潜龙在渊。” 他话音一落, 深渊中,便闪动着金色的光斑。 光斑在快速增长, 几个瞬息之后,深渊已被金光照得格外亮堂,一条五爪金龙,从深渊中飞腾而起,在神启秘境中,四处游动, 这只金龙,似乎不愿意受到秘境的束缚,想要离开,便舞动了身躯,龙腾九天之后,朝着秘境的边缘快速撞去。 撞得秘境摇晃。 周玄是秘境之中的主人,秘境若是崩塌,他的香火也会被废。 秘境的危险,让周玄的战意攀升,他仿佛又是三百年前彭家镇里,被傩神降临的周玄。 他衣袍鼓动,闭目后指向金龙的方向,咆哮道, “孽畜,哪里跑!” 咆哮即起,周玄双眼猛的睁开,右手朝着金龙的方向,抓了过去, 他的战意,驱使着黑水,化作一只覆盖半个秘境的巨手,朝着金龙抓去。 金龙被黑水之手缚住后,龙啸之声变得愤怒,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奋力挣扎。 但它哪里逃得脱黑水的意志, “井子,这条龙不服,打到它服为止。” 周玄右手朝着血井指去,绯月便迅猛的旋转了起来,随着转动,月上便有灼热难当的红色雾气。 那雾气如同一枚枚血红的梭镖,脱离了绯月,掷向了五爪金龙,每一次投掷,都让金龙发出了痛苦的啸叫。 数百只、上千只的梭镖,在一点一点的降服着金龙的意志。 终于, 金龙不再挣扎,啸叫声中,也以求饶告终,但血井却并未停止它的梭镖,一枚接着一枚,漫天暴雨一般,将金龙的意志彻底磨灭, 那条金龙,身形便一圈又一圈的变小,直到变出了一炷香火,飞到了周玄的头顶之上,悬浮住了。 周玄与那炷香火,产生了共鸣之感,一阵阵龙啸之音,在他的体内荡起。 “第三炷香,寻龙!” 金龙才被降服,黑水倾泻而下,又落入绯月之中。 绯月上,出现了一只墨色玄龟图案。 玄龟的背甲上,有诸多符文,闪动着异样的光泽,似在演算着天地间所发生的一切, 在玄龟的眼中,周玄身形不停在变,一会儿是现代人的装扮,一会儿又身穿傩戏的戏服,站在台上讲书,一会儿周玄身背赤色棺材,在时空世界之中行走…… 推演之中,玄鬼欣喜的叹了一声,朝着周玄重重点头后,才化作了一只刻有“玄鬼云纹”的香火,悬在了周玄的头顶。 玄鬼代表着神明堂口「遁甲」。 “第四炷香,遁甲。” 连续两炷香火悬在了周玄身边。 “第三炷香、第四炷香,竟然都是神明堂口?” “第三炷香是寻龙,老云这次要教我点真东西了。”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这次血井、黑水,同时分食了神明级异鬼「鬼手」,帮周玄点燃了两炷香火。 “墙小姐,我有点不明白啊,为什么他们吃的是异鬼血肉,怎么给我点的香,都是神明香火?” “黑水之神、井神,吸食香火,不是直接把香火转化给你,而是他们依靠着香火,有了一定的力量,帮你找到两个堂口的机缘。” 墙小姐说道:“修傩走九个堂口,为什么艰难,因为每一炷香,都是吸取其余堂口的香火,需要对方的祖师点头。 其余堂口自然不肯交出香火,除非有机缘,祖师才会首肯。 你第一炷香能修说书人,为什么?因为你拜的师父便是说书人,他引毕方进了你的秘境,然后被傩神降服。 第二炷香,你能修刺青,是因为刺青一族的执念,找上了你,树族有求与你,让桃花祖树教你学会了二十四副神明图。 第三炷香,修寻龙,你也瞧见了,是你的战意、黑水之神、井神同时出手,降伏了被吸引到秘境来的人间金龙。 第四炷香,井神、黑水之神,吸引过来是遁甲之祖「玄龟」,玄龟推演到了你的未来,很是震撼,他才首肯,让你修了这炷香火。” 周玄这才知道大傩堂口的香火都是怎么来的,有的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换来的, 有的,就得靠抢, 比如寻龙这炷香,便是将人间金龙打服了,才换来的香火。 “你有四炷香火,便有四炷香的战力,等你双香修完,便是第五炷香。” 墙小姐笑意盎然的看着周玄。 周玄越是强大,墙小姐便越是觉得自己“回家之路”有了希望。 血肉神朝哪怕被覆灭了,她也想回那堆废土再看看。 “鬼手尸身成就了我两炷香火,划算了。” 周玄也希望尽快的提高香火。 …… 周玄出了秘境时,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气息明显变强。 酒大人朝着周玄仔细的打量,说道:“你刚才的气息,最多两三炷香火,现在怎么感觉有四五炷香火?” “酒大人,我刚刚烧完了第二炷香,然后第三炷香、第四炷香同时在燃烧。” “???” 酒大人也算见多识广了,他从来没听说过双香同时燃烧的情景。 红棺娘子也不信,说道:“小先生,你怕是说笑了,井国的修行铁律,便是一次修一炷香火,修完了一炷再修下一炷,哪有两炷香同时修的。” “确实是两炷香一起修,我第三炷香,修的寻龙,第四炷香,修的是遁甲,都是神人香火。” 周玄很是严肃的说道。 众人这才不以为他是说笑,纷纷都咋舌,这大傩的堂口这么古怪,两炷香火能一起修行。 “不是大傩的堂口古怪,是玄小子这次的祭品劲道大。” 在周玄于秘境中升香的时候,箭大人便一直往东江镇赶路。 这一刻,他算是姗姗来迟了。 “玄小子,恭喜你同时双香点燃,寻龙、遁甲一脉要出风云人物喽。” 箭大人朝周玄讲道。 “箭大人,你说是我的祭品强劲,我才能升了两炷香火,那我要是把祭品弄得再给力一些,岂不是能同时升三炷香?” “那倒也不能。” 箭大人说道:“我们心中的香火,是与天上的神明链接,天地气息入身,让我们本事通天, 两炷香火已经引入了极磅礴的天气气息,若是一口气修三炷,你的身板,扛不住的。” 酒大人也笑着说:“小玄啊,同时修两炷香火已经是其余堂口弟子眼馋都眼馋不来的造化了,不能太贪心了。” 井国香火最高为九炷,若是每一次都能双香燃烧,五次便能攀爬到井国人间极限,那是何等的迅速。 “眼馋不来,眼馋不来啊。” 红棺娘娘望着周玄,很是眼馋,上次她想看看周玄的洗冤箓,结果自己瞧都瞧不见。 这次又眼睁睁的看着周玄从二炷香直接跨越到四炷香火,这人比人,气死人。 “诸位,先不多讲了,彭侯未死,洪波还未退去,依然要继续努力。” 周玄朝着众人拱手,再次日游到了洪峰之上。 没有了鬼手、天官帮忙控水, 彭侯一人控水,也难将水势继续扩大,他不敢使出全力,一旦使出了所有气力,他的气息会弥漫出来,在洪水之中,便藏不住。 “彭侯,就剩你了。” 周玄再次启动冥石, 当冥石散发幽蓝光泽之际,明江府洪水之上,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眼睛。 …… 九里公馆之中,一具棺材盖打开,一只极漂亮的手,轻轻挥舞着。 遮星为了九里公馆不再崩塌,只能出手救明江府,但她却不知道,此时的明江府,几乎转危为安。 “明江府,该起雾了。” 遮星的力量聚起。 …… 明江府那只高悬天空的雪白眼睛,在遮星的催动下,缓缓弥漫出了雾气。 周玄则重新进入到冥石集会中。 “彭侯,我看见香与火出手了,他连斩天官、鬼手。” 周玄模仿着“莫庭生”的语气说道。 彭候听到此处,当即便暴跳如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香与火在人间,是无法出手的。” 百眼大祭司也说道:“大祖,是真的,我的眼睛,望不见那两尊神明级的气息了。” “他们回到天上去了。” “没有。” 百眼大祭司斩钉截铁的说道。 万色界一向暴躁,但「香与火」的名头太大,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说道:“彭侯,撤退吧,现在跑还来得及。” 云雾尊者则骂道:“你们在井国待的这些年,是不是把胆子待小了?” “云雾尊者,香与火能够速杀鬼手、天官,这是多高的道行,你还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送死?” 周玄入戏了,怒喷着井国之外的云雾尊者。 “彭侯,撤退,回到刺青禁地。” 万色界也不管云雾尊者的态度,这个节骨眼上,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彭侯还在坚持,恢复到九炷香的愿望,实在太强烈了。 他不能接受香火就在眼前,却无法吸食的痛苦。 “我不走!我一定不走。” …… 明江府的雾越来越浓,尤其是洪波所过之处,雾像一团铺天盖地的棉花,站在雾中,将手往前伸去,自己能瞧不清自己的手指。 …… “「香与火」真的来了。” 一直“冥顽不灵”的彭侯,忽然怪叫道。 “什么来了?” “香与火,我的控水之法失效了,我能感觉到,洪水在退去。” 彭侯始终没有往明江府上空的雾去想。 遮星曾经也是人间九炷香,如今……她依然是。 遮星之所以叫遮星,便是她既能向星辰借力,又能通过自身的力量,遮住星辰、天空。 天穹神明级控水、搬山、兴风、落雨,靠的是他们的神格与天穹连接,他们的根还在天上。 一旦被遮星遮住天空、星辰,他们的神明之力,便不能使出。 二百年前,遮星便在人间界镇守,有她在,天穹的神明级,落降到了人间,便和人间香火高人无异,他们最大的倚仗——神明之力,被遮星剥离。 但所有人都认为遮星已经陨落, 彭侯也是如此认为, 百眼大祭司、万色界也是这么认为。 加上他们有周玄散播的“香与火出手”谣言,他们便先入为主,认为能隔绝神明之力的手段,来自「香与火」。 “走!快走!” 万色界疯狂的朝彭侯喊道。 她瞧不起彭侯,但如今的彭侯对于刺青禁地,依然是一股极强的力量。 她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彭侯命丧明江府。 “我现在就走。” 彭侯在洪波之中,待不住了,便要离开。 但彭侯与鬼手、天官并不一样。 鬼手、天官是依靠道者降临,这种降临方式,不但让他们无法发挥巅峰战力,还让他们使用不出法则。 彭侯是三百年前,依靠了桃花祖树、刺青一族血肉容器降临的,他可以发挥巅峰战力,也能发挥法则。 他的法则,叫梦境法则。 “我若要走,香火道士也拦不住。” 彭侯从洪水中脱离后,便依靠梦境法则,将此时明江府内所有沉睡之人的梦境,连接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梦。 而彭候,便藏在这个梦中,依靠这个梦作为通道,逃离明江府。 在他脱离洪水之后,周玄便通过强悍的感知力,要去寻找彭侯的踪影,却杳无音信。 “墙小姐,彭侯说他利用了梦境法则,逃离明江府,梦境法则什么样子?” 周玄问道。 “不知道,井国的法则,我了解得还真不是很清楚,研究不深。” 墙小姐果断的回复:“我研究的是血肉身躯,而井国的法则呢,很奇怪,利用的都是空间啊、梦境啊、时间啊,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连墙小姐都不知道梦境法则,周玄便日游返回了自己的身体,去询问周伶衣:“姐姐,彭侯依靠梦境法则逃离,梦境法则是什么样子的?” “我去问问袁老。” 周伶衣自然也不懂梦境法则,但是袁不语懂。 袁不语在升入七炷香之后,便日日昏睡,以前周伶衣以为他是七炷香不稳,需要休息。 后来才知道,袁不语是说书人中的奇才,才入七炷香,便疯狂的领悟梦境法则。 “梦境法则啊?我在昏睡之时,总会做一些怪梦,梦中之人,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人。 袁不语跟周伶衣解释道:“后来我才知道,是其余人的梦,被我无意中联通了,我进入的是别人的梦境,这是梦境法则的第一重境界,叫「大梦千秋」, 小玄以前对战柳神的时候,柳神能将现实变做梦境,这是第二重境界,叫「梦魇临凡」 按照小玄讲述的彭侯,依靠梦境法则逃离明江府,这便说明,他能将很多人的梦境联通,然后在梦境中的行走,这已经是梦境法则的第三重境界了,叫「大梦世界」, 梦成了一个类似现实的世界,他能在这个世界中行走,穿梭。” 周伶衣便将袁不语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了周玄。 周玄听完,便清楚了彭侯的逃跑方式,又问道:“姐姐,问问师傅,很多人的梦境联通,是会一直联通吗,比如说我现在做个梦,我的梦境便会与彭侯制造出来的'大梦'相连?” “袁老说是的。”周伶衣说道。 “那我现在沉睡,我做一个梦,与彭侯的大梦相连,我便出现在彭侯梦中,不就能追踪到彭侯的下落吗?” 周伶衣将周玄的想法与袁不语讲述后,袁不语摇了摇头,说道:“你入了他的梦中,便是梦境的一部分,你没有意识、没有知觉,就如房屋中的一片砖瓦一般,找不到他的。” “别说,我还真想到主意了。” 周玄若是做梦,便只能成为彭侯大梦中的一片砖瓦,无法追踪彭侯。 “但是……假如我做一个梦,再让其余人的意识入我的梦中,这股意识不就进入了大梦世界,成了追查彭候形迹的眼睛了吗?” 人的意识进入另外一个人的梦中,会被梦中的呢喃私语缠住,正常人是无法入梦的。 “那要是不正常的人呢?” 周玄立马想起了入梦的人选——“整个血井会”。 第253章 刺青内战 将血井会诸多会员的感知力聚合,将不会惧怕梦境中的喃喃私语。 周玄想到了此处,便日游发出声波,询问司玉儿的位置。 “玉儿,你哪儿?” “我在交坊局大街,洪水淹到这里来了,我正在救人。” “我来找你。” 周玄日游而去。 …… 交坊局大街,离明西区稍微有些路程,它的水涝程度没有明西区那么严重,但水位也有两米来深。 府衙已经组织人员在此救灾, 司玉儿也来帮忙了,她带着神偷堂口弟子在救人。 当周玄日游赶到的时候,司玉儿正使用神偷的「五行遁法」,往水中遁去,将一位被水冲走的老大娘给抱住后,再施水遁之法,回到了船只上。 “玉儿,我到了。” 周玄的神魂并没有显相,这里人多眼杂,周玄怕显出神魂巨相,把众人吓到,而是偷偷在司玉儿耳边讲道。 “周大哥,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身边,你听我讲就行。” 周玄将声音压低,说道:“玉儿,这场洪灾,是三个天穹神明级掀起的风浪,有两个神明级已经陨落,最后一个神明级彭侯,藏在大梦之中,要借梦境逃遁。” “这些神明怎么这样?害死这么多人。” 司玉儿气鼓鼓的说道。 周玄继续说到:“我现在需要睡觉,做一个梦,让我的梦境,与彭侯藏身的大梦连接,我的梦便成了大梦的一部分,但我成为了梦境,便失去意识,没有知觉, 所以,我要让血井会的感知力聚合,形成一股极强大的意识,这股意识不会被大梦中的呢喃私语缠住。 但是这股感知力,需要一个龙头,我想让你当这个龙头,利用感知力,找到彭侯。” 周玄之所以要私下里找司玉儿商讨,便是不想这桩追寻神明之事,被血井会的人知晓。 那群人可怂了,要是让他们知道追寻的目标是神明级,那必然都不敢将感知力挂在周玄身上。 司玉儿就不一样,这妹子向来胆子就大,每逢绝处读侠气,她的身上便有些侠气。 “周大哥,我要是找到了彭侯,该怎么通知你?” “你不用通知我,你和你母亲之间是有堂口密信的吧?” 司玉儿毕竟只是神偷堂口四炷香……五炷香,她既然能使出五行遁法,那便说明她已经升入了五炷香。 血井通灵人强大的感知力,保证了极强的修行天赋,司玉儿疯症好转之后,很快便破境升入了五炷香火。 但尽管有五炷香火,司玉儿未必有画家、乐师的密信方式,有她母亲的密信,那倒是有可能。 “有啊,我来交纺局大街救灾,便提前用密信和母亲知会过。” “那就行,你找到了彭侯,给你母亲发一封密信便好,你母亲知道该怎么做。” 司玉儿的母亲是骨老段晴岚,她自然有画家、乐师、商文君的密信方式。 “好,周大哥,你只管安排,我这边没有问题。” 司玉儿点着头,应承了下来。 意识的龙头选定,周玄便日游回了店里。 脸上被豁出了口子的莫庭生,极愤恨的看向周玄:“明江府快被你救下来了。” 莫庭生用他的佛国法相“太平秤”瞧过,明江府开始转危为安了。 “神明已经陨落了两尊,现在就剩彭侯了,太平僧啊,你的冥石很好用,云雾尊者、万色界、百眼大祭司,到现在还没认出我是个假冒的莫庭生。” 周玄冷冷笑道。 此时彭侯已经开始跑路,明江府的洪水失去了三尊神明的操控,开始退潮。 彭候抓不抓得到,明江府都安全了。 莫庭生气得拳头攥得蹦蹦作响,拐子堂口三十年的布局,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钱,今日却被周玄阻拦。 “风先生早就该杀了你的……” “莫庭生,你在明江府布置的那些没有香火的拐子,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我日游俯瞰明江府,到处都能看到他们被杀后的尸体,摞起来,比山还高,但我知道,不是所有的拐子都现身了, 今日之后,明江府会从上而下的肃查,将剩下的那些蛆虫,从府城之中挖出来。” 周玄话语铿锵有力,顺带手又用骨牙,给莫庭生的脸上,再豁出一道口子。 新伤叠旧伤,在莫庭生的脸上,叠了个“x”出来。 这个代表着错误的“x”,也彰显着莫庭生三十年的布局,彻底失败。 赵无崖则拿着钢笔,在莫庭生的脸上,写着字。 “崖子,写啥呢?” “我在这个佛国人的脸上写一句——我莫庭生,就是一个乌龟王八蛋,我不但坏透了,我还蠢到底。” “记得最后再给莫庭生加四个字——我是傻逼。” 赵无崖听到此处,愣了一下,回头问道:“房东,傻逼是什么意思?” “额……就是慧根的反义词。” 赵无崖:“……”。 周玄此时已经坐到了躺椅上,要开始召集血井会,召集之前,他又问赵无崖:“老云呢,怎么一天没见到他?” “哦,福子和华子不见了,老云和翠姐找去了。” “没什么大事吧?” “目前还没听到消息呢。” 周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召集血井会。 他日游升空,朝着明江府发出了声波。 “会长,我们感知力已经给你挂上去了,还找我们做什么?” 芝麻酱率先询问道。 其余的会员,也忙问要做什么事情。 “你们把感知力改变方向,投入到我身体里,明江府有个蠢货,偷了我很多钱,要逃跑,我要把他抓回来。”周玄扯了个谎。 “多大个事啊,我先来。” 芝麻酱又是头一个将感知力的链接改变了方向的会员。 其余所有人都将感知力改了方向。 强大的感知力,在周玄的身体里开始迅速聚合。 周玄的神魂回到了身体之中,他操控着司玉儿的感知力,放在聚合感知的最上层,然后轻声对司玉儿说道:“抓捕彭侯,就看你了。” 话音一落,周玄头一歪,便打起了瞌睡。 瞌睡好,一直都是周玄的优点,在井国他第一次遭遇到鬼婴之时,便是靠着睡觉躲过了一劫。 见到周玄睡了,莫庭生便知道他是要通过梦境,去追彭侯,他强行要挣脱赵无崖写字的手,要去将周玄推醒。 “你还跑?我好歹也是五炷香的寻龙天师,你个三炷香往哪里跑?” 赵无崖一把给莫庭生按住,握紧了笔,别的字都不写,先把“傻逼”两个字,极深刻的写了下去。 这两个字,在莫庭生的脸上,熠熠生辉! …… 明江大梦,光怪陆离, 司玉儿在这场梦中,瞧见了陆地行舟,一艘巨大的钢铁游轮,在明江府的府衙广场上航行。 明江府的天空上,倒悬着许多人,他们将舌头吐出,猩红的舌头从空中一直连接到地面,像一根根极细的柱子。 “这里好古怪、好有趣。” 司玉儿天生神经便有些大条,一点也没觉得恐怖、诡异,反而对于彭侯的「大梦世界」,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不过,这个世界再怎么有趣,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正经事情,她控制着聚合后的感知力,在大梦世界里穿梭,寻找着彭侯。 她的感知力,既有十三位血井会的成员,又有周玄那一股神明级别的日游感知力,因此,在这个大梦世界之中,她比彭侯的行动速度还快。 她比彭侯更不惧怕大梦中的私语缠绕。 不多时的功夫,她便在迷羊木栈前方,找到了彭侯的身影。 大梦世界之中,包罗万象,既有真实的房屋,也有真实的人, 从密密麻麻的人中,分辨出一个需要寻找,却没见过的人,绝对很有难度。 但司玉儿找出彭侯却非常简单,因为彭侯被一个巨大婴儿的虚影包裹住。 这个婴儿,司玉儿以前在神偷堂口的古籍里见过,它叫「地子」,地子便是链接了梦境天神气息的神明级异鬼。 梦境法则,与地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司玉儿见到了地子,便知道被地子包裹的那人,便是彭侯。 “迷羊木栈。” 司玉儿仔细将木栈周围的景致瞧好,然后用密信记录后,将密信传送给了母亲段晴岚。 段晴岚将密信击碎,感知内容之后,再原封不动的凝出另外一封密信,传送给了画家。 画家接到密信,顿时便大笑了起来。 “老乐,那彭侯竟然藏在大梦之中,如今已到了迷羊木栈之处。” “彭侯今日是逃不了,他若是藏在梦中,让我不知道他在何处,我便奈何不了他,但他既然已经暴露了位置,那我便是他的克星。” 乐师大笑着驱动了游神灯笼,前往了迷羊客栈。 画家则问箭大人:“彭侯即将现身,箭大人可要前去?” “需要的。” 箭大人说道:“彭侯的神格,我已经与玄小子商议,归他,我既然来了明江府,便要瞧见他将神格收入囊中。” “那我背你过去。” 画家将箭大人背起,撕裂了空间,前往迷羊木栈。 其余的游神也都跟上。 酒大人是靠着明月倒影来的明江府,如今周玄不在,没人能搬得动这轮倒影,他自然哪里都去不了。 “唉,好大的热闹,瞧不上了。” 酒大人在倒影中沉退,回了平水府。 而迷羊木栈未遭洪水侵袭,红棺娘子无法借水势快速遁去,自然也作罢。 “我也不去了,我去指挥苦鬼弟子,多救一些被洪水卷走的明江百姓。” 除去他们两人,其余的游神,则驾驭着游神灯笼,去了迷羊木栈。 游神灯笼归属于哪一府,便只有该府的游神可以驾驭。 …… 乐师是第一个抵达了迷羊木栈的游神。 他是骨老会的七炷香,领略的法则,叫作音律法则。 感悟了这种法则之后,他便对声音、律动,极其敏感。 站在迷羊木栈的大门前,他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梦呓,哪怕这些声音是从数公里之外传来的,也依然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彭侯,看我以乐声,破你的大梦。” 乐师催动了骨老会的护身神咒,引导着自己的肋骨反长,长成了一架骨琴。 他轻轻的拨动了骨琴,一阵刺耳的声波,便随着古琴传扬了出去。 这道声波,暗合某种律动,不至于伤人,却能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彭侯的大梦世界,本就是拿沉睡中的明江人梦境,连接而成。 若是睡觉的人没了,大梦世界自然会破碎。 不过乐师的音波,只能扩散数公里远, 若是唤醒迷羊木栈附近的沉睡百姓,倒是有些富裕,但要唤醒整个明江府,那以他的境界,是万万做不到的。 但也足够了。 随着迷羊木栈周围数公里的百姓,受了音波的感染后,同时从梦中苏醒。 而彭侯脚底的梦境世界,则在快速崩塌,他最开始还以为是小事,加快了步伐,但很快,他便发现,周围已无落脚之地。 “大梦世界,有一部分在崩塌?” 彭侯掉出大梦世界,他想再回去。 但已经现身了的他,如何回得去。 一团道焱火,击向了他。 彭侯反应迅速,以月光为骨刺,在空中迅速做出了一副冰凌刺青,反手将冰凌打出, 冰火相撞,道焱火扛不住寒冰的气劲,就此湮灭。 就在此时,传出了弓弦空放之声, 彭侯转头望去,便暗暗叫苦,他瞧见那一缕白衣。 “除去我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箭大人目视彭侯,右手一指,斥道:“作恶神明,白衣神箭在此,你还敢反抗?” 今日明江府连斩双神,箭大人都没将周玄教他的句子背熟,加上府城中的洪波之灾还在肆虐,他也没有心情整景。 如今,明江府洪波已退,最后一名神明现身,箭大人心情大好,又已将词句背熟,自然要整一波景。 但是,他这整景,还真起到了效果。 语句中气势磅礴,外加箭大人声名在外,几句话一出,倒将彭侯恐吓住。 “彭侯,我们已经连斩天官、鬼手,现在该轮到你了。” “什么,不是香火道士斩的天官、鬼手?” “彭侯,事到如今,你还蒙在鼓里……你死到临头,我们倒要让你做个聪明鬼,冥石集会中的太平僧,是小先生假扮的。” 乐师灿然笑道。 商文君则说道:“明江府从头到尾,都靠着小先生运筹帷幄,将你们三尊神明,一一骗出。” 彭侯听到小先生,便知道他们讲的是周玄。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你们杀的鬼手、天官,香火道士一定出手了。” 彭侯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堂堂天穹神明,却被一个二炷香火的周玄,骗得团团转。 “我不可能被骗的,一定是香火道士。” “还不能接受?” 夏金也空放了手里的弓,说道:“天官神格,已被箭大人送入天穹弓正之手,鬼手神格,则被送到周家傩神之手,彭侯,你的神格,小先生已经放出话来,他要了!” 彭侯那叫一个愤怒,他要拿出冥石,告诉万色界、云雾尊者他们,莫庭生是周玄假扮的。 可是他压根腾不出手来, 周围各大游神,大有合围之势,将他拢在垓心。 他只要一动手,游神们,便会齐齐上阵。 他是天穹神明不假,但也只有八炷香,恢复九炷香的路还过于遥远。 八炷香的战力,彭侯又有法则加身,他有把握战胜箭大人。 但其余人呢?领悟了空间法则的画家、领悟了音律法则的乐师,便足以磨平箭大人与彭侯之间的差距。 更别说,还有其余游神在场。 “周玄,你个杂碎,我恨你恨得牙齿直痒痒,你若是落到我的手里,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彭侯将怒火发泄到周玄的身上。 “要将小先生碎尸万段?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啊。” 李乘风刚刚接到了周玄在绯月之中的传音,他大咧咧说道:“小先生讲话了,让我们都不动手,只将你彭侯围困,他要亲自过来,与你决战。” “他要与我决战?” 彭侯冷笑连连,他三百年前被彭升、树族打得跌落了境界,成了井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八炷香天穹神明。 但八炷香火,也不是周玄能够挑战的。 “给你机会,你要把握得住。” 箭大人知道周玄敢来与彭侯决斗的底气在哪里,他眼藏坏笑的说道。 …… “出门打架,别的不说,一定要帅。” 周玄换了一身黑色的说书人长衫,骑上了大黑驴,朝着迷羊木栈而去。 “房东,你以后能不能别骑我的驴子了?大黑现在都不怎么搭理我了,和我生份了。” “时隔三百年的刺青二番战,我出行得气派点,这是给你师祖爷爷的老友出气呢。” 周玄笑呵呵的说, 高人嘛,一定要有高人出行的气派。 现在他要开上自己的梅肯小汽车去战彭侯,总有点不对劲。 但骑上驴子就不一样了, 香火道士那好几层楼高的道行,都骑黑驴子呢。 “下次不准再骑了。” 赵无崖跳着脚的喊。 …… 众游神围住了彭候,就等着周玄现身, 而此时,明江府的雾,也在慢慢散去,越发稀薄。 在众人等了将近一个钟头之后,周玄才骑着驴子,穿着黑色说书人长衫,发型一丝不苟的走出了薄雾之中。 “诸位,来晚了。” 周玄开了折扇,轻轻摇晃,眼睛则盯着彭侯,说道:“刺青一族曾经的大祖,长这个衰样?” 彭侯身形偏瘦,脸上有一副桃花树刺青,他冷不丁的被周玄嘲讽了长相,很是不服气。 “曾经的大祖?我现在也是刺青的大祖,以后也是。” “死到临头还嘴硬。” 周玄下了大黑驴,掏出来冥石,将其催动。 “你这种背刺树族的渣滓,脸上也配刺祖树的刺青?” 待到冥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后,周玄才对着冥石说道:“我不是莫庭生,我叫周玄,刚才集会,你们骂我骂得很难听,我很生气。” “你是周玄?” 百眼大祭司、万色界都怒不可揭。 云雾尊者则问道:“这个周玄,几炷香?” “今日之前,是两炷,现在嘛,四炷香啦。” 周玄对着冥石,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百眼,我今日让你瞧瞧,谁才是刺青一族的大祖, 云雾尊者,你呢,给你们佛国人带句话,谁往井国降临,必斩。” 讲到了此处,周玄将冥石轻轻放下,让冥石继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泽。 这也算让云雾尊者、百眼大祭司做个见证。 “百眼,刺青大祖与祖树都要出现了,你记住,你和你的族人,叫树族。” 周玄起身,指向了彭候,说道:“三百年前,你与三头石佛勾结,在树族的天神祭上,压制了树族,也杀掉了桃花巫彭升,将桃花祖树打得沉退到了大母星坑, 三百年后,便是彭升、祖树,与你二番战,这一次,结局必然反转。” 周玄的手伸进了自己的秘境之中,就彭升之神魂,拉扯了出来。 见到彭升,彭侯当即便眯住了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到,彭升竟然复活了。 “彭侯,我们之间的账,该算一算了。” 彭升的战意,极其浓郁。 “彭升大祖已现,树子,你也有了信仰,该出来了。” 周玄拿出洗冤箓,翻到了图腾殿那一页,对着桃花祖树的图案呼喊道。 嗡, 一声震颤之音,在周玄的脚下,土中便有一株桃木枝条升起。 枝条生机勃勃, 彭升的神魂,朝着桃花祖树跪拜:“祖树,三百年后,彭升又见到您了。” 祖树的枝条疯长,像是一条人手般,在彭升的脸上,轻轻抚摸,它又见到了曾经的族人。 祖树因为信仰、人气而茂盛,又因为信仰、人气的衰败而枯萎。 有了彭升的信仰,桃花祖树从大母星坑之中脱离,开始在现实中长出了树枝。 周玄秘境中的石家四兄弟,感受到了祖树的气息。 “是祖树,兄弟们,祖树出现了。” “是梦中的祖树啊。” “小先生,请放我们出去,我们要与祖树融合。” 周玄当然乐意,他将四兄弟的魂魄,从秘境中抓出。 四兄弟朝着祖树走去,越走身形越黯淡,但他们的神情,却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四人的魂魄钻进了桃花祖树之中。 桃花树震动着已经疯长出来的枝叶,无比的高兴。 与他们同样高兴的,还有画家和乐师。 明江府最近三百年来,一直在衰败,祖龙被污染,两棵祖树不见了踪影,两尊天神也在沉睡,五尊天穹神明级,如今竟然还背刺明江府, 浓郁的绝望感,笼罩着这两位骨老会神职的心头,挥之不去。 祖上家大业大,如今却衰败如斯,怎叫他们不对未来怅惘。 而如今,桃花祖树的现身,却像在他们心头点起的一炷火炬。 “桃花祖树出现了,明江府有希望了。” 画家言语之中,不禁哽咽。 “老画,你哭个球,桃花祖树一直都和我在一块儿呢,我的二十四幅神明图,便是它教的。” “啊?!原来小先生早就知道祖树下落?” 画家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我早应该想到的,傩神走九个堂口,每一个堂口,都需要那个堂口的祖师点头, 刺青一脉的祖师,是桃花祖树。” 也不怪画家现在才想起来,实在是他不清楚,如今的刺青古族,早就断了传承, 古族并不会二十四幅神明图。 桃花祖树在快速成长,转眼间,已经郁郁葱葱,桃花满挂枝条,说不出的茂盛。 周玄指向了彭候:“树子,彭兄,三百年前,你们被他拾掇了,今天,咱们仨一起,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刺青二十四副神明图。” 第254章 空明之镜 周玄朝着彭侯指去,时隔三百年的二番战,便擂响了战鼓。 “彭侯,今日若是赌手段,你就该死了。” 彭升右手作剑指状,指向了彭侯。 “三百年前,彭家镇,你与祖树、树族一起战我,也没尝到太多的甜头,今日,你是瞧着有这些游神在此,要在口舌之上,讨个偏宜?” 彭侯冷笑着,他打心眼的瞧不起彭升,只因为他是曾经的刺青大祖,如今再战,心理上有优势。 “有桃花祖树在,有周兄弟在,我杀你易如反掌,何须游神押阵?” 彭升刚才那番话,并非大话。 如今,彭侯只有八炷香火,他彭升也是八炷,香火层次相当。 桃花祖树有它自己的力量——「加持」。 借着桃花祖树,彭升便能弥补彭侯「天鬼刺青图」、梦境法则的优势。 从纸面实力来说,彭升已经与彭侯并驾齐驱。 但也仅仅是并驾齐驱而已。 之所以能让彭升放出狂话,杀彭侯易如反掌的底气,源自于周玄的躯壳。 桃花巫彭升此时的状态是神魂,他要作战,便要依靠周玄的躯壳,以及周玄的刺青图。 周玄如今已经将二炷香火完全燃烧,他已经有了掌握所有二十四副神明图的资格。 这也导致了彭升,虽然此时只有八炷香,却能使出所有的神明图。 “三百年前的彭家镇,我有三幅神明图没有学全,但今天,托了周兄弟的福,我二十四幅神明图,一张不差。” 刺青树族中,每升一炷香,便能在桃花祖树的引导下,学到三幅神明图, 若是香火不到,哪怕桃花祖树有意传授,那些新的神明图在刺青弟子的心中,也如一团墨块,无法辨认出神明图的模样来。 但如今,周玄有资格瞧见神明图,他瞧见了,便是彭升瞧见了。 两道魂,合用一具躯体,周玄的眼睛,便是彭升的眼睛。 “树子,传我最后六副神明图。” 周玄朝着祖树喊道。 桃花祖树已经长到五、六米来高,它那遍布桃花的枝条,朝着周玄的身体缠了过去。 而彭升的神魂,也钻进了周玄的身体。 桃花祖树闪动着暖暖的粉红光泽,六幅刺青图,在周玄的神启秘境中快速凝聚。 前三副刺青,分别是青色僧袍、皮影纸人,十六柄长短不一的刀。 彭升跟周玄讲道:“这是刺青第八炷香的神明图,叫神打图,分别代表了大佛「青衣佛」、异鬼「南明离火」、神明「十六玄」。” 讲到此处, 彭升控制着周玄的身体,扬手一招,骨牙便从袖口之中飞了出来,安安静静的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右手轻轻抚过骨牙的表面,能感受到和煦的气息。 “这枚骨牙,你从哪里得来的?”彭升询问周玄。 “一位朋友,为了感谢我查清了她女儿的死因,便拔掉了自己的獠牙,赠予了我。” 骨牙来自獠鬼堂口的林霞。 彭升点头,说道:“因缘而生,因情而起,这种骨牙,强出许多刺青师费劲心机,花了高价买来的灵骨, 你的这根骨牙上限极高。” 他随手一招,那骨牙便在他身边围绕,像一只听话的游鱼。 紧接着,他手冲着彭侯一指,说道:“这位天穹级的刺青异鬼,曾经养过一枚骨针,只可惜他的骨针上限不高,扛不住他的天鬼图,径自崩裂掉, 如今,他只能以天光为骨针,若是欺负欺负比他香火层次差的,倒也有用,若是同层次对战,缺失的骨牙,便成了他洞开的命门。” “说那些废话,要打就打。” 彭侯被彭升点中了痛苦往事,那叫一个恼火,他双手举起,无数天光,便成了他的骨针,在迷羊木栈的上空,快速构织着一尊遮天蔽日的恶鬼。 这尊恶鬼,便是彭侯在二十四幅神明图之上,再次领悟的刺青图。 也是彭侯斩杀刺青旧神的看家本事——天鬼图。 在彭家镇上,便是这幅刺青图,镇压了树族。 “彭兄,天鬼图出现了,得加紧迎战了。”周玄对这幅图,有些心理阴影。 它的气势过于凶悍了。 箭大人不懂刺青,但他懂气势,手朝着画家挥了挥。 画家知道他的意思,便回过头,让六炷香的李乘风、古玲、夏金,离得远一些,以免被天鬼图误伤到。 但彭升倒是极放松,像曾经教授族人刺青香火门道一般,松弛感满满。 他对周玄说道:“八炷香的神打图,便是请神下凡,没有其余花哨的作用,单纯只是攻击强悍、防御固若金汤罢了。” 他一边讲,一边指挥着骨针,与空中刺出了代表十六玄的刺青——十六柄长短不一的刀。 “十六玄的堂口,叫做「无问山」,最擅使刀,堂口弟子,各个都是江湖里独挡一面的刀手。” “要说刀手,比仵作如何?” 周玄倒是想起了自己的五师兄,如今明江府里,最好的刀手了。 “仵作,便是无问山中分出来的堂口。” 彭升笑道:“就像曾经的玄门堂口,分出了「天眼观」、「寻龙」、「卜卦」等等堂口一般, 有一个神明级的异鬼,叫「六寿」,他座下的堂口叫「行刑」,也就是刽子手,这个堂口,也是无问山分支之一。” 周玄听到这儿,便明白了,说道:“意思是,全天下的刀手,皆出自无问山?” “没错。” 彭升对周玄讲道:“现在让你感受感受神打图的威风。” 他谈话之间, 彭侯的天鬼图已成,而彭升的“十六玄”之图也只差了几针。 在骨牙快速飞动之后,“十六玄”刺青图,也大功告成。 彭升用骨牙挑住了刺青图,往桃花祖树扔去。 桃花祖树的力量,便是加持,它能够加持神明图的威势。 “树子能把你这副图加持到九炷香的威力?”周玄问道。 “八炷香与九炷香,虽然只差一炷香火,但却是天壤之别,祖树的加持虽然强大,但强大不到那个程度。” 彭升依然是松弛感满满,全然没有当作是决斗,而是跟周玄普及刺青图的修行奥秘。 “这副十六玄刺青图,我以八炷香火祭出,桃花祖树能帮我加持到坐八望九的程度,不过,事事不尽然,若是祭出的刺青图足够玄妙,桃花祖树便能加持其无上威势。” “什么样的刺青图,算是足够玄妙?”周玄问道。 “那副天鬼图,便算得上足够玄妙。” 彭升朝天鬼图努着嘴,说道。 要说今日一战,彭升几乎没将彭侯放在眼里,光是从纸面实力看,彭升便领先了彭侯。 若是从软实力看,彭侯那就不用比了, 彭升是刺青一族最年轻的大祭司,修行之道上的悟性、对于刺青的理解,都不是彭候能比得上的。 三百年前的彭家镇,那是彭侯依靠着神明级的香火层次压制,如今,不涉及到层次压制,彭升压根没把这尊异鬼放在眼里。 对于彭升而言,这场决斗更大的意义,便是他来引导周玄,做出那副“足够玄妙的刺青”,以此为礼物,来感谢周玄对树族的拯救之恩。 彭侯还是神明当惯了,以为彭升这位刺青一族不世出的天才,也不过如此。 他战意急切,要将彭升拿下,便催动了天鬼图,朝着彭升、周玄镇压了过去。 而此时, 桃花祖树已经将彭升的“十六玄”刺青图,加持完成。 它的树冠上,十六玄刺青图迎风变长,朝着天鬼图撞去。 “十六玄”刺青脱离树身之后,彭升便指挥着骨牙,钻进了刺青图中。 “如此这般,刺青图,便有了骨头,你骨牙上限极高,它撑出来的骨头,很硬。” 以骨牙,当作刺青图的骨头。 “十六玄”刺青图中,便钻出了一个人。 此人,身形挺拔,黑发狂舞,穿一身赤色战甲,那十六柄长短不一的刀,便悬在空中。 他,便是无问山的神明「十六玄」。 十六玄反手拔下了悬空中最长的一柄刀。 刀身有雷电云纹,十六玄拔刀,斩向了天鬼,刀锋所过之处,便有五雷现身,雷电,顺着刀势,竟将那天鬼的身躯斩裂。 “玄兄弟,刺青越往后,便越要明晰其堂口的气势,我们要做出此势,方能让刺青图展现其威能。” 彭升说到这里,便摆出了“无问山”刀客弟子的模样,轻盈跃起后,手臂往前斩出。 他做着这些动作,“十六玄”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与彭升同步。 彭升此时,便像真的成为了无问山的弟子似的,除了手中无刀,但举手投足间,真有刀客的霸道、雷厉之感。 连箭大人也衷心夸赞道:“不愧是刺青一族最年轻的大祭司,为了一副刺青图,便钻研过无问山堂口弟子的行动举止,这一番架势出来,与无问山的弟子相比,倒有八、九分相像。” 画家、乐师也看得仔细,虽说堂口并不一样,本事大有异处,但万变不离其宗,细细瞧去,倒能有些领悟。 这是彭升给周玄安排的教学局,周玄学得仔细,其余人也不遑多让。 一个八炷香的细细教导,这在井国,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机缘, 更不用说彭升还不是普通的八炷香。 他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就将香火拔高到了八炷的惊艳人物。 “骨牙成了刺青图的骨头,而我们刺青师本人,就成了刺青图的神魂、气势。” 刺青为形,骨牙作骨,再加上了神魂、气势, 那刺青图便不再是刺青,而是刺青师本人,用笔墨勾勒出来的真神。 “十六玄”,在彭升指引下,一下子变得灵动了起来,刀势诡异多变,迎战天鬼时,每一刀里又藏着霸道。 不多时,天鬼图便被砍裂了数百道密麻的缝隙, 周玄甚至有种感觉,彭升能利用十六玄的刀势,速杀彭侯, 有许多刀,明明十六玄是相当有机会,对天鬼图一击必杀,但它却总是不去抓住机会。 “彭兄,你这是在教我怎么使用这副神打图?” “神打图倒没有太多玄妙,只要似我这般,将无问山的弟子路数,研究个明白,便能发挥他的霸道,真正玄妙的,是天鬼图。” 彭升又做出几次轻盈的腾跃后,对周玄说道:“玄兄弟,天鬼图在被我一点点肢解,你仔细感受它的气机流露,自己揣摩揣摩,看能不能勾画出如次玄妙的刺青来。” 周玄心领神会,便继续去感知那天鬼图顺着伤口、裂缝流露出的气息。 他的感知力,本就是井国这方大陆里不多见的程度,这一细细感受,他能察觉出许多八、九炷香之人都感受不到的东西。 将察觉到的东西,拼合在一起,周玄还真就察觉出名堂来了。 他在天鬼图中,感受到了许多神明级异鬼的气息。 比如说「地子」的梦境之气,「六寿」的杀伐之气,「苦鬼」的命中虽苦,我亦生生不息的顽强意味…… 种种异鬼气息,都是周玄从二十四幅神明图中感受到的气息。 “不对,彭兄,有一道气息,我辨认不出来,但我大体感觉得到,它也是异鬼的气息。” “你二十四幅神明图,还差最后三幅。” 彭升指引着祖树,将桃花枝条,缠住了周玄。 最后三幅刺青图,第一副,一柄折扇一方醒木, 第二副,是一座云雾高山,有金龙盘伏。 第三副图,则是一座鲜血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的是一尊青面獠牙的恶鬼。 “玄兄弟,前面两幅图,都是你的本家,代表说书人神明「毕方」,和寻龙神明「山祖」, 第三副图,代表的是祭鬼堂口的异鬼「万寿法主」。” 三副图的气息一入体,周玄便清楚了,说道:“刚才我辨认不出来的异鬼气息,便是这「万寿法主」。” 所有的神明图学全了,那副天鬼图的秘密,便昭然若揭。 周玄朝彭升喊道:“彭兄,天鬼图,便是将所有的天穹级异鬼气息,聚合在了一起,做出来的一副刺青。” “玄兄弟果然有天资。” 彭升的教学局开始渐入佳境,他对周玄说道:“刺青九炷香后,学齐所有的神明图后,便有一次机缘,在二十四副神明图之上,刺出一副属于自己的刺青图,那天鬼图,便是这种图, 周兄弟,我现在,便引导你进入这次机缘。” 彭升一边操控着“十六玄”,与彭侯的天鬼图缠斗,一边朗声对周玄讲道:“玄兄弟,你不是我们树族族人,便不知道我们树族族人。在出生开始,便能瞧得见一面镜子……” 又是镜子? 周玄在第二炷香烧完之后,便是从一面镜子中,拿到了彭侯面具。 “镜子之中,最开始,便空空如也,没有光,没有人,瞧见了镜子,便有空明之感,但有时候,又会焦躁,总想着在镜子里抓到些什么, 这面镜子,便是我们刺青族人修行香火极迅速的奥秘所在, 我们族人,管这面镜子,叫「空明」。 空明镜子,随着我们族人的成长,镜子里便会出现许多井国的奥秘,有香火神道的诀窍,也有祭鬼拜神时的细节,以及神明如何使用他们的香火手段, 这面镜子里的事物增长,会一直延续到我们族人十岁的时候, 只要过了十岁的生日,这面镜子就会彻底不见,但它不是破碎了,而是隐藏了起来。” 彭升又说道:“我们刺青族人做的刺青,实际上在那副看不见的镜子里面,也会同时存在一个镜像。 而这幅镜像的刺青,才是真正有用的刺青,他会从镜中钻出,与我们做的刺青合二为一,然后我们的刺青便拥有了神奇的力量。 镜子之中,像是有一个虚幻的世界,是这个虚幻的世界,赋予了我们神秘的力量。” 周玄听得头皮发麻。 怪不得彭侯的面具,藏在一面镜子里面。 彭升继续说道:“空明镜随着我们长大,便隐藏了起来,但是,只要随着我们香火的成长,一直成长到九炷香,空明镜便会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镜内,又变得极其空, 没有人、没有光、没有任何的事物,这一次的空明,却给了刺青师一次极佳的机缘,让你将二十四副神明图中神明气息,灌进空明镜中,凝成一幅你自己的刺青图。” 彭升又补充道:“玄兄弟,二十四副神明图,有二十四种力量,但不是每一种力量,都能灌进空明镜中,你若是灌入的力量种类越多,你凝聚出来的刺青图便越是玄妙。” “那我要是把二十四种力量全部灌进去呢?” “理论是做不到的。” 彭侯说道:“神明的力量,与异鬼相冲,而大佛的力量与异鬼、神明又都不一样,要将二十四种力量齐齐灌进去,完全做不到。” 听了彭侯的回应,周玄觉得稍微有点点扫兴,但想想,自己马上就能拥有和彭侯天鬼图一般强大的刺青图,他便想入非非起来。 但想了十来妙,周玄又有些丧气,说道:“不对,彭兄,你也说了,树族族人才有空明镜,我又不是刺青族人,哪来的镜子?” “只是刺青的族人体质特殊而已,天生就能瞧见那枚镜子,但我曾经与云子良在西行寻佛之时,曾经探讨过空明镜。” “我们两人同时认为,空明镜其实是广泛存在井国的,只是需要凝镜之法。 凝镜的法门,我曾经以为只是猜测,直到我在你的店里,看见了一样物事,我才知道,凝镜的法门,是成立的,所以我现在才要引导你,打开空明镜,领悟神明之上的刺青图。” 彭升说道。 周玄好奇了,问道:“你在我店里看到了什么物事,能够确定树族之外的人,也能凝出镜子?” “子良老哥的画。” “老云的那副画,竟然是一面空明镜?”周玄挠着头。 “空明镜的一种形态。”彭升说道:“在我们刺青一族之中,若是天生的瞎子,他的空明镜,便是如画一般,可以容纳魂魄躺入,隔断天机。” 周玄听得咋舌,怪不得云子良通过那副画,躲了三百年,没人发现得了…… 第255章 万里山河镇佛陀 云子良的画,验证了彭升对于空明之镜的猜测。 此时,彭升用话语开始引导周玄如何打开空明之镜。 这场教学局,算是正式进入了正题。 不过,接受教学的,可不指是周玄一人,周围的游神有一个算一个,甚至连八炷香的箭大人,也在认真听课。 游神们都是对井国隐秘有许多了解的,自然也知道刺青树族在修行一道上的天赋异禀。 只是他们并未听过树族的禀性竟然来自一面空明镜。 现在彭升教起了启镜之法,他们也想跟着学习。 “玄兄弟,闭上双眼。”彭升又作了一个劈刀的动作,控制着“十六玄”,拔刀荡开了天鬼图的砸击。 他随时都有取胜彭侯的能力,但始终没有展开致命一击,只为暂时留住彭侯的性命。 周玄已经通过被缓缓肢解的天鬼图,感受出了神明之上刺青图的奥秘,彭侯应该没有了继续利用的价值,彭升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但彭升依然要留下彭侯,在他看来,彭侯还有最后一点作用——成为周玄“神明之上刺青图”的试验品。 验证周玄领悟出来刺青图的威力。 “玄兄弟,闭目之后,想象一个虚无的空间。” 彭升在继续引导。 不光周玄闭眼了,其余人也都想跟着彭升的指引,去学启镜之法。 由于担心彭侯会趁着众人用心学习启镜之法时脱困,画家、乐师以及其余明江府的游神,将游神灯笼联成了一个囚笼,只要彭侯离去,灯笼囚笼便会唤醒众人。 “彭兄弟,我们也跟着学一学启镜之法,应该没问题吧?” 画家联接完了灯笼囚笼之后,问彭升。 彭升笑着说:“我桃花巫本性便不愿意藏私,如今佛国压境,我刺青一族与佛国有天大的梁子,你们学了启镜之法,正好对付佛国那群僧蛮子,正好,正好。” 有了彭升的首肯,画家与其余游神这再没了心理负担,跟着学习。 “周兄弟,想像出虚无的空间了吗?” “想象到了,我想象了一团混沌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光。” “很好。” 彭升说道:“那你现在便去感受,用你的身体去感受,而不是感知力,感受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一个没有光、没有人,没有日月,没有星辰,什么都没有,如混沌一般的世界……” 有了彭升提点,周玄索性将感知力给收了起来,只有自己身体的知觉去感受。 他在混沌空间之中起身,行走。 他行走在这个空明无色的世界之中。 他不知走了多久,便心生烦燥,一种哪怕世界没了色彩,没了物事之后,依然控制不住的烦躁之感。 他一烦闷,便坐了下来。 而在这一瞬间, 他感受到空无的世界里,出现了一面镜子,我然后他走进了镜子之中。 镜中的空间里,立刻便刮起了风。 风吹动着周玄的身体,吹得他耳畔呼呼作响。 周玄是空明空间中的一切,在风出现后,他依然觉得自己是空间中的一切,那阵风,似乎是从他腑脏之内吹出,他吹出的风,又荡回了他的身体。 就在他细细感受着风的吹拂, 画家则对彭升喊道:“我感受一面镜子,然后我从镜子之中,感受到了风,狂涌的风。” “感受到风就对了,这是镜中世界的第一层感知,天地混沌之间,有风、水、地、火,让混沌的天地破开。” 彭升像一位老师一般,细心教导着众人。 而周玄则像举手询问的学生,说道:“镜中的世界里,不光有风,还有我。” “嗯?” “我就站在镜中世界里。”周玄又强调道。 彭升有些吃惊,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相。 树族族人那么多,也没听说谁的空明镜出现狂风之时,是这般景象。 按他的经验来看,镜中会先出现风、再出现水、然后是大地、烈火。 经历了风、水、地、火,之后,空明镜内才会呈现那个诡谲的世界。 不管如何,周玄感受的空明镜中,不可能出现他自己。 “你详细讲一讲。”彭升想让周玄说得具体一些。 “我就站在镜中世界里,世界里起的大风,便是从我的脏腑里吹出去的。” “???” 彭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确实没见过、没听闻过类似的事情。 好在他现在的神魂就在周玄的身体里,周玄遭遇了什么情况,他瞧一瞧便清楚了。 为了争取时间,彭升便控制着“十六玄”,连续劈出六刀,每一刀的刀势,都如奔雷闪电,迎击得天鬼图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趁着这六刀的间隙,他将心神与周玄聚合,这一瞧,他便看得痴了…… 在镜中世界里,周玄悬空站着,在他的身后,有无数的星辰。 那些星辰似乎感应到了周玄,想朝他靠近,而周玄的脏腑之中,却不停的吹动着风,将星辰吹开。 朝周玄靠近,是星辰的真切愿望, 被吹开,是风的愿望。 于是,星辰便受到了两股愿望的牵拉,数千点星光便摇晃了起来。 “不对啊,镜中世界处于混沌的状态,风、水、地、火,将这混沌世界开辟,才有了星辰,可现在,才有了风,怎么会有星辰?” “彭兄,我刚才觉得太暗了,便幻想能不能有点光亮,哪怕是点点星光也行,于是,便有了星辰。” “造物主说,世界要有光,于是便有了星光?” 彭升的内心,此刻彻底迷惘了起来。 “玄兄弟,空明镜之于你,我完全无法看懂……但应该不是坏事,你继续接受我的引导便好。” 彭升瞧得周玄的空明镜启镜,过于惊讶,因为惊讶而痴迷,一痴迷,便差点忘记“十六玄”的六刀,时间快到了。 他匆匆交代了一句后,便重新将心神,投入到与彭侯天鬼图的对抗之中。 “淹水了,我无法呼吸。” “大地在埋葬我,我感受到死亡将至。” “火,烈火要将我的身躯焚烧。” 随着空明镜的启镜,游神们纷纷大喊,表情极其痛苦。 箭大人倒是未喊,但额头黄豆般大小的汗滴,如雨一般挥洒,便能体会他如今的痛苦意味。 彭升朝众人喊道:“你们要心守空明,莫要被镜中的景象迷惑,这是启镜最重要的关卡,突破了风、水、地、火,崭新的世界就将为你们展现。” 众人都学着彭升的话,努力使自己继续保持空明状态,就当镜中的狂风、洪水都是过眼云烟。 如此这般,他们的痛楚倒是减轻了许多。 众之之中,从始至终,唯一保持轻松的,只有周玄。 他从未感受到痛苦不说,甚至还有种讲不出的愉快。 在镜中世界里, 周玄仿佛就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他指挥着洪水往那个方向流淌,洪水便往哪个方向涌去。 他想让滔天的火焰凝成什么形状,那火焰便凝成了什么形状, 怎一个随心所欲了得。 “玄兄弟,你这些轻松景象,我着实无法了解,你以前便启动过镜中世界?” “没有。” “额……” “我倒是有一个镜中人。” 周玄讲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箭大人立马询问:“你竟然有镜中人?若是你将那镜中人的魂魄吸收,你香火积攒的速度,便会快上两倍。” 吸收镜中人的魂魄,为己所用,这种事情,周玄倒是听老云讲过。 但镜中人是木华,是周玄进入明江府后最先认识的朋友。 木华又与小福子友情极好,周玄去吸收他的魂魄,实在是做不到。 “箭大人,这种残害好人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我和拐子不一样。” 周玄果断的拒绝了箭大人的提议。 彭升却说道:“俩个人互为镜中人,有此机缘,或许才是你能进入空明镜的原因,有这份机缘,或许你将神明气息灌入之后,便能做出极其惊人的刺青图来, 事不宜迟,你们继续凝聚心神启镜,跨过了风、水、地、火这一关,你们的镜中世界,便能显出它的风华来。” 彭升继续引导着周玄等人启镜。 …… 周玄的秘境之中,墙小姐还在推演着大天王的佛偈力量性质, 忽然,她在黑水之中,瞧见了周玄的镜中世界, 在绯月之月,也有相同的景象。 神启、血井两大秘境,是周玄香火的根本,他的精神有了什么变化,秘境之中,便反映得清楚。 墙小姐只瞧了那镜中世界一眼,便立刻认了出来,说道:“这是……这是……主脑之眼?” 在血肉神朝里,工程师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人,而神朝主脑,则类似井国天神的存在。 墙小姐曾经见过主脑之眼中,便是此时镜中世界的模样。 …… 在迷羊木栈的远方,有一核桃大小的物事,正躲在一株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内,观瞧着诸多游神的启镜,同时,它将这些画面,传送到了云雾尊者的主脑上。 按照莫庭生的说法,佛国在湮灭了血肉神朝之后,便攫取了神朝的技术, 他们根据血肉神朝的主脑,制造了佛国主脑。 佛国主脑功能自然没有神朝主脑那般强大,但做点鸡零狗碎的事情,倒是完全能够胜任。 佛国主脑一共有两枚。 一枚在明江府之内藏匿,另外一枚,则在云雾尊者的手里。 两枚主脑能够互相链接,一台主脑见到的物事,另外一枚主脑便能感知得到。 有了主脑,云雾尊者没有进入井国,也能知晓井国中发生的情况。 “踏奶奶的,井国人也会使用佛火了。” 空明镜是树族的称呼, 而血肉神朝之内,管它叫“主脑之眼”,佛国人管他叫“佛火”。 佛国之所以强大,与那团焰中藏着的诡谲世界,有极大的关系。 “踏奶奶的,踏奶奶的,原本是送给明江府的一场浩劫,不但被周玄轻松化解,还陨落了三位神明级!” 尽管彭侯此时还没陨落,但云雾尊者瞧见了迷羊木栈附近的战场,通过局势判断,今日彭侯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劫了。 “神明级陨落也就算了,他们不过是佛国人养的奴才,但让周玄、明江府游神掌握了佛火,这才是佛国的大患。” 云雾尊者真的想一头撞进明江府,把周玄、彭升、箭大人、画家杀一个精光……只要不让井国人掌握佛火便好。 他想到此处,变得暴躁了起来,凝聚出佛相金身,再次朝着明江府的大地撞去。 这一撞,只是在明江府中翻起了小浪潮,将明江府各路的水库,撞出了十来米高的浪花。 这才是云雾尊者的真实实力,明江府的洪水根源,也并不源于他,而是那三尊神明级的搬山、控水之法。 洪波将起之时,云雾尊者撞击大地,只是吹动神明背刺的号角而已。 而此时,他的撞击,便显得可笑了起来。 “又在撞了,云雾尊者你没吃饭,使点劲啊。”周玄对着冥石,嘲讽道。 引得游神们哈哈大笑。 …… “笑,笑,你们只管笑,我看你们笑不笑得出来。” 云雾尊者对着手中的佛国主脑说道:“去……把百鬼之母唤醒。” “强行唤醒,百鬼之母在井国之中,会因为那方国土的天地禁制,存在不了半炷香的时间,而且百鬼之母,也会彻底陨落。” 佛国主脑毕竟归属于佛国,它以佛国的利益为重。 百鬼之母,是佛国里数得着的狠角色,若是她因为强行唤醒而陨落,便是佛国巨大的损失。 “井国人要掌握佛火了,他们一旦掌握,这才是佛国最大的损失,百鬼之母的陨落,无法与它相提并论。” 佛国三百年前第一次大肆降临,为什么选择了刺青一族,便与刺青树族天生掌握“空明镜”有关系。 “二号主脑会去试试,但是否能唤醒,不能保证。” 佛国主脑回应道。 …… 迷羊木栈附近,藏在梧桐树之中二号佛国主脑,接受到了“强行唤醒百鬼之母”的任务。 主脑并不清楚百鬼之母藏在哪里,只知道她被藏在东市街的某个人身体里。 它飞向了东市街,打算利用佛国的音波,强行唤醒百鬼之母……与曾经彭虎利用冥石,去强行呼唤百鬼谣类似…… …… “云雾尊者,我劝你最好不要让主脑过去,曾经刺青古族的彭虎……万色界,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我要觐见祖树……彭虎死在了东市街,你这么做,只会让主脑也遗失……滚出去,万色界。” 万色界此时陷入了与百眼大祭司的身体争夺之中。 她落降在百眼的躯壳内。 当百眼通过冥石集会,得知了彭侯原来才是背刺族人的罪魁后,在他得知了桃花祖树重新长回了现实世界后, 他便明白了所有的真相,不但要强杀万色界,还要立马从京城府回到明江府,去觐见祖树。 只可惜,万色界先下手为强,她的法身,落降在百眼大祭司的背上,便如同一个驼峰一般。 在百眼想动手之时,万色界便在驼峰里钻出数百只触手。 这些触手,伸入到百眼的身体之上。 百眼大祭司之所以叫百眼,便是他的身体上,有数百只眼睛刺青。 这些刺青,现在便如真正的眼睛长在百眼身上一般。 百眼是血井通灵人,曾经也是血井的信徒,他接受过血井的赐福,这些眼睛,便是血井的赐福。 这些眼睛也让他具有了一部分类似血井问卜的能力。 自从周玄成为血井大祭司之后,百眼便被血井强行切断了链接。 而此时,百眼身上那些眼睛,则被万色界的触手,一只接着一只的硬生生抠出。 百眼痛苦难当,万色界则加持了控制,用触手挖出他的心脏,然后数条触手,将心脏缓缓的绞碎,碎肉一坨接着一坨的泼洒在了百眼的头上。 碎肉与百眼一接触,便自动融成血丝,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的眼神也变得迷离了起来,没有身上数百只眼睛刺青,他无法自我唤醒这种强加的迷离。 “百眼,我才是你的神明,这份血肉,便是我对你的赐福!” 万色界的触手,缠在了百眼大祭司的脖子上,尾端则轻轻抚过了他的脸庞。 万色界依靠着极具诱惑力的嗓音、“温柔”的触手,重新控制住了百眼大祭司。 “我的神明是祖树……是祖……是你。” 百眼的暴躁再次被镇压…… …… 迷羊木栈的战场上, 周玄还在引导着空明镜。 这次,不光是他,其余的游神们,也都已经跨过了“风、水、地、火”关卡,成功启镜。 每个人看到镜子里的世界,都不一样。 “我看见了上古的战场,神箭神明弓正,正用他的神弓,射杀异鬼。” 神明弓正的出箭,让箭大人瞧出了感悟。 “我看到了天地之间的灾祸,每一场灾祸,都摧毁了我的身体,而下一次灾祸之前,我的血肉又迅速重生。” 画家、乐师、古玲等人,在空明镜中瞧见的画面相似。 在镜中世界里,他们的血肉一次又一次的重生,让他们瞧见了痛苦派骨老的奥秘。 这些奥秘,在疯狂的鞭策着他们的香火。 “我看到了晋升的希望。” 画家、乐师同时说道。 这便是井国空明镜的力量之一,能让使用他们的人,瞧见修行的奥秘。 彭升笑得很灿烂,他分享出的空明镜,成了井国人人如龙的一把钥匙,在往后的日子里,井国会涌现许多高香火之人。 “但是,修行有多迅猛,还是看你们各自对空明镜的掌握。” 彭升如此说道。 刺青一族,各个都有空明镜,但不代表他们各个都能像彭升一般,二十来岁,便突破至八炷香火。 彭升当时甚至断言,再给他五年、十年的时间,他便能一举突破到九炷香火。 “玄兄弟,你看到了什么?” 相比游神们突破的希望,彭升更在意的是周玄看到了什么景象。 “我看到了一副井国画卷……有高山,有大河,有阴森的地窟,有鲜血流淌的祭坛,还有九座雄伟的城池州府。” “这就是你刺青的机缘,引神明之气入刺青。” 彭升很是激动的说道。 那不是画卷,而是一副长卷刺青图。 修完了二十四副神明图的刺青师,便能望见这张图,这张图中,若是引入的神明气息的种类越多,刺青图便越厉害。 彭升一边与天鬼图对战,一边关心着周玄的刺青图机缘。 “把那些神明刺青图想象出来,置放到刺青之中。” 周玄便想象着曾经做过的二十四幅神明图,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第一炷香堂口——说书人。 说书人的刺青,是纸扇和醒木。 他于脑海中构思出纸扇醒木来,他像拿着真实的扇木似的,在脑海中将图画摘下,放进“井国万里山河的平水府”中。 “然后是姐姐的巫女堂口。” 巫女堂口的刺青图,是“无面女”,他将无面女放入了明江府中, 依样画葫芦,周玄接着将「遁甲」、「寻龙」、「骨老会」、等诸多神明堂口的刺青,置放到刺青图内…… “放多少了?” 彭升问道。 “所有神明堂口的刺青,都放进去了。” “那也不错,所有神明凝聚出的刺青图,力量是强过天鬼图的。” 彭升说道。 “彭兄,我异鬼的刺青也放进去了。” 周玄放进去的第一个异鬼刺青,便是夜先生堂口的异鬼——地子。 “不能吧?” 彭升只知道大佛、神明、异鬼,只能选其中一类置放入刺青图中。 集齐了所有神明的刺青图,最为强大,然后便是异鬼图,最后是大佛图——大佛只有一位,数目太少。 结果周玄放完了神明,放异鬼,有点离谱。 “放了多少尊异鬼进去了?” 彭升继续问道。 “全放进去了。”周玄放完了最后一尊天穹神明级的异鬼——萨满堂口的长生教主。 “都放完了?” “放完了。”周玄说道。 “???”彭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集齐了所有神明、异鬼,这种刺青图,力量远在天鬼图之上。 “你要不……要不……再试试大佛?”彭升想,反正创造了奇迹,不如再创造个更大的奇迹。 天穹之上的神明级里,只有一尊大佛——便是要抢回周玄洗冤录的青衣佛。 青衣佛的刺青,是一袭青色僧袍。 周玄站在镜中世界里,提着青衣僧袍,要往那副长卷里面搁, 但他一松手,青衣僧袍,便从那副长卷刺青里飘荡了出来。 “大佛刺青放进去了吗?” “没有。” “哦,好歹正常了一点点。”彭升松了一口气。 镜中世界领悟的刺青图,若是将二十四幅神明图全部放进去了,那是何等的妖孽? 彭升想到此处,倒不觉得遗憾,二十四幅神明图,只差一幅而…… “放进去了,最后的大佛,也放进去了。”周玄喊道。 彭升眼睛直迷瞪, 二十四幅神明图,汇聚在一副刺青上? “真的吗?”彭升都有些不敢信了。 周玄斩钉截铁的说道:“全放进去了。” 原本,最后的青衣佛刺青,他是无论如何都放不进去的,但他朝那幅长卷观摩的时候,想着那长卷山河之上有神明,地窟、祭坛供奉着异鬼。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恍惚,说道:“神明、异鬼二十三尊,怎会怕那佛国妖僧?若此画卷是我绘出,我便要在这万里山河的最低之处,绘上一个跪下的佛国佛陀,万里山河还镇不住他吗?” 他念头一出,画卷的最底部,还真就出现了一尊下跪的佛国大佛,背后有一道佛偈,上书九个大字:般若佛国寻波大天王! 周玄见了下跪的大天王,便将青衣佛放了进去, 这一放。 二十四尊神明图齐聚这幅山河长卷之中。 “彭兄,我刺青图已成。” “刺青图图成,唤作何名?” “万里山河镇佛陀。” 周玄话音一落,便伸手中镜中世界里一抓,将那幅山河刺青抓住…… 第256章 集体升香 山河图刺青被周玄从空明镜中拉扯了出来, 刺青径自飞入了秘境之中,化作了数万点莹光。 每一粒荧光,与神启秘境中融去。 此时,周玄与彭升同时控制着身躯, 彭升以“十六玄”刺青图,阻挡在疯狂反扑的天鬼图。 周玄则唤回了“十六玄”中的骨牙,开始刺出他那幅在空明镜中瞧见的“万里山河镇佛陀”。 以往的周玄,都是在人皮上做刺青,虽然他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镇里,见过彭升利用骨针,能在空中刺出刺青来,但他一直不得要领。 而今日,周玄终于理解了彭升不久前的说法——刺青树族的刺青图,在做刺青之时,空明镜中也会出现一枚一模一样的刺青图。 而真正发挥作用的,便是这枚镜中的刺青图。 如今,周玄的镜中已有江河刺青,甚至这枚神明之上的刺青,还融进了他的秘境里。 “刺青已经做出,而我在现实世界之中,只要依样画葫芦即可。” 周玄指挥着骨牙,在自己的身前,开始绘制山河刺青,他心意一动,骨牙便开始勾画,每一次描绘,便在空中留下了浓厚的墨迹。 “彭升,原来你把我当成了周玄的刺青机缘?” 瞧见了周玄的山河刺青后,彭侯便知其威势,哪怕只有寥寥几笔,哪怕周玄此时不过是一个四炷香的修行低手而已。 他恨彭升,也恨周玄,恨不得现在就用天鬼图,将两人活活镇死。 但彭侯再怎么拿捏自己的神明架子,也很清楚此时场面上的局势。 众多游神尚未出手,他便赢不过彭升,而此时,那些开启了空明镜的游神,也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游神中的箭大人,此时忽然睁眼,朝着天穹之上,连放三次空弓。 有了空弓召唤,天穹上便降下了一记惊雷,雷鸣电闪过后,一只深蓝如狭长水晶的光箭,便落到了箭大人的面前。 箭大人将木头箱子打开,将那光箭装入。 “箭大人,坐八望九了。” 彭升为了让每一副神明图威势发挥到极致,刻苦钻研每一个神明级堂口的作派与底蕴。 他很了解神箭堂口——这个堂口的使命,便是守护井国。 神箭堂口的弟子极少,但都入了九府各大游神司。 每当这个堂口的弟子,离九炷香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的,「弓正」便会以惊雷为箭,让堂口弟子提前蕴养。 九炷香的神箭手段,叫作「斩神之箭」,若是凡间箭矢,哪怕有道门符箓加持,又如何能够斩神。 此时的箭大人是靠着空明镜,将境界提升到坐八望九, 画家、乐师,也不遑多让, 两人在空明镜中,无数次的观望血肉重生之后,领悟颇深。 只见画家扯断了自己的左手臂膀,以断臂为笔,血水为墨,朝着自己的上方,作下了一副自己认为最漂亮的画。 这张画,曾经并非出自画家之手,而是令他领悟了空间法则,周玄作下的“一刀画”。 画极简单,只有一笔刀痕,而画家的上方,便是那抹刀痕。 刀痕一成,便化作一柄真刀,一刀一刀的切割着画家的血肉。 而画家却放弃了血肉重生,任其切割。 乐师也是这般,他利用骨琴,唱响他生平最爱的歌谣,而这首歌谣,也是周玄曾经教他的《沧海一声笑》。 他与画家同时选择了与周玄有关系的歌、画,除去这画、歌确实动人以外,也是他们对周玄表达的谢意。 没有周玄,便没有彭升,没有彭升,画家与乐师哪里来的空明镜机缘? 《沧海一声笑》的歌子,由乐师唱动之后,每一个音符,都像看不见的无形铁锤,砸得乐师身躯摇晃,闷响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尽管身躯破裂,乐师也放弃了血肉重生,与画家一般。 音符、画中刀痕,将乐师与画家同时碾成了一团碎肉骨血,场面极其惨烈, 同为痛苦派骨老的古玲,表情尽是激动之色,她也在空明镜中,得知了痛苦派晋升八炷香的机缘——神魂牵引,血肉再生。 半炷香的时间后,画家的血肉,融合成了“一刀画”的图案,然后他在疯狂的血肉重生,再次活了过来。 他绘下的一刀画,兀自飞上了天穹,成了一个明亮的光点。 未过多时,乐师的曲音,也兀自爬高,在上万米的天空上,成了一个光点。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数千年时光,不也是转瞬即逝?” 一道苍老的歌谣,在曲音、一刀画点亮后,传入了画家、乐师的耳朵里。 这是光阴界的召唤意志, 每一个升入八炷香的堂口弟子,都会受到召唤,若是没有极强的执念,便无法抵抗意志,进入光阴界。 等到光阴歌子停息之后,画家才睁开眼睛,望向了乐师,苦笑道:“修行多年,却被天官迷了双眼。” 天官是曾经骨老会的神明, 他是骨老的祈愿派,自然认识到祈愿的强大,为了不让堂口弟子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他通过骨老对自己的信仰,清洗了祈愿派。 整个骨老会,便成了痛苦派的天下。 可即便是痛苦派,天官也隐藏了这条途径的晋升法门,画家与乐师在七炷香的路上,修行多年,迟迟不得其法。 “是啊,天官那个杂碎,死得不冤枉。”乐师赞同着说道:“我俩修行无门,也有天官传授的——痛苦派,血肉强于神魂。” 痛苦派血肉再生的本事,在井国之中,也能称为奇迹,要杀骨老,怎么动刀兵,也难以彻底杀死,必须用斩魂之法,才能杀掉。 天官通过骨老会的神职「通神」,一再强调痛苦派的血肉强于神魂,骨老派必须以血肉作为修行的第一要素,在血肉再生的奇迹面前,便有了信任的土壤。 “今日我俩观望空明镜才知晓,能让血肉再生的,是神魂的强大意志。” 画家叹息道。 他和乐师主动放弃了血肉再生,等到刀痕、音符,将两人的身体彻底摧毁,毁得就剩下神魂的时候,他们以神魂的意志唤醒了更迅猛的血肉再生。 而此时,两人也同时跨过了七炷香,升入八炷香。 “画家、乐师,多谢刺青大祖。”两人同时向彭升鞠躬。 “谢我倒不用,谢谢你们的小先生才是应该的。”彭升笑着说:“我……也不过是玄兄弟秘境里塑出来的一条老鬼罢了。” 彭升言语之间,周玄的骨牙已经将山河刺青做出了大半。 而升香的奇迹还未停止,周围的游神,几乎都升上了香火,像李乘风、古岭,都升入了七炷香,但很奇怪的是,巫女的商文君、花清影,却没有升境,都停留在了坐七望八的境界,难以跨越过那条香线。 “这是怎么回事?”画家有些奇怪。 “这就得得问问你们祖师了。” 彭升笑着说:“有些堂口,祖师刻意隐瞒香火途径中的细节,埋一小个陷阱,便能耽误弟子多年, 这种堂口耽误弟子的时间太多,有了空明镜,祖师那些埋下的陷阱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弟子们的境界直接爬升,便显得极其容易了, 哎,这又何曾不是另一种厚积薄发呢?” 道理虽然难听,但画家、乐师却深以为然。 其实按照他们俩人的资质与悟性,若是没有天官在香火途径中埋下陷阱,也许他们早就八炷香了。 “天官这个狗娘养的。” 乐师退一步越想越气,凭什么人家神箭堂口的神明绝不藏私,弟子修到了坐八望九的境界,还能再额外赠送“斩神之箭”, 而我们家的神明,只会耽误弟子的修行,作威作福? 堂口比堂口,能把人活活气死。 周玄的山河刺青,已经只剩下了寥寥几笔,他终于能分出精神,参与众人的谈话,他说道:“这就是空明镜的意义,摆脱所有的香火陷阱,让天下所有有天赋的弟子,人人有功练,人人都有香火升, 人间的弟子香火高了,井国,就不再是神明的天下,今日明江府之事,将不会重演。” 周玄一番话,讲得画家、乐师眼圈都红了。 若他们俩,很早之前便是八炷香火,商文君、巫女都是坐七望八的层次,也许……三位神明级,压根不敢降临明江府。 “玄兄弟,说得好,人人如龙,神明岂敢造次。”彭升听得也是激动。 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镇,彭升与云子良商谈出“空明镜”的猜测后,他便想着等天神祭结束,刺青一族转危为安之后,便将“空明镜”之法,在井国传播。 若是那个时候空明镜便传扬了出去,井国今日已经是大不同了。 “彭兄莫要自责,三头石佛为什么要控制彭家镇,控制树族,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知晓了树族懂得空明镜。” 周玄想到此处,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佛国怕井国变得强大,才会控制树族,这便说明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箭大人问道。 周玄回应道:“佛国人知道空明镜的强大,他们为什么知道?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空明镜。” 众人被这一席话,说得头皮发麻,他们刚才可都一直停留在升境的喜悦之中,对空明镜赞不绝口,但周玄的话,却像一口警钟,将他们的思绪拉回了佛国的威胁。 “我的猜测,应该比较准。” 周玄又回忆着说道:“佛国人没有感知力,他们从修行的角度来讲,是不如我们井国人的,但佛国人的修行道行却极其强大。” 从目前现世的佛国人来说。 三头石佛,实力应该在神明之上, 大天王,实力也在神明之上, 而百鬼之母,一定是比石佛、大天王更强的。 唯独莫庭生,这个佛国太平僧,实力低微,但他的佛相太平秤,却极其逆天。 “佛国以落后的修行资质,是怎么将实力提高到如此强悍的地步?他们或许早早就开始利用空明镜了。” 周玄的分析,不但让箭大人、画家他们服气,连井国之外的云雾尊者,也都心生拜服。 “原来井国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云雾尊者通过冥石,听到了周玄等人的谈话,便心生恐惧。 “三个神明级,都因为那个周玄而陨落,太平僧也被周玄抓捕,现在周玄只凭现身的佛国人实力,便推测出我们佛国有空明镜……这个四炷香的修行雏鸟,比太平僧要可怕太多。” 云雾尊者一直都服气莫庭生的毒计,现在他更服周玄。 “太平僧,你输得不冤枉。” 云雾尊者越是服周玄,就越是想要杀掉周玄。 他呼唤着主脑:“动作快一点,要再快一点,唤醒百鬼之母,把这里的人全部杀掉,尤其是周玄,碾死他,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重生的可能性。” …… 云雾尊者下达必杀命令的时候,周玄的山河刺青图,已经做得完整了。 井国九府,高山大河、市井百态,二十四尊神明级气息齐聚,这一副长卷山河刺青,在周玄的身前悬浮, 画家、箭大人望去,心神都不自主的被刺青图吸引。 这副刺青图中,仿佛着有一个大千世界。 “彭兄,我香火不高,将这副图释放出去,怕是造不成多大的威势,你香火高,你来释放这张图。” “好说。” 彭升伸出手,朝着山河刺青挥了挥,刺青图便腾空飞起,迎风长大,长得极其雄壮,将画中的长卷,横亘在天穹上。 然后, 刺青图便开始降落,整个大千世界都在缓缓降落,每降落一丈,彭侯便像扛上了一座大山, 降落数十丈后,有搬山之力的彭侯也扛不住了,天鬼图被碾成碎末, 而他也单膝下跪。 “跪得端正一些。” 周玄双手负于背后,刺青由彭升加持,周玄所作,自然与周玄心意相通, 他的话音一落,那山河图,便再猛降十丈,将彭侯压跪双膝。 周玄走到彭侯身边,蹲身瞧去后,笑着说道:“不错,你与那被镇跪的大天王,有九分相似。” “周玄,我成了你的刺青机缘,倒也不亏,能见识到如此强横的刺青图,我死又何妨,但是……你救不了井国,你没有见识过佛国的力量,你若见到了,便会心生恐惧。” “你恐惧佛国了?” “恐惧。”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强大。” “因为你跪着。” 周玄伸出手,在彭侯的脸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佛国人把你这位天穹神明级吓破了胆,吓得你为他们当猪狗,背刺族人!我今天让你好生瞧瞧,佛国人不过就是纸老虎。” 说到这里,周玄的小指朝下勾了勾,山河图猛然降落到地面,大千世界一般的威势,将彭侯身躯压得碎裂, 周玄控制着骨牙,斩下了道行在快速消退的彭侯头颅,将他的头颅,放在了冥石旁边。 做完了这些,周玄才背负着手,对彭侯尚未瞑目的头颅说道:“我这副刺青,叫万里山河镇佛陀,今日若是不镇个佛国人,怎好意思叫这个名头?” 周玄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彭侯,而是井国之外的云雾尊者。 “云雾尊者,你在井国之外,我就奈何你不得吗?” 周玄冷冷笑着, 他心中已有办法,如何去收拾那金身撞明江府的尊者。 “二树,把我山河图的威势再加持一番。” 周玄现在已经有两棵祖树了——周家的柳树,刺青族的桃树, 既然有两棵,那就得分清楚。 柳树是大哥,桃树是老二,叫声“二树”不过分。 桃花祖树的枝条延伸了出去,将山河图高高捧起,满树的桃花此时都飘落下来,随着风,飘进了山河图里。 山河图立即重了些,将祖树的枝条,都压弯了。 “有了桃花祖树加持,这幅山河图,便是坐八望九的高手释放出去的。”彭升对周玄讲道。 “坐八望九怎么行?玄小子,你的山河图需要威势,我再贡献几分。” 箭大人使出来八炷香的手段,秩序之箭,连射三箭,一箭来自五年前,一箭来自五年后,一箭来自现实。 那支来自五年前的箭,才发动,便被时空世界中的香火道士喊停。 香火道士将拂尘抱于胸中,朝着那支箭挥了挥,箭支立刻到了他的身前, “找个云雾尊者就来撞我们井国,不给点颜色瞧瞧,佛国人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第257章 血洗佛国 香火道士不得在时空世界之外出手,这是井国那位所谓的「主」定下的规则, 香火道士与明江府的苦厄天神,都认为井国是一台腐朽的机器,有着即将腐烂的规则。 规则限制了香火道士的力量使用,却限制不了他的火气,这一场明江府的浩劫,让他动了真火,他才宁愿背着巨大的惩罚,在人间界帮周玄“生死人,肉白骨”。 他是时空世界的守护者,自然能看见未来的景象,但是未来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影响,随时会因为某些因素发生变化,并不稳定。 他从未来之中,已经瞧见了明江府的百姓,死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幸运的活人,便是明江府的达官显贵们,要么上了高楼躲避洪水,要么上了火车,去向了其余府城,乌泱乌泱的人,像一只只蚂蚁一般,要挤进火车里逃生,挤不进去,也要扒在火车的厢壁上,扒在火车顶上, 如长龙般的火车,像是身上长满了虱子。 可等火车的汽笛一响,便将那些称作为人的“虱子”,全部抖落下来, 数不清的人,被滚滚车轮压成了肉泥,被车轮的连杆轧断四肢,火车几乎是从血海中行驶出去的…… 人间惨剧,在明江府内大量的上演。 “意识聚合完成,佛国打进了明江府,三位神明级与云雾尊者合一,将府城之内所有敢反抗的堂口弟子,尽数斩杀, 富庶的一府之地,一天时间,被佛国人糟蹋成了那般田地,怎叫老夫忍得下这口气?” 看到了明江府覆灭的未来,香火道士自然也望到明江府未来的另外一种形态——他救活了周玄,周玄挽救了明江府。 他望见了未来的这个结局之后,冥思苦想之下,终于决定破掉规矩,出手救下周玄,让这位年轻后生带领明江府翻盘。 “只是救一个人而已,或许惩罚并不严重。” 香火道士怅惘的望着时空世界的天穹,许久后,他才将目光扯回了箭大人的箭支之上。 “我布上的道痕符印,无法直接斩杀神明级,但是,却能帮你的刺青图挣脱那一线,抵达九炷香之境。” 香火道士在不久前,于箭大人的箭支之上,布下了“钉神符”。 这道钉神符,需要依靠箭大人将箭射中天官,才能起作用。 如今,香火道士将拂尘扫过面前的箭支,将一幅“大千灵宝图”,铸于箭支之上。 “大千灵宝,最擅加持,后生,领上你的刺青图,给佛国一点颜色瞧瞧。” 说到此处,香火道士又沉默了片刻,他醒过神后,坚定的将拂尘,往自己眉心一甩,一缕意志便从他的身体里被分割出来,附在了大千灵宝图之中。 “不能都靠后生,老夫今天也得教训教训那群佛国人。” 将自己的的意志附进了灵宝图后,香火道士猛得扬起了拂尘,箭支便去势惊人,宛如天边的一道惊鸿,一个瞬间,便从时空世界里迸射而出。 当箭支出现在现实世界之后,便朝着山河图中坠落而去。 箭大人也等着这只箭,他也是时间法则的领悟者,而且领悟得相当深入。 他能预见未来,自然瞧见了某个极恐怖的存在,在时空世界里,替他加持了箭矢。 碍于对方的位格,他瞧不见加持之人的模样,但他稍作猜测,便知道对方是井国时空世界的守护者——香与火。 被加持的那支箭挟着风声,坠进了山河图里。 顿时,山河刺青图便流动了起来,超脱了人间的力量,使得山河图如一面横贯的巨大旗帜,起起伏伏,躁动不安。 周围的游神们,光是站着,便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势,压得浑身关节砰砰作响。 “小先生的刺青图,气势不止强大了一点点,我已是受不住这种压迫之感。” 画家撕裂了空间,以天地极速,退到了迷羊木栈之外, 而其余游神,也纷纷驾驭灯笼,远离了周玄和他的山河图。 “箭大人神箭之威,果然名不虚传。” 乐师有些狼狈的从灯笼里显出了真身,对箭大人说道。 画家也说:“箭大人没有加持山河图前,那山河图便像坐八望九的人间半神释放出来的,加持之后,我便觉得,只有人间九炷香释放此图,才有如此威势,箭大人的神箭之威,堪比神明。” 箭大人笑了笑,说道:“我若是有那般高明,天官、鬼手、彭侯,何须劳烦你们明江游神动手,我只用三箭,便能将他们全部射落……加持山河图之人,并不是依靠我的神箭,而是时空世界之主——香与火。” “他竟然愿意为人间出手?”画家惊声说道。 在他的理解里,那位传说中的香与火,便是真正的神仙人物,也有神仙的性子,超脱世外,哪管世人死活,却没想到,这位人物,竟也心怀天下。 “他能出手,我很惊讶,但仔细想想,玄小子利用香与火威名,诈出天官、鬼手、彭侯,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箭大人背负着手,说道:“他或许与香火道士有些交情。” 画家和乐师也认同箭大人的猜测,齐齐点头,心中则对周玄神往, 能与香火道士有交情,这是何等的造化? …… 山河图如今已经加持到了人间九炷香,周玄倒不急着去指引已经释放出来的刺青图, 他闭目凝神,将感知力尽数置放进了冥石之中。 地上这块冥石,是周玄用来让云雾尊者听清楚彭侯的死讯,让百眼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刺青大祖。 而如今,这块保持着链接的冥石,却发挥它的另外一个作用——周玄要用它来确定云雾尊者的位置。 墙小姐早就讲过,冥石之内,是如海一般的感知力, 一小块冥石,蕴含的感知力,是周玄加上血井会的数倍之巨。 既然是感知力,周玄便推断,冥石与冥石之间的联络,也是依靠感知力,等于周玄可以利用自己的感知力,透入冥石与冥石之间的感知力链条内,然后顺藤摸瓜,可以确定另外一块冥石的位置。 那块冥石,就在云雾尊者身边。 当然,若是别的感知力强悍的人物,将感知力透入冥石链接之中,一定会引起奇特的波动,被云雾尊者发现。 但周玄不一样,自从秘境绯月有了一道金边之后,他的感知力便不能被其余人发现。 周玄在将感知力透入冥石链条后,不消多时,便定位到了云雾尊者的位置。 “在井国地下数万丈之遥。” 周玄定位到了云雾尊者的位置后,便朝着刺青图打了一个唿哨,喊道:“跟我走。” 说完, 他便神魂日游,钻进了土地之中。 周玄没有地遁的本事,但神魂本就虚无缥缈,自然能钻进坚硬深邃的大地之中, 周玄既然已经钻地,与他心意相通的山河图,同样也落进了大地之中。 …… “云雾尊者,我劝你放弃唤醒百鬼之母,不然你只会白白损失佛国主脑。” 见识过东市街诡异的万色界,依然在劝说云雾尊者。 “百鬼之母不醒,周玄他们便会将佛火的消息,带到整个井国。” “在井国,佛火被称为空明镜。”万色界纠正着云雾尊者。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这件物事的隐秘,不能让井国人知晓。” “可主脑唤醒百鬼之母的方式,与冥石无异,古族彭虎拿了冥石,去唤醒百鬼谣,便莫名死去,主脑的防御,甚至还不如彭虎……” 两人在激烈争吵的时候, 周玄与云雾尊者,已经相隔不过数百米,周玄的神魂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去见云雾尊者没用,必须得山河图过来才行。 山河图虽然亦是虚妄之物,但速度之上,倒及不上日游的天地极速。 周玄倒是可以重新释放一副山河图,但他香火层次不够,释放出来的山河图,威势对付不了云雾尊者。 他需要等一等山河图。 这番等候之中,周玄竟然想不到云雾尊者要强行唤醒百鬼之母。 不过按照万色界的说法,佛国主脑唤醒百鬼之母的手法与冥石无异,他便不那么紧张了。 要是能那么容易唤醒,上次古族的彭虎就已经得手了。 “果然,佛国确实有空明镜,只是他们管它叫佛火。”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后, 周玄便更加下定决心,回了明江府后,一定要将空明镜之法传播到整个井国。 嗡嗡! 周玄在思索之时,便听见了浩大的声响,一股强大的威势也跟随而来。 “山河图到了。” 周玄的神魂便钻出了地底,要去见云雾尊者。 不过,他从井国地底一出来,便瞧见恢弘的景观。 在井国之外,是一片蓝色光罩,没有任何光泽, 而硕大的井国,则被蓝色光罩拢住。 光罩之外,则是一片混沌,连星光都瞧不见。 周玄的神魂便站在光罩之内,光罩之外站着的,便是穿着袈裟的云雾尊者。 云雾尊者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也魁梧了不少,手中托着一块有七个窍眼的石头,而他的脚边放着闪动着幽光的冥石。 “井国神魂巨人?” 云雾尊者瞧见了周玄的神魂法相,他并不知对方来路,便出声问道。 “云雾尊者,咱们算是见上面了,我是周玄。” 云雾尊者听到光罩之内的神魂巨人,便是周玄,当即便是欢喜,说道:“你在井国之内,我倒拿你没有办法,你既然到井国边界,我便要你有死无生。” 他话音一落,便朝着手中七窍石头,吹了一口气。 顿时,那石头的窍眼里,便有白色迷雾散出,凝聚了一道数百丈的金刚法相,朝着光罩猛然撞去。 好在周玄的身后,漂浮着山河图,刺青图将周玄护住,他安然无恙,但光罩的其余部分,则发生了形变,回荡在井国的地底,产生了剧烈的撞击。 响动极其浩荡。 而此时,周玄也才发现,回荡后紧贴着井国地底的光罩,已经在自己的身后。 周玄顿时便想明白了, 有这光罩在,便能将所有井国之外的肉身,尽数拦住。 但光罩却拦不住神魂。 “怪不得天外的来客们,都需要容器才能降临,你们进井国的,都没有肉身,需要容器为你们重新塑造一个肉身。” 周玄此时是神魂状态,光罩自然拦不住他,而山河图,更是虚无缥缈,更加拦不住了。 周玄与山河图,同时出现在云雾尊者面前,他冷笑着说:“云雾尊者,莫庭生说你有八转接近九转的实力,放我们井国,大概也就是坐八望九的道行呗。” “坐八望九,斩你这个四炷香的低手,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哪怕你有九炷香的刺青图护身。” 云雾尊者见周玄已经出来,更是大喜过望,白雾的金刚法相没在撞死周玄,那他便一拳一拳的把周玄活活砸死,让周玄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跨出一步,接近了周玄,便以肉身之拳轰出,而周玄依靠神魂日游,与他拉出了数十丈的距离,朝着山河图勾了勾小指。 九炷香威势的山河图,便朝着云雾尊者撞去。 云雾尊者便只见山河图遮天蔽日,庞大的威势便朝着他压了下去。 他被刺青图压住,身躯便传来了异响。 “你的刺青图,是九炷香的威势,我的佛器,又何尝不是?” 云雾尊者当即便朝七窍石头吹气, 一阵白雾祭出,凝成了八条手臂的明王法相,托举着山河图。 但明王法相,明显有些扛不住,才触及到山河图,金身之上,便有细小裂纹出现。 “呼!” 云雾尊者见法相不敌,又是几口气吹出,明王法相便有了实质之感,刚才的颓败之势,便消解了不少。 “给我压。” 周玄见状,便作了一个往下压的动作,山河图再次疯涨,同时刺青图中的箭矢的符箓,也发挥了它的作用。 这张符箓,是香火道士布下的“大千灵宝符”,有极恐怖的加持作用,同时还有香火道士的一缕意志。 灵宝符此时显出金色光泽,周玄的山河图便更显神威。 山河图几个瞬间,竟然有了立体之感,九座州府、高山大河,一时间竟成了真的。 平水府,本是巨大的平原,如今如巨型宝印,从山河图中脱落,砸在了明王法相之上。 井国一府之威,将那尊法相,砸得粉碎。 紧接着, 明江府也从山河图中脱离,大江如碧绿丝绦,牵带着府中的高山广厦,朝着云雾尊者压去, 磅礴的气势,只消一个照面,便将云雾尊者的身躯,压得裂开。 “竟然这么硬?” 周玄又收集到了佛国人的修行特点——修的是金刚肉身。 佛器凝出的明王,被山河图中的平水府砸得稀碎,云雾尊者竟然扛得住脱图而出的明江府。 “这么能扛,看你能扛几次。” 周玄朝云雾尊者霸道的指去,荆川府、雪山府,便同时从山河图中脱离。 将那云雾尊者砸得粉身碎骨。 “四炷香,我死在一个四炷香的手上。” 这是云雾尊者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云雾尊者神魂都被四府镇死,但山河图中其余的州府,还在快速脱离。 黄原府、京城府……一府接着一府,都落了下来,仿佛在这广袤无垠的混沌世界里,建造了另外一个井国。 “山河图,差不多了,打道回府。” 而此时,附身在箭矢“大千灵宝图”的香火意志,终于开口了, “后生,今日化解明江府浩劫,你首当其功。” 周玄听出了音色,问道:“你是老道士?” “惭愧惭愧,明江府浩劫,我受限规则,出不了手,让你个小辈忙死累活。” “倒不打紧。”周玄又问:“你要用我的山河图做什么?” “佛国送了我们井国一场浩劫,我们若不回赠他一场浩劫,怎配称为礼仪之邦?” 老道士朗声笑了笑,对周玄说道:“你的事办完了,我的事才刚开始。” 山河图的箭矢上,飘下了一缕意志,香火道士附身在九座州府之上,操控着井国九府,朝着混沌世界的深处,浩浩荡荡的飞去…… …… 佛国六处区域,以寺为名。 宝山寺,便是佛国中央区域,街道井然,老百姓见面彬彬有礼, 四处都是小型的寺庙,百姓恭顺的敬佛。 既然此地叫宝山寺,那便真有一座宝山寺,高耸入云,似乎与烈阳齐高。 轰! 烈日之下,九座井国州府悄然而至,将佛国人眼中的崇高宝山寺塔,拦腰撞断, 第一截的寺塔,便从天上掉落下来,带着碎石、裹着风声, “放肆!” 宝山寺内,佛音唱响,一根巨大的佛指,便从寺中奔涌而出,将断掉的寺塔戳向千里之外, 而寺内,又有另外一双佛手,作禅定状,释放佛家念力,要去托住压向宝山寺众多街道的井国九府。 九府下降的速度异常缓慢,渐渐的便凌空悬住。 “哪儿来孽畜。” “我不是孽畜,我是来自井国的复仇之人。” 「香与火」的沧桑声音,传遍了佛国宝山寺区域,同时,九座凌空悬住的井国州府,洒下了上百根神丝,牵引降下了二十三尊神明级, 他们是周玄附在山河图中的神明气息,有了香火道士“大千灵宝图”的加持,他们即便没有真正的神明之力,也各个都是坐八望九的井国半神。 “佛国的妖僧们,给老夫听好,你们今日要毁我们明江府,造下天大浩劫,那老夫便还你们一场浩劫, 不过,我们井国人,向来有好生之德,今日井国神明落降,不杀百姓,只去你们寺庙杀僧,那些头发剃得光光的老秃驴,井国神明见一个杀一个, 下回,你们若还敢来井国造次,我还来你们佛国逛逛。” 香火道士一声令下,那些井国神明们,便如恶鬼一般,进入各大街道的大小寺庙, 用不了多久,各大寺庙内,便喊声掀天,血光四溅,但偏偏佛国宝山寺区域的天王、明王、尊者,都极难去支援。 他们托着井国九座州府,若是他们去支援,这些州府一旦砸下,带来的浩劫,可比井国神明杀僧要严重得多, 这便是香火道士给佛国人留下的难题。 这一日,井国二十三尊神明级,血洗佛国宝山寺区域的一百六十七座寺庙, 杀得昏天暗地, 杀伐直到香火道士的这一缕意志消散,才真正的结束。 佛国的大浩劫景象,都反映在周玄手边空空荡荡的山河图上。 “杀得好,这群妖僧!” 周玄叫着好,不忍离去,直到观看完了这场佛国大浩劫后,才恋恋不舍的日游回了明江府迷羊木栈…… 第258章 你原来也有心? 明江府、迷羊木栈, 此时已经是深夜,由于天气明朗,皎月在周玄的身躯上,洒下了一层霜白。 箭大人、画家他们,心情哪有月色那般明晰,他们都担忧着周玄的安危。 自打周玄神魂日游去找云雾尊者,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钟头。 “箭大人,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画家也想撕裂空间,去寻找周玄,但他的空间法则,似乎并不包括明江府那数万丈的地底。 “玄小子吉人自有天相,你怕什么?” 箭大人话语中很有信心,但内心深处,始终有些不得劲, 就在这时,周玄的神魂日游回来了,他睁开了眼睛,众人一瞧见动静,连忙都围拢了上去。 “小先生,你没什么事吧?” 能不能靠着山河图,击跨云雾尊者……众人对此事倒是不关心,他们最担心的是周玄千万别出什么事。 今日一战,周玄在明江府游神心里的地位,再次拔高,只要他安然无恙,明江府遇上再难的事情,也是趟得过去的。 “我没什么事,但是,佛国的事就大了。” 周玄说道:“有一位高人,控制着我的山河图,浩浩荡荡的进了佛国某处区域,他先是用山河图中的九座井国州府,将那片区域之中最高的佛塔拦腰撞断,然后让九府降下神明级,杀光了上百座庙宇中的佛国妖僧……” 种种惊人的战绩都发生在短短的四个钟头之内,听得众游神那叫一个解气。 “杀得好,那群佛国蛮子,来我们井国作威作福,索性给杀个干净。” 乐师满面红光,激动不已。 要说,明江府这么大的浩劫,哪怕最终化解,使得洪水没有冲进明东区,但明西区受灾极其严重,怕是死了至少有数万人之多, 这还是苦鬼的船夫弟子们,兢兢业业营救之后的死伤数。 死了这么多人,光是将背刺明江的三尊神明级杀掉,也出不了这口恶气。 乐师听说高人控制着周玄的山河图,杀了那么多佛国妖僧,便吐了口浊气,也就是面前无酒,若不然,当浮一大白。 “那云雾尊者,自然也被那高人击杀喽?”箭大人问道。 他知道那所谓的高人是谁?「香与火」嘛,只有这样的高人出手,才能给佛国以重创。 “云雾尊者被我的山河图,压得粉身碎骨。” 周玄讲到此处的时候,便望向了彭侯的头颅,问道:“瞧见了么?佛国不过是一群纸老虎,坐八望九的云雾尊者,也是肉长的,高人出手,佛国区域同样受到重创。” “唉。” 彭侯叹着气,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此时,他反而想通了许多事情。 “周玄,你……很像我……像年轻时候的我。” 彭侯的一生中,并非任何时候都懦弱,至少在他飞升天穹之前,他是树族之中,数得着的勇士。 他也并非任何时候都残暴,他曾经也一心为了树族着想。 “我能像你这窝囊的?”周玄很不服气。 “我也不是任何时候都窝囊。” 彭侯叹着气,说道:“上一代彭侯,让刺青树族弟子在修行之时,上贡香火。 上贡香火,在哪一个堂口都正常。 堂口的背后链接着神明、异鬼,弟子修行之时,给他们上贡一些香火,也是应该的。 但上一代彭侯要得太多了,要刺青族人上贡五成香火。 每一天,辛辛苦苦攒下的香火,却要给神明上缴一半,简直欺人太甚。 可是上一代彭侯,却控制着族人的链接,他通过链接,使那些不愿意给他上贡香火的族人,染上怪病,严重的甚至会处以极刑,使那些族人身上的刺青'转身'。” 他说的这一点,彭升倒是讲过。 正因为上一代刺青异鬼过于残暴,于是树族才全族培养天才,要飞升天穹,斩杀刺青异鬼。 “族人受不了残暴的统治,刺青一族,身体里从来就有好战的血脉,我是当时树族的天才,升入八炷香之后,有数千个族人甘愿当了我的食物,助我爬升到九炷香,那些族人的神魂,又倒悬在桃花祖树上,使得我领悟天鬼图, 我便是靠着这张图,飞升天穹,斩杀了上一代彭候。” 彭升对彭侯仇恨极深,但不代表他不承认曾经彭侯为树族做的一切,他开口说道, “彭侯,若你初心不变,你今日依然是树族的大祖,可你为什么要变呢?” “都变了,不是我一尊神明。” 彭侯忽然怒目圆睁,说道:“井国的意志根本没有将我们当成神明,我们不过是他养的看门狗,每一尊神明,都有自己的神国,那神国是享受的地方吗? 不……是囚禁我们的金丝笼子,我们每日都要观望着人间的异动,若是出了差错,井国意志便会惩罚我们,那种惩罚,我扛不住,我要挣脱井国的意志。” “你扛不住,但弓正扛得住。” 箭大人冷眼旁观,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便将“弓正”的名头搬了出来。 弓正在箭大人的眼中,便是最有神明意味的神明,多年来,绝不藏私,神箭堂口的弟子,没有人想去替换弓正。 “弓正啊?呵呵……哈哈……” 彭侯听到“弓正”的名字后,便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有眼无珠……箭大人啊,箭大人……你的父亲,是上一任神箭堂主,他真的是死在光阴界里吗?那我怎么在天穹上的神国里,见过他的头颅呢?” “你胡说八道?” “你说我胡说,那就当我胡说吧。” 此时的天穹上,莫名的翻腾起了滚雷,数千股交织的雷电,像是一层雷海。 海中浪花翻腾,要随时吞噬掉敢于挑战他的人。 “啧啧,天上有人不想我讲真话,我便不讲了。” 彭侯的眼睛往天上瞧了瞧后,便平视着周玄,说道:“一个窝里生出来的乌鸦,怎么会有白鸟?” 简短的话语,振聋发聩。 紧接着,彭侯的头颅升起,箭大人抬弓便要射落它。 周玄却伸手拦住了箭大人。 只见那彭候的头颅升到五米之处,便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周玄,说道:“周玄,你是个勇敢且聪明的人,迟早会成为井国的大人物,往后若是修出了九炷香火,千万不要飞升天穹,那是一潭污水。”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讲,但天穹神雷滚滚,似在威胁警告。 最终,彭侯没有讲出来。 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尸身,说道:“刺青一族的神格,一定要留在刺青,这是你们的未来。” 话讲到此处,彭侯的尸身便在开裂,一片金色的叶子,飞到了周玄的手中。 他将金色叶子一握,便扔到了秘境之中。 而彭侯则一声叹息之后,头颅便闭上了眼睛,跌落在了地上。 血井道观墙上的眼睛,开始疯狂眨动,周玄却制止了血井:“井子,彭侯的尸体,先留着。” 周玄说道:“我要给彭升制造一具肉身,在刺青禁地之中,便有彭升的原版身躯。 但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能不能重新容纳彭升,我没有把握。” 而彭侯的肉身,则又是彭升的另外一个选择。 “先留着吧。” 周玄安抚着血井。 明江浩劫,彻底结束,随着彭侯的死去,天上翻腾的落雷,也逐渐消停,夜空又变得静谧。 “各位,今日都辛苦,早些回去歇息。” 周玄朝着众人抱拳后,便骑上了大黑驴,朝着东市街走去。 箭大人则在原地凝神思考。 彭侯那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 大黑驴渐渐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周玄将心神回到秘境之中,对墙小姐说:“彭侯的身体,能不能提取到他的记忆?” 将彭侯的身体当作彭升肉身的另一个选择,不过是周玄的托辞。 彭侯的话,能引得天上神雷翻动,就说明他知道的事情,极有价值。 “首先要找到方法。” 墙小姐说道:“要花时间。” “嗯,彭候的事情,倒不是太着急,你慢慢来也行。” 周玄说道。 …… 东市街内,云子良与翠姐还在寻找着木华、小福子。 云子良手里,还捏着一个银色”核桃”。 这是佛国的主脑, 它在东市街里,想要唤醒百鬼之母,声音的频率,与刺青古族彭虎呼唤百鬼谣类似。 翠姐自然听见了,化作四尾狐,衔着纸斧,去砍东市街里的槐树,平地生出的槐树枝条,将佛国主脑包裹住了。 “现在,是我的玩意儿了。” 云子良一边走,一边摇晃着主脑,说道:“这里面咋没响动?” “老云,别玩了,赶紧找华子和福子。”翠姐劝说道。 “找了一天都没找着呢,这俩破孩子去哪儿了?” 云子良将佛国主脑塞到口袋里,为了防止它逃跑,他连口袋的扣都给系上了。 “老云,你是寻龙天师,你使使寻龙的手段,再找找。” 翠姐催促道。 “我靠感应寻龙,但我这感应,现在不起作用。”云子良有些泄气的说道。 若是东市街的气息古怪,耽误了老云的感应,那也就算了, 但翠姐掌握着东市街风水阵的钥匙,她关了风水阵,老云也感应不到。 没办法,两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将偌大的东市街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 这次,老云找到了老画斋处,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黄门的黄禧。 “云爷。” 黄禧见了云子良,稍微欠了欠身。 “黄家的闺女?这么巧?大半夜遇到你?”云子良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不能算巧,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黄禧说道。 “找我做啥?” “堪舆我们黄门的祖坟。” “那我没时间。”云子良直接回绝道,说:“我还得找小福子、木华呢。” 黄禧听到此处,顿时骄傲的拍着胸脯,说道:“这多大点事儿,你包我们黄门身上,我们黄门弟子遍布明江府,额……遍布明东区。” “明西咋了?你们黄门管不了?” “明西被淹了,淹死许多人,我们黄门管不着,但淹死了一窝接着一窝的黄皮子,我姨奶奶今天哭了一天。” 黄禧是黄皮子,纯动物,跟人类没太多共情。 “那你把黄门弟子放出去,给我好好找找木华和小福子。” 云子良说道。 “行,但你得去堪舆我们黄门祖坟。” “成交。” 云子良感应不到,便不能寻人,倒不如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黄门弟子去做。 黄禧见云子良答应了,便打了个呼哨,不远处的排水沟里,爬出一只脏兮兮的肥胖黄皮子,朝着她走去。 黄禧低着头,对着黄皮子耳语了一阵后,那黄皮子领了命令,便又跳进了水沟。 “云爷,弟子们组织人找去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候到佳音。” “那成,你带路,我去你家祖坟里瞧瞧。” 云子良也是有专业素养的,既然你找人雷厉风行,那我堪舆也不拖拖拉拉…… …… 周玄回到了净仪铺里,赵无崖右脸红彤彤的,邪神「光阴」、莫庭生都在角落里蹲着在。 “崖子,你让莫庭生给打了?脸肿成这个惨样?” “他哪打得了我啊,我是自己打了自己。”赵无崖端着茶杯,喝了口茶。 “你最近这么犟?自个儿都不放过自个儿?”周玄也去倒了杯水。 “房东,你猜我四个钟头前,瞧见了什么?” “什么?”周玄喝着水。 “瞧见了一头四尾狐狸。” “噗!”周玄当场就将茶水喷了出来。 他想都不用想,四尾狐狸便是翠姐,佛国主脑来东市街唤醒百鬼之母,翠姐为了保护木华,出手了。 但这么一来,翠姐的身份便暴露了。 “我当时就给了我自己一耳光,光天白日的,我怎么能做这个梦!” 赵无崖很是得意的说。 周玄听到这里,再瞧瞧崖子脸上那通红的巴掌印,心中说道:不愧是你呀,崖子。 “你小子变了。”周玄对赵无崖说。 “变成啥样了?” “变得越来越能认清楚自己了。”周玄重重点头,以表对赵无崖的认可。 “我这是自知之明。” 赵无崖走到莫庭生的身前,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踹得这位佛国太平僧嗷嗷叫唤。 但就是这么痛,莫庭生也没抬头。 “给房东展示展示我的艺术怎么这么难呢?” 赵无崖将莫庭生的头强行拽了起来,脸上两个熠熠生辉的“傻逼”二字,都晃得周玄眼睛疼。 “崖子,你这书法还有点门道呢。” 周玄前世有个爱好,便是写毛笔字,他在周家班里写的铭旌,连大师兄都称赞。 “就是随手一写,这个走字底,还写得不怎么周正呢,其余地方倒还有些手笔。” 赵无崖笑着说。 周玄从赵无崖的谦虚里,听出一种“不谦虚”的感觉,也懒得与他争辩,他揪住莫庭生的衣领:“太平僧,云雾尊者被我的刺青图镇死了。” “你杀不了云雾尊者,层次不够。” “我不但杀了云雾尊者,还杀到了你们佛国。” “不可能的,你去不了佛国。” “是吗?” 周玄便将佛国宝山寺区域的街道布置、人情风貌、庙宇风格,都跟莫庭生讲得明明白白。 “宝山寺?” 莫庭生越听便越是震惊,他终于明白周玄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的去过佛国。 “原来那区域叫宝山寺,你对它这么熟,你也是佛国宝山寺人?”周玄问道。 “我……不是。” 莫庭生低着头,否认道。 还嘴硬? 周玄一瞧他的模样,便肯定了他是宝山寺人,便一副可惜的样子说道:“莫庭生呀莫庭生,佛国不全是大佛、金刚,也有普通老百姓,我想你曾经是有父母的。” “曾经?”莫庭生听周玄用词不太对。 “对呀,今天之前,都算曾经,今日,井国高人出手,将你们佛国宝山寺区域的老百姓、妖僧,杀得一个不留。” 周玄故意将“血洗佛国”的战果扩大,欺骗莫庭生,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莫庭生这狗娘养的“毒计小达人”,也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 “你胡说,你没有那么大本事,你说的那位高人也没有。” “你猜猜我们有没有,宝山寺被我的山河图拦腰撞断,高人在山河图中,接引了二十三尊神明级降临,在那个区域,见到活人就杀,见到妖僧就砍,无论女人、孩子,一个都没放过。” “你有娃娃吧?有老婆吧?有父母吧?以后……都没有了。” “周玄!” 莫庭生听到此处,悲伤已逆流成河,他挥拳要去砸击周玄。 赵无崖一脚将莫庭生踩在地上,讽刺道:“哟,哟,你这个佛国太平僧,原来也有心啊,你家人都死在房东手上,现在知道伤心了,你妄图用洪水、拐子毁掉明江府的时候,怎么不伤心呢?” 莫庭生被踩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指着周玄,剧烈的悲伤,让平时巧舌如簧的他,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我去佛国之前,以为你们佛国人都是金刚之躯,刀枪不入,嗯,佛国人与井国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红刀子下去,也能将胸膛扎透,也会吃苦叫痛,也会哀声求饶。” 周玄描述着佛国惨烈的状况,进一步的刺激到了莫庭生。 他悲伤到极致,不由自主的嚎啕起来:“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没有妻儿,也没有父母,求你别说了。” “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都骗了。”周玄冰冷的笑道:“今日,你再住上一晚,别太悲伤,也想一想明天怎么面对风先生。” 周玄察觉出风先生与莫庭生,似乎是真的有友情。 莫庭生这一天里,无数次提到风莫言,都称呼他为“风先生”,没有谩骂、没有侮辱,这很不符合莫庭生这种小人秉性。 “我不见风先生,我不想见他。”莫庭生再次嚎啕。 …… 黄门祖坟,建在东市街的南山,是一座地下陵墓。 黄禧引着翠姐、云子良上了山。 陵墓的入口,在半山腰一个不显眼的小坟包上。 离入口越近,云子良便越觉得古怪。 “我感应到了。” “云爷,你感应到什么了?” “我感应到小福子的气息了。” “这荒山野岭,你去哪里感受小福子的气息?”黄禧都觉得古怪。 云子良却顺着气息,将手里的风灯,往地上一照,便瞧见了一大滩血迹…… 第259章 刺青「门」 风灯将地上的血迹,照出了残忍的色泽, 云子良只觉得自己脑袋发空,翠姐也下意识的推导出血迹代表着什么,猛的将嘴捂上,身子不自主的轻轻颤抖。 “云爷,你确定这血迹是小福子的?” 黄禧也发现事情有些大了, 荒山野岭之中,出现了小福子的血迹,这意味着大凶之兆。 “完了,小福子要是出事了,我咋跟小玄交代啊?” 云子良回过神来,当即拍着大腿,嚎啕了起来。 小福子是跟着周玄来的明江府,两人在平水府便相当有感情,若是福子出了事,周玄怕是要平添极大的伤悲。 而且就算没有周玄这层关系在, 云子良也很伤感,若是小福子真出什么大事了,他心里会很愧疚。 小福子在周家净仪铺里,受所有人的喜欢,他是个任劳任怨的娃子,平日里做事勤恳就别提了,光说烧饭、置办衣裳,他会偷偷记住众人的习惯,做饭该做什么口味,找裁缝找哪一家,都不用其余人提点。 五师兄喜欢小福子,赵无崖也喜欢,云子良就更喜欢小福了。 “找、找,得把小福子找到……” 云子良闭上了眼,要继续感应小福子的气息, 翠姐则说道:“别感应了,到我背上来,我们妖族对血的嗅觉极强。” 讲到此处,翠姐双手喷吐出雾来,一层迷雾将她的周身笼罩, 等迷雾散去后,翠姐便化成了一只巨大的四尾狐狸,比起一般的马匹,还要高大些。 见翠姐化妖,云子良倒是没什么表现,他和周玄一般,早已知晓了翠姐的真实身份——东山狐娘。 但黄禧却瞧得呆了,黄门在东市街里有个大窝,街面上的人,她自然认识。 翠姐在她的印象里,就是食摊里勤勉的老实老板娘,现在变这么大一条狐狸,她怎么可能不惊讶? “黄门黄禧,见过胡家姐姐,敢问您是胡家哪一门哪一支?” 黄禧是精怪,翠姐也是精怪,其余燕子、牛、黑狗,都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启了灵智,修成精怪,甚至是一棵树,若是造化够,一样能修成精怪。 但精怪与精怪却不一样, 有五路精怪,与「东关府」的萨满弟子关系打得很牢,他们在名义,也是萨满堂口的外门弟子。 萨满的背后链接着异鬼「长生教主」, 那五路精怪,便认长生教主为祖师。 这五路精怪,分别是狐狸、黄皮子、刺猬、蛇、老鼠,称作“胡、黄、白、柳、灰”。 五门精怪,在精怪里面的地位自然是极高,五门之中,以狐精为首。 狐精都姓胡,作为最讲家风礼仪的黄门,见了胡家弟子,自然要行礼问安, 但翠姐现在心系木华和小福子,哪有功夫搭理她,只说了声:“盘蔓不急,先等清了点子。” 翠姐意思别让黄禧七问八问了,先办正经事要紧。 “依姐姐的。”黄禧不再多说,爬上了四尾狐,而云子良,早早便坐在了狐背上。 四尾狐低着头,仔细嗅了嗅地上的血迹,将其中的气味牢记后,便奔跑起来,如一团翻涌的云…… …… 周家净仪铺内,赵无崖写字上瘾了,要在「光阴」的脸上,也刺上字,这刚拿起钢笔,一道罗盘图案,在他面前浮现。 这是寻龙堂口的密信。 赵无崖伸手点碎了罗盘,信中内容便在他的心海中爆开。 “啊?!东山狐又有动静了吗?” 赵无崖挠了挠头。 周玄听见了,便问:“崖子,咋了?” “刚才堂口发密信给我,说东山狐娘又有动静了,还骂我,说我办事不力,骂得可难听了。” 赵无崖愤愤的抱怨道。 “东山狐娘既然动了,那我便帮你找。” 周玄说道:“我日游快,几瞬之间,能望遍东市街。” “那我能说什么?谢谢啊,房东。” “都是哥们,谈什么谢不谢的。” 周玄上了二楼卧室,将房门紧锁后,便日游俯瞰东市街。 他知道,翠姐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化狐的,既然化狐,便说明有大事发生。 而翠姐与老云,是去找小福子、木华的…… …… 四尾狐在东市街的南山奔涌,不多时,便在一个开了口的小坟包前停住。 小坟包的顶被掀了,里头的老棺材被扔到了坟外的泥土中,显得极其凌乱。 翠姐的脚步停了下来,等云子良与黄禧下了狐背后,她猛然腾跃,低伏在坟顶上,朝着坟中使劲嗅了嗅后,便再次化成了人,指着坟里说道:“坟下有一条通道,只闻到了小福子的气味,但是没有木华的气味。” “有华子的气味,只是非常微弱。” 周玄的神魂日游而来。 “小玄,你怎么来了?”云子良问道。 “明江府浩劫平息,我便清闲了,刚才寻龙堂口感受到东山狐娘异动,我怕你们有什么大事,放心不下,便过来寻你们。” “周兄弟,小福子和木华不见了,老云找到了小福子的血迹,我一时心急……” “所以你们一直找到这坟包处来了?” 周玄没有等云子良等人一起行动,而是独自日游,从坟包顶处的通道里,进了地下。 他神魂一进,便发现,坟包之下,竟是一个地下陵墓。 墓口的甬道两旁,钉着一张张的人皮刺青。 这些刺青,有类似树族的刺青气息,但图案周玄却没怎么见过,大多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之相。 “古族的刺青。” 见了古族刺青,周玄心中便揪得紧了。 他知道,在二十三年前,刺青古族最强的大祭司——玉门大祭司,便来到了东市街,要培养百鬼谣,让百鬼之母转生。 而那场培养,便是让一百个婴儿自相残杀,剩到最后的那一人,便是百鬼谣。 木华正是百鬼谣。 如今木华带着小福子“故地重游”,怕是…… “难道木华在痴病好了之后,便觉醒了“嗜杀”的习性,把小福子带到这儿……” 周玄哪里还敢多想,再次日游,深入这坟包之下的地宫。 地宫的最下一层,是一个石头搭建的祭坛,坛中有许多尸骨,都是些婴儿的细小骨头,它们的大腿骨,只有成年人手腕骨的一半粗细。 祭坛的底部,用血绘了恶鬼的图案,如今年代久远,血迹已经褪色,线条也斑驳不堪。 木华此时坐在祭坛中央,盘腿坐着,头颅低垂,而小福子,则躺在不远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条手臂,血污不堪。 “奶奶的。” 周玄一时间生出了暴躁的想法,要把木华的脑袋给拧下来,给小福子报仇,但很快,他这个想法平息了,因为他感知到小福子身体里热劲的同时,还发现小福子的胸脯,以极小的幅度收缩。 小福子并没有死。 “周大哥,你来了。” 周玄此时并没有神魂显相,但木华却发觉了他的踪影。 这也不奇怪,毕竟木华是周玄的镜中人。 “木华,你今天怎么了?”周玄显出了神魂的巨相,也学着木华的样子,盘腿坐在了他身边。 木画依旧低垂着头,问道:“那些坏人,你都对付完了吗?” “差不多了。” 周玄说道。 三个神明级都陨落了,云雾尊者也已经死去,唯独万色界与百眼大祭司暂时没找他们的麻烦。 他们两人在冥石之中,已经讲到他们在京城府。 周玄若是日游到京城府,带着山河图过去,怕是要惹大麻烦。 画家曾经讲过,京城府是唯一不受光阴界召唤的州府,其中八炷香人间半神的数量不少,还有人间九炷香。 而万色界、百眼大祭司去京城府,就是要说动高人,来将他周玄当成食物。 所以,哪怕周玄带着山河图过去,强行镇死万色界,多半也会受到京城府高人的围攻。 若是其中有懂得空间法则之人,周玄的神魂哪怕有日游极速,也很难脱身。 不过,逃一个万色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走,刺青禁地走得掉吗? 周玄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攻打禁地,抓捕三头石佛的另外两尊法身。 “明江府的坏人,被我打击得差不多了。” 周玄对木华说道:“倒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福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这两天总是在做梦。” 木华虽然低着头,但周玄听得见他眼泪滴落的声音。 “我在梦里,梦到了很多的小伙伴,几十上百个,我们在一起玩耍,一起下河摸鱼,但是突然有一天,天光大暗,没有了食物,我们便以对方的血肉为食, 我们在互相残杀,而我……是活到最后的那个人,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明明是我的伙伴的。” “那只是一个梦。”周玄劝道。 “我好希望那只是一个梦。” 木华用手臂擦去眼泪,倔强的说道:“今日,我忽然变得凶残,姐姐养在家里下蛋的母鸡,被我生吃了,我咬住了鸡脖子,像疯了一样的吮吸着它的血, 怪梦让我变得凶残了,同时,我又受到了某种意志的召唤,我想来这个祭坛看看,小福子跟着我,我让他不要跟着我……” “你是小福子在明江府的第一个朋友。” “小福子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木华忽然抬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往山里走,他一直跟着我,他说他不放心我…… ……到了山里,我骨子里的嗜血开始爆发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将小福子扑倒了,我像山里的狼一样去咬他,他双手的血污便是我咬的……” 木华讲到此处后,又说:“但曾经小福子和我玩耍的情景又一次次的浮现出来了,我最终控制住了自己,我继续往山里走,小福子双手被我咬得血肉翻腾,但他还在跟着我……” 周玄点点头,说道:“小福子这娃子,有点痴。” 木华终于将头抬起,看向了周玄:“周大哥,你走吧,带上小福子走,我想在这个祭坛里,呆上一辈子。” 周玄这一刻也才看清,木华的手臂上,有极深的齿痕。 如今嗜血的他,小福子躺在边上,好比一个饿得发昏的乞丐,见到了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他靠着剧烈的疼痛感,保持最后的清醒,才没有吃掉小福子。 而此时,木华有些接受不了自己的过往,竟然生出了不愿意离开这个山洞。 “木华,我再给你说一遍,你没有吃过伙伴,那是个梦。”周玄再次劝说道。 “那不是梦,那不是梦。” 木华猛的拍打着祭坛。 祭坛上的血迹,忽然明亮了起来,恶鬼的血图,发出了阴森的笑声。 墓内的穹顶上,便显出来当年“百婴养出木华这只百鬼谣时的景象。” 一时间,惨叫之声,不断的在周玄的耳边萦绕着。 他没有抬头去看那番景象,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 翠姐、黄禧、云子良刚刚赶到。 云子良瞧着穹顶上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瞧见其中厮杀正酣的一个婴儿,眉宇间全是木华的神态。 这一个照面,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唉,以前蛊族养蛊,便是将一百只虫子,放到皿中厮杀,剩到最后的那只虫子,便是蛊虫, 刺青古族的玉门大祭司,竟用这种方式去养百鬼谣,有伤天和!” 他实在是瞧不下去了, 翠姐瞧着画面,更是泪眼婆娑,她知道了捡来的这个干弟弟,发生过什么,心里更是揪心的疼。 “华子,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跟现在没关系,那都是恶人强加在你身上的。” “姐姐,我想一个人在山洞里,我不想出去了。” 木华在对翠姐讲着话时,背上却隐隐闪动着红色光泽。 “这是什么?” 周玄的神魂指着木华的后背,问翠姐。 “我也不知道,但这些年,木华经常背上会出z现一道红色符文,符文一出现,他的身体就会很难受,然后家里的棺材,便会伸出许多铁鞭,鞭打他的后背。” 翠姐说道。 “既然棺材会鞭打木华,那把棺材扔掉啊。” “扔不掉,抬出去后,没几天,那棺材便会自己回来,他一重新回来,鞭打木华便会更加凶狠,扔了几次,我便不敢扔了。” 翠姐说道此处,便是叹气。 周玄听到此处,便抓住了木华背心衣物,狠狠一撕扯,便瞧见木华的背后,有一幅图案,是一座“门”。 “这不是普通的符文,这是刺青,刚好,我店里有一个懂刺青的高人,我去找他过来。” “刺青高人,谁啊?”云子良问周玄。 “你老朋友,呆会见了面,别给我哭哭啼啼啊,我受不了那种肉麻。” 周玄瞥了云子良一眼后,便交代翠姐、云子良将木华和小福子都照看好后,神魂日游,回到自己的身躯里。 “彭兄,我一位朋友身上,有一幅「门」的刺青,你去帮我掌掌眼。” “那有什么问题。” 彭升放下妹妹留下的灯笼,整装待发。 “先等我会儿。” 周玄先通过祖树的链接,去呼唤周伶衣,连续呼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只能下了楼,给周家班打了一个电话。 …… 周家班里此时热闹得紧, 酒大人喊来了一众平水府的游神,在周家班里大摆筵席,庆祝这次明江府浩劫成功度过。 周伶衣在筵席上张罗,余正渊便小跑了过来,耳语道:“班主,小师弟电话里找你。” “嗯。” 周伶衣点点头,便朝着落英厅里走去。 …… “弟弟,大喜的日子也没去庆祝一下?” “我有事找你呢,通过链接喊你几次没回应。” “我的链接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不是二十四小时监视你。”周伶衣笑吟吟的说道。 “姐姐,你是不是懂一种抹除记忆的巫术?”周玄问道。 “不是抹除记忆,而是将某段记忆屏蔽起来,这是巫人的祛悲词。” “那你教教我吗?我有用。” “教不了你,稍微有些复杂。”周伶衣笑着说。 “那我……”周玄想着用祛悲词,将木华的记忆小小的“修正”一下。 “我可以通过树门,传送到明江府,你要对谁做祛悲词,我来办便好。” “那祖树谁守?”周玄问。 “今天的周家班,就等于游神司,酒大人、符员外都在,有他们帮忙镇着场面,倒没几个人敢来打祖树的主意。” “那敢情好,我到了地方,就通知你。” “嗯。” 得到了周伶衣的答复后,周玄便挂了电话,提上了风灯,刚要出门,赵无崖便喊住了他, “房东,找到东山狐娘了没?” “没有,你房东眼力没那么高明,倒是找到小福子、木华了。” “那咋办啊,堂口又发密信来了,这次骂得更难听了……骂我是寻龙堂口不世出的废物。” “你告诉你们堂口,让他们再骂几遍试试?!” “你这是要替我出头?” “我意思你多挨几遍骂,就习惯了,听起来就没那么难听了。” “……”赵无崖。 周玄则提着风灯,优哉游哉的朝着南山陵墓走去…… 第260章 风水阵的由来 周玄再次进了南山的陵墓,木华此时受到的精神折磨似乎更加严重。 当他赶到时,木华正被云子良和翠姐拉扯着在。 但即便如此,木华趁两人不注意,便将手挣托了出来,揪住自己的头发,胡乱撕扯着。 “华子,华子,你别这样,食婴之事,真的不怪你。” 翠姐劝说的同时去拉住暴躁的木华,老云则帮着忙,叹着气,场面嘈杂得很。 “玄兄弟,你将我从秘境中拉扯出来。” 讲话的是彭升。 彭升的神魂住在周玄的秘境之中。 这个秘境,没有周玄的允许,谁都出不来。 见彭升试图出来,周玄便将右手伸入自己的秘境之中,抓住了彭升,一把将其拉扯出来。 彭升的魂魄一现身,强大的香火气机,便弥漫充盈了整个墓室, 黄禧原本站在云子良旁边,气机一现,她扭头朝着彭升看去,然后嗅到了极强的威胁,身体本能反应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强大的气息。” 黄禧喃喃说道。 云子良也感应到了强大的气场,他则回头望去,只瞧了彭升一眼,他便想起了许多事情。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彭升时的画面——他们俩人俱是年轻才俊,一位是刺青树族最年轻的大祭司,一位是寻龙堂口里不世出的奇才,站在江南的水桥之上,互相作揖。 他又想起了与彭升结伴西行之时的画面,一路上有聊不尽的话题,一路上有交流不完的修行心得。 当然,除去那些美好、昏黄的画面之外,亦有不堪回想的往事——尽是些恐怖、血色的记忆。 他既想起了藏龙山被灭门,也顺着曾经周玄讲的彭家镇的事情,脑补出了彭升、树族被彭侯镇压的惨烈画面。 他与彭升,既有春风得意马蹄急,又有纵情山水的欢欣愉悦,但最后,这两位曾经骄傲的年轻人,如今却只能以神魂的形态,于三百年之后再次相见。 云子良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彭先生,好久不见。” “云道长,这厢有礼了。” 三百年前的结伴西行, 彭升称呼云子良为“云道长”,云子良称呼彭升为“彭先生”。 旧称重提,两人泪已潸然,三百年的时光,揉成了碎片,又被记忆搅和在了一起,在两人间隔的距离中熨贴铺开。 周玄先前还不让云子良肉麻的,但现在,他静静望着两个三百年前之人,在今日重聚,心里也有许多感动, 山河变幻,沧海桑田,他们两人的友情却始终没变。 “时光,好奇怪,像不存在了似的。” 云子良扭过身去,同时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浑浊眼泪。 彭升则走到了木华的身后,蹲下身子,仔细瞧着那面「门」刺青。 “彭先生,你还是以前那个习惯,瞧东西,总喜欢蹲着瞧。”云子良对彭升的这个习惯,实在是太熟悉了。 但凡比他低矮的物事,他若是要仔细看,一定会蹲下身去瞧。 曾经云子良还打着趣,说彭升年纪轻轻,便已老眼昏花。 “我都是站着看,咱这双招子亮着呢。” 三百年前,他打趣彭升,如今再瞧彭升蹲身,云子良自然有许多感慨。 彭升却只是笑笑,他是个钻研性子,一旦进了做事的状态,便无心顾及其他。 他瞧着瞧着,便伸手去摸那「门」刺青,然后闭目感受,说道:“这面刺青里,有人的活力,两股力量在纠缠。” “这幅刺青,有什么古怪?” 周玄问道。 彭升站起了身,说道:“刺青一族的刺青,材料丰富,有以血刺图,也有以魂刺图,甚至有以天地之间的元气成图,不一而足, 这位年轻人身上的刺青,是某个人,散去一身道行,将自己的道行、血肉、精神,凝成了这扇「门」, 所以,刺青之中,有人的活力。” 周玄听到此处,转念一想,便想起了一个人——刺青古族的玉门大祭司,便说道:“我曾听闻,古族的玉门大祭司,来东市街培养出百鬼谣之后,便杳无音信。 古族想找到他,可始终没有了下落,莫非,他将自己化作木华背后的刺青?” 周玄问道。 彭升听到此处,回问道:“你说的玉门大祭司,有几炷香火?” “八炷。”周玄说道。 彭升又瞧向了「门」刺青,指尖轻轻点出,凌空比划,在「门」中绘出了一幅镜子。 镜内,有一炷香火在摇曳,顺着火光,天空之中,有许多神明模样,模糊的悬空站着。 彭升轻轻点头后,手将镜子抚去,对周玄说:“刺青八炷香,是神打图,借用神明气势,帮助自己克敌制胜,如今的树族,虽然不再修习神明图,但香火的机缘是相同的, 香火之上,有神明模糊影像,这正是刺青八炷香的机缘。” 「门」刺青,是八炷香火之人,用道行、血肉、精神凝聚而成。 刺青古族除了玉门大祭司,谁也没有八炷香。 所以,木华背后的刺青,一定是玉门大祭司。 “他在木华的背后,融成了一道门,这其中有什么说法?”云子良也挺好奇,询问彭升。 彭升笑笑,说道:“这道门,起的是尘封的作用,将这青年人身体里的东西彻底封住,不让他出来。” 木华的身体里,便有佛国的百鬼之母。 “怪不得。” 周玄想起了往事中的许多枝节。 刺青古族,一直都找不到百鬼谣,他们派来的石家四兄弟,在东市街里晃悠了好些天,甚至他们还仔细用感知力检查过木华,却根本没有发现百鬼谣的气息。 百鬼谣就站在石家四兄弟的面前,那四个兄弟就偏偏感受不出来。 现在看来, 是玉门大祭司化身的「门」刺青,发挥了作用。 “这就不对了。”云子良说道:“玉门大祭司来东市街,是来培养百鬼谣的,他凭借着有伤天和的养蛊之法,养出了百鬼谣,这便说明,他是古族的人。 可他利用血门刺青,封住了木华的身躯,不让古族的人找不到木华,这不摆明了跟古族对着干吗?” “老云,人是会变的。”周玄插话道:“玉门大祭司或许是受了什么感染,毕竟桃花祖树,便是东市街的地下发现的。” “极有可能。” 彭升指着这座祭坛说道:“你们应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上古时期,这里,便是刺青树族的总堂……图腾殿。” “嗯?这里就是图腾殿?” 周玄问道。 “对。” 彭升说道:“这里到处都是人皮刺青,全部出自于上古刺青族的手笔。” “我以为是如今古族做出的刺青呢,都不是神明图。” “树族除了做二十四幅神明图之外,也会做其余的刺青。” 彭升说道:“这条街的地下,应该有一座禁地,叫大母星坑。” “没错,二树就长在大母星坑里面,星坑的门被一道符箓困住了,是老云指引我破的符,我才进得了大母星坑之中。” “图腾殿,便是因为大母星坑的到来,才被废弃的,刺青一族在彭家镇重新建立了总堂。” 彭升又说道:“大母星坑过于强势,它被上古时期的星君观测到,星君、当时的彭侯、寻龙山祖,三方联手,要将大母星坑镇压,但最后,失败了, 大母星坑,几乎不能磨灭,于是,山祖便出了一个主意,他以东市街的四座山为棺椁,五株槐树为棺钉,将大母星坑锁于地下,不让它重新浮于地上。” 周玄听得咋舌,原来东市街的风水阵是这么来的。 风水阵来源于寻龙堂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翠姐掌握了风水阵的钥匙, 她之所以被赵无崖追捕,不就因为她偷了寻龙堂口的“东西”嘛。 寻龙的东西,打开寻龙的风水阵,这很合理。 “老云啊,你的手艺,确实比不上你先祖啊?”周玄开始揶揄起了云子良。 云子良曾经说过,东市街的风水阵极有道行,他对于风水的理解,完全比不上。 云子良脸色通红,强行辩解道:“比不上我们祖师怎么了?我好几代祖师都当过国师呢……” “未必是云道长的道行欠佳,山祖布下的风水阵,彭侯与星君也出了大力的,有他们两人的力量加持,使得这个风水阵过于深邃。” 彭升说到此处,云子良倒不理解了,问道:“不对啊,上古时期的事,为什么你们刺青一祖知道,我们寻龙一脉却不知道?” “你们寻龙堂口,建造庙宇吗?” “不建。” “那你们会将曾经发生的事情记载下来,代代相传吗?” “这个……寻龙堂口的弟子,各个都是闲云野鹤,心情好了记上一笔,心情不好就去他大爷的。” “这就对了,我们刺青一族,有什么大事件都会刻画于刺青之上,然后悬挂在刺青的总堂庙宇之中。”彭升笑着说:“所以哪怕大母星坑是上古时期的事情,连二十四尊神明级,还没有正式飞升天穹,但我们刺青一族偏偏了解此事。” 云子良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彭升继续说道:“你们破的符箓,只不过打开了进入大母星坑的通道,但真正困锁住星坑的风水阵本身,你们还没有碰触过。” “这地方有图腾殿,也有大母星坑,坑中有祖树。”周玄说道:“也许是玉门大祭司在街上待得久了,被祖树将当年的真相,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玉门才决定与古族切割。” 玉门大祭司是八炷香火,但按照石家四兄弟的话讲,古族的百眼大祭司、铜钱大祭司,都是坐七望八的香火。 还有三头石佛的三尊法身——大罗天、无相狱、万色界,以及刺青古族其余的众多弟子。 甚至还有藏在刺青禁地中,同为八炷香的天穹神明彭侯, 玉门大祭司香火虽高,但要回到禁地,与三头石佛开战,不亚于螳臂当车。 为了报复古族,玉门最后决定散道,将自己变成一道门,封住百鬼之母。 刺青古族,三百年来的计划,便是让佛国的百鬼之母苏醒。 那玉门大祭司,便以身殉道,不让百鬼之母苏醒,毁掉三头石佛谋划了三百年的计划。 “八炷香,竟然成了一幅刺青。”黄禧多少有些惋惜。 彭升此时又说:“不过,这一道门,快要封不住百鬼之母了。” “不会吧?那可是八炷香的刺青。”黄禧作为黄门之女,见识不算太广。 周玄给她解释道:“佛国有一个大天王,实力不弱于井国的神明级,而百鬼之母的道行,更在大天王之上。” “强到那种程度?” 黄禧望了望墓室穹顶,吐了吐舌头,觉得“门刺青”的话题太过于高端,不是她这小黄皮子插得上嘴的,便沉默不语,只是聆听。 周玄则问彭升:“这道门,以前不是把百鬼之母,封得好好的吗?现在怎么不行了?” “玄兄弟,我说过,这副刺青里,有两道相反的力量,一道是玉门自己的,另外一道,应该是三头石佛强加给玉门大祭司的,有点像精神上的印记。” 彭升两只手比划起来:“我这只左手,好比是玉门,另外一只手,便是石佛印记,以前的时候,玉门的精神更强,左手能压住右手,除非一些极端情况,会使得右手拼命反击……” 周玄点着头,这不就是翠姐说的情况……家里的棺材,会鞭打木华背后的刺青。 还不能把棺材扔了,不然棺材回来了,鞭打木华会鞭打得更加凶残。 鞭打的力量,便是石佛印记,他一直都在,只是以前被玉门的力量压制,不太能造次。 彭升又说道:“但是现在,玉门的力量,已经明显弱于石佛印记的力量了,他的力量还会持续衰弱的……门的刺青能够产生封印的效果,同时也在消耗刺青里的精神力量。” “等于说,玉门的力量会随着时光的推演,渐渐变成零?” “不用等他变成零,只要等到印记的力量远大于玉门的力量,印记就会破开这枚刺青,放百鬼之母出来。” 彭升解释道。 云子良连忙询问:“那有什么办法补救没?” 彭升摇着头,说道:“除非再附上一道新的门刺青,刺青古族之中,若是再无八炷香的高手,只能我上了。” “你上大可不必。”周玄问道:“彭兄,假如有一个八炷香,但是嘛,这个八炷香和古族是一伙的,他能用来做门刺青,封住百鬼谣吗?” “这个……门刺青,主要在于香火高人的精神意志,比如说玉门,他得知刺青被石佛奴役之后,怒从心头起,化作了他要尘封百鬼之母的强烈意志,才能起到封印的效果。” 彭升说到此处,周玄双掌一击,说道:“那我们可以用刺青禁地的三头石佛,作为门刺青的材料。” “玄子,你怎么油盐不进啊,彭先生都说了,门刺青材料要看意志,三头石佛和百鬼之母是一伙的,你用他做门刺青,守不住门就算了,估计直接开门把那百鬼之母给放跑。” 云子良怕周玄没有领悟彭升的意思,又给着重解释了一遍。 周玄却说道:“意志这种东西,要看培养,还能改造,等我抓了三头石佛,我好好给他改造改造,把他这个佛国人,改造成井国的看门狗。” 彭升笑了笑,说:“那是后话了,现在这副门刺青有些破旧,石佛印迹的力量占了主导,也开始祸害得这个年轻人精神混乱。” 他指着木华说道:“需要让他精神恢复,门刺青毕竟长在他身上,他是宿主,若是宿主先行崩溃,不用等刺青里玉门大祭司的力量磨灭,百鬼之母,怕是会原地苏醒。” 翠姐也望向了彭升,希望他有方法帮助华子。 周玄则对翠姐说道:“帮华子,我有办法。” “当真?”翠姐喜出望外。 周玄压了压手,示意她安静,然后扯住了衣领,像夹了个麦克风似的,搞怪似的说道:“周玄呼叫姐姐,周玄呼叫姐姐……” 第261章 古巫祭祀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听到周玄搞怪的呼唤,一时间也觉得忍俊不禁,抬起手中的团扇,轻遮住半张脸,暗自说道:弟弟总是这么有意思。 她笑过后,便将团扇放在手边的茶凳上,右手凌空画了一道巫符,缓缓将符往前方推去。 巫符入了祖树, 这株如今树冠能笼罩两条街的柳树,有了符力的灌入,枝条便散着幽幽的光, 光笼罩在周伶衣的身上,使得她的身形,缓缓变淡。 在东市街南山的图腾殿中,周伶衣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周家周伶衣,今日得见云先生、彭祭司,实乃幸运。” 周伶衣朝着云子良、彭升稍稍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要说你们姐弟真是一家人,颜值都这么高。” 云子良最中意周玄的俊秀长相, 论起来,寻龙堂口,都是颜狗聚集地,堂口收弟子,对于长相、气质是有些要求的。 就拿赵无崖来说,别看这哥们如今已经是个喜剧人,但他倒骑黑驴时,是有些仙风道骨,隐世山人的味道。 “我们周家班可是戏班,那个个都是演员,长得要是丑了,那不一天到晚遭埋汰?” 周玄爽朗的回应着云子良话后,又问周伶衣:“姐姐,周家班生意还好吗?” “好呢,你走了之后,大师兄把咱家的生意扩了扩,在太平路建了一座戏园子,柳师兄领头唱戏,生意很红火。” 周伶衣与周玄聊天,最爱聊些家常,仿佛是寻常家庭中的姐弟,什么修行、香火,都是远在天边的话佐料,不太爱提及。 姐弟俩接着又聊着周家班里大大小小的家常事,不是不做正事,而是周伶衣的身形,没有具象的显现在明江府,她便用不了巫术。 一旁的彭升歪头瞧着姐弟俩,边瞧边暗暗说道:周家巫女,与玄兄弟一般,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姐弟俩又唠了几段家常后,周伶衣的身形已然具现,她先说道:“弟弟,班子里的事情,往后再聊,我帮木华做祛悲咒。” “那挺好。” 周玄往一旁站了些,周伶衣挪着步子,朝着木华走去。 此时木华精神状态堪忧,似乎在背后衰败的门刺青的影响下,出现了幻觉,手不断朝着前方抓去,抓一把空气,然后放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动着。 周伶衣手臂平伸,朝着前方打了一个响指,木华的双眼便径自闭上,头一歪,做沉睡状,但又不是真的睡去,他的手脚、身躯都十分紧张的绷着劲。 “半梦半醒,巫家的入眠法。” 云子良是道士,但常年寻龙,走南闯北,见闻的隐秘极多,对于巫家数条支流,颇有见地。 此时,周伶衣已经开始画符,她咬开中指,滴了一滴指血。 指血朝着地上落去,但落在半道上,却生生停住。 再然后,整座墓室之内,便传出来许多人哭泣的声音。 哭泣极伤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伴着哭声,周遭的空中,便沁出血色的泪来,四面八方,朝着周伶衣的那滴指血涌去,莫名成了一团轻轻翻滚的血浪, 周伶衣平伸出双手,那血浪便像受了催动,朝着她如葱的双手爬去, 瞧这道符的制作过程,倒不像是画出来的,而是血浪自然在周伶衣的手臂上流动形成的。 抹除掉一部分记忆的难度,在于抹去记忆是量大还是量小,年份是否久远, 木华食婴的记忆,不但年份久远,而且因为形成这段记忆的跨度长,记忆量很大,要凭空抹除,难度非常大。 因此,周伶衣便动用了古巫的“悲歌祭祀法”,在她的双手上成符。 符此时还在周伶衣的手上缓缓生成, 周玄问云子良:“我姐姐这手巫符,是不是很有道行?” “嗯。” 云子良对于香火修行方面的眼光,还是有些高的,对周玄说道:“你姐姐刚才使出的是古巫的祭祀法,这种法门很复杂,她这般年纪运用得如此自然,如臂使指一般,难得、难得。” 说完,他还瞧向了彭升, 彭升是刺青一族,与巫女同属巫家分支,对于巫术的眼力,比云子良要高不少。 云子良做下判断后,当然要寻求彭升是否同意。 彭升与云子良对视之后,便点着头,说道:“古巫祭祀法固然复杂,但这里是刺青的图腾殿,又被玉门祭司养过百鬼谣,既是古巫之所,又是血杀之地, 在巫家堂口之中,称此地为恶地,恶地之中,不起祭坛,不念巫词,要不然,恶地缠身,极难脱困, 周家巫女,敢在此处使出古巫悲歌祭祀,艺高人胆大,好气魄。” 一时间,两位来自三百年前的高人,都对周伶衣赞不绝口。 周伶衣却从容微笑,说道:“有你们护法,我才敢如此大胆,在古巫之地中,施古巫祭祀法,倒不是我多有本领。” 这便是周玄熟悉的姐姐,大部分时候,几乎都看不见她情感上的波动,心藏激雷,面如平湖。 随着时间的逝去,墓室内的悲泣之声,便消磨殆尽,周伶衣身上的符,也画好了。 左右手各有一半巫符,合在一起,便是上古巫人围坐在篝火前,唱动悲歌的场景。 “祛悲词,便是以大悲伤,磨灭小悲伤。” 周伶衣双手深入木华的背里,双手捧住了华子的心脏。 在心脏的搏动血气中,她双手的血符便主动有了反应,传出悲意极浓的歌子。 随着歌声的唱动,木华便睁开了双眼,目光从发疯的迷惘,转入正常人的清亮。 但很快,木华眼神又再次迷惘起来。 这种拉扯的过程一直在持续,周而复始,但周伶衣却是极有耐心,没有丝毫烦躁的神态,而是悲悯的看向木华,让符中的悲歌以平缓的节奏释放。 渐渐的,木华的眼神再也瞧不见任何的迷惘,而周伶衣的身形也开始变淡了,祖树「树门」传送的时间,快到了。 终于,在木华眼神彻底如常之时,他忽然晕倒了过去,翠姐将他抱住,用眼神征询着周伶衣。 “没事的,翠姐,他悲伤的记忆并不是真正的抹除,而是被隐藏了起来,他需要多休息,重新适应。” 见周伶衣都如此说了,翠姐这才连哭带笑,感谢着周伶衣、周玄这对姐弟。 “别谢我们了,翠姐,都是朋友。” 周玄又劝慰道。 在翠姐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后,周伶衣的身形已经彻底黯淡了,她对周玄说:“弟弟,你们要打入刺青禁地,除掉三头石佛,若是到了那一天,我会来明江府助你。” “不用吧,姐姐,明江府人手够。” 周玄说道。 如今的明江府,乐师、画家都已经进入八炷香火,巫女的商文君、花清影,都是坐七望八的香火,还有刺青大祖彭升,刺青禁地再厉害,也敌不过的。 外加彭侯陨落,万色界、百眼大祭司已经去了京城府,如今的刺青禁地,是最弱的时期。 我强敌弱,哪里需要周伶衣前来助拳。 “击杀三头石佛,不需要太多帮手。”周玄又说道。 周伶衣则解释道:“井国香火修行,有因果的,若是因果不去,便成了心魔,往后在香火神道上的领悟,会受到限制, 三头石佛,钉死过周家四代大傩,前些日子,还要钉死你,这便是我们姐弟的因果,一定要亲自除去。” 周玄这才明白,连忙点头,说道:“进入刺青禁地之日,我便通知你。” “到时候我们姐弟,也让明江府的诸位游神瞧瞧,平水府周家,从来不是有天神之名,而无天神之实的绣花枕头。” 周伶衣讲到此处,便身形消失不见。 彭升则笑着说道:“周家巫女,绝不是说大话的浮躁之辈,她既然放话让明江府诸游神开眼,便一定能让那些游神开开眼。” 云子良则对彭升说:“傩神家族以前还真是个绣花枕头,虽是傩神后人,却从来出不了惊艳的人物,到了这一代,平水周家姐弟俱是修行天才,怕是真要搅动大风浪。” “说到修行,老云,你先别夸我们姐弟,我得跟你说一下,我一口气悟了两个堂口,如今是四炷香了。” “悟了哪两个堂口?” “遁甲、寻龙。” “当……真?”云子良的语调突然拔高,彰显了他的热络心态。 “当真,不过我领悟寻龙堂口有些奇怪,是神启、我、血井,共同降伏了一条人间金龙,而不是见了寻龙的祖师山祖。” “这是好事,大好事。” 云子良乐得直拍手,说道:“寻龙堂口分成两支,一支叫「点穴」,崖子便是这一支的寻龙天师,另外一支,叫「感应」,我便是这一支的弟子, 见山祖,说明你走是的点穴一派,见了人间金龙,那你才是入了我们感应一派。” 云子良又说道:“那人间金龙,是井国最长的龙脉,西起雪山府,横跨九个州府,直达最东边的东关府。” 他是越说越兴奋,都容不得周玄反驳,便说道:“明日一早,便和我学习寻龙之术,你既然走寻龙堂口,往刺青禁地之中释放乘龙符,倒用不上我了,也许靠你自己就行。” 等云子良一番话讲完,周玄终于找到了聊天的气口,见缝插针的说道:“老云,修寻龙香,你能帮我解决,我的遁甲香怎么办?帮我介绍介绍人?” “遁甲,那还不好弄嘞。”云子良说道。 周玄询问道:“为啥,遁甲和寻龙,同属于道门分支吧,你们关系应该不错。” “那是自然,遁甲与寻龙关系极要好,若是荒郊野岭遇见了,都要按着年龄大小,喊一声师兄师弟的。” “关系好,你托个遁甲高手教教我不就行了?” “不行。” 云子良一口否决,又说:“你们刺青六炷香的图,是什么图?” “禁地刺青图。” “这就对了。”云子良质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讲过,有一代刺青师,曾经在京城一位遁甲大算师的家里,埋了一副禁地刺青,害得那位大算师五代而亡?” “你好像说过一嘴。” “这不就得了?刺青师害得遁甲大算师五代而亡,而且五代之内生出的子孙,各个都背生龟甲,手短脚短,两个堂口便因此交恶了,你要见了遁甲的弟子,人家不打你一顿,都属于心慈手软,你还想学人家的本事?” 云子良说道此处,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这人缘好得很,我帮你找个遁甲弟子,你多请客吃饭,巴结送礼,时间长了,人家多少给你指点指点。” 周玄忍不住陷入沉思,这修行一道,没有打打杀杀,全是人情世故? “回家再说。” 云子良便与彭升一前一后,出了墓室。 木华已经不疯了,只是需要回家好好休息,翠姐当然也想回家, 周玄也扛起了小福子,也要回店。 只有黄禧,喊住了云子良:“云爷,胡家姐姐要带着大侄子回去休息,那是应该的,但你不能走啊。” “我咋了?” “你忘记我们黄门祖坟的事情了吗?”黄禧说。 “哦,对了,对了,你们家祖坟。” 云子良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南山,便对周玄、彭升说道:“你们先回家,我去一趟黄门祖坟。” 说完,他便与黄禧离开,其余人也各自回家…… …… 周记净仪店内, 赵无崖还看管着「光阴」与莫庭生。 莫庭生受了佛国宝山寺被血洗的刺激,又被周玄欺骗,以为自己全家都死在了血洗之中, 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眼睛不断往街面上瞧,见到了小男孩,便迎风流泪。 他来井国之前,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也就五、六岁大小。 以往,他视井国人为猪狗,如今却巴不得多看看五、六岁大的男孩,以慰心灵。 周玄扛着小福子,和彭升进了店,抬腿便踹了莫庭生一脚,不为别的,就是看这个佛国人不爽。 “玄兄弟,你只管歇息,这两人由我来看守便好。”彭升说道。 有彭升看管,周玄自然放心, 今日,他是忙活了一整天,此时已经是筋疲骨劳,急需休息,但小福子这狼狈模样,还得给他处理伤口。 他的双手被木华咬得惨不忍睹,有些伤口极深,甚至能见到骨头。 他进秘境中,询问李乘风。 “老李,老李,询问你一件事。” 李乘风此时正和画家、乐师等游神开会,商量着明江府的赈灾事宜。 明江府的洪水已退,但明西区受灾严重,如何赈济灾民、修缮被大水冲坏的村庄、小镇,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 这些事情,原本是府衙的责任,但这次受灾面积太大,骨老会、巫女、城隍堂口也都要联合制定方案,让明江府快速恢复到正常运转的状态里。 正开着会,李乘风便听到秘境中,周玄在问话,他找了个借口,出了会议室,在一僻静角落里,心神进入秘境,回应着周玄。 “大祭司,要问什么事?” “我们店的小福子,手被人咬得支离破碎的,你们骨老会有没有什么正经的缝合医生,把小福子的手治一治。” 东市街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倒是有不少,但没有缝合伤口的医生。 “哎呀,大祭司啊,你是捧着黄金找铜板啊,关于血肉如何恢复,你应该问叹息母墙。” 叹息母墙——墙小姐,缔造了深喑血肉奥秘的骨老会,不就把手咬得支离破碎吗?手咬掉了都能给接上。 “说得是啊,你忙你的吧。” 周玄便要切断链接, 这时,李乘风又说道:“对了,大祭司,骨老、巫女、城隍联合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堂口,要商量赈灾事宜,你要不然,也来参会?” “我就不去了,我又不专业。” 周玄觉得这么专业的事,还得教给专业的人干,同时他又说:“我觉得你们这个会,也开得糊涂,巫女成天打瞌睡、骨老每天钻研井国隐秘、城隍天天抓这个,抓那个,你说你们谁懂赈灾?” “有道理啊,怪不得开这么久的会,还没商讨个眉目出来呢。” 李乘风的话,差点没把周玄逗得笑出声。 术业有专攻,让一群压根不关心民生的堂口弟子,去管民生,多荒唐啊? “你们自己找些府衙的人好好探讨,你们只管拍板就行,方案让人家提。” “大祭司说得对。”李乘风听到此处,便兴高采烈的切断了链接。 画家还等着他这位骨老会的天神学者,拿出赈灾方案,他迟迟提不出意见,这一下,意见不就来了吗? …… 周玄停止了与李乘风的对话,走到了秘境中的黑水上。 墙小姐此时正和三个血井人脑打牌在。 周玄都觉得稀奇, 是这仨人脑不聪明吧,他们可是初代血井通灵人,脑子可利索了。 要说这仨人脑聪明吧,他们跟熟读算法的墙小姐打牌……无敌的算法,最无敌的功能是什么?下棋、打牌,吊打一切棋牌高手。 “墙小姐,玩牌呢?” “嗯,我们血肉神朝的一种玩法,叫主脑与平民。”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熟悉。” 周玄伸长了脖子,仔细瞅了瞅黑水幻化出来的牌张,然后又关注着牌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种牌的玩法,非常接地气,莫名的熟悉感。 “这不是打双升吗?” 周玄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血肉神朝,与他前世,似乎有相似的地方…… 请假条 好兄弟们,今天身体不适,请一天假,明天补上欠章哈,实在对不住。 《日夜游神》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2章 藏龙之祸 墙小姐、三个人脑牌兴正浓,周玄插话道:“墙小姐,小福子双手都被咬烂了,怎么治?” 墙小接将黑水形成的牌张,甩得啪啪响,说道:“简单,去厨房里找块猪肉,剪成米粒大小,然后敷在小福子的伤口上,做完了喊我,我让那些血肉快速再生。” “那成。” 周玄不怀疑墙小姐的办法行不行得通,他当即便切断了神启的链接,去厨房找了猪肉,再拿了剪子,坐在灯下,对着猪肉开剪。 将猪肉剪成米粒大小,这个过程瞧起来比较无聊,但周玄剪动之后觉得相当减压,身体的疲乏都在缓缓消退。 周玄剪着肉,赵无崖也在忙活。 赵无崖有待客的觉悟,尤其彭升还是他师祖爷爷的朋友。 朋友来作客,怎么能不让客人尽兴呢? 为了能让彭升吃好、喝好、玩好,他去街上的糖水铺,买了炖梨汤、酒酿丸子,又去了卤味摊买了卤鸡、卤肠,大包小包的提回了周家净仪铺。 “彭老祖,得亏这是东市街,丧葬一条街,大大小小的铺子,全天都营业,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赵无崖先将手里的吃食举得高高的,然后全摆在彭升面前后,提了个卤猪耳朵,走到周玄面前:“房东,张嘴。” 周玄左手拿着猪肉,右手拿着剪子,确实腾不出手,便张开了嘴,啃了一口赵无崖递过来的猪耳朵,边嚼边夸赞:“崖子,你是真能来事啊,我要给你减房租。” “下个月我交房租只交一半啊。” 赵无崖“伺候”着周玄把一整个卤猪耳朵吃完后,又去问彭升:“彭老祖,合口味不?” 彭升是神魂,吃食物靠的是食气,和云子良差不太多,他面前的卤味,被食完气之后,便失去了食物原本的光泽,像燃烧完的灰烬。 他不停点着头,说:“比我们那时候的食物,好吃多了。” “你跟我师祖爷爷一样,瞧啥都新鲜,给你瞧点更新鲜的。” 赵无崖又走到店角落的柜式音响前,摁了开关后,播着白光的唱片。 “我匆匆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柔美又略带沙哑的歌声在店内回荡,让人觉得如此美好、慵懒。 彭升听得也直晃头,扭头对周玄讲道:“玄兄弟,明江府如今遭洪水侵袭,灾情未散,我们在此纵情享乐,是不是不太好?” 周玄听得直皱眉,吃点夜宵、听个歌都成纵情享乐了? 他摇摇头,说道, “先不说咱们算不算纵情享乐,就说咱们这样的人,能听歌就听歌,能吃肉就吃肉,今儿个我们运气好,活下来了,改明儿再遇上个硬岔子,咱们被打个魂飞魄散,就后悔没有多听点歌、多吃点肉了。” 彭升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放下心理包袱,继续听歌吃肉、喝糖水。 没过多久,门吱呀推开了,五师兄吕明坤抖了抖褶皱的长衫,走了进来。 “小师弟,这位是?” 他指着彭升。 “哦,刺青树族的大祖,彭升。” 吕明坤听完,笑着朝彭升抱拳:“见过彭先生。” “我只是头老鬼,当不起先生。”彭升笑着说。 吕明坤则要继续跟彭升搭话,却被周玄喊住了。 “五师兄,你回来得正好,我剪得正麻烦呢。” 吕明坤是如今明江府里最好的刀手,把这一大扇猪肉,剪成米粒大小,专业很对口。 他接过周玄手里的猪肉,询问了要剪成什么形状后,便挥出了竹叶刀,没花多大功夫,桌上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米。 周玄拿碗装了肉米,走到店内的竹床上,小福子正躺在上头,他小心的将米粒敷在他的伤口上。 “这位小兄弟的刀法,很有些门道。”彭升也觉得吕明坤的竹叶刀,动如流瀑,很是养眼。 “仵作的小本事而已。” 吕明坤笑笑,走到铜盆前,拧了毛巾擦脸擦脖子。 彭升又说:“你这样的刀手,待在仵作堂口可惜了,仵作堂口没有明确的修行路线。” “无所谓的,我入堂口,便是为了复仇,如今大仇已经得报,我对香火之路,便失去了兴趣,往后七炷香、八炷香与我,都没了什么干系。” 五师兄在修行方面拿得起放得下。 他又说道:“我现在最有兴趣的,便是在骨老学会里当助教,每天去解剖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物。” “倒也挺好。” 彭升很是欣赏吕明坤的人生态度。 “明早还要去做人体解剖,我先去休息了。” 吕明坤快步上楼,走了几步后,又给周玄递了一只万国手表。 “咦,你哪来手表?” “我从一个骨老手里收的,他酷爱名表。”吕明坤笑着说:“我从骨老会那里得知你已升入四炷香,这只表,是师兄送你的礼物,刚才忘了拿出来。” “多谢五师兄。”周玄将手表戴上,不松不紧,极其妥帖,惊讶道:“这么合适?” “我是仵作,对人的身体有极致的观察力,你手腕粗细,我早就熟记于心。” 吕明坤讲完,又仔细欣赏着戴在周玄手上的腕表,确保表戴上后,又漂亮又合适,才快步上了楼。 五师兄才去休息,云子良则回来了,手里又提着大包小包,尽是些吃食,又摊开了,让众人再吃一顿。 周玄则将那些肉粒给小福子敷好后,心中唤动墙小姐。 墙小姐的意识钻入那些肉粒之中,肉粒便开始融化,像是一团团胶水似的,将小福子破损的伤口尽数黏合。 “放心,休息一晚上,连条疤都不会留下。”墙小姐放下话来,又急吼吼的回了秘境,和人脑继续“双升”大战。 周玄却喊住墙小姐:“别急着走啊,光打牌多没意思,你懂不懂大富翁的含金量?” “大富翁?” 墙小姐虽然不懂这是什么,但隐隐觉得有趣。 周玄便将前世的大富翁的模样、规则、玩法,仔细的讲给了墙小姐听。 听得她那叫一个激动,回了秘境,就开始利用黑水,构织游戏。 “阿玄,你真是会玩,双升玩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是当然,你懂算法,双升简直无敌,打一局赢一局,哪来的游戏性,还是大富翁这种有故事内容、有随机性质的,更适合你一些。” 墙小姐极用力的点头,与血井人脑共同沉迷大富翁。 周玄则将小福子送上楼睡觉,他原本也想睡觉的,但他耳朵聪敏,听见云子良与彭升,正在聊着“空明镜”的话题。 他对这话题也感兴趣,便也下了楼。 …… “云道长,我们当年西行,详细谈到过空明镜,你当时便觉得,空明镜不是树族的专属,而是在井国之中广泛存在的,只是树族体质特殊,天生便能看见空明镜……” “我是这么说过。” “然后我俩,也推导过正常人如何能够瞧见空明镜的办法。” “是啊。” “那你西行结束之后,为什么没有在井国广泛的推广空明镜?你也不是一个藏私的人呀。” 彭升问道。 周玄也琢磨着彭升的话,既然当年云子良听说过空明镜,而且也根据空明镜之法,制造了逃生的画卷, 不管从哪个角度去讲,空明镜的引导之法,云子良是深度了解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空明镜”依然没有被其余人知道,这就不得不让彭升怀疑……云子良是不是藏私了。 面对质疑, 云子良苦笑一声,说:“若是藏私就好了,藏龙山那么多的寻龙道士,就不至于被灭门,我也不会被那么多道者打成半人半鬼,失去自由,躲藏在画卷之中。” “嗯?” 彭升、周玄同时反应过来,原来藏龙山灭族,祸起空明镜。 “在西行之后的一些年里,我也在领悟空明镜之道,甚至我能制作出实体的空明镜,然后我与藏龙的上千个山人,便开始大肆传播空明镜……” 云子良抬起头,望向昏黄的灯盏,说道:“大祸便来了,那是血光之夜,四处都是杀伐,四处都是惨叫之声,有天上的道者,有身穿黑袍,不知其身份之人, 藏龙山被血洗一空,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主谋是谁。” 云子良叹着气,说道:“我只知道,他们手段极凶狠,只要是知道空明镜的人,一概不留活口。” “他们杀掉藏龙山那么多人,目的便是不让空明镜之法,在井国传播,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树族全部干掉?” 周玄询问道。 树族之人,个个都懂空明镜,他们才是最大的威胁呢。 “那我也不清楚。”云子良又说道:“或许是因为刺青一族几乎不与外人交往吧。” 刺青一脉,无论是树族、古族,弟子几乎不在外界行走,他们仿佛是世外之人,正因为如此,刺青一族才成了井国的隐秘堂口,诸多古籍几乎都没有刺青一族的记载。 “这场血洗行动,会不会是佛国人干的?”彭升一旁问道。 毕竟藏龙山空明镜之祸,按时间线来说,是晚于佛国人侵彭家镇的。 佛国人知道空明镜的强大,他们杀掉传播空明镜的人,不让井国使用空明镜,也是有道理的。 “放屁,什么糟烂事情都赖我们佛国身上。” 莫庭生有些不乐意了,躺在地上,张口说道。 周玄将手中的瓷碗朝莫庭生脸上砸去,呵斥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等莫庭生被砸得满脸血,低头不语后,周玄又说道:“彭兄,莫狗的话,话糙理不糙,同时集中那么多道者,的确不像佛国的能量。” 佛国人要这么厉害,也不至于用洪水这种隐晦的手法,直接派下诸多道者,把明江府杀个干净就完事了。 “我也觉得不像佛国人所为。”云子良说道:“我逃脱了那场杀孽,将自己的身躯斩去一部分,藏在空明镜里,逃脱了那些人的追捕,将近三百年的时光,我一直都在琢磨,到底是谁灭了藏龙山, 我将天上的二十四尊天穹神明级想了一个遍,愣是没想透。” “老云,假如不是二十四尊天穹神明级做的呢?” “应该不会,道者的手段,我分得清。”云子良说道:“道者由天穹神丝垂落,这些神丝,也会成为他们道行中的一部分,在动手之时,便会出现神丝。” “天穹之上的神丝颜色通红,但假如有些堂口的手段,便是这红丝,比如说巫女堂口,你如何分辨?” 周玄见过神丝,也见过巫女的红丝。 如果是从神丝的模样来判断的话……如何辨别道者与巫女? “我想过,但巫女没有那么多高香火的人。” 云子良说道。 “只是人间界没有,但光阴界呢?”彭升问云子良。 “光阴界是来不了人间的。”云子良又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说道:“既然神明有办法从天穹降临人间,光阴界中的人,自然也有他们的办法。” 众人一聊,便觉得事情有些敞亮。 “我从没有往光阴界的方向去想,只因为我认为那些人都是道者。” 云子良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不过,灭了藏龙山的人来自光阴界,也只是目前的猜测而已,还不能当真,最多当个备选答案。” “目前,先不去想是谁灭了藏龙山。”云子良说道:“关于空明镜的事情,还不能散播出去,不然,会引来那些黑衣歹人。” “已经散播了。” 周玄摊着手,大咧咧的说道。 “啊?” “整个明江府的游神,都已经启镜了,乐师、画家,升入八炷香火,巫女的商文君、花清影,也已经是坐七望八的层次。” “额……” 云子良顿时愣住了,一醒过神,双手拍桌,数落道:“完了,明江府的游神都完了,那一场血洗之夜,估计要在明江府重演。” “乐师、画家都是八炷香的人间半神,有他们在,应该不惧怕你说的那些黑衣人吧。” “你猜猜我巅峰的时候,是多高的香火?” “八炷?” “九炷。”云子良说道: “我打小便走的点穴一派,四炷香后,我观想到了人间金龙,于是我拔掉了香火,重新修行感应派,感应派没有香火,秘境之中,只有一条金龙。” “金龙最开始只是一条小白龙,会有变化,二炷香后,白龙成红龙,生出厚重鳞甲,就这么一直变化,直到出现第八种变化后,秘境之中,便有金龙盘绕,得升九炷香。” 周玄听到此描述,才想起自己的寻龙香,便是由金龙所化。 “很多人都传我是四炷香横扫道门,四炷香横扫个球!我是人间九炷香,加上那上千位山人,都被那些黑衣人血洗,画家、乐师的八炷香,够瞧吗?” 云子良一番话,说得彭升哑口无言。 周玄却说道:“不还有桃花祖树吗?彭兄曾经靠着祖树加持,也短暂的扛住了当时的天穹神明级彭侯,现在八炷香有两个,有了祖树加持,也应该能对付一个天穹神明级吧?” “祖树还未抵达巅峰。”彭升说道。 在明江浩劫结束后,祖树便力量耗尽,重新沉退到了大母星坑之中。 “咱们打进刺青禁地里去,让祖树重回彭家镇,它不就回到巅峰了吗?” “打进去之前,那些黑衣人若是来了呢?” “他们的动作,有这么快吗?”周玄问。 “那就不知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云子良说道。 周玄则上了楼,说道:“我先神魂日游,去通知画家、乐师,暂时不要将空明镜的启镜之法外泄。” 若是黑衣人们,确实有云子良说的那般道行高明,那的确是明江府扛不住的祸乱。 若说黑衣人的杀伐是为了控制空明镜的传播,那周玄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让空明镜大量的传播,暂时不引起黑衣人的注意。 “最好不要传播,目前,明江府赢不过黑衣人,实力还不够。” 云子良叹着气,喃喃说道。 …… 进了二楼卧室,周玄通过李乘风,询问到现在开赈灾会议的地点后,便神魂日游而去。 …… 赈灾会议,在利苑大厦一楼的会议室召开。 参会的人,除了明江府游神外,还有红棺娘子,以及一些府衙的人。 府衙的人出赈灾善后的方案,画家和乐师负责思考方案的可行性,然后拍板。 大多会议,都是冗长且无聊的, 红棺娘子在府衙人一次又一次的提方案之中,快要昏昏睡去。 支持她不打瞌睡,便是等会议结束之后,画家会传她空明镜的“启镜之法”。 这道法门,让红棺娘子无比羡慕,一面镜子,便让画家、乐师都明悟堂口的手段,升入八炷香。 “这得省多少年香火啊。” 红棺娘子望着八炷香的画家,实在是眼馋得紧, 也就在这时,会议室内,传出了周玄的声音。 “府衙之人,去室外等候,我有要紧事宜,要跟明江游神讲。” 画家听出了是周玄的声音,便起了身,朝府衙的人抱拳,说道:“麻烦诸位,请到厅外等候。” 明江府的最高权力是骨老会。 如今虽然骨老会背后连接的神明陨落,天官的神格还握在「弓正」手里,但就凭画家、乐师同是八炷香,明江府的第一堂口,此时依然是骨老会。 既然画家发话了,府衙的人也只能先行离开。 等府衙的人走后,周玄才将神魂显相,对画家说道:“老画,空明镜的事情,暂时不要向堂口的弟子公开,暂时先将这份隐秘止于你们几人。” 周玄这么一说,红棺娘子不乐意了,当即便回问道:“为什么呀?这老画他们都知道空明镜了,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 空明镜意味着香火,不说升到八炷香,就算升到商文君、花清影这般坐七望八的香火,那也省去了许多年攒香火的时间。 香火就在眼前,红棺娘娘却拿不到,怎叫她不揪心。 “我一定要学空明镜,明江府可不能欺负人,我和我们堂口的船夫弟子们,为了明江府,那是煞费苦心,救人救灾我们冲在前头,捞好处就不让我们捞,没那样的道理。” 红棺娘娘平日里对周玄,言语温柔,但涉及到香火,甚至以为周玄要藏私,她那火爆的性子便涌了上来。 画家很了解周玄,他知道小先生不是个藏私的人,便对红棺娘子说道:“棺娘,先别着急,小先生讲话自然有他讲话的道理,你先歇一歇,让他把话讲完啊。” 红棺娘子这才停住话头,双手环胸,听周玄的下文。 “以目前的形势来说,空明镜既是提升香火的捷径,但是……它也是一场大祸,一场诸位谁都挡不住的大祸。” 周玄便将云子良、藏龙山之祸,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得众游神的脸上,尽是忧色。 他们万万想不到,今日辅助他们晋升的空明镜,竟然让藏龙山遭遇了灭门祸事。 尤其是藏龙山里,还有人间九炷香坐镇。 “云老先生,真是人间九炷香?” 画家问道,他听说过云子良的大名,知道这位曾经“四炷香横扫道门”的天才,但他没听说过云子良升入过九炷香。 “老云那个人,虽然神叨叨的,但他不至于说谎,而且他讲他九炷香时,彭升也没有异议,彭升了解老云,他没有异议,便是认为老云一定能升入九炷香。” 有了周玄的肯定回答,众游神瞬间哗然,议论纷纷。 但他们议论的,只是该如何面对这场无妄的灾祸,而不是后悔自己习得空明镜。 井国修行香火,但凡能涨香火的物事,便如同肥肉一般,谁都想啃一口。 游神们都是打小习惯啃肉的主,如今既然啃住了空明镜这块巨肥的肉,哪有松口的道理。 黑衣人的袭杀,不就是死吗? 但有香火,不敢去抢,比死了还难受。 众人议论之后,乐师便对周玄说道, “小先生,空明镜既然学来了,我们就不后悔,但是,既然那什么黑衣人嗜杀,见到懂空明镜的人便要杀之而后快,那我们也不怕,直接把空明镜之法通过游神司灯笼,在井国九府散播,我不信他能把井国所有堂口的弟子,都杀得干干净净。” 其实乐师这番话,也是气话,游神司的灯笼,只能在明江府使用,想把空明镜之法,通过灯笼,散播到井国九府,这简直是开玩笑的事情。 但灯笼不行,有东西能行,周玄灵机一动,说道:“唉,你们倒是提醒我了, 我本来还说找不到对抗黑衣人的办法,如今接近找到抗衡他的办法了,画家,还是按我说的,暂时不要让空明镜外泄,等我的回复, 棺娘,你也再忍一忍,就这两天,教你启镜之法,明江府一定不会辜负你。” 有了周玄的劝慰,又有了藏龙山的前车之鉴,棺娘到没那么急躁了,点头说道:“那我等着。” “诸位,空明镜的事情,等我的消息吧。”周玄讲到此处,又对画家说道:“对了,老画,我还有件事要找你商量。” “小先生请说。” “今日,我在冥石集会之中,听到彭侯讲过,他的神明之力被人切断了,他怀疑是香火道士出的手,但是香火道士绝不可能在人间做出这般手笔,我怀疑,明江府里,还有能人。” “这我倒想起来了,明江府,没起过这么浓的雾。”乐师被周玄一提点,也想起了今日的雾有些古怪。 “你们自己琢磨琢磨这雾的源头在哪,我先回店了。” 周玄只管抛出问题,至于答案如何,让游神司自己商量,他目前要做的,便是克制黑衣人,而克制黑衣人的办法,此时,就在云子良手中…… ps:兄弟们,今天家里事有点多,就这两天,把欠章写出来哈。 第263章 祆火教 周玄日游回到自己的躯壳中,他听到楼下的云子良与彭升还在聊天,便开门下楼。 这会儿,赵无崖已经回老画斋了,彭升和云子良这俩位同时代的人物,撞了面,话就特别的密。 “三百年的沧桑桑田,变化也太大了,高楼林立,以前哪有那么高的楼。” “可不是嘛,观星台也没如今的利苑大厦高啊,如今的有钱人,很会享受,电影院、公园、歌舞厅,保龄球馆,抽的那些烟,比咱们那时代烟叶子好抽许多。” 云子良藏在画里,也不知春秋四季,直到画卷被周玄拿到了,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享受舒服日子。 他的感慨,比起彭升来,要多上不少。 彭升还得学呢……刚重生出来,在民生、世界的见识方面还得提高眼界。 “往后好玩的还多着呢。”周玄走到云子良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手伸向了云子良:“老云,拿来。” “拿什么?” “佛国主脑啊。”周玄说道。 “尽瞎扯,我哪有那玩意儿?”云子良眼神躲闪。 周玄压根不信,伸到他衣兜里便翻出了那个银灰色,闪动着金属光泽的佛国主脑,也就核桃般大小。 “你咋知道这玩意在我手里?”云子良很是难受。 他上次捡了块佛国的冥石,自己还没玩上呢,就被桃花祖树砸个稀巴烂,这会儿再捡了个佛国主脑,他打算先给它盘出包浆来,再交给周玄。 “佛国主脑来东市街,是为了唤醒藏在木华身体里的百鬼之母,唤醒的手法和冥石唤醒是一样的,翠姐一定会启动了风水阵,缠住了主脑,你玩心那么重,肯定把主脑截下来了。” 周玄的剖析,直中云子良的命门。 “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对了,你说这佛国的主脑,到底有啥作用啊?” “佛国灭了血肉神朝之后,获得的一种技术。” 周玄又将主脑的作用跟云子良、彭升讲了。 “这主脑,能收集消息,散播消息,这不就相当于一个电话吗?” “比电话牛多了。” 周玄捧着主脑,说道:“有了这个主脑,血洗了藏龙山的黑衣人,就不敢造次了。” “这么个玩意儿,能干得过那帮黑衣人?我咋这么不信呢?” 云子良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干是干不过的,不然这主脑能这么轻易的被东市街的风水阵拿捏吗?我需要的就是它奇快传播讯息的能力。” 周玄将主脑握住,问云子良:“我说明白点,老云,那帮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不让空明镜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呗?” “对啊,我们有了主脑,就有了将空明镜传播到每一个州府的能力,这就是一种威慑, 若是那帮黑衣人,敢轻举妄动,我就让主脑把空明镜的消息,传到井国九府的每一个角落。” 敌人越反对什么,就说明他们越怕什么。 云子良听到这儿,一拍桌子,说道:“那挺好,咱们立马把空明镜的消息传到井国九府,不就行了,天下堂口的弟子那么多,那群黑衣人再厉害,他杀得完吗?” “胡说,真要这么做了,黑衣人不得拿咱们这些始作俑者开刀发泄?咱们现在扛得住吗?” 周玄虽然胆子大,但也不是傻大,这种明摆着当炮灰的事情,他才没兴趣去做。 “那岂不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将空明镜的隐秘,在井国散布?” 彭升换关心空明镜能不能普及开。 “稳扎稳打,咱们现在的实力,明显比黑衣人差,需要弥补实力, 让明江府的祖树恢复巅峰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云子良问道。 “第二步?自然是清除明江府祖龙的污染。” 周玄说道:“我第三个堂口走的是寻龙堂口,傩修行一个堂口,能将这个堂口修到九炷香,虽然这个九炷香的威力,受限于我自己的香火层次,但至少也能依靠这明江府祖龙,吸取一些力量。” “计划倒是计划得好,用一个佛国主脑,争取成长的时间。” 云子良想到此处,又说:“若是能让明江府天穹上的苦厄天神彻底苏醒,那就好了。” 天神一旦苏醒,决然不会惧怕那些黑衣人。 “苦厄天神与傩神相比,谁强谁弱?”周玄询问着云子良。 云子良当即便说道:“当然是傩神强,他是井国数万万人的命运交织而成,不过,傩神比苦厄天神厉害,并不代表苦厄天神不厉害。” 彭升也说道:“毕竟是天神级,只要出手,便会被天地禁制强行入眠的人物,远不是人间九炷香比得了的。” “唉,苦厄天神,你能不能别打瞌睡了,好不容易点燃了你的火,你也得发挥点作用才行。”周玄数落道。 …… 明江府天穹,已值深夜,白天里不太明亮的天神之火,此时比其余星辰要明亮得多, 骑着黑驴的香火道士手握拂尘,翩翩行至天神之火处。 “扫把星,明江府这一波劫难算度过去了,我顺带去佛国走了一遭。” “佛国是什么样子?”苦厄天神询问道。 “表面上与井国并无二致,就是那些秃驴庙多过井国不少。” “你意思是他们还有表面之外的空间?” “井国难道就没有吗?”香火道士反问道。 苦厄天神被怼得哑口无言,又说:“周玄帮了明江府太多,我日后一定会报答它。” “一个睡得昏昏沉沉的人,谈什么报答?等你醒过来再说吧。” 香火道士尽拣着苦厄天神的痛处挤兑。 “给我半年时间,我便能苏醒一部分意识。” “给不了你半年时间,空明镜的隐秘已经被彭升、周玄、云子良看破、传播,我瞧见了未来,袄火教那帮人,一定会来明江府。” “又是空明镜惹出来的麻烦。” 苦厄天神对香火道士口中的“祆火教”似乎有些烦躁,又恶狠狠的说道:“若是祆火教狩猎了周玄,我便将杀光祆火教的人。” “你少吹点牛,咱这个天还能聊下去,祆火教为何而存在?为了扶植新的天神降临,他们若是进了明江府斩杀周玄,你这团暗淡的火还跑得了吗?” 苦厄天神再次沉默,他没有傩神那般强烈的战意,沉睡的原因与傩神更是天差地别。 “傩神只是因为出手过于强横,才会受到天地禁制的监管,陷入沉睡,你就不一样了,你不过是个待宰的羔羊,顶着个天神的名头,一般的宵小不敢动你,但若是猎人过于强横,管你什么天神不天神……” 香火道士的话,像冰冷的刀,刀刀都往苦厄天神的心窝子里捅,捅得火光都黯淡了许多。 苦厄天神长叹一口气,问香火道士:“袄火教那帮人,到底是谁,它们到现在都没有露出真面目吗?” “我看不到,我从井国过往的时空中,只能瞧见袄火教的几只小鱼小虾,但真正的大鱼,我一条都瞧不见。” 香火道士说道:“或许,那位后生,能瞧得见。” “他香火不高。” “彭侯、天官、鬼手香火高不高?云雾尊者香火高不高?都被周玄集结骨老会、巫女斩杀掉了。 有些人,不看香火,看这儿……” 香火道士的拂尘尖,轻轻抚过太阳穴。 “你说周玄会不会已经被袄火教的人盯上了?” “暂时没有。” 香火道士朝着面前,吐了口雾。 天神之火在雾的笼罩下,便显得模糊。 “多亏了今天那场雾,隔断了彭侯的神明之力,挡住了袄火教的眼睛,这层雾散去后,依然在天穹上拢了一层透明的罩子,这雾,我似曾相识,偏偏我想不起来是谁出的手。” 香火道士是井国时空的守护者。 而井国的时空,每五年就会重新建造成一个新的世界。 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如那恒河之沙,密密麻麻,要从这广袤无垠的记忆中精确的寻找到那粒沙子,饶是他这般神仙人物,也是极难的。 “明江府的危机,看来没有全面解除。” “明江府的危机,才刚刚开始。”香火道士捧着拂尘,哀叹一声,又说道:“但明江府有周玄,倒是有希望。” …… “墙小姐,玩大富翁呢?” 周玄笑呵呵的进了秘境。 墙小姐正与血井人脑玩得入迷,便随口应了一声:“嗯,很好玩。” “先别玩了,我吧,有个忙,想让你帮一帮。” 周玄实在不知怎么开口, 佛国主脑拿出来,便触及了墙小姐血肉神朝覆灭的伤心事情。 “阿玄,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忙你说嘛,怎么支支吾吾的。” “以前莫庭生交待过,说有两枚佛国主脑,一枚在云雾尊者手上,一枚在明江府某个地方藏起来,我今天找到了其中一枚主脑。” “拿来我看看。” 墙小姐直接朝周玄伸手,周玄便控制着躯体,将主脑送入了秘境之中。 墙小姐见到了那枚漂浮的主脑,扬起手抓了过来,她强大的意识,分出了一股,钻进了主脑之中,仔细一感知后,对周玄说道, “确实是我们血肉神朝的技术,但是……只学了一些皮毛。” 她跟周玄讲了起来,说道:“我以前跟你讲过,我们血肉神朝的人,都是意识体,有了意识之后,才能控制大地上长出血肉, 但主脑不是意识体,他是无数血肉之地里分离出去的意识聚合成的一个肉胎。 血肉之地赋予了他极其复杂的神经网络,无数分离出的意识聚合成了他,赋予了他最强大的意识。 而主脑的力量,便来源于他的复杂神经和强大意识,佛国人的确掌握了主脑的运作原理,但他们无法重构神经网络与意识,只能做出了这么个四不像的玩意儿。” 墙小姐整体的叙述极其平静,似乎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血肉神朝覆灭的结果,如今见到佛国主脑,反而不再带着悲伤。 “墙小姐,你能够让这个佛国主脑,为我所用吗?” “可以,这个主脑,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墙小姐沉思了片刻,又说:“一个晚上,我就能彻底改造出这个人脑,清洗掉它的思想,为它重塑新的思想……嗯……思想改造。” “会不会残留下佛国的意识?”周玄需要这个主脑有绝对的忠诚。 “不会的。”墙小姐强调道:“这个佛脑是个低端货,徒有其形,毫无内涵,顶多算个小玩意儿。” 极有鄙视意味的话,反倒刺激了佛国主脑,它立刻发出了机械麻木的声音,说道:“血肉神朝瞧不起佛国,觉得佛国低端,请你搞清楚,血肉神朝与佛国的战争,是以血肉神朝的覆灭而结束, 佛国将血肉神朝所有的生命体尽数杀死,你们,是一脚就能被人踩死的蝼蚁。” 这话一出口,周玄都想把佛国主脑摔得稀巴烂,这玩意儿真是贱得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墙小姐却异常的冷静,说道:“你想刺激我将你砸碎,你便为佛国尽忠了,对吧? 你不想自己被阿玄使用,拿来对付你那狼子野心的佛国对吧?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墙小姐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微笑了起来,说道:“血肉神朝的人,都如我这一般,情绪很稳定的,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不会产生攻击的欲望,这么和善的族群,斗不过你们一肚子坏水的佛国,是理所当然, 但不意味着你们厉害,只能说明你们佛国素质低下。” 周玄听了这话,顿时回忆起了过往的细节。 佛国只是一个宝山寺被毁,那莫庭生就跟疯了差不多, 但墙小姐听闻血肉神朝被覆灭,也只是呆呆的坐着流泪。 墙小姐比他想的,要坚强得多,情绪更是稳定得多。 “阿玄,这枚主脑就交给我了。” “我要为佛国玉碎……”主脑咆哮道。 “玉你娘的碎,要不是用得着你,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 周玄忍不住爆了粗口。 有了墙小姐帮忙改造,周玄便放心了,他离开了秘境,回到屋内休息。 …… 次日,天光大亮, 墙小姐便在秘境中呼喊着周玄:“阿玄,改造完毕了。” “这么快?” “早就改好了,你醒了,我才喊你的,我和甲、乙、丁已经耍了好久的大富翁。” 墙小姐给秘境中的人脑,编好了号——甲、乙、丙、丁、戊…… “我现在就来拿。” 周玄进入秘境之中,接过墙小姐递过来的主脑。 “佛国就是坏种,我和佛国人势不两立。” 主脑一入周玄的手,便急吼吼的发布着“反佛宣言”,和昨夜的它,判若两脑。 “这玩意儿现在这么听话的吗?” “改造很简单的,本来就是我们血肉神朝的技术。” 墙小姐对周玄讲道:“不过这货太低端,自我意识比较僵硬,你需要它做什么,就跟我讲,我帮你重新调试。” “我要让它把空明镜的隐秘播放到井国九府的每一个角落,但还不能现在播,要加两个条件,第一,我让他播他才能播,第二,我一旦死去,他便会自动播。” 周玄将自己的计划跟墙小姐讲得明明白白,墙小姐一副“小事,包在我身上”的气场,将一部分黑水化作了无数根细细的针,探进了主脑核桃大小的身躯中。 数分钟后,墙小姐便对周玄说:“差不多搞定了,平日里,他会随机在井国九府之中游荡,这段时期的指令,只有一个,就是隐藏,它会使尽浑身解数,藏匿起来, 一旦你下令,让他把空明镜的隐秘,播放到井国九府的每一个角落,他便会现身做事。” “至于你的另外一个需求,你把它带到秘境之外,将指血滴到他的身躯上,它便和你产生了链接,他不管离你多远,都能感受到你的心跳,一旦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它也会将空明镜的隐密,带到九府的每一个角落。” “高级,我说的是你改造手法高级。” 周玄跟墙小姐道了谢,便握住了主脑,要出秘境。 “阿玄,空明镜的隐密,我没有录入进去,你到了外边,重新录一遍,影像、声音、文字,都可以。” “明白。” …… 出了秘境后,周玄先咬开手指,将指血滴到主脑上。 如今,被重新改造过后的主脑,十分配合,将躯体裂开一道缝隙,敞开了接引着周玄的血。 “玄子,你玩啥呢?” 云子良瞧了周玄。 周玄笑了笑,将店门关上,对云子良和彭升说道:“来,把空明镜的引导方式,当着主脑的面录一遍,等到主脑要向井国九府传送空明镜的启镜之法时,井国所有的修行者,瞧见的便都是影像了, 学习资料嘛,没有比影像更容易理解的了。” “还有这功能?但这个佛国主脑,靠不靠得住?” 云子良提到了佛国,顿时便触发了佛国主脑的关健词,它顿时嚎啕了一声:“佛国人都是天生坏种,我和佛国势不两立。” 周玄摊开双手,对云子良说:“你瞧瞧,靠得住的。” 云子良和彭升这才对着主脑讲起了“空明镜启镜之法”。 “老爷子,脸往左边瞅一点,要一点镜头感啊。” “头往上抬,拍出来就漂亮些。” “就这样,就这样,保持住,声音还可以再洪量一点,方便观众的理解。” 周玄很是无语,主脑现在整个一狗腿子。 “主脑,录完之后,就飞到我的秘境中来。” 周玄要用主脑威慑那群黑衣人,自然要想好怎么藏匿主脑。 而藏匿主脑最好的位置,便是自己的秘境——虽说主脑体积极小,可以遁入沼泽、大河之中,很难找到。 但“很难找到”不代表一定找不到,毕竟他不了解那帮黑衣人到底是什么道行,还是得防着点。 至于黑衣人要是找上门了,他能不能顺利的释放掉主脑? “都到需要释放主脑的地步了,便说明威慑失败了,既然失败,明江府都斗不过那帮黑衣人,那释不释放,还有什么区别?” 威慑,玩的是心态。 心态够硬的威慑,才是好威慑。 所以,周玄并不打算释放主脑,而是要将主脑藏在秘境之中。 当然,若是真的周玄身死,秘境中的血井,一定能暂时藏起主脑,然后等待时机释放。 “主脑,听见我讲话了没,等你录完了空明镜的启镜之法,便送到我的秘境里来。” “周老师,我听见了,另外,叫我主脑太抬举我了,叫我小脑就行。” “小脑,听上去一副智力不太健全的样子。” 周玄一旁打着盹,等到“小脑”录完了空明镜的“视频”后,便嗖的一下,飞到了他的秘境之中。 别说,这小脑还挺贫的,临走前还跟云子良、彭升打着招呼。 “云老爷子,帅。” “彭老爷子,俊。” “这段录像,要是播放到井国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额……除掉那些审美不太健康的人以外,都会被两位老爷子俊美英姿折服。” 周玄听得都眯瞪眼睛,“小脑”真的只是被改造了,这不是扔那个夸夸群里熏陶了一晚上吧? 搞定了威胁黑衣人的主脑武器后,周玄便开始忙活正事了, 他打电话给了画家,让他过来把邪神「光阴」、莫庭生接到城隍总堂的审讯石屋里,他要亲自审讯。 莫庭生没有什么审讯的价值了,当让他和风先生见个面,了了他的“心愿”。 「光阴」的审讯价值就很大了,明江府的祖龙被污染的事情,还要从他的身上找突破口。 电话打完,周玄便去换出门的干净长衫,云子良喊住了他:“小玄,你要出门啊?” “是啊,光阴还得接着审呢。” “那不行,你今天要学寻龙之法,寻龙要见寻龙气,才能开始烧香。” 身无寻龙气,不可见真龙,这是寻龙谶语的前两句,足见“寻龙气”之重要。 “寻龙气要怎么见?”周玄问道。 “哦,要在真龙之地里,感受此地中的百姓样貌,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丝丝熏染的龙气,将这些龙气,都观察入心,观察得久了,秘境之中,便会生出一股气。 秘境中有此气,便能望见真龙的形态, 这股气,便叫寻龙气。” “这就叫寻龙气啊?那和我去办事不耽误啊。” 周玄指着东市街说道:“你看,这里是明江府,明江府有祖龙,那必然是真龙之地啊, 我出去办差,赶路之时,我就望望明江府的老百姓,这不就是你说的观气吗?” “要这么一说,也确实是。” 云子良仔细一想,便不再强留周玄了,只是嘱咐道:“记得,用感知力,感受你所见之人的气息。” “明白的。” 周玄讲到此处,便去换了衣物,拿了把小马扎,坐在店门口,一边感受着过往之人的微末龙气,同时也等着画家来接他、莫庭生、邪神「光阴」…… 第264章 火教令牌 周玄望着东市街里来来往往的人,他将感知力化作了丝线,来回扫荡。 或许是因为领悟了寻龙香的原因,此时周玄的感知力,敏锐的发现了行人的身体上,有一个细小的金点。 金点如灰尘般大小,有的人身上只有一粒,有的人身上有两三粒,不一而足。 当周玄的感知力细线,与那金点相撞后,金点便轻轻爆开,晕入了细线之中,本就无形的细线,被染上了隐约的金色…… “望到什么了?”云子良托着茶壶,蹲的周玄身边,问道。 “金色光点,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粒到几粒。” “你这感知力强,是够任性的。”云子良对于周玄的表现并不意外。 周玄的感知力,可是入了日游之境的,比肩天穹神明级。 而寻龙的「感应」一派,最考验弟子的感知力。 周玄又对云子良说:“我的感知力丝线撞上那些金点,便将其中的金光吸收。” “那些金色光点,便是这些人在祖龙之地里,受了祖龙的熏陶,染上的微末龙气,你吸收了这些散碎龙气,这便是在养寻龙气。” 云子良笑着说道:“寻常弟子,感知力不够,光是察看到那些金色光点,便极困难,而且往往查验几个人后,便会因为感知力释放强度过高,精神极是疲惫,哪像你似的,大口吞噬,简直是头饕餮。” 讲着讲着,云子良便想起了当年自己修「感应」的时候,也如周玄这般进度迅猛,一日千里。 “我老云的衣钵,你算是给承接上了。” 云子良又说:“东市街里人流少,你在明江府里多逛逛,三天之内,养完寻龙气,就算对得起你这身日游的感知力了。” “嗯,我继续养着。” 周玄的感知力还在继续扫荡着街市,随着他感知力吸收的金光越来越多,渐渐的,他的秘境之中,飘荡着一片金色龙鳞, 那道龙鳞原本如浮萍一般,毫无目的的飘荡,飘了许久之后,便感应到了寻龙香火的存在,便依附在了寻龙香之上。 “是不是在寻龙香火上,贴满了龙鳞,寻龙气就算养出来了?”周玄询问云子良。 “没错,龙鳞有三十六片,你已经成了一片?”云子良询问。 “对。” “有点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 “太快了。” “……”周玄。 “怕是用不了三天,你便能养出一身寻龙气。”云子良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周玄。 “怕是三天还不够哦,我事多。”周玄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三台黑色梅肯汽车,开进了东市街,从车挡玻璃里,周玄瞧见了画家。 骨老会来转移邪神「光阴」和莫庭生来了。 “玛得,这些烦心俗世,毁我堂口的寻龙天王。”云子良很是难受。 周玄明明加持进度,就能在三天之内养出寻龙气来,这在藏龙山的感应山人从未有过的事情, 明明云子良都要见到寻龙堂口中的奇迹了,却被这些缠身的俗务耽搁了周玄的修行。 “养寻龙气,多养一天少养一天,也没太大关系。” 周玄轻拍着云子良的肩膀,说道:“老云,我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路上也别耽搁养气,该养就得养。”云子良嘱咐道。 “晓得了。” 周玄上了梅肯汽车,车内坐着画家、红棺娘子。 而乐师则进了周家净仪铺,将「光阴」、莫庭生给提溜了出来,扔到最后的那台车里,他也跟着坐进了车里。 “小先生,我们去城隍堂口?” “去吧。” 周玄又对画家说:“你可以教红棺娘子启镜之法了。” “真的吗?”红棺娘子喜出望外。 她以为还要等个两三天,没想到现在就能学。 “小先生,你已经想出了如何对付那些黑衣人的法子了?” “我用佛国主脑,已经将空明镜启镜之法录下,它在井国九府之中藏匿,若是我死去了,或者我直接下令,他便会将空明镜之法传遍井国九府, 那些黑衣人不是不想让空明镜之法外传嘛?他们若是敢惹我,我就一声令下,让井国每一个人都养出空明镜子来。” 画家听懂了,这是周玄用主脑,在威慑那帮黑衣人。 “还是小先生有办法。” 画家大喜过望,转头便开始教起了红棺娘子如何启镜。 启镜原本就是一场修行,周玄也没耽误修行功夫,也将感知力释放出去,观摩着车外的行人,吸收着他们身上的金色光点,养自身的寻龙气。 车开出了东市街,人流量便攀升了起来,第二枚龙鳞,很快便出现在了周玄的秘境里,黏附在寻龙香上…… …… 九里公馆, 这一处来自六十后的公馆,因为明江府的转危为安,停止崩塌之势, 那些破碎的天空,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元妈妈抱着猫,坐在别墅前的躺椅上,享受着失而复得的惬意时光。 “哎,井灯死了,明江府里的血井祭坛便没有人去修复它,不过,那座祭坛,只是加速祖龙六子的托生,没了祭坛,六子还是能托生,只是多费些时日罢了。” 元妈妈摩挲着怀里的猫,眯着眼睛,瞧着温柔的天光。 就在这时,天上像是多了一团物事,最开始时,只是一个红点,渐渐的,红点在迅速变大,成了一团烈焰,再等离近些,就化作了“令牌”的模样。 “是火教的令牌。” 元妈妈望清了物事后,便没来由的一阵生气,手里忽然使出了力气,竟撕扯下怀里猫儿的一块皮。 “喵!” 猫儿剧烈挣扎着,元妈妈这才松了手,那猫儿便立刻跳下了她的身子,痛苦的叫嚷着。 “铛!” 一阵势大力沉的闷响之后,一座堪比丰碑的令牌,便直直的立在九里公馆的院子里,它一多半插进了土里。 “火教,你们还是来收债了。” 元妈妈面色铁沉,走到了令牌前,手伸了上去。 令牌燃着烈焰,表面像烧红的铁板,烫得元妈妈的手满是潦泡。 她脸上倒没有过多的痛苦之色, 比起烈焰的灼烧,令牌和她链接之后,传递的命令更令她痛苦。 “空明镜又现世了?树族那帮子人不都在禁地里吗?” 元妈妈接受完了全部的命令后,便松了手,往公馆别墅里赶。 在别墅楼阁的小房间内,停着两尊棺材。 元妈妈超着两副棺材躬身,说道:“小姐,二爷,火教的令牌来了。” “火教?它还是没忘了我们。” 棺材里,遮星叹着气,说道。 “毕竟当年是祆火教助我们脱的身,骗过了香火道士,他们找我们收债,也理所应当,但火教的债啊,不好还啊。” 另一具棺材里的“二爷”,幽幽说道。 遮星询问着元妈妈:“火教让我们做什么?” “明江府,空明镜现世,祆火教让我们出手……” “杀掉所有知道空明镜的人?” “击毁明江府监测法器,祆火教要进明江府。” 明江府有一尊监测法器,有这尊法器在,只要有超过六炷香的人进府,游神司便能感应得到他们。 祆火教要大肆进明江府,他们教中之人,六炷香火以下的并不多,自然要击毁监测法器。 “比杀人还难。” 遮星愤愤的说道。 若是那尊法器那么轻松便能击破,她不早就击毁掉它了吗? 还用得着让“井灯”当她的脚,在明江府中行走? “询问祆火教,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哪怕是杀明江府画家、乐师,都好过击碎法器。” 遮星说道。 “好的,小姐。”元妈妈便撤出了房间,继续去与令牌链接,祈求得到祆火教的回应。 “二哥,祆火教留在你身上的印迹还强烈吗?” “你想把剩下印迹磨灭掉,然后不理会火教吗?不要那么做,火教能将我们藏匿起来,躲过香火道士,便说明他们教中,有超过你我的高人, 我们得罪不起火教。” “可若是击碎明江府器,我们俩将无所遁形。” 遮星说道此处,便是叹息,时空世界里有香火道士,人间界有傩神,她哪里都去不了。 “先等元妈妈与火教沟通,看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 “看到了,我从空明镜里,看到了井国的水域,到处都有浮尸,都是我们船夫的弟子,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苦难, 有弟子是被水匪杀掉而死,有弟子是被水中的巨鱼吞身而死…… 这些弟子的一生命运,都是被水域撑托起来的,如今死了,也归于大河之神的怀抱之中。” 红棺娘子在悟道,她看到了苦难,也回忆起了自身的苦难。 她望见了当时还是孩童的自己,被红布裹住了双眼,身子被父母绑得结结实实,装进了一个红棺材里,顺着江水漂流。 在红棺中,棺娘不断的哭嚎,岂求父母救命,但她那幼小的生命,只能跟着江水上下浮沉。 “弟弟得了绝症,爹爹和阿娘信了民间邪法,要将我献祭河神,说河神能救我弟弟,要我一命换一命。 我呸,先不说河神是否住在那条江中,只说弟弟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红棺娘子发狂了一般,在轿车之中疯狂的叫喊着自己的身世, 周玄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叫“红棺娘子”。 “师父说我的命苦,命苦之人,方能大彻大悟,成为最厉害的苦鬼,苦鬼的命,不是我选的,是爹爹和阿娘强加给我的。” 红棺娘娘越发暴躁了起来,咆哮之下,车里座椅的皮子都在迅速衰老、变形,好好一台梅肯轿车,此时内部像一个饱经岁月的垃圾筒。 “画家,棺娘这没事吗?要不然你出出手?” 周玄怕棺娘直接疯了。 画家与苦鬼打交道比较多,他摇了摇头,说道:“无妨的,小先生,这是苦鬼弟子晋升的前兆,苦鬼弟子,都是人间苦命人, 在晋升之前,便会忍不住的回忆自己的凄惨身世,于这份身世之中,领悟「命中皆苦」的真谛,方能突破桎梏,晋升香火。” 言谈之间, 红棺娘子的情绪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一股强悍的气势由她的身子之中弥漫。 “以我年幼红棺,昭告光阴界。” 红棺娘子像是捏住了一团空气似的,猛然松手,周玄便瞧见附近的天穹上,有一瀑江水。 江水托着一个不大的红棺,棺中,传出了小女孩凄惨的哭声。 那小女孩,便是年幼时候的棺娘。 红棺化作了光点,光阴界中召唤八炷香弟子的谶语,在红棺娘子的心中萦绕。 “八炷香,我突破了八炷香。”红棺娘子抑制不住激动,竟然喊出了声。 周玄一旁直乐,他倒是觉得红棺娘子可爱,凄惨的身世,到底没有掩埋棺娘的赤子之心。 画家则向红棺娘子抱拳,说道:“恭喜棺娘,破入人间半神之境。” 周玄一时间觉得这井国的人间半神,还真有点多,空明镜现世之后,光是明江府,便多了三尊半神。 “空明镜真是厉害,怪不得那些狡猾的黑衣人不愿空明镜在井国传开。” 红棺娘子终于抑制住了激动,语气也渐渐平静了起来。 车还在开,开过府衙的时候,周玄便瞧见府衙的大院里,竟是密麻麻的尸体。 不用问,这些尸体,都是明江洪灾之中死去的不幸之人。 “停一下车吧。” 周玄喊停了司机,下车朝着府衙大院走去,画家、棺娘也都跟上。 望着如海的尸体潮水,周玄第一次亲眼目睹,便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他叹着气,在尸体之间走着,见到了未曾瞑目的尸体,便轻轻将他的眼睛抚上。 也就是此时, 这些尸体身上沾惹的微末龙气,不用周玄的感知力丝线去撞,便自顾自的飞入了周玄的秘境之中。 数片龙鳞在秘境中形成,依附于周玄的寻龙香火之上。 似乎这些龙气,便是死去的老百姓们感谢周玄的关心。 龙气的意外收集,让周玄心情更是难受,他不自禁的唱动着周家班里的引魂词,为这些亡魂超度。 红棺娘子与画家见状,也学着周玄的样子,去给那些尚未瞑目的尸体抚眼。 等做完了这些,两个钟头的时间,便悄然过去。 周玄此时才问画家:“老画,明江府这次死了多少人?” “将近两万人,明西区那边遭灾很严重,所幸洪水没有冲进明东区,不然以明东的人口密集程度来讲,死亡人数估计要翻好几倍。” 画家讲到此处,脱去礼帽,朝着尸体鞠了一躬。 “两万多人,这里应该没有两万具尸体。”周玄说。 “这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放置在慧丰医学院里,唉,这次也多亏了几百号苦鬼弟子和棺娘,他们以水遁之法,在洪水之中救下数千老百姓。” “遭灾百姓的补偿,商量出方案了吗?”周玄关心着洪灾的善后问题。 “已经定下了,有家属死掉的人家,死一口人,便补偿八千块,若是全家没有活口的,数据也会统计起来,将他们的补偿金,分摊到其余遭灾的家庭之中。” 画家讲到这里,脸有些红,说道:“八千块不多,但已经是我们集合了大大小小的堂口、明江府的各大富豪,凑出来的一笔钱,这些年明江府发展快,府衙的钱都投入了大大小小的建设之中,也不富裕。” “灾款的数目尚可,但你们骨老会得上点心,从上到下监督一下,有些白眼狼,还指着这场大灾发家致富呢,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资金,可不能富了那群白眼狼。” 周玄很清楚,每逢大灾,总有些人像欢腾的蚂蚱似的,吃得肚满肠肥。 “小先生,我们也有这个焦虑,怕集中来的钱,到不了灾民的手上,所以,这次督办灾情的人,都是巫女。” “巫女这方面有什么特殊吗?” “小先生竟然不知道?”画家很是诧异,明明周玄的姐姐便是老殿的第一巫女,怎能不了解巫女的特性呢? “哦,我与姐姐很少交流香火心得。” “巫女修的是无情道,她们吐露出来的红丝,叫无情丝,斩却了自身七情六欲炼出来的,所以巫女大多与世无争,除了对香火上心,其余方面,便更多的是漠然态度, 所以,巫女不爱钱,不爱名,让她们督办这场洪灾的善后事宜,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要是正的,下梁便歪不了。 巫女便是这场洪灾的上梁。 “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姐姐成天像是只懒猫儿。” 周玄回忆起姐姐在周家班每天做的事情,基本都是闭目养神,慵懒得很。 “那我放心了,走吧,接着审光阴,光阴背后的小姐,污染了明江祖龙,若是不提前查清楚他的毛病,只怕还有大灾大难。” 周玄再次朝尸体鞠了三次躬后,上了轿车,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往城隍总堂。 车上,红棺娘娘问起了画家:“老画,八炷香之后,光阴界便会召唤咱们,没有抵抗他们的意志,那我们必然会进光阴界,你想好抵抗的意志了吗?” “我还用得着抵抗吗?” 画家指了指车后的府衙,说道:“这场大灾,有天官那狗娘养的功劳,骨老会是明江府的罪人,我一定会守护明江府,替骨老会赎罪,红娘,你呢?” “我还没想好,但我应该不会去光阴界……人间界多好啊,我舍不得离开。” 周玄一时间,被棺娘的乐观打动了——打小被父母拿去给弟弟换命,但棺娘似乎并不埋怨这个世界,还有一颗古道心肠,救下了这么多明江府百姓。 这世道,要是如棺娘这般的高香火之人,再多一些,该多好…… …… 城隍总堂,石屋之内。 周玄呵斥着光阴。 “你背后所谓的小姐是谁?” 光阴摇晃着癞蛤蟆一般的脸孔,冷笑道:“你们休想在我这里问到任何关于小姐的事情,你周玄也不行,我知道你有说书人的梦境,但我们邪神,不惧怕你的梦境。” “柳神是你的同伙吧,他是掌握了一部分梦境法则的邪神,他也死在了梦境法则之下。” 周玄当时利用「地子」刺青,结合他自己既是说书人,又是刺青师的特性,凝造出了一个虚假的“梦境天神”,杀掉了柳神。 “呵,能用梦境法则杀了我,但你无法入我的梦,从我这儿问到关于小姐的事情。” 光阴翘着二郎腿,冷笑着说:“哦,不过,我送你一点关于小姐的消息,算是我光阴之神,对你们的恩赐。” 审讯光阴的人,不止是周玄,还有画家、乐师、红棺娘子,他们都不知道光阴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但与那「小姐」有关,他们便竖着耳朵听。 “明江府转危为安,靠了一场大雾,我告诉你们,那场雾,就是我们小姐布下的手笔。” 光阴被赵无崖看管在周家净仪铺之时,便透过窗子,瞧见那场浓得伸手不见无指的雾。 他自然知道,那场雾,便是小姐布下的。 “那场雾是你背后的小姐洒下的?”周玄询问道。 光阴张狂的笑道:“你们瞧不起我们邪神,老觉得我们邪神杀的人多,呵呵,我们杀的人,跟你们明江正神比起来,那可少太多了,我们简直是大善人。”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让画家和乐师极其恼火,可又无法反驳。 明江府似乎陷入了天大的黑色幽默之中——正神要毁灭明江府,而邪神却救下了明江。 虽说明江府的洪水退去,不全是邪神的功劳,但人家确实出力了。 “哈哈,哑口无言了吧?你们还站在道德的高点审判我?你们配吗?” “我们确实不配,在道德素质方面,你们邪神赢了天官、鬼手、彭侯……” 周玄大大方方的捧着光阴,但他话锋一转,展眉说道:“不过,你这脑子一发热,倒是无意之中,把你小姐给出卖了。” “你胡说些什么?”光阴还没意识到自己哪句话讲错了。 他一直都背负着邪神的骂名……虽然这骂名嘛,名副其实。 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光阴作为邪神,也想挣一个好名声,至少他要骂骂正神。 刚才,可被他逮住机会了,阴阳怪气得很舒爽,这还没高兴一会儿,却被周玄的话给噎住。 “你刚说了,你们家小姐救了明江府,这事吧,我看不像假的。” 周玄知道那场雾极厉害,甚至隔断了彭侯的神明之力,必然是顶厉害的高手布下的手笔。 现在光阴说是他们家小姐布下的,这就对上了。 能让邪神为她所用,那位小姐能是一般人吗? “是我们小姐布下的,又怎样?” “你别急嘛,你听听我的分析对不对啊。”周玄开始剖析道;“你们邪神做的事,道德素质比彭侯他们高一些,但比正常人要低很多,你们有那么好心救明江府?” 此话一出,光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讲错话了。 “你家小姐救明江,必然有理由,要么,是捞好处,但救明江府,她捞得到个什么好处?画家、乐师都没捞到好处呢,还出了一大笔赈灾款。” “既然没有好处,那她一定有别的出手理由。” 周玄站起身,绕到光阴背后,说道:“或许,明江府一旦败亡,对她有坏处,而且这个坏处非常大,大到她不得不出手救明江府……” 光阴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只凭几句话,能将他讲得汗流浃背。 他额头尽是冷汗,低着头,不敢言语…… 第265章 意志天书 审讯室内,周玄自顾自的说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坏处,会让你家小姐舍得救下明江府呢?” “通常来讲,到了你家小姐这个地步的修行者,最大的坏处,莫过于两样,第一,香火要被废掉,第二,她自己会死掉。” 周玄径自走到了「光阴」的身前,蹲下身后,死死的盯住他的眼睛,说道:“明江府被洪水冲毁,你小姐香火被废掉?这里面毫无逻辑,香火长在你家小姐的秘境里,和明江府有什么关系?” “所以,话赶话,猜测推动着猜测,只能说明,一旦明江府毁掉,你家小姐就会死掉。” 周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后,又指了指光阴的眼睛,说道:“喂,癞蛤蟆,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小姐的命运和明江府的命运绑定起来了。” “……” 光阴现在实在不敢说话,他只是嘲讽了一顿正神,嘲讽面前那两位八炷香的骨老,出了一口被污名“邪神”的恶气,结果被周玄差点将真相全部推演出来。 他怕自己多说多错,干脆沉默了起来。 “嗯,你不讲话,便说明我推导得对,果然,你们小姐的命运与明江府绑定起来了。 为什么会绑定起来,除了她会死去,我倒还想到一种可能性——祖龙被毁?她污染了明江府祖龙,难到明江府毁掉了,祖龙也会跟着毁灭?” 周玄说到此处,转头便问画家:“明江府没了,祖龙也会毁灭吗?” “应该不会。”画家说道:“祖龙与祖树一般,有人气时,便活力十足,若是人气没了,也不会死去,而是会转为阴龙。” 祖树失去了人气,便会沉退到禁地之中,祖龙也是类似。 他们没有死亡的概念。 “那与祖龙没有关系,只有一个可能性,明江毁了,你家小姐会死去。”周玄拉了一把凳子,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花板,沉思到:“若是现在的明江府毁掉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导致那位小姐也会跟着死去。 她与如今的明江府,到底存在一种什么样的绑定关系呢?” 周玄一边翘着二朗腿,一边努力构思。 光阴见到周玄这个思索的样子,发自骨子里的害怕,他甚至现在就想与周玄聊一聊“小姐”。 双方聊了起来,光阴便觉得有办法,给周玄布下思维陷阱,引到他走向错误的道路, 若是让周玄的思维不断的发散,只怕对方还真就在独自思考的路上,高歌猛进。 “周玄,我们小姐救明江府,只是因为她来头特殊……” “大爷的,我想问题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了,老画,把他的嘴给我封上。” 一声呵斥之下,画家便燃起了道焱火,他朝着道焱火吹去,那团火便无影无踪,而光阴则像被灌入了铁水一般,浑身通红,呼出来的气,也带着十二分的灼烧热度。 恐怖的灼烧感觉,让「光阴」压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石屋之内,这才恢复了安静。 “你开始要反抗到底,见我思考有了些成果,便要跟我交待些事情,你要能安好心,我周字倒着写。” 周玄岂能猜不出「光阴」肚子里那点弯弯绕, 他托住了腮帮子,又细细的构想着“小姐”如何与“明江府”绑定。 “按理说,明江府毁灭,不应该会让那所谓的小姐死去,她能用天上的雾,隔绝掉彭侯的神明之力,便说明她的香火层次,在彭侯之上, 明江府毁去,彭侯也不会死,天穹上的神明也不会死,不然他们不会主动发起毁灭明江府的行动。 彭侯都死不了,那位小姐又怎么会死去?” 周玄推导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陷入更深层的思考。 他现在想不透“绑定”的关键所在,便转动了念头,先去想想井国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 “井国的空间,是折迭起来,井国的时间,是平行出现的,过去的时空世界、现在的时空世界、未来的时空世界同时存在。” 也正因为如此,箭大人的「秩序之箭」,同时会发出三箭,一箭来自过去,一箭来自现实,一箭来自未来。 想到此处, 香火道士的谶语,便在周玄的脑海中回荡——过往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按照井国时空世界的规则,一旦过去了的事情,不能强行更改,但是未来的时空却可以改变。 现实之中若是出现了重大事件,便能更改未来。 “现在的明江府,邪神背后的小姐,现在……现在……” 周玄低声重复的念叨着“现在”两字,念着念着,他便觉得眼前的事物都明晰了些,双掌用力互击后,猛的站起身,对画家说:“老画,让光阴张嘴。” 有了周玄的示意,画家的手用力往身下压去,道焱火在光阴的体内消失。 “周玄,周玄,我们小姐其实……其实……”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小姐怎么回事了。” “……”光阴。 光阴快崩溃了,他多说多错也就算了,可他现在分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周玄算准了? “井国的空间有很多重,都被折迭了起来,你的小姐藏在折迭的空间之中,一旦明江府被毁掉,明江府之中折迭的空间,便会展开,你的小姐没了藏身之所,会暴露她的行踪。” “嗯,我们小姐,藏在了光阴界之中,被你不幸言中了。”光阴原本舒展的眉头,彻底松开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周玄的这个推断,离真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乐意瞧见周玄推导错误,去折迭空间吧,若是你能在井国任意一座折迭空间里找到小姐,我光阴跟着你姓周。 “你小姐就藏在光阴界里吗?” “呵呵,光阴界啊,多好的地方,人间半神去了光阴界,便没有一个回得来,我小姐藏在那里,相当安全。” “哦,你也认为你小姐是‘藏’起来了,对吧?” “你啥意思?” “我就是给你编一段瞎话,从你嘴里探探口风,看你那所谓的小姐,是光明正大的躲在未来发号施令呢,还是像只过街老鼠一般,藏在未来偷摸的谋划着什么。” 当听到“未来”两个字的时候,光阴的心脏都快蹦跳出来了,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反问:“未来?什么未来?” 他并不知道,他所有的微表情,都被周玄秘境中的墙小姐逐帧分析。 “阿玄,你猜测那位小姐藏在未来的推断,非常正确,当‘未来’两个字出现的时候,光阴的表情明显不够松弛,有那么一丢丢的紧绷,足以见得,他对‘未来”是有很大反应的。” “明白。” 周玄回应完了墙小姐之后,对光阴说道:“过往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未来的大体脉络,会随着现实中的大事件,发生改变,明江府的洪波浩劫,便是能改变未来的大事件。” “所以我猜啊,你家小姐便是藏在未来的明江府,现在的明江府毁了,未来的明江府还在吗?” 周玄的话语,极具压迫感,这次不用墙小姐分析,他都能用肉眼瞧见光阴表情中的沮丧味道。 “你小姐藏在未来哪一年的明江府?” 光阴这次真的沉默了,他万万没想到,周玄竟然用这么短的时间,真的推演到真相。 但他依然沉默,事到如今,他知道的事情,已经不比周玄多多少了。 他只知道小姐藏在未来,但到底是哪一年的未来,他并不清楚。 “不愿意说你家小姐具体藏在哪一年的明江府?那也行,我们换个话题。” 周玄盯着光阴,问道:“你家小姐的道行,明显在彭侯之上,一场大雾洒在了明江府,隔绝了神明之力,还不显山不露水,这般道行怕是八炷香打不住。” 如此恢弘手段,周玄估计坐八望九的箭大人,也办不到。 “箭大人都做不到,你家小姐怕是有九炷香火哦。” 说到九炷香, 乐师、画家的脸色都变了变。 周玄继续讲道:“九炷香火,便是天穹神明级,到了能斩杀旧神的程度了,这么高香火的人,却躲在未来的明江府偷偷谋划污染祖龙,我猜想,你家小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光阴越听越心惊,这周玄怎么什么都猜得出来。 但周玄并不完全靠猜,如果不是在明江府这段时间,与拐子、血井会、邪神打了那么多交道,又前往井国的时空世界,取了足够丰富的信息和知识,他此时也不会如此快的推演出“小姐”身份。 所谓推演,不过是拿到了足够多的前提罢了。 周玄又说:“你们小姐座下的井灯,曾经使用过遮星咒,拐子堂口,与你们有深度的合作,他们加持灵骨、灵肉的方式,便是在上面刻下遮星咒的铭文, 而遮星,两百年前,便因为与天穹大佛——七叶尊者有染,堕下了子嗣「六欲」,被井国正法。 遮星咒也因此失传了。 那么问题来了,拐子、井灯哪里来的遮星铭文与遮星咒?” 周玄冷冷笑着,说道:“所以遮星,并没有真正的死去,她就是你家小姐,藏在未来的明江府中。” 这个答案,惊世骇俗。 画家、乐师一时间都讲不出话来。 两百年前的人间九炷香「遮星」,竟然没有死去? “不光遮星没有死,跟遮星有染的七叶尊者,有没有死去,只怕也得打个问号。” 周玄曾经感知到邪神背后的人,不止一个人,至少有一男一女。 那女人是遮星,那男人是谁……如今的周玄,很难不去猜测那位男人,便是曾经从七叶寺里修成了正果的七叶尊者。 “一个曾经的天穹大佛,一个人间九炷香?他们为什么会藏在未来的明江府里?” 乐师朝周玄问道。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周玄比他知道的不会太多,但就刚才周玄在石屋里一层层的推演,甚至让乐师相信……周玄大概是亲眼目睹了现场。 “我不知道,我只能猜。” 周玄说道:“遮星、七叶尊者是曾经被井国意志正法的人,他们虽然逃过一劫,但如今却不敢现身了, 守护时空世界的是「香与火」。” 这位的具体实力,周玄并不清楚,但就冲他一缕分身,便能操控山河图中的井国九府,在佛国宝山寺区域大杀四方,实力便远超过神明级。 遮星、七叶尊者虽然都是神明级的实力,但在「香与火」的面前,还不够看。 “在时空世界里,他惧怕「香与火」,在人间界……” “人间界,他们惧怕傩神。”画家终于遇上送分题了,他说道:“没有人知道傩神什么时候会醒,遮星、七叶尊者便害怕傩神会苏醒,也不敢来人间。” 周玄点点头,质问光阴:“你们为什么污染明江祖龙,大概是遮星和七叶尊者想要告别躲躲藏藏的日子了吧?” 光阴摇着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藏在哪里,我更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污然祖龙,我爱小姐……我渴望生生世世都与小姐在一块儿……” 一时间,光阴竟然秒变“痴情舔狗”。 但周玄却不意外,他听赵无崖讲过,在明江府洪波启动之时,光阴便臭骂莫庭生要害死小姐,他似乎特别惦记着遮星…… 周玄没有继续询问,而是对光阴说:“你说你不知道小姐藏在未来的那一年,实际我是相信你, 若是连你这种三脚猫都知道遮星藏在哪里,那香火道士早就知道了,他要知道了,遮星怕是会真正的陨落。” 扔下这句话,周玄便对乐师说道:“老乐,你盯紧了他,该审审食为天了。” 食为天在风先生的身体里,而污染明江祖龙的最后一个神明子嗣,便是「食子」,他也参与了污染祖龙事件。 说书人的梦境,困不住邪神,还能困不住食为天? 周玄带着画家、红棺娘子离开后,乐师瞧向了光阴,笑着说道:“你们输得不冤枉吧,小先生很聪慧的。” 光阴低着头,自闭了,他进来只是嘲讽了骨老和正神,但就因为这句嘲讽,很可能使得小姐陨落。 他越想越懊恼,薅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拉扯。 “我真傻,真的。” …… 另外一座囚室内,成了关押莫庭生的地方。 莫庭生如今已经没有了太多审问的价值,自然用不上审讯石屋。 周玄众人到囚室的时候,站在门口的青风,便朝周玄鞠躬。 “小先生,多谢你救了明江府。” 青风对明江府的热爱,远远超过画家,他与大多的香火高手并不相同。 周玄前世有句老话,叫穷文富武,放在井国之内,这句话也说得通, 只是“武”成了“香火修行”。 在井国,有许多天赋卓越的人,早早便开始通灵,但就是因为没有机会,在通灵之后拜香,通灵过了一段时间便会消失,从此再也不能修行香火。 穷人家的孩子,哪里会有修行、拜香的路子。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许多天赋异禀之人,因为没有机会拜香,便泯然众人,然后变成拐子的人货。 青风打小家里就穷,父亲早早便劳累过度逝去,母亲多病, 是当时的小青风,做码头工,领取微薄的酬劳,替母亲看病抓药。 虽然穷,但青风从不偷抢,眼睛里只有正道,还是个热心肠,街坊邻居家谁有些老人、寡妇有病有灾,他若是闲着,也会去帮忙照顾。 赤诚之心,使得青风被城隍挑中,挑中他的不是城隍堂口中的任何人,而是“城隍道观内的一缕青风”。 青风入了城隍堂口之后,便被要求前三年走过明江府的每一寸土地,见过大街小巷里的每一桩疾苦。 走遍了红尘,见足了众生苦痛,方能有一颗扶善祛恶的心肠,才能成为城隍堂口的那一阵青风。 在城隍堂口被拐子腐蚀得最狠的那些年头,青风始终不与碑王、观主同流合污,真成了堂口里的最后一阵青风。 一直到这些年,青风始终保持着最初入堂口的习惯,没事就去贫民窟里走一走, 他若是遇到谁家遭了重病,便会救济些钱财,若是听闻谁家里的人被拐子拐走了,便会去杀些拐子,把人救回来, 可他势单力薄,又有观主、碑王,与骨老会的痛苦大学者压制,画家、乐师沉迷作画、歌咏,不太过问堂口的管理, 他凭借一己之力,压不倒气势凶猛的拐子。 直到周玄的凭空出世,观主、碑王皆在与周玄的斗争中丧命,青风终成了城隍堂口的主事,将拐子一网打尽,他终于发泄出了这口憋闷了多年的恶气。 可拐子堂口才被灭,莫庭生、三尊神明又掀起了滔天洪波,要毁掉明江府。 还好有周玄,将三尊神明一一骗出,集合明江游神,将三尊神明斩落。 “明江府哪里是我救的,大家都有功劳。”周玄面对青风的谢意不太感冒,笑了笑,问道:“风先生和莫庭生怎么样了?” “风先生差点将莫庭生活活吞掉,刚才才歇下了脾气,囚室之内,较为安静。” 青风如此说道。 周玄点点头,推开了门,便见到风先生满嘴鲜血,躺在角落里,指着莫庭生喝骂:“当年的回廊河旱灾,是不是与昨日明江府洪波一般无二?” 莫庭生浑身都是被咬开的口子,隔远了一瞧,还以为他浑身都是倒刺。 “莫庭生,我拿你当兄弟,真是我眼瞎,我万万没想到,当年的回廊河,便是你这等猪狗之人做下的。” “风先生,来井国这么多年,我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 “说那些管屁用?”周玄提起脚,朝着莫庭生的嘴一脚踩上去。 莫庭生牙都被踩掉一般,他朝着地上一吐,红的白的吐了一地。 “你来了井国后,对得起谁?” 周玄又是一脚踩了过去。 而不远处的风先生,则朝着周玄磕头,昨日明江府的洪水,彻底让风先生认清了当年回廊河旱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庭生让我组建拐子堂口,要引动洪水,聚合明江府千万老白姓的神魂,要向神明复仇……我呸,原来是这佛国人要聚合神魂,打开佛国与明江府之间的通道! 周玄,谢谢你,让我认清了莫庭生,让我看透了这场骗局。” “风先生,说多无益,你虽然这些年是受了莫庭生的蒙骗,但你这双手,沾染了太多无辜的鲜血,你吧,这一次也活不了。” 周玄坦白的说道。 “我如今已经无所谓生死,像我这般蠢材,活不了,也是一种解脱。” 风先生仰着面孔,问周玄:“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没资格提要求。” “我希望,死在师弟的手上。”风先生口中的师弟,便是周玄的师父袁不语。 “额……”周玄通过身体里链接,寻问周伶衣,看师父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看上去有些无理的要求。 师兄要死在师弟的手上,这不是给师弟平添污点吗? 在井国各大堂口里,师弟杀师兄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但没成想,周伶衣通过祖树的「树门」,将袁不语给送到了囚室之内。 袁不语从周玄的身后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皱纹拧紧,看向了风先生:“二师兄,这些年你太错了……” “师弟,你收了个好徒弟,比你以前的徒弟都强。” 风先生叹着气,说道:“我以为是神明害死了我的家人,害死了我们风家庄数百号人,我满怀着仇恨,事到如今,竟然只是骗局。” 他瞧向周玄,露着类似堂口长辈传承晚辈的希冀眼神,说道:“我是说书人,在这个堂口里,我曾经是走得最远的人。” 风先生说他在说书人中走得最远,周玄没有异议,毕竟风先生是当年教袁不语道行的人物。 若是风先生没有误入歧途,到今日,他便是说书人堂口中的代表人物了。 “我曾经见过说书人的隐秘,说书人悟全了九炷香之后,还会领悟一层手段……叫「意志天书」,领悟了这层手段,才是真正的说书人。” 风先生这番话,倒是让周玄感同身受。 他的第二个堂口刺青,在领悟九炷香手段之上,还能再领悟一副真正意义上的神明刺青图。 彭侯领悟的是天鬼图,而周玄领悟的则是山河图。 刺青堂口如此,说书人没道理没有。 “「意志天书」有何用处?” 周玄问道。 “这便要从我们说书人的来由说起了。”风先生目光灼灼,先讲起了说书人的源头…… 第266章 说书人往事(欠更) “说书人的源头?” 周玄在晋升到二炷香火的时候,曾经见过井国的一段历史—— ——天地间的最后一团火找到了说书人毕方,让他将缔造神明的方式,传唱到井国每一寸角落,因为这番传唱之后,井国这方大陆上,便开始出现了神明…… “你看的历史并非虚假,但井国的人只以为那团火是天神,不……他是井国的意志。” 风先生说道:“在这段历史中,井国意志找到了说书人,赐福了毕方关于梦境的本事,同时也传授了他「意志天书」。” “说书人是世间的第一尊神明,用井国关于夜游神、日游神的定义来讲,他便是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 说书人将神明缔造之法带到了人间,他是井国意志的侍从,也是意志的追随者。” 风先生说道:“意志天书,由井国意志赐福而来,他的作用也极大……” 在他说着这些隐秘的时候,连袁不语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一手天书,能够改变井国的世界。” “改变井国世界?” 周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问道。 “你没听错。”风先生说道:“你凝聚出一份天书,往后,你在这卷天书上写下你的愿望,井国的世界,便会在你的愿望之下,发生缓慢的改变。” “啊?!”袁不语听到此处,面庞呆滞,询问风先生:“师兄,你为什么能领悟到这种隐秘?别是乱说哦?” 袁不语不是不相信风先生的人品,而是觉得说书人若是上了九炷香,岂不是天下无敌? 哪怕是面对天神级,我直接在小本本上写上的愿望……天神必死。 那天神不就嘎嘣死了? 到那个时候,无敌真成了一种寂寞。 “愿望写在天书上,改变是缓慢的,你的愿望越大,改变就越缓慢,消耗的人间愿力也就越多,你拿这份天书去对敌,怕是不太行,也违背了天书的初衷。” 风先生说道:“说书人作为意志的侍从,是井国改造的监督人,他需要利用这本天书,让井国向好的方向发展,当然,天书的持有者,他的愿望必须足够强烈, 三百年了,这一代的说书人神明——毕方,动用过意志天书,他的愿望很简单,便是让说书人堂口之中,出不了八炷香。” “你说得是真的?”袁不语表情惊骇。 他一直就知道毕方在堂口的修行路线之中,埋下了陷阱,但没想到,竟然是利用了说书人九炷香之上的意志天书。 “他的愿望是真的,他希望自己永远都占着天穹神格,永远都是说书人堂口的神明,因此他在写下意志天书之后,天书便生效了, 连着三百年,说书人,都不曾出过八炷香的人间半神,人间界没有,光阴界也没有。” 讲到这里,周玄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自从袁不语为他复仇,悟出“霸道法门”,放弃了说书人的“克制”之后,便升入了七炷香。 从那时起,周玄便知道,说书人堂口的修行路线之中,埋下了很大的坑。 但坑大,不代表修行不上去,骨老会的天官,想尽了办法,不让堂口的弟子将香火爬升上去,但总有天赋超能的人, 比如说圣子圣女,不借用空明镜,也将自己升入了痛苦派八炷香, 说书人堂口的弟子,总有天赋异禀的弟子,香火之路有大坑,九炷香升不上去,八炷香总能升上去吧,偏偏三百年,一个八炷香都没有。 源头原来在「意志天书」上。 “不对吧,若是「意志天书」厉害到这种程度,哪怕是从一千五百年前、一千八百年前开始,头一任毕方便会在天书之上,写下谶语,咒你们堂口弟子永远都在七炷香,用得着等到三百年前吗?” 周玄提出了异议。 风先生却说道:“我早就说过,天书是为了通过人间愿力,在说书人的愿望之下,使得井国朝着好的方向改变,而不是公为私用。” “那这一代毕方,在三百年前,不已经公为私用了吗?” “不一样,从三百多年前开始,意志的监管变弱了,如今更是衰败,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佛国入侵了井国,天上神明级与佛国合伙,敢做下毁灭明江府这般大动作。” 在风先生与莫庭生最先制定的计划里,只有利用明江府千万亡魂聚合,形成一尊神明之上的存在,去挑战天穹神明级,为回廊河死于旱灾之中的苦命人复仇。 风先生哪里想得到,这个计划在莫庭生拟定的时候,佛国便已经与明江府的神明级定下了契约,要毁灭明江府。 “不过,说书人在天书之上,写下愿望,想要实现,除了灌注大量的愿力之外,还需要天穹神明级的首肯, 小一些的愿望,需要两尊神明级首肯,很大的愿望,可能需要半数以上的神明级首肯, 若是天大的愿望,怕是需要天穹所有神明级点头。 “天书要神明级的认可?这就有点困难了……不过,我好像可以卡个bug!” 周玄忽然想起来,现在有两枚神格,一个来自彭侯,一个来自鬼手。 鬼手的那枚神格,如今在傩神手中……在傩神手上,不就等于在他手里吗? 都是实在亲戚——周家人可都是傩神后人。 至于彭侯的神格,就在周玄的秘境之中。 两枚神格在手,周玄便能指定哪个堂口会出现新的神明,而神明,由这个堂口里香火层次最高的那个弟子担任。 “我有两枚神格,便能创造出两尊天穹级的神明,若是在天书上写个比较小的愿望,那就用不着别的神明点头审批了……轻松利索得多。” 周玄发现神格与「意志天书」简直是绝配。 “周玄,你听清楚,要凝炼出意志天书,便需要足够多的愿力,你是个好说书人,这份愿力,倒不难攒,但更重要的是,天书是有实体的,需要一本道者的洗冤箓来制作, 愿力好攒,洗冤箓便难寻很多……” “你看,这不巧了嘛,我手上还真有一本洗冤箓……青衣佛都眼馋。” 周玄手里的洗冤箓,便是来自天穹唯一大佛的东西, 在周玄去时空世界抓捕莫庭生的时候,青衣佛甚至想依靠道者临凡,抢夺这本箓子。 “你怎么会有洗冤箓?”风先生将「意志天书」的隐秘,告诉周玄,原本认为周玄可能要花上数年的时光,才能凝出天书, 毕竟在人间行走的道者不多,就算遇上了,那也是八炷香往上,要扑杀一个真不容易, 但他万万没想到,周玄身上就有一本箓子。 “怎么说呢,都是靠我这双勤劳的小手,才攒到了这本箓子。” 周玄压根没提,这本洗冤箓,就是“原主周玄”带回到周家班,他躺在床上,顺手就把这本箓子拿到手了。 ”妙,妙,时机很妙,「意志天书」在手,你便不愧是修出了九层香火的说书人。” “师兄,关于意志天书,你到底是怎么领悟的,我也七炷香火,我怎么领悟不到。” 袁不语还是好奇,便问道。 要是井国领悟隐秘,是在七炷香之后,香火越高,领悟的越多。 但袁不语和风先生,同属七炷香,没理由师兄领悟到了,师弟领悟不到。 “师弟啊,我曾经短暂的触碰到了八炷香。” “你什么时候触碰到的八炷香火?”袁不语询问道。 “我们俩一起杀师父的时候。”风先生淡定的说道。 周玄听得直皱眉,扭头看向袁不语:“师父,你还是个弑师的人呢?有点歹毒啊?” “都是阴差阳错的误会。”袁不语也不好面对曾经的过往,胡乱搪塞道。 好在周玄,不是个乱打听消息的八卦爱好者,再加上他极信得过袁不语的人品——若是袁不语杀了师父,便说明他师父是个该杀之人。 “周玄,我知道的,已经全讲了,而且我知道,你要拿我尸身去做祭品,你也有些话想问我身体里的食为天,等我死了,你统统拿去,算是我答谢你帮我复仇。” 风先生说到此处,扭头狠狠的瞪了瞪莫庭生。 他这番话,已有了死志,也是希望周玄能短暂的离开, 但周玄领会了他的意图,却并没有离开。 “我现在就想问你。”周玄问向了风先生:“最后污染了明江祖龙的神明子嗣,是「食子」,这位子嗣的诞生,应该有食为天的功劳吧,他是怎么生下来的?” “我并不知道。”风先生说道:“我很多记忆,都被食为天吃掉了,包括他如何诞下子嗣的记忆。” “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周玄看了袁不语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了囚室。 …… 袁不语宽大的袖筒中,滑出一柄折扇,他握折扇的手,有些发抖,并不是恐惧,而是悲意太盛。 他与风先生拜了同一个师父。 师父只瞧得上风先生,真传了说书人的道行,却瞧不上袁不语,甚至故意去耽误袁不语的前程。 风先生与袁不语拜香之前,便是极要好的朋友,他瞧不下眼,便私下里传授袁不语道行。 “师兄,当年你从回廊河里折返回师门时,若是不再组建拐子堂口,该多好啊。” “大仇在身,岂有不报的道理,只恨我这些年,听信了莫庭生的话,认错了仇人。” 风先生出关后,到了回廊河,打听到了风家庄的惨案后,便遇上了莫庭生。 莫庭生假说自己也是家人、族人都丧生在旱灾之中。 为了获取风先生的信任,他还展示了自己佛相“太平秤”,事后便告诉风先生,说他用太平秤看到,这场旱灾是明江数位神明肮脏的生意。 风先生信以为真,他要复仇,但当时的他,对于复仇这桩事,倒还没有过于激进,他与袁不语一起回到了师门,请求当时坐七望八的师父,联系堂口神明毕方,要求毕方找明江府神明讨一个说法。 “放肆,神明是我们的敬仰,又不是替你做事的奴才,你那点破事,也犯得上联系神明?” “那不是破事,那是风家庄数百口人命,是回廊河中数万个死于旱灾的亡魂。” “师父,你就帮帮二师兄。”袁不语也请求道。 “依旧是那点破事,我为你取名「莫言」,就是希望你克制,只有克制,才是我们说书人修行的法宝, 风莫言,你为了回廊河那点破事,让我去求毕方,那便是不克制,往后香火如何再进一步。” 师父不同意, 袁不语、风先生便跪着求,这一对峙,便是两个钟头,终于,风先生最后一丝耐心也被磨灭。 他站起了身,亮出了折扇,说道:“师父,请。” “啥子意思?” “说书人堂口之中,只有堂主,能与毕方沟通,杀了你,我便是堂主。” 风先生不等师父回应,便与他殊死相搏,两人同为坐七望八,又都是说书人的手段,缠斗得死去活来。 师父生出佛陀梦境,以青衣佛踩踏风先生。 风先生同样生出佛陀梦境,以七叶尊者之相,力扛青衣佛。 但师父毕竟是老江湖,经验方面更胜一筹,过招数十合后,风先生便落了下风, 眼看风先生险象环生,一直受了“克制”洗脑的袁不语,终于站在了至交好友的身边,他也亮出了折扇,当时六炷香的他,偷袭了师父,以神明入梦之法,破开师父的防备, 师父被破开了空门,风先生一击得手。 “袁不语,竟没想到,你是个六炷香的说书人,是风莫言教你的道行?你这种下三滥,怎么能学道行呢,你这一辈子,就该当个说书养家糊口的苦命贱人!” 师父受了重创,却依旧出言嘲讽。 袁不语被刺激得红眼,要拿折扇往师父的喉咙上捅,却被风先生拦住。 风先生朝着躺地上的师父说道:“你不教,我不能耽误师弟天分。” 说完,他便用折扇,捅断了师父的喉咙。 望着折扇上的血,风先生叹气道:“师弟,你出去吧,我要见毕方。” 等袁不语出去之后, 风先生香火竟然开始突破,他以仇恨杀师,暗合霸道法门,竟然无意中突破了禁锢,要入八炷香。 他或许会成为三百年来,第一个突破八炷香的说书人,但他还没有通过晋升仪式时,便感悟到了「意志天书」的存在,甚至还感悟到了这一代的毕方,利用天书,封住了所有堂口弟子晋升的希望。 他甚至在秘境中,瞧见了毕方的模样, 毕方面露凶相,杀意极盛,显然对这个即将突破到八炷香的弟子,很不满意,要杀之而后快。 风先生心怀大仇,自然不能就此死去,但他已经撞破了「毕方」的阴谋——天书封住堂口弟子的前路,毕方是饶不了他的。 而且他这一刻也知道,以毕方这种品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他复仇。 风先生想要报仇,才杀掉师父,直面毕方,可如今师父已死,毕方也见到了,他要做的事情,却是要活下来。 他的香火,链接着毕方,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毕方寻到,遭受毕方道者的追杀,甚至毕方会通过道者直接降临,斩杀他这个才晋升到八炷香的弟子。 风先生便当机立断,自己折断了自己的香火,将断裂的香火拔出了体外,留得有用之身,逃命去了, 至于后来再重新修出一炷香火,成了人间无距,与莫庭生组建了臭名昭著的「拐子」堂口,那些都是后话了, 而袁不语放心不下风先生,再次进屋后,只见到一支已经折断的香火,香火失去了灵性,如石似瓦,毫无生机。 袁不语便去寻找风先生,但他并没有找到,从此,他便不知道风先生去到了何处…… 如今,时过境迁,袁不语手里拿着折扇,便是要取风先生的性命,回想往日种种情谊,怎叫他不伤悲到手抖。 “师弟,当年,你被师父嘲讽得失去理智,要杀师父,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拦下来了吗?” “杀师是个大罪过,你不想让我扛。”袁不语说道。 “那今日,你又是否知道,我为何要你来杀我?” “不知。” “只因我是杀师的叛徒,是建立拐子的恶汉,是为这方天地不容的罪人,所以,我要死在你的手上。” 见袁不语还没有动手的想法,风先生便双手撑着地,高高仰着头,鱼跃而去,喉咙撞在了袁不语的折扇上。 “师兄。”袁不语松了手,他的折扇,便插在风先生的喉咙上。 他连忙蹲身,将风先生扶起,老泪却不禁淌下。 风先生伸出手,轻轻的扶住了袁不语的肩膀,说道:“我们是师兄弟,骂名,我背了,美名,你要收下……我……这辈子……已经足够精彩……” 他话未讲完,手却无力的从袁不语的肩头滑落。 袁不语红着眼眶,仰着头,他回想起许多画面来……小时候,他与风先生搬着自家的腊鸡腊鱼、背着佐料与锅碗,去郊外踏青。 风先生与其余的说书人不太一样。 许多弟子入说书人堂口,是因为这个堂口足够强大,名头更是大得没边——九大古堂口之首,天地间的第一尊日游神。 风先生只是单纯的喜欢讲书,他修成人间无距,不再惧怕毕方追杀后,便去明江大剧院里讲书,天天都去,一场不落,说出了明江府“第一说书先生”的名头。 要说踏青之时,袁不语拿蒜苗、辣椒,炒着腊鸡、腊肉,风先生则学着县城里说书先生的样子,给袁不语讲书。 袁不语听了风先生的书,便说道:“你以后,该当一个说书人。” 风先生尝了袁不语的蒜苗腊肉,也说:“你以后,合该当一个厨子。” 这便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世间那繁杂之事,怎抵得过娃娃嘴里的成谶之语? 多年之后,风先生成了说书人堂口的天才,被生性刻薄的师父瞧中,传其衣钵。 而袁不语,在遭遇心灰意冷之后,去了周家班,当了个厨子。 “师兄,等拿出了你身体里的食为天,我就让徒弟把你的尸体送到回廊河……你呀,太天真了,你就是个一炷香的人间无距,想当我徒弟的祭品,人家还瞧不上哩。” 袁不语言语跳脱,老流却纵横,二者交合,反而衬出极浓的悲意来。 …… 周玄在囚室的门外等着, “吱呀”一声, 门开了, 袁不语走了出来,而风先生的尸体,却已经整齐的摆在囚室的石床上,双手抱着胸。 “师父,节哀。” “不节哀,师兄说了,他这辈子已经活得很精彩了。” 周玄点点头,说道:“确实是精彩。” 风先生打小便聪明,拜了香便成了说书堂口指定传人,拔香之后又修成了人间无距,一把折扇,一日内连杀数个骨老,在明江讲书,又讲出了大名堂, 成功似乎总是伴随着他,更重要的是,风先生还有一位穿插其一生的挚友。 “玄子,师父吧,有个心愿。” “我明白,你要带风先生回平水府,没问题的,拿出了食为天,我便托人将他的尸体送到回廊河。” 袁不语一时又声线颤抖,他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福气,前半辈子总是不顺——当说书人被师父瞧不上,收了四个徒弟,三个背叛他,其中没背叛他的又被封在了血井里,从此天人两隔。 原本他以为这一生就此作罢,谁想晚年竟然收了个好徒弟,讲书讲得棒,修行一日千里,更重要的是,这徒弟做人做事,有腔有调。 “行了,师父,你先回平水府吧,我周玄别的不敢说,承诺第一,说了不动风先生尸体,就不动风先生的尸体。” “多谢呀。” 袁不语硬挤出个笑容后,被祖树拉扯回了周家班。 周玄则进了屋内,对画家说道:“老画,把风先生、莫庭生,一起送到慧丰医学院。” “你把风先生送到医学院,是为了剖出他身体里的异鬼,你把我带过去干嘛?” 莫庭生很是恐惧,他可没有风先生那么洒脱,极其惜命。 周玄则蹲到他身边,手指往他的眉心上面一戳,说道:“你呢,香火太低了,但尸体里有点佛气,我给崖子留着,不过,你那佛像太平秤,确实有点值钱,我让五师兄把他剖出来,看看替换到谁身上去。” “你……你剖不出我的佛相。” “别人不行,我五师兄一定行,他是明江府最好的刀手。” 佛相,是佛国人的称呼,井国人称之为“通灵特性”。 莫庭生的太平秤,能称量一方天地是否太平,这个“通灵特性”若是善加利用,只怕能起到极大作用。 “可不能浪费了。”周玄冷峻的盯着莫庭生的眉心…… ps:好兄弟们,欠更还上了,么么哒。 第267章 慧丰龙头 莫庭生、死去的风先生,被骨老会带上了车,前往慧丰医学院。 周玄、画家、青风同乘坐一辆车。 画家在车上,询问着周玄:“你说那位莫庭生,通灵特性极其惊人,是什么样的特性?” “太平秤,具体的模样,只有莫庭生自己见过,大体来讲,他布下了灭世的大局,可以通过太平秤,称量他自己与明江府,看看自己的份量是否能压过明江府, 若是压过,便说明他的局布置得极好,胜算很高。” “会有这种通灵特性?”画家听到此处,实在咋舌。 “莫庭生如果不是有这般逆天的特性,怎么会被佛国人派来井国,他香火层次,不过三炷香而已。” 周玄讲道。 要说这次明江府的洪波浩劫,最幸运的一件事,便是先将莫庭生擒住了。 若不是先拿下的莫庭生,他一定能在太平秤中,瞧见他布下的局,已经压不住明江府的秤砣。 若是发现败局已定,他便可以立即召回所有参加明江浩劫的神明级。 在洪波开始之前,三个神明级藏在洪水之中,他们完全有撤退的机会。 “小先生,若是剜出了莫庭生的太平秤,我愿意将他的通灵特性,放进我的身体里。” 青风表情坚决,对周玄讲道。 “你想要那把太平秤?” “我想守护明江府。”青风说道。 周玄并不觉得青风讲话虚伪——拐子腐蚀了观主、碑王,都没有腐蚀掉青风。 这位城隍,是真有一颗热忱之心。 “太平秤给你,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你要清楚,这枚特性过于逆天,你的香火高,会被人盯上的。” 以前莫庭生就跟观主说过,他的特性过于逆天,连神明都会觊觎,明江府里,和他谈好了条件的神明级或许会保住他的特性,但若是被其余的神明发现了,便会抢夺。 所以莫庭生放弃了修行香火,不会因为香火太高,特性的机密藏不住,所以他只修到三炷香。 而青风,有坐六望七的香火。 “我可以拔掉我的香火,用这枚太平秤,帮助明江府躲过真正的浩劫,只要安然度过浩劫,那些半神、九炷香、天穹神明要杀我拿特性,杀便是了。” 青风有一种直觉,他觉得明江府的洪波浩劫,躲过去了,并不代表明江不再会有大祸。 相反,他觉得明江府的大祸,才刚刚开始,明江府需要这把太平秤。 “你都快七炷香了,你真舍得拔?” 周玄极严肃的问道。 “明江府不缺香火高的人物,但缺这样的特性。”青风的态度更是坚决。 “你若想换,我可以安排五师兄帮你换掉,只是……三天之后再换。” 周玄给出了冷静期。 他怕青风是一时上头,便将自己的香火拔去,事后再追悔莫及。 三天,让青风静静思考三天,时间一到,若他还是意志坚定,那就换了这个通灵特性。 周玄的通灵特性,是“望相”,他觉得自己这个特性极好,尤其现在听风先生讲了「意志天书」,他就更不想换了, 去他的太平秤,“望相”才是说书人的绝配。 “那我再考虑考虑。”青风也知道周玄的意思,不再执拗。 “三天之后,若是还愿意拔香,那你拔掉香火之后,便去找五师兄,让五师兄给你换上特性。” …… 慧丰医学院,古怪生物研究所, 五师兄正安静的解剖着尸体,解剖室内,有十来具尸体,都是他今天要做的活儿。 尸体和尸体还不太一样,有的尸体有两张面孔,有的有四条手臂,有的尸体背上长出了龟甲。 这些尸体正是因为种种怪异,便总能激荡起吕明坤的本能冲动。 若说以前给周家班的客人净仪,那就是工作,而现在解剖这些古怪生物,对吕明坤而言,是生活。 他将一具尸体解剖完后,摘掉了白色橡胶手套,走到一旁的桌子上,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茶。 窗外的阳光透洒在尸体与他的身上,他只觉得生活很静谧,很美好。 “这才叫生活。” “铛!” 吕明坤将搪瓷盖扣在杯子上,又重新戴了一副手套,拿起竹叶刀,开始投入到下一具尸体的解剖上。 “五师兄。” 吕明坤正要动刀,忽然被周玄喊住,他的双手稳如泰山,只是稍微扭头,朝室门看去。 “哟,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哦,找你剖两个人。” “谁啊?”吕明坤问道。 “他们俩。”此时,乐师单手提着莫庭生进了屋,而画家背着风先生的尸体在。 “就这两个人?这人不还是个活的吗?” “活的不能剖吗?”周玄问道。 “能是能,就是这两个人,剖起来,怕是没有什么意思。” 吕明坤现在解剖的要求只有一个……尸体要古怪、诡异,越古怪越诡异,他剖起来就越有乐趣。 但这莫庭生、风先生,光是从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如此,吕明坤才显出一副“略带嫌弃”的表情。 “这两人可不一般呢,比如这位风先生,尸体里有一个异鬼,就是食为天。” “害得大师兄不人不鬼的那头异鬼?”吕明坤问道。 “就是他。”周玄说道。 周家班大师兄余正渊是回廊河旱灾的幸存者之一,遭了食为天的祸害后,便罹生怪病,往后很多年,甚至要食生肉、喝血来治病。 “那剖起来就有些意思了。” 吕明坤也想看看,当年祸害了大师兄的食为天,长个什么模样。 “五师兄,这个莫庭生,身体里有一把太平秤,是他的佛相,要完美的剥离出来。” “唉,解剖这个人,没有什么意思,但小师弟让我剖,那我就肯定用心剖。” 吕明坤轻轻拍着一脸哭相的莫庭生,问道:“小师弟,这人是活剖,还是死剖?” “有什么区别?” “活剖嘛,那现在就开剖,死剖嘛,先斩死他,再做解剖,比较人道主义。” “对于这样的佛国人,用不着那么人道。”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你们井国人,要讲仁心,要心怀仁义……仁者无敌啊。”莫庭生哭爹喊娘的叫唤。 “你这弯弯绕还蛮清楚的,既然这么清楚,你当拐子那会儿,毁灭明江府那会儿,怎么不把‘仁’挂在嘴边。” 周玄朝着莫庭生的脸重重抽去,说道:“五师兄,现在就开剖,拒绝道德绑架。” “那就开始呗。” 吕明坤朝着一张空着的解剖床指了指,乐师二话不说,便将莫庭生扔到了床上,然后念动了护身神咒,身体里长出了四条血肉触手,将莫庭生的手脚按住,防止他挣扎,影响五师兄的施刀。 “对了,他的通灵特性长在哪里?” 吕明坤只是擅长用刀,但通灵特性长在身体内部,他又没有透视眼,瞧不见特性的具体位置。 “我去问问李老师。” 画家要去找李乘风。 “别找老李了,我这有更好的老师。”周玄指着自己的眉心说道。 “墙小姐,你出来指明莫庭生的特性在什么地方。” “我不出去,外面有骨老,他们知道对付我的办法。” “他们怎么对付你?” “兰花。” 墙小姐说道:“我最怕兰花,只要闻到了兰花的气味,我的意识便会停止流动,那些骨老就是利用兰花,把我困在慧丰医学院的地下。” 听到此处,周玄有些恍然,他想起第一次见墙小姐,李乘风便提着一麻袋兰花。 “这还真是卤水点都腐,一物降一物,井国人甘之如怡的芬芳兰花,竟然是你的克星?” 周玄觉得墙小姐的弱点也相当可爱,他笑了笑,说道:“墙小姐,不怕,出来就行,我在,骨老会不敢难为你的。” “是吗?” “放心,妥妥的。” 在周玄的再三保证之下,墙小姐终于不情不愿的从秘境中出来,她分出了一股意识,从莫庭生的眼角进入了躯壳之中。 “这通灵特性啊,其实就相当于人体变异了,然后便拥有了特殊的能力,我看看这莫庭生的变异位置在哪里啊。” 经过墙小姐的仔细检查之后,她的那缕意识回到了主意识中,对周玄说到:“他的剑突位置,有变异,因为剑突变化,导致了他的全身都有异变,尤其是舌头,有一团肉,像个小人似的站着。” “剑突嘛?” 五师兄的手,伸向了莫庭生胸壁下端的剑突软骨,轻轻压了压,说道:“是和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的剑突能稍微活动,他的剑突就是铁板一块,按都按不动。” “只要解剖出了莫庭生的骨头,就算是剥离了他的通灵特性吗?”周玄问墙小姐。 “也不能乱剖,我给你画个位置。” 墙小姐利用意识长出血肉,用血肉之手捏住了一只笔,在上衣已被脱去的莫庭生剑突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菱形。 “按着我说的地方动刀就行。”墙小姐说完,立马回了秘境。 在秘境的黑水中,墙小姐还自言自语道:“这个佛国人的通灵特性确实厉害,一处产生了异变,带着大半个身子都产生了异变。” 她自言自语的话语中,带出了“佛国”这个关键词,一直在秘境里游荡的佛国主脑,顿时义愤填膺的发布了“反佛宣言”, “佛国就是一堆垃圾,阴险歹毒,我与佛国不共戴天!” “又来了。” 墙小姐莫名烦躁,虽然她仇恨佛国,但主脑这天天在耳边叨叨个不停,听得她耳朵都生出茧了。 她双手捧起黑水,朝着主脑泼洒了过去:“闭嘴。” 一捧接着一捧的黑水,泼得主脑满秘境的逃窜,八个血井人脑,则爆发出了欢愉的啸叫声。 在秘境众人耍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周玄进入了秘境。 “墙小姐,找你有点事。” “通灵特性的位置,不是给你画出来了吗?画得很精准的,我线条都不敢画粗。” “不是通灵特性的事,是我的鼻子。” 原来,在墙小姐画好通灵特性的位置后,周玄便觉得无聊——毕竟解剖有什么好看的,他在店里可看过不少次——他便去了古怪生物研究所外面一边散步,一边抽烟…… ……绝对不是为了去看慧丰医学院里的女学生,他就是单纯的想散散心。 他抽着抽着,便发现香烟上面有血点,再一摸鼻子,手上又染上了许多血斑。 “流鼻血了?我修行香火了,还能流鼻血?” 周玄觉得奇怪,刚好,他看到一位骨老从研究所里出来,便上去询问自己的鼻血。 那位骨老瞧了一眼,便笑呵呵的说:“小先生,流鼻血很正常,这天气如此干燥。” “修香火的人也流鼻血吗?” “流啊,我前段时间还流呢。” “哦,谢谢解答。” “不敢当,不敢当。” 周玄结束了与骨老的会话后,越想越不对,若说天气干燥,平水府可比明江府干燥得多。 他在平水府都不流鼻血,跑明江府流? 他骨子里便有些谨慎,于是去了秘境之中,询问起墙小姐来。 “流鼻血的原因很多的,甚至你吃的食物火气太旺,也会流鼻血,不过,你以前不流鼻血,现在忽然流,怕是有问题。” “那你给我检查检查身体啊。” “我就在你秘境里,还要得着出去检查吗?” 墙小姐跟周玄解释,说道:“秘境会反应你的身体状况,假如你罹患重病,秘境的边缘处,便会有腐烂的颜色,如今你的秘境比较健……额……” 她原本想宽慰宽慰周玄的,忽然就停住了,因为她瞧见秘境的边缘之处,有一个极小的血点。 秘境之中的血点,便相当于一座城墙的砖缝里,长出了一根小草,若是不特别仔细的查看,是查看不到的。 “你的秘境真有问题,不过,有我在,不用怕。”墙小姐胸脯拍得啪啪响,很是坚决的说道:“我是血肉之母,你得再重的病,我都能治得好你。” “现在,不是病不病的问题,我怀疑,有人在我使暗招。” 周玄刚才流鼻血的时候,便想起一个人、一件东西。 “什么?” “「意志天书」、毕方。” 若是没有听说过意志天书,或许周玄流点鼻血、手上破个口子,都不会太再意。 但现在听说了「意志天书」了,他便稍微紧张了起来。 “你怕你的病,来自那本天书?” “对。” 周玄说道:“毕方在天书上,写下了自己的愿望,封住了说书人弟子的晋升之路,若是他不想我活着,也在天书上写下我将死去的愿望,天书一旦生效,我会不会也死去了?” “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也可能只是身体出现了一丢丢的状况,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病没灾的,放宽心一些。” “风先生说过,天书上的愿望就算要实现,也比较缓慢,就算毕方用天书咒我死,我也是慢慢的走向死亡,身体的毛病会一步步的加重,我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周玄说到此处,便离开了秘境,继续逛校园。 一边逛,周玄一边念叨着:如果毕方用天书咒我死,我也凝练一本「意志天书」咒他死。 这个想法才冒头,周玄都忍不住笑了,这算什么?咒术对轰? 看看谁的诅咒更强! …… 慧丰医学院,虽然是骨老会旗下最重磅的产业,但学生绝大部分都不是修行之人。 学院的老师虽然都是骨老,但学生是真的作为专业医生培养的。 李乘风曾经对周玄讲过,这里的学生,有一小半,会进入到善德医学院工作,大半人则会去到井国九府的各大医院工作。 骨老会掌握了血肉奥秘,培养出来的学生专业程度自然很高。 明东区的善德医院,就建在码头对面,每天会有两到三艘船只进入埠口,上面装满了去善德医院看病的病人。 此时周玄在慧丰医学院里行走,也不是完全散心,他同时也打开了自己的感知力,聚集寻龙气。 “这里的学生,身上的龙气有点足啊。” 在东市街时,行人身上的龙气金点,也就一粒两粒,有个别人比较多,但了不起也就是四、五粒。 而慧丰医学院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五粒金点起步,多的,甚至有十几颗。 周玄此时,真如饕餮一般,用感知力细线,不停的撞着那些金点,秘境中的龙鳞,以极快的速度增加。 “这是个养寻龙气的好地方。” 周玄感慨道。 不光龙气足,学院的女生也很养眼,这年月,能上大学院的,家里非富即贵,有钱人的姑娘,注重保养,打扮也时髦,很是青春靓丽。 “姑娘,我没事就爱看点姑娘。” 周玄在学院里走着,感受着学生们的活力,这感受感受着,他竟然还瞧见了个熟人。 一个气质出尘,身穿道袍的年轻男人,一边托着香香的罗盘,一边拉过一个姑娘绵软的小手,看着手相。 “崖子!” 周玄小跑过去,给了赵无崖屁股一脚。 “奶奶的,谁蹬……哦,房东,你怎么在这儿?”赵无崖白挨了一脚,那叫一个气,看到是周玄,气便消了,换了一副笑容。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在老画斋里做算卦生意,跑到医学院里做啥子?” 周玄问道。 “我……我……我有时候也会出点外勤。”赵无崖说完,便匆匆跟女学生讲完了手相。 等女学生离开之后,周玄便指着姑娘的背影,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外勤?” “这里是明江府的龙兴之地,龙气多,我要攒龙气修香火的,并不是为了近女色,再说了,我今天是头一回来。” “小赵先生,你这两天怎么一直没来?我们同学都等你好久了。” 一位女学生,跟赵无崖打着招呼。 “事忙,事忙。”赵无崖回着手,谄笑着对女生说道,讲完才对周玄说道:“头两天来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周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咬牙切齿的说:“崖子,你就当我信了。” “嘿嘿,我刚真没说错,这里确实是明江府的龙兴之地。” 赵无崖说:“明江府有祖龙,祖龙赐福龙气,骨老会是明江府的龙头堂口,受的赐福自然最多, 而慧丰医学院,又是骨老会旗下第一产业,这里的龙气自然也更加旺盛了。” “你说的龙气,白吗?”周玄见赵无崖心猿意马,一边讲话,一边望向不远处的露天泳池。 “白,真白……呸,我赵无崖一生行事,朗朗青风,刚正不阿,怎么可能近女色。” 周玄给了赵无崖脑门一个暴栗:“你吹牛逼都不忘了看女生?!” “没看、没看……你回去别跟我师祖爷爷说。”赵无崖捂着头,嗷嗷喊道,却发现周玄忽然愣住了。 “房东、房东?” 赵无崖连问了两句,都没得到周玄的应答之后,便伸出右手,在周玄的眼睛前方连连晃动。 “原来是日游了。” 赵无崖见周玄实在没反应,便在原地等着,同时也擦拭着自己手里的罗盘,忙活了一阵之后,发现周玄还在日游,便觉得百无聊赖,又扭头去看泳池里的女学生。 “啪!” 赵无崖的后脑勺又挨了一爆栗。 “崖子,我日游之前你在看女生,日游回来你还在看女生,丫眼睛也不歇一歇,早晚长针眼。” “我才刚看……!” 赵无崖很委屈,恰如周玄前世那些倒霉学生,明明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写作业,结果没来由觉得无聊,刚把电视机打开……爸妈就回来了。 …… “房东,你看到是真的?” 赵无崖与周玄已经朝着古怪研究所里走去,边走边讲着刚才周玄日游时发生的事情。 “当然是真的,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龙头,在慧丰医学院里游动,所以我才日游去追,但是日游之后,那龙头便不见了。” “龙头有多大?” “一幢教学楼那般大。”周玄说。 “听上去不太可信呢,一个龙头都有一幢教学楼那么大,这已经算是大龙了,我的香香罗盘,却一点感应都没有。” 赵无崖望着自己的香香罗盘,并无异动…… 第268章 明江大梦 “罗盘没有动,但房东却说慧丰医学院里有一幢楼那么大的龙头。” 赵无崖很是不信,又仔细的摇晃着罗盘,罗盘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也许房东寻龙寻出幻觉了吧。” 赵无崖想不出个原因,便将罗盘收到了布挎包里。 周玄则对赵无崖说:“崖子,你以后别来医学院里寻龙了。” “我真不近女色,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专门攒龙气的。” “我意思这里龙气就这么多,你多吸了一些,我就少吸了一些,你会耽误我修行的。”周玄说道。 “……”赵无崖。 赵无崖很是反对,他觉得这属于周玄的霸权行为。 “不行,我们现在是寻龙师兄弟了,怎么能霸凌我呢?我们要共同进退。”赵无崖不愿意放弃慧丰医学院这种龙兴之地。 “开玩笑的,我们寻龙师兄弟,当然是有龙一起寻,有姑娘一齐瞧,待会先给你导引一些佛气进去。” 言谈间,两人已经到了古怪生物研究所。 …… 周玄出去晃荡了一大圈,五师兄已经搞定了莫庭生的解剖。 “太平秤”已经被取了出来。 那是一块金色的骨头,骨头表面,有极其细小的佛家铭文。 这块骨头此时在画家的手里跳动着。 “好浓郁的佛气。”画家都被这片骨头里的旺盛佛气惊住了。 “没有这么浓郁的佛气,怎么凝聚得出太平秤这般逆天的佛相?” 周玄刚走进解剖室,就接上了画家的话头。 画家扭身,将“太平秤之骨”递向了周玄:“小先生,这佛相,你收下吧。” “我就不收了,这块骨头,抢的人不少,我懒得守,你们骨老会自己守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周玄自然懂。 他的秘境里,藏住了彭侯的神格,已经很被人惦记了,再加上“太平秤”,这得多遭人忌恨,到时候四面八方都出仇敌。 “那行,我们骨老会守住这份通灵特性。” 画家言之凿凿的说道。 周玄则轻笑两声,指着解剖床上的莫庭生,说道:“崖子,我答应过你,莫庭生的佛气归你,享用吧?” “额……我这从哪儿下口啊?” 赵无崖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莫庭生的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整具尸体,先不说吃了拉不拉肚子,我可是道士,不食五荤,直接吃他……这不破了戒律吗?” “你这会儿想起来你是道士了?昨晚上,你和彭升咔咔炫猪头肉的时候,咋没想起来你不吃五荤呢?” “反正我吃不了莫庭生……再说,这尸体里的佛气就不能提纯一下吗?” 赵无崖抱怨道。 他犯难的模样,倒是引得棺娘大笑。 “哈哈,小道士,要食佛气,我来帮你。” 红棺娘子闭目凝神,在室内的空中,凝聚出了一具棺材,她双手捏印,促使棺材倒转, 床上的莫庭生尸体不见了,而棺材里面传出来叮当乱撞的响动。 响动不断传出,过了小半分钟后,棺角的缝隙里,便吐出了淡淡金色氤氲气息。 “那就是佛气,快去食气。” 周玄催促着赵无崖。 赵无崖连忙小跑到棺材脚下,张嘴去吞那些金色佛气。 要说莫庭生这个佛国人,因为体内有太平秤,尸身内的佛气,竟然有些精纯、浓郁,赵无崖扑食了数分钟,才将那一身佛气吸食得一干二净。 “这太平僧,是个好食物。” 棺娘夸奖道。 而赵无崖吞食了佛气之后,盘腿而坐,要稳定自身的香火。 食用佛气之后,香火会快速燃烧,能燃烧多少,要看佛气的浓郁程度。 “要逼近坐五望六的层次了。”赵无崖双手捏诀,意守劳宫。 周玄则对棺娘说道:“别说,佛国人要在井国大开杀戒,但反过来讲,佛国人的血肉,又是井国人提升实力的阶梯。” 佛气可以直接转化成神人的香火。 井国的神人不少,若是不停的狩猎佛国人,那实力岂不是突飞猛进?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盼望佛国人赶紧来。”画家一旁说道。 画家的堂口是骨老会,标准的神人堂口,要是多捕捉一些佛国人,可以省下多少攒香火的时间? 只有棺娘叹气,说道:“哎,神人才能利用佛气,可惜我们苦鬼堂口的弟子是阴人……无福享受浓郁佛气哟。” “也不是不能享受。” 画家转开了话锋,对棺娘说道:“骨老会是最早掌握如何压榨尸身佛气的堂口,对于佛气的运用与吸收,还是有些独道的地方, 阴人不能直接食用佛气,但是,却可以食用僵气,若是先让老僵去吸食佛气……” “让老僵倒一手,再供给阴人食用?”周玄问。 “就是这个意思。” 画家又补充道:“不过,这种方式吸食佛气,自然没有直接食用的效率高,大概只有八成的效率。” “有八成就很好了。” 棺娘的眼睛都亮堂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棺娘、画家都已经是步入八炷香的人间半神。 既然已经入了八炷香,离九炷香只差一炷,自然也会生出进入九炷香的想法,对于香火的渴求,比以往要强烈许多。 “那可是九炷香啊。” 而如今,赵无崖吸食了莫庭生的佛气,效果这么好,自然也让棺娘、画家有了想法。 “我们黄原府,别的不多,老僵多,一府之地中,养尸道人、赶尸先生有不少,剩下的,就是狩猎佛国人了。” 红棺娘子略带激动的说道。 在众人聊着往后攒香火的大计之时,五师兄则说道:“食为天取出来了。” 众人立刻停住了话头,都凑了过去,仔细一瞧,只见五师兄的手里,提着一个涌动着的肉团。 肉团上长着一只巨大的嘴,正朝着众人呲牙。 “这就是食为天?道行不太高啊。” 刚才见到莫庭生的尸体时,周玄秘井中的血井眼睛们,还有十来只睁眼,渴望这个三炷香的祭品。 而他见了食为天,血井道观中,竟然只有两三只眼睛睁着,哪怕是睁着,也无精打采的,显然是瞧不上这个祭品,连三炷香的莫庭生都不如。 “三十年的异鬼,竟然没有成长起来。” 无论是游神司,还是骨老会,都对异鬼很是熟悉。 游神司的一个任务,便是狩猎异鬼。 骨老会钻研井国隐秘,异鬼一直都是骨老会钻研的重点。 所以,画家、乐师、红棺娘子,一眼便瞧出这食为天并没有成长。 “我天天被风先生驱使人间无距,没有多余的香火成长。” 食为天显得极其配合。 他努动着大嘴,朝周玄说道:“你大师兄的病,不是我害的,是被云雾尊者在三十年前,弥漫进回廊河的雾气所伤。” “怎么治?” “你大师兄身体腐烂,人却活着,还喜食鲜血、生肉,你们为什么猜不出来,他是在僵化呀!” 食为天属于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大师兄那些性情,不就是老僵吗?”吕明坤这才醒悟了过来。 “既然是僵化,怎么治?” “佛国人的佛气。” 食为天说道:“佛国人的身体里,主要由两种气息组成,一种是佛气,一种是僵气,僵气导致他们获得了金刚法身,佛气让他们能使出恢弘的佛门神通, 但佛国人为什么不像老僵?只因有佛气镇压,你大师兄的病,也是相同道理。” 周玄听到此处,便心中暗自松弛,看来大师兄的病有治了。 只是,这食为天,为什么这么配合? “我要求游神司拘捕我入京城,我愿意接受井国的驯化,只求活下来。” 食为天讲出了自己的愿望。 画家看向了周玄,征询他的意见。 周玄则问画家:“老画,你们游神司捕获的异鬼,都会押送到京城么?” “没错。” “京城要这些异鬼做什么?”周玄问道。 “小先生,井国堂口背后链接异鬼居多,这些异鬼都是哪里来的?是被京城驯化的, 异鬼们向井国献上忠诚,愿意将自己的本事传授给井国人,井国自然就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那飞升天穹的异鬼也是驯化的?” “他们是第一批向井国投诚的异鬼。” 画家又说道:“当然,井国并非什么异鬼都会驯化,只留下有价值的那些异鬼, 所以京城之中,有一座「判鬼司」,判鬼司的作用,便是判断异鬼的修行途径,是否具备较高的价值, 有价值的留下,没价值的异鬼,会被直接斩杀,通常被押入京城的异鬼,只有三分之一概率存活下来。” 周玄听得大为感慨,怪不得曾经斗不过姐姐的异鬼「十指」,会要求被押送京城。 “我是有价值的。” 食为天说道:“风先生、莫庭生,拿走了我的修行途径,称为拐子……但我的修行途径,作用却是刺杀,井国需要培养许多刺客,我的途径价值很高。” 周玄细细一思忖,还真是这么回事。 拐子的第一炷香叫「脚下生风」,弟子学了,奔跑的速度极快,快到风先生那个程度,一日之间,便能刺杀四个骨老。 二炷香叫「踏草无痕」,奔跑之时不发出任何声音。 三炷香叫「壁虎游墙」,脚下生出倒刺,能在高墙上行走,无视地形僭越。 这些手段,完全是为了刺杀而准备的。 “价值是很高,不过,我有些疑惑需要你去解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最后一个污染明江祖龙的子嗣,确实是我的子嗣,「食子」。” “你这么配合?” “我为什么不配合?”食为天忽然咆哮了起来:“我降临了井国之后,便找了脚……戴绅士,他是个忠诚的人,若是他饲养我几年,我成长起来了,便能脱离他的身躯,成为逐渐拥有人形的异鬼, 可惜风先生来了,他把我封在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了,我甚至不知道自由为何物, 我作为异鬼,却被你们井国人类当成了看家护院的狗。” 周玄听到这儿,差点笑出了声。 人家异鬼,心眼若是坏了,便会将堂口弟子当狗, 结果这个食为天,却被风先生当成了狗。 异鬼混到这个份上,属实难绷。 “所以我要配合,我要去京城,我要直接越过判鬼司的考核,受到井国的承认。” “既然你这么想被招安,为什么你降生的那一刻,不直接接受招安,而是躲在戴绅士这只脚的身体里?” “能躲的时候当然躲。” 食为天说道:“躲得越久,成长得越成熟,本事越高,哪怕被井国捕获,也能直接越过「判鬼司」,在井国布道,成立新的堂口。” “有这么回事?”周玄问画家。 画家点头说道:“只要是逃过了十五年以上的异鬼,它甚至不需要经过井国的同意,直接成立堂口,游神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呢。” 周玄这才知道食为天为什么如此配合了。 他已经逃过了三十年,哪怕被押送到了京城,也不会有事,自然配合周玄,省得一顿折磨。 食为天与风先生、邪神完全都不是一个阵营,也用不着替他们卖命。 周玄知道了食为天配合的理由,便继续问道:“食子是你和谁生的?” “就是光阴他们背后的小姐,那位小姐也是异鬼,而且本事很大,我不知道她是谁。” “明江府有几尊邪神?”周玄又问。 “按照风先生与井灯的聊天的内容,一共有五尊。” “五尊?” 周玄略略算了下,除去命神、柳神、光阴之外,那便还有两尊邪神。 “那位小姐通过井灯,让井灯将风先生约到了明江府外的墨盘山,然后在墨盘山里,起了一场大雾,雾中,我有一种愉悦之感,那场雾,是那位小姐与我媾和, 我想,食子,便是那个时候诞生的。” 聊到这里,食为天忽然爽朗大笑:“哈哈哈,明江府的邪神都与那位小姐诞下子嗣,那些子嗣都成了污染祖龙的一份子, 但那些邪神,竟然生出了暗恋那位小姐的情愫,哈哈哈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自己被人当成了种驴,还真以为那位小姐恋上了他们?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原来有这么个缘由在。” 周玄想起光阴担忧着遮星的模样,终于知道了根源在哪儿。 “那位小姐,为什么要与邪神、与你这样的异鬼诞下子嗣,子嗣在污染祖龙方面,有什么特殊之处?” “神明子嗣,由邪神、神明、异鬼、大佛,这四种存在,媾和之后诞下, 每一尊神明子嗣,都有一个特点……肉身梦境。” 食为天冷笑着说道:“这种肉身梦境,与你这种说书人的梦境还不一样,极其真实。” 周玄倒是同意,他在七叶寺中,便遭遇了佛子「六欲」的梦境,如果不是他有说书人的第九重手段,将自己的意识封闭在自己的梦中,他也出不了那个梦境。 “明江祖龙,将龙气赐福给明江府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那六个子嗣,拥有肉身梦境,便能在整个明江府,织造出一个巨大的梦境,你们没有人看得破这个梦。” 食为天笑得更加诡异,冷不丁的问了众人一句话:“你们能判断现在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吗?明江府的洪波浩劫,是否真实发生?而我,真的就如此配合吗?” 这个问题一甩出,吓了众人一头冷汗。 “万一都是假的呢?我并没有学习到空明境,我也没有晋升入八炷香。” 画家当即便如此想到。 乐师、红棺娘子也如此想到,他们七炷香已经多年,在短短这几天时间里,得入八炷香,会不会也是梦境? 好在周玄击响了醒木,提醒众人:“是真是幻,最忌猜疑,不要胡思乱想。” “你看看,我就这么一句话,你们便想入非非。” 食为天笑容越发阴冷,说道:“若是梦境与现实一般,没有人分得清楚,你将说书人的手段,修到了九层,一样也分不清楚。” “既然梦境与现实一模一样,那我们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梦境极小,就像我们目前这个房间一般,房间里的物事,每一点点的变化,都被你们收入眼中,梦境便不敢变幻,怕露了馅,只能老老实实的模仿现实,与现实自然没有区别, 但这是一场明江大梦,你们的眼睛瞧不见明江府的所有角落, 也许,梦境已经在某些角落里面生效了,而你们,却毫无感知,未来明江府人,要么在蒙昧无知中死去,要么像你们这般聪明,会陷入到刚刚那无止境的猜疑之中, 明江府完了,赶紧把我送到了京城去,我不想在明江府中丧命。” “那你得跟明江共存亡了。” 周玄朝画家说道:“若是青风真的有心更换太平秤,那必然要拔掉香火,不如就学着风先生一般,将食为天养在身体之中,练出一手人间无距。” 风先生、青风,都带一个风字,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放屁,你这不合规矩,我已经束手就擒了,我就应该被送到游神司,被送到京城。” “明江府都快没了,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周玄笑了笑,便带着赵无崖出去了。 祖龙为什么被污染,被谁污染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便是如何面对祖龙被污染之后的明江府。 周玄与赵无崖走到了研究所的大门口。 “小先生,请等一等。” 青风小跑着出来,喊住周玄。 周玄回过头,问:“青风,你是不是觉得把食为天强行困在明江府,不符合游神司的规矩。” “是。” “所以,你不想用身体封锁住食为天?” “那倒不是。”青风说道:“我觉得在明江府生死存亡的时刻,便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很正直,但我也知道,孰轻孰重,知道何时该变通。” 青风的态度,很让周玄满意,他问道:“那你找我是为什么?” “我希望拔除香火的时间一到,小先生也来观礼。” “你拔个香火,我观什么礼?” 周玄觉得离谱,你拔香就拔香,莫非还要做个纪念? “我被城隍青风选中,成了城隍的二当家,我拔香之后,城隍青风便会离开我的身体, 我知道,观主的城隍道观、碑王的城隍石碑,都在你的秘境之中,你将青风收录,便凑齐了全部的城隍观庙,对你来说,或许有些帮助。” 周玄听到此处,便有些感慨,回应道:“你拔香之时,我一定前来观礼。” “多谢小先生成全。” “该说谢的人是我,我差一股青风,你还真要给我凑齐。” 周玄洒脱的挥了挥手,便带着赵无崖离开了。 …… 周玄秘境之中的观主眼睛,观瞧到青风的话语、言行,登时大怒。 “周玄,你运气真好,连最后差的那一缕城隍青风都要收集到了。” “观主啊,是我运气好,还是青风的人品刚正? 你说你也是城隍大当家,和二当家做人方面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你得意吧,你就接着得意吧,明江大梦之中,没有人活得下来……包括你……” 观主的眼睛,不顾其余眼睛的毒打,怨毒的诅咒着周玄…… 第269章 赵老佛爷 面对观主的诅咒,周玄冷眼旁观,说道, “观主,你咒我又有何妨?我留你一只眼睛在我的秘境里,就是想让你看看,我能不能趟出明江府这趟浑水, 现在我觉得留你留得值,过两天,你就能瞧瞧,什么才是城隍大当家的风采。” “青风毫无格局,他当不了城隍的大当家。” 观主的眼睛,已经被城隍道观内的其余眼睛鞭打得开裂,但他今日实在愤懑,顶着疼痛,也要不吐不快。 “城隍要发展,需要钱,需要大人物的支持,我管理城隍这么多年,堂口的规模足足扩大了两倍,骨老会也隐隐不能稳压我们一头了……” “大而无当,又有何用?你别忘了,城隍堂口建立的初衷是什么?” 周玄冷峻的说道:“是除魔卫道,初代城隍神明水庸,斩去自己的法身留在人间,也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卫道。 卫道,便是哪里有不平事,哪里有鬼祟作乱,便除而后快,保卫一方安宁,而不是让你把城隍的规模弄得那么大,去跟人攀比规模。” “城隍在你手里,成了拐子的走狗,这种堂口若是越大,只不过是危害越大,你就是个明江毒瘤,只有青风,他从来没忘记过城隍的初衷。” “哼……” 观主冷哼一声,但明显气势低了一些。 周玄也懒得继续搭理他,与赵无崖一同回店。 慧丰医学院里,学生依然挺多,周玄和赵无崖,同时放出了感知力,去吸收龙气。 两人同时吸,效率却天差地别,崖子吸了半天,吸了个寂寞,便嚎啕道, “房东,求你别吸了,你跟我在一块,我啥都吸不到。” 赵无崖一个人逛校园,龙气吸起来,爽得不得了,但跟周玄站在一起,十粒龙气,周玄能吸进去九粒半,两人的效率完全不在同一个图层里。 “崖子你别叫,我没让你不吸,你自己吸不到,不能怪我。” “晦气,你感知力霸凌我,我要找师祖爷爷举报你。” 赵无崖那叫一个难受。 “你咋还急了?今天我要养一身寻龙气,多吸一点,改明我收敛收敛,也分你点龙气。”周玄说道。 赵无崖叹了口气,把罗盘塞进了布挎包里,照今天这效率,吸的龙气都不如托罗盘时消耗的体力珍贵。 赵无崖对于修行,态度很是洒脱,能修炼挺好,不修也行。 “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从挎包里拿出冰麝油,往脑袋上涂,把发型涂得周正后,又从布挎包里,拿了一个纸包,优雅的解开了麻绳,里头是一个奶油夹心的蛋糕, 他拿了个钢勺子舀着吃。 两三口奶油蛋糕下了肚,赵无崖刚才还发酱的脸色,立刻红润了起来。 “崖子,你最近算卦的生意开张了?” “没有啊。” 赵无崖说道:“我总想去算卦,但又拉不下来脸。” “你给姑娘看手相的时候,我觉得你挺拉得下来脸的。” “这是学生热情,其实我有点害羞的。” “那你生意没开张,又是冰麝油,又是奶油蛋糕,你兜出的钱挺能造啊。” 赵无崖涂抹的冰麝油,来自明江府的大粉行,价格不菲,随便一罐子,都要卖到大几十块。 至于奶油蛋糕,也不便宜,都是大家小姐爱吃的零嘴,普通小老百姓可没那个口福。 “我不做生意,不代表我没钱。” “寻龙堂口定时给你发钱?” “寻龙堂口哪有经费,他们就是一群漫着山跑的乡野粗人。” 赵无崖又从挎包里拿了另外一包奶油蛋糕,示意周玄吃。 周玄便将蛋糕接了过来,反正只要感知力释放着在,就能收集到龙气。 他端着蛋糕大口大口的吃,吃相没有赵无崖那般优雅。 周玄问:“又不是堂口的钱、你的算卦生意又没有开张,你哪来的钱天天吃喝玩乐。” “房东,这是什么?”赵无崖亮出了舀蛋糕的钢勺子。 “不锈钢勺子呗。”周玄回答道。 井国已经有了一些不锈钢的制品,但是价格较为昂贵,一样也是寻常老百姓享受不起的物件。 “明江府、平水府、黄原府的不锈钢制品,都是我爹的工厂里生产出来。” “……”周玄。 合着崖子是个钢二代? “玄门贵族,寻龙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周玄找到赵无崖寻龙那么懒散的理由了。 供应三个府的不锈钢制品,这家里得挣多少钱,那是不能苦哈哈的寻龙,把公子累到了咋办? “家里稍微有点底子,供我吃喝问题不大。” 赵无崖言谈之间,已经将蛋糕吃完,他将包装纸折好收了起来,就着一栋楼前的洗衣池子前,将钢勺子洗干净,拿手帕擦得锃亮后,放进了挎包里。 “富二代就是这么优雅。” 周玄笑着说道。 “房东,你别看我们家赚得多,但给寻龙堂口上贡也上得多呢,那群乡野村夫,成天不事生产,漫山遍野乱逛,我们家都快被他们吃穷了。” 赵无崖对寻龙堂口的感情,相当复杂。 “你们家工厂为什么要给寻龙堂口上贡?没有寻龙天师,你家厂子里的锅炉打不着火?” “井国是神权之国,大工厂都要找大堂口挂靠的,背后有堂口,那些帮派就不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家的厂子里。” “那你们不叫上贡,那叫保护费。” 周玄万万没想到……风采卓著的寻龙天师,竟然是个收保护费的。 “可以这么理解,所以我爹要把我送到寻龙堂口,只要我境界高了,寻龙堂口就不能收我们家费用,还得给我家厂子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周玄听到这儿,有些可怜起赵无崖来了,说道:“那龙气给你吸,我先不吸了,别耽误你家的产业。” “真的?”赵无崖问道。 “真的,吸吧……对了,你要境界高到什么程度,寻龙堂口就不收你家的保护费了?” “八炷香以上吧,最好九炷。” “那你别吸了,这点龙气都杯水车薪,你踏娘的什么时候能熬到八炷香去。” 周玄霸道的又把龙气全占了……八炷香,够崖子练二十年的。 乐师、画家哪一个不是熬到中年,才进了八炷香……就这还占了空明镜的光呢。 周玄一边吸着龙气,一边问赵无崖:“崖子,有个空明镜,对修行有帮助,要不我教你启镜之法?” “不学,不学。” 赵无崖连忙摆手,说道:“我听师祖爷爷说了,空明镜学了,老遭追杀了,藏龙山都被杀绝了,我们老赵家,安全第一,虽然上着贡呢,但也不愁吃喝,都活得好好的,我爹要闲下来了,还带上我们家十一个姨娘去看电影。” 富人家的儿子,就是不能拼命……周玄很理解赵无崖……他爹十一个老婆都养得起,这么豪奢的生活,拼什么命啊。 公子不立危墙之下…… …… 明江府,九里公馆, 遮星躺在棺材中叹着气。 “二哥,祆火教执意要让我们去毁掉明江府法器。” 公馆女佣元妈妈链接了祆火令,与祆火教沟通了很久,但火教那边的态度十分强硬,必须要毁掉明江法器,若是毁不掉,火教便会毁掉九里公馆,让遮星暴露。 “法器不能毁!” 棺材的盖子掀开,一个狮头人身的怪物,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他抖了抖脸上的鬃毛,每一根毛发晃动的时候,都闪耀着点点星光。 并不像周玄他们猜想的一般,他并非遮星的老相好……七叶尊者。 他真的是遮星的二哥,来自神辉星国的“群星”。 “小妹,我们该回星国了,我们斗不过祆火教,也斗不过香火道士。” 群星凝望着棺材的盖板, 盖板的里面,有一篇星辰图,他与遮星日夜躲藏在棺材里,便是靠着星辰图,遮掩气机,让香火道士寻不到它们的踪影。 “二哥,你只要再拖延数日就好,等到祖龙被彻底污染,六子便能聚合,他们会继承我们的意志,把井国闯一个天翻地覆, 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你,便启动星阵,重新回到神辉星国。” “现在走,还来得及,再等几天,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群星的鬃毛之间,星辉已聚得极浓,他似乎随时都要在地上画出一道星阵逃生。 “我不能走,我要为七叶复仇,剑指井国意志。”遮星说道:“我还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你有什么气要争的?是你先与那七叶诞下佛子六欲?” “我当了一百多年的井国人间守护者,我用我的星雾,阻挡那些神明落降人间,在我被正法之前,我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我对人间有恩。” “只因为我和七叶尊者互生情愫,做了人间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七叶被斩掉头颅,我若不是二哥及时赶到,也被正法, 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要直面井国意志,问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哎,小妹,别执著了,走吧,趁现在还能走。” “二哥,你走吧,不就是毁了明江法器吗?我自己去毁。” 面对遮星的执着,群星终究没走,他叹息了一声,又躺进棺材里,利用棺盖背后的星辰图,将自己的气息掩盖。 “那我们就想办法,毁掉明江法器。”群星幽幽说道。 …… 赵无崖与周玄,已经走出了慧丰医学院, 两人分别叫了一辆黄包车,坐车回东市街。 车子拉到了亚三路,街面上有一座小寺庙,比寻常当铺大不了多少。 赵无崖见了寺庙,便喊住了黄包车夫:“停一停,我去上炷香。” 前面的赵无崖车子停住了,后头的车夫也把车刹住,周玄歪躺在车上,问赵无崖:“崖子,怎么停车了?” “我去给那寺庙上炷香。” “丫脑子坏了?你是一个道士啊,给佛庙上香?怎么想的。” “我就想着上一炷。” 赵无崖甩开了袖袍,大大方方的走进了寺庙,给庙祝一张毛票后,接过对方递来的三根香火。 他将香火点着了,朝着佛像连着拜了三拜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然后便盘坐冥想。 “小先生,要进来上炷香吗?” 庙祝见到了外面等候的周玄,便询问道。 他话语里的“小先生”与骨老会口中的“小先生”,不是一个意思。 庙祝只是见到周玄穿着气派,想必兜里有些余钱,便尊称一声“小先生”,希望对方买香拜佛。 这种小庙,庙祝的收入,便是卖香之后的香火钱。 “我不拜佛庙。”周玄回应庙祝。 “这佛庙灵着哩。” 庙祝说:“这是小活佛庙,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佛。” “这庙里什么佛?” “慈悲自在金叶尊者。” “没听说过这尊佛啊?”周玄说。 “七叶寺听过没?就是七叶寺的七叶尊者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七叶寺现在不供这尊佛了,我们小庙供呢。” 周玄听得眉头直皱,这还不是乱七八糟的佛? 见周玄迟迟不肯买香,庙祝也估计对方不是个愿意掏铜板的主,也就不再多讲话,只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庙内的赵无崖。 等了好几分钟,赵无崖抖了抖身上的道袍,走了出来。 庙祝笑呵呵的迎道:“道爷,拜完香了。” “赏你的。” 赵无崖又从挎包里掏了一块银元,扔向了庙祝。 庙祝接了钱,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双手将荡在空中的钱给扣住后,抓住银元,吹了一口气,往耳朵边一听。 听到嗡嗡作响之声,他是打心眼的高兴,连声说道:“谢谢道爷,谢谢道爷。” 等赵无崖重新上了车,周玄便招呼着车夫,让他跟着赵无崖的车并排跑,方便聊天。 “崖子,你这信仰都信杂了,一个道士拜佛庙,知道那是什么庙吗?” “慈悲自在金叶尊者。” “胡说,刚才那庙祝给我透了个底,说这是七叶尊者的庙,七叶尊者你知道是谁吧?” “是他吗?” 赵无崖天天在周家净仪铺里待着,哪能没听过七叶尊者的名讳? “可不咋地。” “那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心底里冒出一个声音,让我去拜拜。” 赵无崖倒没管自己拜的佛是歪是正,他跟周玄聊起了自己出生时候的事, “我爹可跟我讲了,说我这人打小就有佛缘的,稳婆给我接生的时候,说一拉住我的脚,就听见有佛音传唱,她当时就对着我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敢给我接生的。” “我出生第三天,我们老家要摆三日酒,宴请宾朋,你猜咋地……宾客把酒言欢的时候,我家院外头,来了一大堆的精怪,什么鼠仙、狐仙、黄皮子,站一溜,对着我爹磕头,准确的说,是央着我爹怀里的我磕头呢……” 周玄越听越觉得玄幻,当即便说:“可把你给牛逼坏了……估计那些精怪怕你是扫把星降世,求着你爹把你给送回去,免得祸害你们一方土地。” “尽胡说,我聊的都是真的。” 赵无崖红光满面,说道:“我们那边老人都讲了,说我这是有大佛缘托生,精怪们是闻出了我身上的佛味,过来蹭蹭佛气呢。” “听起来一股子故事会的味道。” “真的真的,不信你去我老家打听打听,老家人都不叫我寻龙天师,都管我喊赵老佛爷。” 周玄听得直咋舌,在他心里,叫老佛爷的……往往不是什么好鸟,挺祸国殃民的。 “听起来像跟我扯淡呢。” “唉,你不懂,要不是佛庙戒律又多又深,我就当和尚了,没准我真能成一尊大佛。” 赵无崖又从挎包里,拿出两个纸包,递给周玄一个,自己留了一个。 “啥玩意?” “香肉,吃呗。” 赵无崖解开了纸包,掏出油汪汪的脆皮香肉,直往嘴里塞,同时还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小坛烧酒。 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杠香。 “崖子,你是真少爷,出来攒个龙气,挎一大包吃食,就你这样的,也别佛别道了,直接进丐帮,不比现在地位高吗?” 周玄没将赵无崖的话听进去,就那么玄乎的事,再加上崖子平日里也嘴上没个把门,他大概率认为崖子是吹牛在, “房东,我六炷香了。” “尽吹?” “你看看我是不是六炷香。” 赵无崖将自己的气势放了出来,周玄香火不高,但感知力通天,稍微感知了崖子的气息,还真别说……确实是六炷香的气势。 “一个莫庭生,直接给你灌到六炷了?” 可莫庭生只是一个三炷香的佛国人,他就算把所有的修为都转化到了赵无崖的身上,那也不能直接把五炷升成六炷啊。 “还在攀升,我的香火还在迅猛燃烧。” “不会吧,三炷香要助你升入七炷香?这科学吗?” 赵无崖闭目凝神,许久没有说话。 周玄等了会儿,有些关注赵无崖的香火,便问道:“崖子,到七炷了吗?” “烧到五炷香了。”崖子痛苦的回了一句。 周玄更是诧异,说道:“你这香还奇了怪了……倒着烧?” 第270章 两条祖龙 周玄觉得奇怪,赵无崖也诉起苦来,嚎啕着说道, “我也不知道香火为什么倒着烧,刚才,我的第六炷香火,在疯狂燃烧,我都怕我直接升入七炷香,比我寻龙堂口的师父还要高一些, 我甚至都在构想,回了堂口是该叫他师父,还是该叫他小唐,毕竟我香火太高了,还尊称他师父,怕他会挑我的理, 另外我那些师兄弟嘛,我也要在他们面前藏一手,毕竟香火太高,容易遭人嫉妒,但我还是会显露六炷香的修为,不然我怕他们瞧不起我……” 周玄一幅“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不愧是你呀,崖子,这七炷香完全没影的事,你连怎么待人接物都想好了? 丫也想得太多了。 “做人难,做一个高香火之人,更难。”赵无崖再次嚎啕了起来。 “先别闲扯淡,我问你,你现在香火几炷了?”周玄又问道。 “又回到六炷了。”赵无崖说道:“不知道咋地,这香火来回烧,又五炷了。” 他的修为,此时就像水浪之中的浮球,浪头打过来,球便沉进了水中,等浪头过去,被压抑得狠了的浮球,便狠狠的往水面之上跃腾起来。 “你香火这么浮浮沉沉的,难受不难受啊。”周玄比较关心赵无崖的身体。 香火时高时低,就跟人的身形忽瘦忽胖一样,绝对是难捱的。 “痛苦,很痛苦。”赵无崖的脸色呈猪肝酱色,但手一点不慢,从布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了,是一包蜜果子,齁甜齁甜的。 他往嘴里送了两颗,仰头说道:“舒服多了……” “都这球样了,还惦记着那点吃的,活该疼死你。” 周玄催促着车夫,让他加快脚力,先把赵无崖送回店里。 …… 傍晚时分,两辆黄包车停在了周家净仪铺的门口,周玄掏出了两张纸票,付了车费后,把赵无崖扛回了店里, 这一路上,崖子吃了两包蜜枣、一包麻辣凉猪脚、一盒子巧克力,还喊停了车夫,在杂货铺里买了两瓶汽水,三个茶叶蛋…… 周玄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低血糖了。 “彭兄、老云,快瞧瞧崖子,他香火来回烧。” “这咋了?” 周玄刚把赵无崖放在竹床上,老云凑了过来,伸手往赵无崖的脑门上一摸,说道:“一会凉一会热的,这不是疟疾了吧?” 彭升香火高,他附身到了周玄的身上,朝着崖子的腹心处,释放了感知力。 感知力一进赵无崖的身体,他便觉得很是难受,当场便作呕,头伸出了竹床,朝着地上一吐…… “呕!” 众人只见赵无崖呕出了一团淡黄物事, 圆溜溜,还稍有弹性,在地上蹦跳了几下。 “这像个……像一整个茶叶蛋啊。”彭升说道。 “不是像,这就是。” 周玄就赵无崖一路上胡吃海塞的事情讲给了彭升、云子良听。 “人为财死,鸟踏娘的才为食亡。” 云子良见差点被撑死的赵无崖,只觉得这个寻龙弟子有那么点没出息。 彭升则继续用感知力探查,这一查,他便发现问题了。 “崖子的秘境里,像有两股风,一股风,在吹动他的香头,帮他的香火爬升, 另外一股风,寒风凛冽,要将他的秘境冻住,这是毁他的秘境。” 彭升回头问周玄:“崖子今天除了胡吃海塞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吸了佛气。”周玄说道。 “吸食佛气,难道是那佛气有害?”彭升是阴人,从未吸食过佛气。 “吸佛气有什么害的,只会助长我们的修为。”云子良说道:“我们寻龙堂口的弟子,都是神人,神人便能直接吸食佛气。” “你说得铁板钉钉,你吸过?”周玄问道。 “吸过啊。”云子良说道:“我也是扑杀过异鬼的人,异鬼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佛气。” “不知道他香火混乱的缘由,但我可以用刺青,将他身体里的混乱压制住。” 彭升说到此处,对周玄说道:“玄兄弟,借你高僧望月刺青一用。” 周玄同意后,彭升的手冲着楼道一指。 那悬挂在周玄卧室里的“高僧望月”刺青,便如一条横铺在空中的皮毯,横飞了下来。 “去。” 彭升将刺青,指引到了赵无崖的身体上方。 刺青展开悬浮着。 这幅刺青中的画卷内容,便是一个白骨骷髅的高僧,时间在无序的流动,四季在胡乱轮回。 随着彭升闭目凝神,在刺青图中,便出现了一幅空明镜。 镜中,也有同样的高僧刺青图。 按照彭升的说法,一副树族刺青,在空明镜中有其镜象。 而那个镜象,才是刺青图能发挥诡异效果的源由。 空明镜打开,其中高僧镜像,伸出了双手,搂向了赵无崖,将其拉扯进了空间之中。 周玄便瞧见,高僧刺青里,不再只有高僧,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道士。 道士坐在山林之中,高举着双手,一股炽热的力量,将那刺青图中的绯月燃烧得烈火熊熊。 绯月被灼烧,自然不甘心,它的月轮转动,将周身的火焰熄灭, 才灭了火,赵无崖再次凌空朝着绯月一指,一道寒冰,连绵着天空,一直冻到苍穹之上,绯月再次旋转,将那刺青图里的寒冰之劲尽数化掉。 炽热与寒冰,在刺青图中周而复始,但每一次轮回过后,炽热的能量便削减了几分,寒冰也再那么冻人。 直到炽热与寒冰完全消弭之后,那高僧口念佛号,将右臂斩去,化作了莹莹光点。 光点聚成了光流,流动进了赵无崖的体内, 等到最后一粒光点融入后,骷髅高僧这才将赵无崖送出了空明镜,使他躺回了竹床之上。 而此时的赵无崖,则恢复了正常的神智,对周玄说道:“房东,我好多了。” “你现在几炷香火?”周玄又问。 “六炷,刚刚烧过六炷。”赵无崖说道。 “原本你应该没有六炷的,但刺青的高僧,再赠了你一些香火。” 彭升手托着已经失去了活力的高僧望月刺青,对赵无崖说道。 “那高僧为什么送点香火给他?” 周玄也望着刺青图,图中的高僧,已经断掉了一臂。 “房东,我都说了,我是有大佛缘的人,什么高僧见了我,都喊我赵老佛爷。” “佛你娘个鬼。” 云子良一布鞋拍在赵无崖的脑门上,说道:“道士就是道士,大佛就是大佛,我们之间,泾渭分明。” “别说,你这位寻龙后人,还真可能有大佛缘,刺青高僧自断一臂,都要送他一场造化,使得他破入六炷香。” “你这么大佛缘,出家当和尚多好?”云子良脸一抽一抽的。 “当和尚有什么好,枯灯残卷,盘地诵经,不当不当。” 赵无崖盘腿说道:“六炷香挺好,不是太强,但又不至于被师兄弟瞧不起。” 众人:“……” 你个崖子,还有点懂人情世故呢。 …… 赵无崖的香火起伏之事,算是落停,虽说众人确实不知为什么懒散、好吃的赵无崖,竟然受了恩惠,真有佛缘在身, 但好在赵无崖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算个不错的结果。 “玄子,你今天寻龙香养成什么样了?” “送崖子回店的路上,我的寻龙香,养成了。” 周玄拍拍胸脯,说道:“那根香火上,贴附了三十六片龙鳞,一片都不差。” “行啊,你这小子果然天才,感知力就是整个井国最珍贵的资源,有了感知力,修行一日千里,整个藏龙山的感应寻龙天师,从来没有一日便能养成寻龙香的。” 云子良话语中带着赞许,也带着十足的骄傲……寻龙大天师,要出大天才了。 “有没有听到了龙吟?” 云子良又问周玄。 “龙吟?就是龙啸之音喽?” “对啊。” “没听到啊。”周玄说道。 “怎么会没听到……寻龙香一成,便会有龙吟之声,你吸收的普通龙气,龙吟无力, 若吸收的是大龙之气,龙吟洪亮, 若吸收的是祖龙之气,龙吟锐利,只是一啸,便能震响秘境,你竟然没听到?” “确实没听到,别说普通龙吟的无力啸叫,那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玄说道。 “这就怪了,你小子的龙鳞到底齐了没有?” “真齐了,不信你进我的秘境里看看。” “我不看,这也奇怪,怎么会没有呢?” 云子良又陷入了怅惘。 一日之间,寻龙堂口连出两桩怪事——弟子赵无崖,明明是一个道士却结下了大佛缘, 弟子周玄,三十六枚鳞片全部收集,秘境中却无龙啸之音。 “这个世界,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云子良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早早歇息,明日起来再听听有没有龙啸之音。” 这才到傍晚,周玄自然没有去歇息,他一个人无事,去街上闲逛。 晚上的东市街,才是真的热闹,小食摊摆在街上两溜,糖水、沿街的包子摊、卤味,应有尽有。 周玄好久没有这么闲过,一边走,一边买些吃食。 同时,他的感知力也释放出来。 “没有响起龙啸之音,会不会是因为我龙气没有吸够?” 虽然成了三十六片龙鳞,但或许差了分毫,导致龙气依然不太够。 刚好东市街的夜市人多,他便用感知力再次撞了起来。 第三十七片龙鳞,形成。 “怎么还多了一片?” 周玄正琢磨呢, 紧接着,第三十八片、三十九片、四十片…… “这是出什么幺蛾子了?” 周玄扭身回了店,云子良正喝茶听歌在。 “老云,有点奇怪。” “咋奇怪了?” “寻龙香的龙鳞数目,是不是三十六片?” “没错啊。” “我已经凝出四十片了。” “扯淡。” “真的,不信你进我秘境瞧瞧。” “那我真进了。” “进。” 反正云子良半人半鬼,进个秘境问题不大,只要周玄配合,让秘境对他开放便好。 云子良想瞧瞧寻龙香的异变,头一次进入了周玄的秘境。 他的身魂脱离了身子,剩小的身躯,便如乞丐的破衣一般,猛的委顿了下来。 “原来老云的身体已经残破到了这般惨状。” 周玄感慨着说道。 …… 云子良一进周玄的秘境,顿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竟然忘记自己的目的。 “玄子,怪不得你的秘境能降伏人间金龙,它自成大千世界啊。” 云子良曾经的秘境,如一派避世桃源,景观精致,他极为自豪。 现在瞧了周玄的秘境,鳞波黑水,辉煌庙宇的气派就不提了,光是这秘境大小,简直是建在身体中的小世界。 “身负双天神秘境,气派如此,我要有这个秘境,我不把天上的神明按着捶!” “老云,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对,对,寻龙香。” 云子良在秘境中跋涉,路过黑水中心时,墙小姐正与人脑玩大富翁。 墙小姐朝着云子良喊道:“老云,玩会儿大富翁啊?” “不玩不玩,幼稚。” 云子良很是鄙视。 …… 十分钟后,周玄喊道:“老云,丫别看游戏了,做点正事。” 云子良被催促了,这才扭头,强行不让自己去想那大富翁的游戏场面,方才走到了寻龙香前方。 “你秘境里诱惑真多。” “你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周玄忍俊不禁。 云子良仰头望着寻龙香,便见到有多余的三枚鳞片,在寻龙香的周围游荡。 他伸手招下来一片,双手触摸,只觉得其中龙气过分的浓郁,甚至已经养出了灵气。 龙鳞一入手,甚至轻轻颤抖着,似乎在表达着某种情感。 “还真是多了三枚。” “为什么会多?”周玄问。 “这寻龙香的龙鳞数目,与周围龙地里的大龙规模有关系。” 云子良说道:“若是一般的成龙之地,都不能叫大龙,只能算作小龙。 小龙养成的寻龙香啊,最多也就八片龙鳞。 若是在大龙之地凝聚的寻龙香,有十六片龙鳞。 祖龙之地,龙鳞最多,有足足三十六片,这是最多的。” 他又补充道:“所以‘感应派’寻龙天师的一生,往往是由繁华之地,进入凶煞之地,在井国九府有祖龙的地方,养出一身极为华丽的寻龙之气, 但是祖龙也就三十六片啊,你怎么会有四十片,莫非……” “莫非什么?”周玄问道。 “莫非明江府,不止一条祖龙。”云子良说道。 “一个府,会有两条祖龙?”周玄有些不信。 云子良也不信,说道:“一府之地中,应该只有一条祖龙,但是你这鳞片,确实有说法。” 话聊到此处,周玄便问:“老云,你们感应派,肯定也有弟子在明江府养寻龙气吧,他们可曾养出过三十六枚鳞片以上……” “没人来明江府养龙气。” 云子良说道:“感应养龙气,一看弟子资质,若是感知力天生不强的弟子,让他在祖龙之地里养龙气,那不是扯淡吗?累死他也养不出来, 二看弟子与祖龙之地的感情, 弟子中的杰出之人,若是与地域中的祖龙感情共鸣,自然祖龙也愿意福泽于他,让他养出一身寻龙气。 但‘感应派’的寻龙弟子皆出于荆川府藏龙山,他们与荆川府的祖龙,关系更好一些,自然会在荆川府祖龙之地中养一身寻龙气。” “你弟子都不在明江府养寻龙气,你让我在明江府养?” “你又不一样,你前脚才救明江府于洪波之中,若是你这等伟迹都不让你养寻龙气,那祖龙才是不讲规矩呢! 祖龙只是被污染了,不是眼瞎了。” 云子良说道:“你完全有资格在明江府养寻龙气,而且若是明江府真有两条祖龙,便是你为明江府浩劫奔走,赤诚之心,得到了两条祖龙的认可。” “明江府真有两条祖龙?”周玄的问题算是又绕回来了。 云子良摇着头,说道:“不知道,你再接着养寻龙气看看。” “若是两条祖龙蕴养而成的寻龙气,与一条祖龙蕴养而成的寻龙气,有何区别?” “天地之别。” 云子良说道:“感应与点穴两派,最大区别是什么, 点穴一派,性子大多柔弱,他们以龙为主,将龙当成自己的信仰。 感应一派,性子天生霸道,我们以龙为兵,藏龙于身,我们的寻龙气,以祖龙来蕴养,天下大龙,莫不臣服, 但以祖龙蕴养寻龙气,可以号召天下大龙,却无法使其他州府的祖龙臣服, 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两条祖龙同时首肯,若是你去京城府,面见人间金龙,要收金龙于身,金龙若是不肯,两条祖龙便显现人间,将金龙压制得服气为止。” 云子良说道:“你这一身寻龙气,用两条祖龙蕴养,这才叫玄天见真宗!” 第271章 舞龙火阵 “好好养着吧,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明江府有两条祖龙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云子良说道。 “我待会再去养养寻龙气看看,我倒要瞧瞧,到底能养出多少块鳞片。” 周玄也是如此说道。 “先不说了,我去打牌。” 云子良好几天没出去打牌,他的瘾头也被墙小姐、人脑他们玩大富翁给勾了起来。 他的神魂出了周玄的秘境之后,便对彭升说道:“彭先生,带你去个地方,可好玩了。” “玩什么?” “麻将,玩法很自由,最主要的是……咱们能靠玩牌发家致富,赢钱的事儿呢。” “……”周玄很是诧异, 诧异云子良怎么一聊到打牌上,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也就是他做刺青赚了不少钱,要是一般家庭,哪挡得住老云这“散财老童子”。 “那就去耍一耍。” 彭升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也不能光打打杀杀了,也得享受享受这三百年后的世界。 “玄子,你也好好准备准备,过几天就去算卦。” 云子良对周玄说道。 “算卦?我不是寻龙吗?” “寻龙就是要算卦,要攒福元,你用卦象替人改命,这就是攒福源。” “我修说书人,要登台讲书,我修刺青堂口,要给人做刺青,现在我修寻龙,又要去给人算卦,我要修九个堂口,还不把井国三百六十行干个遍? 这是评香火高手,还是评劳动模范?” 周玄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长衫背后印了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劳动最光荣。 “井国修香火就是这样的,红尘中走个遍,酸甜苦辣尝个遍,尝的滋味多了,自然通鬼神。 莫庭生这个坏种,有一句倒说得对,神明在人间。” 云子良说完,便与彭升赶赴牌场,那匆忙的样子,让周玄都惊了……出去送钱跑这么快? “房东,我也回老画斋了。” “你回去做啥?不去逛逛夜市?” “收拾收拾算卦用的行头,我这些天都想出摊,但是拉不下来脸,等过两天,有你陪着我,我就拉得下来脸了。” “为啥?” “因为你的脸皮厚,感染得我也厚。” “丫特么别没事找事。” 周玄拿起了鸡毛掸子,要去揍赵无崖。 崖子早就小鹿似的,灵活跑开,跑到门口,探进个头来,说道:“神卦一响,黄金万两,用这词当咱们算卦的幌子行不行?” “不行,太浮夸了。” “那写什么?” “劳动最光荣呗,又不指着算卦吃饭,可不就服务老百姓了。” “额……我回去再想想。” 赵无崖迟疑了一句后,转头便窜到了大街上,融入了夜市的人海之中。 “刚才挺热闹,一下子就散伙了。” 周玄轻轻的甩动着鸡毛掸子,将柜台上的浮灰扫去后,便将掸子扔到了柜台上,也去了夜市。 他要趁着现在人多,把寻龙气再攒一攒。 …… 晚上九、十点的夜市,已经抵达了巅峰,街上人头攒动,游客们挤得前胸贴后背的。 周玄走了数十米,便在糖水摊前停了下来,找摊主买了杯酸梅汤喝。 为了干净卫生,周玄不是空手出来的,他带着自己的不锈钢水杯,让摊主把酸梅汤打在他的杯子里。 他才咕咚了两三口,便有人在背后喊他。 “周兄弟。” 光听称呼,周玄便能听出来是翠姐的声音。 他扭头,瞧见翠姐手里大包小包,便问:“翠姐,今天这么铺张,买这么多好吃的?” “我给禧妹子他们送过去。” 黄禧便是黄门在东市街里管事的人。 在南山上,黄禧见到了变作四尾狐狸的翠姐,便认出了翠姐是野仙胡门的人物。 “禧姐姐太热情了,给我们店里送去不少值钱的物事,我得给她回回礼,待会还给你店里送一份呢?” “华子现在精神状态好点了吗?” “好多了,跟福子玩着呢,禧妹子不是给我们家添了一台收音机吗?福子听里头的说书先生讲书特别来劲,也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拿蒲扇给小福子讲书呢。” “这也是好事,多了份爱好。” 周玄笑吟吟的说道。 “先不讲了,我去趟黄门。” “去呗。” 周玄又问道:“对了,翠姐,今天的东市街怎么这么热闹。” 东市街的夜市在附近确实有名,往日里人就不少,但哪有今天这么鼎沸,人满满当当,顺着人流,都不用走,脚一离地,前后的游人能把他给夹起来,在人海之中逆流而上。 “今天是大集,待会还有龙灯队游街呢,都指着来看热闹。” “那我待会得看看。” 周玄笑着说道。 “是得看看,一年也没几次,我先走了啊。”翠姐先去了周家净仪铺里放下一份包裹,然后再进了人群里,往老画斋的方向走去。 周玄则自顾自的在街上走着,他释放着自己的感知力,在街面上养着自己的寻龙气。 鳞片的数量还在继续增加,由四十片快速的冲到了五十多片之多…… …… “挺有烟火气的。” 周玄前世就爱看热闹,逛逛小吃街、庙会,小摊贩的吆喝声,人群的聊天声,交织在一块,总能最大程度的消弭孤寂之感。 他从东街走到了西街,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来龙喽,让路喽。” 顿时游人便往两边散去,没位置站的,都站在商户的屋檐下,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空出了场地,供龙灯队的游龙。 周玄也站在街边的人群之中,往远处瞧着,他便瞧见了一条杏黄的龙灯,在二三十人的操持下,打着旋往前游。 “呜呼,呜呼。” 龙灯队的队员们嘴里都发出了怪叫之声,模仿龙啸之音。 掌龙头的队长,最考验膂力,两条臂膀没有数百斤的气力,龙头耍得不灵活,节奏带得不精彩,那龙便死趴趴的,哪有灵动感觉。 这位队长,穿了个黄坎肩,露出了一身极具爆张力的肌肉,掌得龙头颇有气势。 他上下翻腾,满脑门子热汗,龙灯便在他的带领下,忽左忽右,好似这条街便是天上的云团,黄龙在这片云雾之中穿来穿去。 “有点精彩啊。” 周玄往最里塞了块发糕,说道。 一旁的游人见周玄夸,便说道:“舞黄龙的哪有等闲之辈?又不是那些耍红龙、彩龙的。” “这舞龙的颜色,听上去有些讲究?”周玄顺着声音,扭头问去。 “讲究大了去了……哟……原来是净仪铺的周老板?” 游人见了周玄的长相,便知道这看热闹的后生是谁了……东市街里都在传,这位小周老板手眼通天,明江府衙,大堂口都有人。 原本东市街的商人、住户哪有那等眼力介,但扎纸马的老白,有个亲戚便是府衙里做事的公差,他有次来东市街,便瞧见城隍的青风大人,跟周玄相谈甚欢。 明江府的三个大堂口……城隍、巫女、骨老之中,只有城隍与府衙走得近些。 府衙的人便能认出城隍的几位主事大人物,至于巫女、骨老会的核心成员们,府衙也见不着。 老白亲戚见了青风大人与周玄聊天,明显气势还要低上一头,便告诫老白,凡事不能跟周玄计较,这后生的背景,大着呢,你要得罪了他,他动动手指头,便能戳死你。 东市街的街坊几乎都是一条心,哪有瞒得住的秘密,不多时,整条街都知道周玄是个惹不起的狠人了。 “周老板,生意还好吧?”游人又给周玄抱拳施礼,紧接着,还吆喝旁边的人给周玄让让位置,别把他挤着了。 “无妨,无妨,都来看热闹,挤一挤也亲切些。” 周玄又说道:“我那小生意,算不得老板,你刚说黄龙、红龙、彩龙的事情,我倒有些兴趣,兄弟费费口舌,帮我讲讲?” “那又算得什么。” 游人给周玄递了一颗烟后,便说道:“听说周老板不是明江府人,可能对明江有些不熟悉, 我们明江府逢上大日子,都要舞龙,光是明东区,至少有二三十支舞龙队, 这舞龙队之间啊,冲突不断,势力最大的舞黄龙,次之是红龙,最后便是彩龙。” 游人歇了口气,又说道:“能舞上黄龙的,在舞龙队里就算出了风头,若是一条街面上,黄龙与红龙碰上了头,那些舞红龙的,要将手里的龙把子低垂下来,控制着整条红龙贴着地走,意为对黄龙的臣服。” “若是红龙不贴着地走呢?” “那怕是要干一场大架,黄龙队的队员们,会将龙把子从龙身中抽出来,狠狠揍一波红龙队的队员们,要是红龙队脾气没那么冲,挨一顿打就算了,要是脾气冲起来,那黄龙队的估计要下狠手,打死人的时候都有呢。” “黄龙一出,其余的龙灯都等猫着走。” 游人还说道:“当然,黄龙队的队员们架得打得好,谁不服就揍谁,但龙也舞得好,一条黄龙要是舞得无精打采的,路人也瞧不过去, 别看路人都是些看热闹的,里头也藏着大人物呢,大人物气性大,瞧龙舞得不好,也得上去掀摊子。” “所以啊,东市街今天进了一条黄龙,大家伙都来瞧瞧风采呢。” 周玄听得有些滋味,光是小小的舞龙队,其中也不乏明争暗斗。 但舞龙队的斗归斗,瞧热闹的路人,只管这龙耍得热不热闹,对于其余的事情倒并不关心。 “呜呼,呜呼。” 那条漫天翻腾的黄龙,朝着周玄便缓缓的逼了过来。 那条龙离周玄越近,周玄的感知力便受了影响,放出去收不回来。 像收放感知力的开关,被人按坏了似的。 就这么一点微妙的感觉,周玄便觉得有了危险的征兆。 他的感知力,可不是寻常弟子的感知力,足以比肩神明。 这么强的感知力,都受了波动,可见这条黄龙,并不是寻常舞龙队。 既然收不回来,周玄便将感知力对着黄龙扫动了起来。 这一扫, 周玄感知到黄龙的龙身里,藏着一团雾,一团看不真切的雾。 “遮星?” 瞧见了雾,周玄下意识便想起了遮星在明江浩劫之时,布下的那团阻隔了神明之力的大雾。 “姐姐,我有危险。” 周玄几乎是一瞬间,便在心里暗暗说道。 同时,他回身一掏,将腰间的“彭侯”面具带在了脸上,手里也握住了“神行甲马”,并且启动了自己的通灵特性——望相。 他这一望, 那些舞龙队的队员们,身上便有火光燎动。 周伶衣那边,还没有回复,周玄便觉得不能再捱。 这二、三十号人,都是带香火的,若等他们围杀了过来,他还能跑得了? 局势紧迫,他甚至都没有神魂日游的时间。 “以攻为守。” 周玄顿时便启动了神行甲马,同时催动了刺青骨牙。 他上一瞬间,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下一瞬间,便出现在掌龙头的队长身边,骨牙顿时围绕在他身体的四周,快速游动。 只这一个照面,掌龙头的队长,那身孔武有力肌肉,便出现了数十个窟窿眼。 一团浓郁的血雾,甚嚣尘上。 刚才还在给周玄讲解耍龙规则的游人,只瞧见那团血雾,便对着旁边“周玄”讲道:“周老板,这是有大人物不满意龙灯队的手艺,出手要掀摊子了……周老板……” 他扭头一瞧,便发现周玄已经不见了踪迹,而等血雾落定之后,他才瞧见,袭杀舞龙队长的人,便是周玄。 “啊?周老板竟然是个江湖高手。” 周玄的袭杀太快,太利落,他一击得手,压根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而是再次催动神行甲马,去袭杀掌龙身的队员。 第二团血雾再起, 这一刻,瞧热闹的路人们,瞧着倒在血泊里队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杀人了,杀人了。” 眼尖的喊了一声,其余的路人,便都四散而逃, 周玄的袭杀,却还在继续。 黄龙之内的那团雾气,顿时便说道:“这人就是周玄,他这是刺青第九炷香的手段……神兵护主。” 刺青堂口,以具为兵, 刺青是他们的手段,骨针亦是他们的手段。 周玄修完了刺青堂口的香火,对于骨牙的掌控,便到了「神兵护主」之境。 周玄催动骨牙,骨牙便在他的周身,以极速游动,远远看去,像一团白光,将他护住。 触碰白光者,只要香火不与周玄拉开过高的层次,便会遭受白光侵蚀。 “我分明以雾气隔断了他的感知,他怎么察觉我们不对劲的。” 黄龙中的人,懊丧说道。 她哪里知道,周玄今日为了修寻龙香,感知力几乎处于一直释放的状态。 “动法器。” 舞龙队的队员见状,便纷纷捏碎了手里的龙把子,一条烈火长鞭,从碎裂后的龙把子里出现。 而黄龙的龙身,因为没有了龙把子的支撑,便缓缓落地。 “雾起。” 龙身中传出了一声轻喝,龙身便出现了许多裂纹,浓郁的白雾,迅速弥漫了出来,遮掩住了舞龙队之人的身形。 而他们手中的火鞭,在雾中神出鬼没,朝着周玄刺去。 “这有点像一个法阵。” 周玄借着神行甲马躲过长鞭,同时心中念头迅速转动。 二三十根烈焰长鞭,将周玄周围十米的空间尽数封死,而且包围圈还在快速缩小,偶尔几根突刺的长鞭,便是为了控制周玄的身形移动。 他启用神行甲马,想要突破这个包围圈,却像是撞到了石墙一般,被反弹了回来。 包围圈已经缩下到五、六米见方,在这种范围里,周玄还能借着神形甲马,腾挪闪躲,要是圈子再小一些,失去了空间,他就没有那么灵活了。 “二、三十个坐五望六的弟子组成的祆火神鞭法阵,再加上我这七炷香,你没有援兵,我看你往哪儿跑。” 黄龙中的女人,还在继续弥漫着雾气,她要等到雾浓之时,给周玄致命一击。 周玄命在旦夕,却并不慌乱。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香火不高,难以突破法阵。 香火矮了,那就给自己加高两炷。 “天神起乩。” 周玄的骨牙,划破了他的手掌,蘸取了他的血后,便凌空刺下了“傩神之手”。 傩神之手闪动着淡蓝色光泽,周玄将那些蓝色氤氲之气,尽数吸收入体, 他的香火战力,便开始迅速爬升。 他原本在悟得寻龙香、遁甲香之后,香火是四炷香的层次,有了天神起乩之后,战力便再连续突破两炷。 周玄已经是六炷香的战力。 “我以六炷香战力,释放我的山河图,看看能不能破掉你们的法阵。” 周玄再次神行甲马腾挪,同时开启了自己的空明镜。 他的身前,出现了一道镜子。 镜中,有他以二十四尊神明级气息,炼制而成山河图镜象。 “山河图,出来。” 周玄伸手往山河图抓去,而他的骨牙,在疯狂的游动,于现实世界中,刺出山河图刺青…… 第272章 群星,破鼎 山河图,一寸寸的从空明镜中抓出。 时间在周玄的眼里,变得极其缓慢,但落在袭击周玄的舞龙队队员的眼里,他们只觉得周玄周围的骨牙,速度奇快。 明明只是一根骨牙,但因为速度过于夸张,所掠过的痕迹交汇,既然凝成了一个具有实质的白色光球,很有些水泼不进的架势。 舞龙队员,也祭出手中火鞭,朝着周玄的骨牙光球刺去。 火鞭的尖稍部分刚刚触碰到光球,便被斩成两截。 “元妈妈,我们奈何不了周玄?请您出手。” 舞龙队的队员,对于周玄的护身骨牙奈何不得,他们目前便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齐心协力,二三十人手中的火鞭,不断的刺向周玄的护身骨牙。 火鞭的数目够多,磨也给周玄的骨牙磨个粉碎, 但这么做的话,需要多少时间?没个定数。 他们这群祆火教的弟子,奇袭东市街,讲究便是个迅疾,若是时间耗上太多,周玄没杀成,却引来了游神司,容易被一锅端了。 被一锅端了事小,这些队员都是死士,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杀不了周玄,便是大事。 所以,他们便直接做出了第二个选择,让藏身在雾中的元妈妈出手。 元妈妈是七炷香火,若是她出手,必然能够闪击周玄,什么护身骨牙,挡得住元妈妈的出手吗? “急什么,你们继续消耗周玄。” 藏在雾中的元妈妈喝骂道。 元妈妈与这些舞龙队的队员不同,队员们出发之前,得到祆火教的命令,便是——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成功的斩杀掉周玄, 但元妈妈却深明袭击周玄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吸引游神司的注意,将游神们都引来东市街,然后二爷会趁着游神司空虚,将明江府的监测法器击碎。 这也是元妈妈没有贸然杀周玄的原因,她还要利用周玄吸引游神司的人过来。 “用法阵,磨碎他的骨牙。” 舞龙队得了元妈妈的令,便重新集结火鞭,二三十根火鞭舞动,交织,成了一团流动的火焰,朝着周玄的护身骨牙撞去。 这一撞,周玄感觉自己抽出山河图的手都在震颤。 但他并不慌张,山河图已经快被完全抽出,一时半刻,他还是捱得住的。 “舞龙队明显想着速杀我,第一选择并不是「以阵磨阵」,来破我的骨牙,但那所谓的元妈妈,却并没有速杀我的意思,不然她早已出手。 一伙人,两种心思,这就有点怪了。” 周玄想到此处,顿时有些明了。 “这位元妈妈,有遮星的雾,那便是遮星的弟子,她连我住在东市街都知道,还知道我感知力强悍,带着雾来隔绝我的感知力, 她怎能不知我的帮手很多。” 周玄并不认为元妈妈可以把他身边的帮手全干掉,她一个遮星弟子都有如此强大的战力,那遮星还躲躲藏藏做什么,不直接杀进明江府? “只有一个可能,她在声东击西。”周玄当即便领会了元妈妈的意图…… 元妈妈此时还在弥漫着大雾,这种大雾,能加持她的香火气息……让她以七炷香的修为,释放出八炷香的气势。 气势只是她的虚张声势,也是为了吸引到明江府游神司的注意。 “以八炷香的气息,震响明江监视法器。” …… “咚!咚!” 明江府的游神司,建立在利苑大厦的顶楼。 监察室内,立着一口古铜四足鼎,鼎身有兽纹、龙纹。 此时,四足鼎剧烈颤动,发出了嗡嗡的鸣钟之音。 作为巡夜游神的古玲,听到了声音,便连忙将右手按住鼎身,她顿时瞧见东市街里有一场大雾。 按照鼎身的颤抖幅度,那藏在大雾中的人物,怕是有八炷香往上。 “有八炷香的人间半神,出现在东市街。” 她立马发出了堂口密信,通知画家、乐师,然后驱使着游神灯笼,朝着东市街飞去。 游神灯笼的速度,比不上画家的空间法则,也比不上风先生的人间无距、周玄的神魂日游,但只是比不过这些极速而已, 它本身的巡游速度,也是相当可观的。 数十秒后,代表着明江府巡夜游神的灯笼,便飞到了东市街上空。 “何方妖人,在明江府作乱。” 巡夜灯笼之中的古玲,降临到了那团大雾之中,她在启动空明镜之后,升入了七炷香。 虽然按照监测古鼎发出的信号,大雾之中的人物可能是八炷香。 但古玲有信心,用自己的修为拖延住这位八炷香,等到画家撕裂空间前来。 周玄听到了古玲的声音,便启用秘境人脑,发出尖锐啸叫之声,将他的声音扩大了数倍。 “古玲,发密信给画家,让他不要来东市街,这伙人来奇袭我,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而已。” 周玄厉声喝道。 古玲极信任周玄,既然他已经放话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就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她连忙凝出密信,要通知画家。 周玄的话语,不但古玲听见了,藏身在雾中的元妈妈,也听见了。 她也料想不到,那周玄的反应竟然如此敏锐,明明他自己被祆火教的弟子,困在护身骨牙之中,不操心自己的小命,竟然还领悟了她的奇袭意图。 “怪不得井灯会输。” 元妈妈此时顾不得许多,她要杀掉古玲,以防她发出密信。 她在雾中,化作了一支神箭,去势如飞,朝着古玲的眉心处迸射而去。 “呼!” 神箭挟风,如一抹乌光,当箭簇离古玲的眉心仅有一尺之遥的时候,一柄折扇,兀自悬到古玲的面孔前方,“啪”的一声,折扇自动展开,挡住了那支箭。 叮! 金石之音的碰撞过后,元妈妈化身的神箭,被挡了下来。 一抹清瘦身影出现,握住了折扇后,昂首立住,风度卓佳。 袁不语将折扇打开,轻轻摇动,望着元妈妈,像见了熟人似的,热情笑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作为对手,也要合适才行, 你那些小弟子陪我徒弟斗斗正好,合乎辈分,我们两根老香赌赌手段,那才是合适。” 元妈妈一见这折扇,便知道对面是说书人。 她早就听小姐讲过,周玄有一位七炷香的说书人师父。 “哼,我与你们说书人,赌不起手段。” 袁不语既然来了,元妈妈便知道大势已去。 她既杀不了周玄,也阻止不了古玲发出密信。 既然如此,她便要保住有用之身,速速逃走。 “如今我是小姐唯一的人间行走,我不能死。” 元妈妈转头便在雾中穿梭,离开战场,袁不语身形未动,只是将握在背后的醒木捏碎, 好好一方醒木,立马成了无数的木头渣子,迸射到了雾中…… …… 元妈妈可以在雾中获得极迅猛的速度,只要她不离开这团雾,她便像风先生一般,来去自如。 她将雾延伸到了东市街的北山之上,身形在雾中遁走,如水中游鱼,自然惬意。 几个瞬息之后,元妈妈便出现在了北山的野林之中,她站在山上,望了望东市街的战局,祆火教的火阵,还在如碾盘一般,去磨周玄的护身骨牙, 古玲在发密信, 就是袁不语不在原地。 “那个说书人去哪儿?” “哒。” 一根苍老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扇骨上,发出了清脆的弹响。 “遮星门人,你也七炷香,我也七炷香,一回手都没过,便遁雾逃走,不太讲究啊。” 袁不语的声音,吓得元妈妈连忙扭头,她便瞧见一颗野桃树下,站着一袭青色长衫的老人。 “你怎么追得上我?” 元妈妈很是诧异。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袁不语有什么加持速度的法门。 他又不没有领悟空间法则。 “你压根就没逃走,何需我追。” 袁不语再次弹响了折扇,周围环境瞬间变化,元妈妈发现自己又站在东市街上,周围便是舞龙队。 “说书人梦境?” “我说现在是现实,你信吗?” “我能起雾才信。” 元妈妈右手攥紧,一团白雾自她脚上弥漫开来,她这一次,将自身化作了雾的形态,要藏在雾中,再次逃遁。 可她没想过……自己第一次逃遁为什么会失败? “遮星有雾、有星光,修了迷雾之法的弟子,便能在雾中化生,千变万化, 修了星光之法的弟子,能借星辰伟力,你便是「遮星」堂口的迷雾派弟子。” 元妈妈有些慌乱,她发现自己不管藏在雾中的什么位置,袁不语声量不大的话语,就那么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 “只可惜,你这迷雾,不来自你,来自我的梦境。” 袁不语再次敲响扇骨,迷雾散去,元妈妈便从雾中跌落了下来。 “原来我早已入梦。” 元妈妈放弃了抵抗, 面对「说书人」这个堂口,她如井国其余堂口一般,很无力。 说书人的梦境过于诡谲,虽说三百年来,没有一个说书人突破进入八炷香,但七炷香的说书人,威名极盛。 若说越境杀敌,说书人这个堂口,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我的梦境,平水府、明江府之中,除了我师兄逃得脱外,只怕也就箭大人能迅速走掉。” 风先生能逃袁不语的梦境,是因为风先生也是说书人,在梦境中如何寻找生门,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箭大人能从梦境中逃走,是因为他的香火太高了——坐八望九,袁不语才入七炷香不久,梦境困不住他。 “至于你嘛,七炷香的遮星弟子,一旦你的迷雾被我入梦,你便跑不脱了。” 袁不语笑着说道。 从始至终,元妈妈就压根没有离开过东市街。 醒木的碎片,在迷雾之中生梦。 “说书人的手段,波云诡谲,我敌不过,只是可惜了我家小姐,从此,再没了人间行走。” 元妈妈此话一出,便是死志已明, 六十年后的九里公馆之中,祆火令闪动着火光,于此同时,元妈妈的身体上也燃起了烈火。 这是元妈妈与遮星的约定,若是自己这一次不能在东市街全身而退,遮星便会引动祆火令,将元妈妈活活烧死。 “元妈妈……” 棺材之内,遮星悲意甚浓。 井灯死去时,遮星只觉得她该死,元妈妈死去了,遮星便觉得失去了一位亲人。 “可惜啊,没在你身上问出些名堂来。” 袁不语望着在火中蜷曲的元妈妈,叹着气。 元妈妈死去了, 周玄的山河图也终于从空明镜中抽离了出来。 那面刺青镜像,与骨牙在现实世界中描绘的刺青重迭在了一起。 山河图便迎风长大,从小小的一副图,愣是长到横亘整个东市街上空。 “移府。” 周玄受了前一次香火道士驾驭山河图中的九座州府的影响,也学会了如何使用山河图。 只不过,受限香火道行,此时六炷香战力的周玄,只能移动山河图中的两座州府。 他双手托天一般,手掌往下压去,山河图中的平水府、明江府,便从图里缓缓脱落出来。 双府从图中垂落,数万斤的气势,便压向了祆火教弟子的长鞭火阵。 火阵那流动的火,顿时便被压得缩小,二三十名五炷香的弟子,祭出的法阵,竟然有些对抗不住。 可他们又不敢放弃,若是现在便收了长鞭,只怕会被那平水府、明江府,压得骨断筋折。 “垂落,继续垂落。” 周玄的双手用力下压,火阵已经被压到了极致,其中有几个人的眉心已经被压出了裂纹。 “落!” 周玄再次暴喝。 两府的气势,加上周玄咬紧了牙关的意志催动,两府再次下沉一丈。 这一丈带来力气,怕是有数万斤之巨,二、三十名祆火教弟子,尽数被压跪在地上,他们手中的火鞭,则被镇得截截断裂。 失去了火鞭,两府的垂落再无阻碍,猛然落降之后,东市街上,便绽放出二、三十朵妖艳的血色小花…… 这一战,东市街满地的尸身残骸。 “徒弟,你这种修行方式,只怕和其余人大不相同。” 袁不语摇着折扇,对周玄说道。 “师父,我一人一图,镇压这么多五炷香,是不是有点强。” 周玄在领悟山河图之后,第二次对敌,便觉得自己手段过于刚猛。 “这就是我要说的。” 袁不语指着满地尸骸说道:“井国之中,每多上一炷香,那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就说五炷对付六炷,一对一,自然敌不过。 但是多对一呢?恶虎也怕群狼,五、六个七炷香,若是以命相博,便不怕那八炷香, 若是寻常的六炷香战力,被五、六个五炷香围住,便是九死一生了, 如今,二、三十个五炷香围你,本应该轻松把你解决的,但你的手段太过强横,在香火高度占了少许优势的情况下,还能将他们反制,这便是不一样。” 袁不语说道:“低香火靠着人多,越境杀你的情况,几乎不存在。” 周玄心情也是大好,他第一次体会到修傩的强大, 每一个堂口,在修够了一炷香火之后,还能再领悟一层手段。 说书人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叫「意志天书」,他刺青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叫“山河图”。 “山河图是对敌强横的手段,至于意志天书,我有点想凝一本出来看看了。” 周玄说道。 “等你凝出来,我要来观礼。” 袁不语说道。 …… 东市街中,因为元妈妈与祆火教的奇袭,调动了游神司的注意力, 此时的游神司里,空无一人。 法器监测鼎前,再无人守护。 狮头人身的“群星”,穿过了时光,站在了鼎前。 “用周玄吸引游神司的策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群星知道,以游神司与周玄的关系,一旦周玄出了事情,他们会全力以赴,赶往东市街。 但是,若是游神司尽数到了东市街,元妈妈还能逃命吗? 这场最终以毁掉“监测鼎”的调虎离山之计,在定下计划的第一时间,便意味着元妈妈将会死去。 “元妈妈,别怪我,是祆火教逼得太狠了。” 群星健硕的身躯之下,埋藏着无穷的力量。 他抡动了右拳,朝着鼎身砸击而去。 “轰!” 剧烈的冲击声响,发出来强有力的震荡,但群星却觉得自己砸击的手感不对,一拳轰出,触感竟然有些软绵绵的…… 群星定睛一看,只见那鼎身上,已经出现了密麻的裂纹, 这口四足鼎之所以没有直接破碎,便是因为有人提它接了一拳,裂纹,是扛拳的人倒飞到鼎上砸裂的。 扛拳的人,便是画家。 画家的身体,在鼎前躺倒,胸口已经被砸得溃烂。 他念动了护身神咒,恢复了身躯上的破洞,缓缓爬起,抚摸着鼎说道:“破了,好在没直接碎掉。” “画家,你应该在东市街。” “我是应该在东市街,但小先生聪敏,他判断你们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便回来了。” “你回来,也挡不住我毁掉这口鼎。” “是吗?” 游神司的灯笼,有数盏都回了监测室, 乐师、商文君、李乘风、花清影等人,纷纷落降。 袁不语对周玄讲过……井国的修行现状,便是恶虎也怕群狼,两个八炷香,两个坐七望八的弟子,要与群星以命相博,群星也讨不到好处。 “都给我让开。” 群星强横的身体再次暴走,他要以极强横的肉身,来破掉游神司的监测铜鼎,但有一条,他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 群星,这位来自神辉星国的高人,是人间九炷香…… 第273章 斗转星移 群星下定了决心,要将已经破碎的监测铜鼎砸个稀巴烂,哪怕有画家、乐师挡在前方。 “降星。” 群星默默的念叨了一声后,便开始借星辰之力,他满头的鬃毛被甩动着,隐约显现出了星辉。 “遮星的星辰派弟子?” 姗姗来迟的李乘风,从游神灯笼中落降后,便瞧出了名堂。 李乘风是骨老会的“天神学者”,对于井国隐秘的知识,了解颇深。 他以前看过古籍,「遮星」这个堂口,分成两派,一派叫作星辰派,能借群星之力,另一派叫迷雾派,散发出的迷雾,能隔绝天地间的大部分气息。 迷雾蔓延之处,便是遮星迷雾派弟子的无敌领域。 “星辰派?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群星一脉的。” 群星并不惧怕面前的数个游神,虽然对方人多,但他毕竟是九炷香。 “画家,用火去炼他。”李乘风朝画家喊道。 画家不用提醒,已经凝成了道焱火,一团火撕裂空间, 他启动了空间法则,人便消失在了原地,同时乐师也让肋骨反长,形成了一道古琴,他拨动琴弦,释放了音律法则。 李乘风则向天祈祷。 “神明、星辰在上,向此人降下天火。” 一团烈火,便不知从何处而起,朝着群星吹动了过去,要燃烧掉他的每一寸身体。 “无情红丝。” 商文君、花清影,两人作为巫女的大当家、二当家,双手吐出了漫天的红丝,如同一片只有花蕊的火红浪潮,朝着群星卷动奔涌而去。 最先作用于群星的攻势,是李乘风祈愿而来的天火。 天火烈烈,能烧融世间万物,它拢在了群星的身躯之上。 “向星辰祈愿得来的天火,如何伤害得了我,我就是星辰。” 幽蓝色的星辉,从群星的身体里升腾了出来,光泽包裹之下,他仿佛成了一泓碧蓝的水域。 天火被这团水域轻松吸收、化解,而群星却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第二波攻势,来自商文君、花清影的巫女红丝。 红浪似的丝线,至少有数万根之多,每一根线头,都朝着不同方向奔腾,朝着群星扎去。 群星的星辉继续闪耀,这些星辉似乎将他的身体给虚幻化了。 明明站在众人面前的群星,像无形的空气,或者说某种影象。 数万红丝在他的身体里面交织,却对他起不到任何的牵缠作用。 群星往前奔走,视那些红丝为无物。 “滚开。” 群星的右臂,被更加浓郁的星辉加持,更显得透明、清澈,但谁也不会怀疑这世间最虚无的透明、清澈中,蕴含着能将一座高山轰碎的伟力。 乐师挡在群星向往的铜鼎之前,丝毫不避让,除去他的八炷香火,最能赋予他勇气的,反而是他平日里的骄傲。 他从来不怀疑自己可以修成九炷香,他也丝毫不怀疑自己可以飞升天穹,斩杀旧神。 这份骄傲,让乐师生出豪情,要以躯体,硬憾群星对铜鼎的摧残。 “你要找死,我便送你一程。” 群星右拳轰出,朝着乐师胸口砸去。 他的拳头,每行进一寸,浩荡的气息便以他为圆心,震荡出来,荡得李乘风、花清影、商文君等人,只能以香火神通护体,护着自己不被拳劲波及。 “好强的身体能量。” 乐师盯住了群星,依然毫不避让。 也就在这时,动用了空间法则的画家,在群星的背后出现了,他的手里举着一团道焱火,朝着群星烧去。 群星的身体,被星辉加持之后,既能获得崩山断江的力量,同时又被虚化,可以无视绝大多数的攻势。 但无视绝大多数,并不代表无视所有, 画家手里的火,便是群星不敢小觑的, “化星。” 群星周身弥漫的星辉,在他的驱动下,不再清澈,不再幽蓝,它们斑斑点点都拥有了血肉一般的哑光色泽。 在这些星辉如同满天星尘一般的分开之后,群星狮头人身的身躯,也消失不见。 而画家烧出的那团火,自然也扑了个空。 “你化成了这些星辉。” 乐师一直在观察,观察群星的香火手段是什么特性。 目前,他看透了群星的两种手段。 降星——群星借用了星辰之力后,使得他拥有崩山之力,同时也虚化了他的身体。 化星——群星的身体,化做了漫天的星点,挥洒得屋内到处都是。 满室的星尘,如那扰人的灰尘一般,众人如何应对? 哪怕画家用道焱火去烧,一次也只能烧一团而已。 动用了「化星」之术的群星,一改刚才强横、野蛮的战法,不是一味的依靠自己强大的身躯,用最原始的砸击之法,去应对众游神。 他开始变得阴柔起来。 他化身后的漫天星尘,如同侵害庄稼的蝗虫一般,朝着铜鼎卷去。 每一粒星尘落在铜鼎上,只能造成极轻微的损害,可能是鼎身上出现了米粒大小的凹坑,可能是一条十分不明显的划痕, 但架不住星尘的数量多,他化身的数万星点,哪怕同时只有数千粒星尘攻击了铜鼎,也足够造成极大的破坏。 不出几个瞬息,铜鼎便被星尘咬得千疮百孔,若是放任群星肆意的撕咬,只怕再过几个瞬息,这口鼎便完了。 偏偏众人拿群星,毫无办法……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乐师决定继续奏响古琴,他两只手用力的拨住了琴骨,然后似下了某中决心一般,狠狠的拉扯,将自身的肋骨尽数拨断后。 “铛!” 屋内顿时响起了铿锵之音,似君子拔剑,要与群星拼死一战。 在铿锵的音调之下,乐师的身体也猛然崩开,无数的血肉,成了音符的具现,放射状的血肉、斑点似的血肉,不一而足, 画家当即便瞧出了乐师的心思——他要崩碎自己的肉身,化作漫天血雾,去战群星的数万粒星尘。 这法子看上去粗暴,却十分管用,无数的血肉,包裹住了无数的星尘,使其失去了自由。 以无数对无数,是乐师铤而走险的对策,但他不是群星,有专门的化星之技,若是他不能速战速决,只怕时间一长,骨老会痛苦派的「护身神咒」,也很难将他的血肉重新凝聚。 “乐师,我没想到你这么难缠。” 群星的星尘,在屋内咆哮,但显得有些无能狂怒,明明那口破鼎就在眼前,他却没办法砸它个稀巴烂。 他愤怒了, 同时他决定使出第九层手段。 进了游神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自己的真正实力,只因为他惧怕两个人——香火道士、傩神。 若是他暴露了九炷香的实力,香火道士和傩神都会感知得到, 傩神会不会苏醒不好说,但香火道士一定会来。 但现在,群星不得不使用九炷香的手段,若是再不使出来,别说毁掉铜鼎了,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游神司都是个问题。 “命应天星。” 群星的意念开始冥想,他的秘境之中,忽然出现了巨大的星辰。 秘境中的星辰在闪耀,现实夜空中也有一颗星,极其明亮,甚至比夜空中的皓月还要亮堂。 这颗星星,是群星的本命天星。 他与这颗星辰互相链接,这一刻,他便是星辰,星辰同样也是他。 顿时,屋内的星光大作,那些漫空飞舞的乐师血肉,开始被星光灼得燃烧了起来,用不了多久,乐师便会烧成一团焦炭。 而且他还无法脱身,刚才是他包裹牵缠住了群星,而现在,是群星牵缠住了他。 “没人挡得住我毁掉这口古鼎!” “是吗?” 一阵苍老的声音,传进了屋内。 “过往之事不可追,视为宿命,未来之事犹可改,视为无常。” 香火道士的谶语,带给群星无穷的恐惧。 一个骑驴老道士模样的人,先是透明,然后身躯渐渐的实质化,满脸笑意的出现在游神司里。 他轻轻的摇着手里的拂尘,说道:“你是星辰派的九炷香,那你便是群星喽?你是遮星的哥哥,遮星也没死,要不说我老眼昏花,两百年前,竟然被你给骗了。” 说到此处,香火道士晃了晃手里的拂尘,乐师便脱离了群星的控制,重新凝聚成了人形,他刚才大战有些脱力,面色苍白。 而群星,他也清楚今日是跑不脱了,便也凝聚成了人形,化作了那个狮头人身的怪物。 “哦……我说你当年怎么从我手上跑掉了的,原来如此。” 香火大师见了群星的尊容,便醒悟过来,说道:“你把自己的脑袋,换成了精怪的,将你那星国气息,尽数遮掩。” “你鼻子太灵了,我才使出了本命天星,你便闻到了我的气味,从时空世界赶了过来。” 群星很懊恼,他原本计划在数个瞬息之间,将这里的众游神全部杀掉,然后毁掉铜鼎,迅速离开的,没想到香火道士来得这么快。 “我要是鼻子灵,你和你妹妹跑得了这么多年?” 香火道士笑了笑,说道:“是周兄弟来通知的我,要不是他,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他话音才落,周玄便骑着大黑驴,也从时空世界里走到了现实中。 在东市街一战结束后,周玄便觉得……一个炮灰元妈妈都是七炷香,而作为这次进攻明江府的主力,会不会是遮星? 周玄早就猜出了遮星是九炷香,自然也知道明江游神齐出,也扛不住遮星。 但好在,遮星是井国的“逃犯”,两百年前便该死了,如今出世,香火道士怎么也得管管。 于是周玄骑着大黑驴,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五年前,去找香火道士出山。 “又是你啊,周玄?”群星瞧见周玄,牙齿恨得直痒痒。 周玄很是松弛的朝着群星挥手,打着招呼:“你认识我?” “哼哼,有些认识,但又有些不认识。” 群星自然知道周玄这个人,过于狡猾,手段过人,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周玄竟然可以找得到香火道士。 以香火道士这般人物,若是他不想见,那对方找断腿也没用,周玄既然能找到他,便说明……两人有一定的渊源。 “群星啊,遮星现在在哪儿,我老头子腿脚弱,不想翻山越岭的找。” 香火道士望着群星,说道。 “我妹妹你找不到。” 群星的身上,有天星加持,身体如一块厚冰,一抹淡绿的色泽,在他体内游走。 “我和妹妹恐惧你很多年,但今日,我横竖一死,倒想知道一件事……我与你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群星摆明了要与香火道士死战。 “也没多大,你是人间九炷香,已是登峰造极,你若要顽抗,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只能凝一道符来,看看能否将你降服。” 香火道士说完,手在大黑驴上抚摸了一把后,手指往空中虚划,成了一道巴掌大的小符。 “去吧。” 他拂尘朝着小符一扫,符便飞出了游神司,直入苍穹之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辰。 紧接着,便是一阵大地的震颤,最亮的星辰,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那道符,竟然湮灭了星辰。 没有了那颗星辰,群星失去了自己的本命天星,身体顿时实质化了,他的香火道行也彻底废掉。 刚才的不可一世,转眼便消失,群星很是崩溃,一辈子的修为,倒不如香火道士手中的一道符? “群星小儿,窝藏遮星,你可知罪?” 香火道士的一番话,群星置若罔闻,他沉浸在极大的沮丧之中。 “算了,你知不知罪又何妨,随我去时空世界里走一遭。” 香火道士挥了挥拂尘,群星便兀自升起,悬在空中,他的生机也顿时消弭,宛如一道没有意识、感知的风筝,线就在老道士的手上。 “周后生,我知你爱拿修为极高的弟子当祭品,但群星的身体你动不得。” 说到此处,香火道士轻打了一个响指,群星的狮子脑袋便从身躯之上掉落,骨碌碌的在地上滚动。 “这个头颅,原本就不是群星的,你拿了过去,也不算违反规矩。” “那我还多谢你喽?”周玄还是希望群星的肉身能留下的。 “多谢谈不上,周后生,一个狮子头颅作为谢礼,自然不太够,我像你吐露个消息,祆火教现世了。” “祆火教又是哪门哪派?” “当年云先生藏龙山被血洗,便是祆火教的手笔,现在,他们惦记上你了。” 香火道士说道:“群星应该是受了祆火教的指使,前来破鼎,那枚铜鼎,便是监视明江府的法器,有这尊鼎在,祆火教想进明江府,不敢大张旗鼓,偶尔送进来一两个弟子罢了, 若是这尊鼎被毁掉了,祆火教便可以随意进出明江府……毁鼎之后,火教座下弟子大量进入,当年的荆川府藏龙山,便是如此遭的难。” 香火道士说到此处,便轻催黑驴,身形消失在游神司里。 而这时,红棺娘子才终于赶来。 她不是明江府的游神,自然无法驱使明江游神的灯笼,赶来游神司的速度很慢。 “谁来这里造次的?哟,这么大一个狮子头?” 红棺娘子绕着狮子头,边走边赞叹:“这狮子头里的香火气息,怕是有八炷以上吧?这要炖了吃了,香火不得蹭蹭的往上涨?” 经过刚才大战,画家和乐师很是疲惫,乐师盘坐在地,一边静养气息,一边对红棺娘子说道:“棺娘,你来得晚了,没有瞧见九炷香的出手。” “啥?九炷香?” 红棺娘子修行小半辈子,愣是没瞧见过九炷香。 “人间九炷香出了手就不说了,香火道士也出手了。” 画家给补了一刀。 亲眼瞧见高人出手,在修行一道上,也能有颇多的领悟。 世间修行的弟子如恒河之沙,又有几粒小沙子,见过香火道士的出手。 “我来了明江府注定倒霉走背字,明江洪波当天,你们都用空明镜升香,就我没赶上热乎的,现在九炷香、香火道士的出手,我连根毛都没瞧见,唉呀……悠悠明江,何薄于我。” 红棺娘子的吐槽,引得众人发笑。 “别笑了,老画,大声告诉我——香火道士的道行,有多高?”棺娘又问。 “好几十层楼那么高。” 画家只觉得“高山仰止”的高。 “胡扯,哪有那么厉害。” 红棺娘娘的心目中,九炷香便是比天还高,香火道士作为时空世界的守护者,比九炷香高是肯定的,但应该不会高出太多。 “一张道符,湮灭星辰,你说是不是有几十层楼那么高?” “啊?外面最亮的那颗星,便是香火道士湮灭的?” “是啊。” “不对,你颗星辰虽然黯淡下来了,但我刚才抵达利苑大厦的时候,星辰又亮起来了。” “是吗?” 众人连忙去了窗边观瞧,果然又瞧见了那颗最亮的星辰。 一时间众人才反应过来,香火道士并不是将星辰湮灭,而是将星辰搬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搬哪儿去了? 自然是时空世界。 “那没有几十层楼那么高了,但至少也是十几层楼那么高。” 画家评价道。 搬山填海,是井国天穹神明的手段,斗转星移,难度怎么着也比搬山填海高不少吧。 “瞧你们说得热乎,我还是啥都没看到,唉,小先生,你搬那狮子头做什么?” “现在它是我的狮子头。”周玄苦笑道。 “棺娘,别惦记了,那是香火道士给的,你要抢小先生的狮子头,香火道士怕是要把你们黄原府,搬到时空世界里去哦。” “去你的,我可没说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倒是融洽。 但很快,画家便发现了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铜鼎怕是要完全破碎。” “虽然藕断丝连,但再过些时日,这口鼎,便会彻底毁去。” 画家、乐师研究着游神司的监测铜鼎,叹着气的说道。 红棺娘子又不懂了,问道:“碎了碎了呗,你们两个八炷香,还有那么多的七炷香游神,谁敢来明江府生事非?” “祆火教。” “什么祆火教?”红棺娘子问道。 “当年血洗了荆川府藏龙山的黑衣人,他们便是祆火教,群星要来破鼎,也是受了祆火教的指示。” 画家越深入的讲,红棺娘子的脸色越是难看,她是受过空明镜好处的人,也知道祆火教禁止空明镜的传播, 若是祆火教进了明江府,她棺娘也是对方的狩猎对象…… 第274章 天书计划 不光棺娘脸色铁沉,其余人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祆火教现在真成了个伤脑筋的问题。 画家叹着气说:“「香与火」是井国时空世界的守护者,按照井国意志定下的律法,他是不能在人间界中出手的,只是今日情形不一样而已。” 今日的群星,原本就是香火道士两百年前的失职,他为了弥补曾经过错,捏着鼻子认了也得出手。 包括遮星也一样,只要她显了行踪,香火道士一样会出手拘他。 但祆火教与香火道士毫无瓜葛,他们若是来了,那老道士怕是不予理会。 “祆火教啊,曾经的九炷香坐镇的藏龙山都被血洗了,咱们几个都是知道空明镜的,怕是会被他们狩猎。” “莫急,唉声叹气做啥子。” 周玄坐在巨大的狮子头上,轻轻抚摸着监测铜鼎,说道:“老画,我上次跟你说过,我有对付那些黑衣人……也就是祆火教的法子……而且退一步讲,这口鼎,也不是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小先生,这鼎是游神司的根基法器,井国一共有九座,一旦破损,是绝对无法修复的。” 画家给周玄普及古鼎,乐师也帮腔:“这古鼎可不是浇铜铸铁就能修复得好的,如今还能再撑个几天,可几天之后,注定要破碎毁掉。” “普通的法子修不好,但有其他的法子修嘛。”周玄说道。 “什么法子?”画家见周玄说得笃定,必然还是想到办法了,先不说办法灵不灵,至少要先听听内容。 “意志天书。” 周玄说道。 “意志天书?这又是何方法器啊?”画家和乐师问道。 「意志天书」,连说书人堂口的那几炷老香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画家和乐师了。 也就风先生险些破入八炷香时,才领悟了这份宝贝。 周玄说道:“说书人能凝练出来的一卷天书,可以实现我们说书人的愿望, 我的愿望如果是修复这口监测铜鼎……意志天书一旦生效,那愿望一定可以达成,鼎就修好了。” “你们说书人的天书这么神妙?”画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要许下心愿,就一定能实现,那我希望井国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富裕行不行。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 周玄说道:“意志天书,原本就是井国意志赐予说书人,让说书人监督井国越变越好。” 别看他讲得熟练,其实也是现炒现卖,都是风先生临死之前讲述的原话。 “那这天书如何凝聚?” “风先生说了,需要洗冤箓,以及老百姓对说书人的愿力,我们说书人要想攒愿力,攒香火,就需要登台讲书。” “你还会讲书?” 画家、乐师、红棺娘子同时不可置信的瞧着周玄,仿佛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我感觉你们在侮辱我……平水府打听打听,谁的书讲得最好。” 周玄越说越气,掏了折扇,拿扇骨在三人的肩膀上各自敲了敲,发泄了一番后,才说道:“行了,这口鼎交给我,明天我就去登台讲书。” 说完,周玄骑着大黑驴,抱着狮子头,出了游神司。 “小先生说的意志天书,真有那么神奇?” 等周玄走后,乐师问李乘风。 但这个问题触碰到李乘风这个大学者的知识盲区了,他摇了摇头,说道:“那谁知道,但是,料想这意志天书,与小先生的山河图一般,是九炷香之后再领悟出来的手段。” “傩修九个堂口,要是九个堂口个个都能领悟如此手段,岂不是天下无敌?” 乐师听到此处,才想起了关键之处。 说书人的「意志天书」、刺青堂口的「山河图」,这两层手段,个顶个的恐怖,而周玄身体里还有两炷香火呢, 寻龙香、遁甲香,这两个堂口走完,周玄九炷香之上的手段,便有了四个……这谁遭得住。 “怪不得说修傩的弟子,六、七个堂口世间难逢敌手,这也太恐怖了。” 乐师说着便看向了画家。 画家则说道:“我看小先生,未必只能走出六七个堂口来……” 众人听到此处,内心都有些躁动,若是周玄真如画家所说,不止走出五六个堂口,那都无需九炷香,便能飞升天穹,斩杀神明, 若到那个时候,众人都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声:我是小先生最早的追随者…… …… 今日的夜,天星似乎都稀疏了些。 周玄回到店里,已经是深夜。 他抱着个狮子头,推开了门,彭升和云子良两头“老鬼”都坐在柜台前,互相聊着打牌的心得。 “打麻将这种事情,我感觉要记牌。”彭升说道。 “记什么牌,都是运气,咱们输钱了,那是运气差,但总有运气好的时候。” 云子良对彭升循循善诱。 周玄听到此处,顿时乐了,说道:“你们俩又输钱了?” “我那是故意输的。”云子良输钱不输气场,双臂抡了个大大的圆,说道:“运气就这么一点,这个地方多用了……” “下个地方就会少用一点?” 赵无崖看不下去了,接了一句。 “崖子,你都会抢答了。” “我师祖爷爷别的不行,找理由那是手拿把掐的。”赵无崖说道:“你不能承认是自己打牌菜吗?” “你小子……”云子良正要发作, 周玄给他拦住,说道:“老云,崖子话糙理不糙,你一天运气差可以,但要是天天运气差,我感觉需要在别的方面找找原因。” “哼,改明儿我赢的钱,能买半条东市街。” 不愧是云子良,这牛比吹的,众人又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老云、彭兄,跟你们说点正事,香火道士今天出手了。” 周玄转移了话题。 彭升很是感兴趣,问道:“道行如何?” “可以斗转星移。” 周玄说道。 “再厉害有什么用?守着时空世界那一亩三分地而已。” 云子良对于香火道士不太佩服。 “老云,香火道士说了,血洗藏龙山的人,叫祆火教。” “什么教?” “祆火。” 云子良一听,当即便搜肠刮肚的琢磨这个祆火教的蛛丝马迹,但没想出个大概来。 彭升则说道:“我也未曾听说过祆火教。” “这教厉害着呢。” 周玄说道:“他们要进明江府,派了群星去游神司破鼎,那鼎差点就碎了,你们看到我手里的狮子头了没?就是群星的脑袋,那群星可是九炷香。” 能指派一个九炷香去破鼎,祆火教里一定也有九炷香。 “这么快就要进明江府,可惜我的身躯还没凝练出来。” 云子良颇有点“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感慨,他倒不怨祆火教来势汹汹,他只怨自己无法恢复到巅峰战力,与火教一战。 “但是他们进不了明江府。” 周玄说道:“游神司的鼎,虽然已经濒临破碎,但是我有法子修复他,风先生死之前,向我述说了「意志天书」的隐秘。” 彭升、云子良与游神司里的游神表情一般,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意志天书是什么。 周玄不得不再给他们科普一遍。 “将你的愿望写在天书上,天书会帮你实现愿望?强悍到这种程度?” “天书上的愿望能否实现,还得要神明点头。”周玄说道:“风先生讲了,小的愿望,需要两尊神明点头,大一些的愿望可能需要好几位,若是愿望特别特别的大,可能大半的天穹神明点头才行。” 云子良听到此处,说道:“你这次要靠意志天书去修复监测铜鼎,愿望估计还不算小呢,也不知道要几个神明首肯,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能给拉来一尊神明的投票。” “谁啊?”周玄问。 “当然是我们寻龙的「山祖」。”云子良说。 “你和山祖都不是一个流派。”周玄略带质疑。 云子良是感应派,山祖是点穴派。 经过骨老会的事件,周玄对井国堂口的派系之争有了初步的认识,那叫一个凶残暴力。 “呸,他们骨老会内斗那么厉害,不代表我们寻龙堂口内斗也厉害。” 云子良说道:“他们都是想扬名的学者,我们寻龙山人就不一样了,都是闲云野鹤。” 周玄倒是想起来了,赵无崖可说过,寻龙山人,个个都懒散得不行,成天不事生产,骑个驴漫山遍野的逛,鬼知道是去游山玩水还是去寻劳什子的龙。 就这么一群单纯ngou)的山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能拉拢一尊神明是一尊神明,至少有个保底。” 周玄说到此处,便要上楼休息。 云子良则喊周玄:“玄子,你养的寻龙气,弄出多少鳞片了?” “攒了五六十片了。” “还没听到龙吟?” “没动静,明天再试试。” 周玄抱着狮子头,上了楼,他先将狮子头扔进了秘境中,然后回到了卧室, 他今日又是与祆火教那群五炷香的弟子大战,又是骑驴去时空世界摇人,这一连串的事儿,累得他够呛。 他脑袋一沾上枕头,立马沉沉睡去。 “呼噜,呼噜。” 在周玄熟睡之后,鼾声连绵之际,他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 这便是周玄的空明镜。 镜中,有井国初代毕方,在得到井国意志的神谕之后,走街串巷,收集老百姓的愿力,唱响天书上的心愿。 “天神往生,人间便要有游神,狩猎祸乱井国的异鬼……” 他唱响天书时姿态、动作、神情,都无比清晰的出现在了周玄的梦中。 周玄似半梦半醒,突兀且模糊的念叨着:原来意志天书是这样用的…… …… 九里公馆, 祆火令依然如丰碑般矗立的公馆的院中, 遮星怅然若失的行走在大院里,她的手上,有一颗破碎的星辉。 这枚星辉是群星的,此时星辉竟然已经破碎,便说明他已经陨落。 “元妈妈、二哥……” 遮星呆滞的望着夜空,群星要画星阵回到星国的画面,历历在目。 “二哥,我们应该走的。” 遮星背着手,又在院子里走着,走了许久后,浓郁的孤独感,将她彻底笼罩。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回星国? 没有群星的星阵,她走不了, 去人间? 去时空世界? 香火道士、傩神她都惹不起。 “还能去哪儿?” 遮星似乎没有了归处。 “加入祆火教。” 祆火令牌之中,发出了清亮的声音。 “你加入祆火教,火教便会帮你完成心愿,你要复仇,便复仇,你要直面井国意志,便直面井国意志。” “我二哥是不是死在了香火道士的手上?” “是!”祆火令回答道:“周玄骑着黑驴进了时空世界,告诉了香火道士,关于你和你二哥的事情,他是个告密者。” “祆火教能帮我杀掉香火道士吗?” “可以,但是时机还不成熟。” “那就是杀不了喽?” 遮星冷笑道。 “时机不成熟,但杀周玄的时机很成熟,明江游神司的鼎,已经非常衰弱了,等个几天,鼎一旦破碎,祆火教便能肆意进入明江府, 周玄一定要除掉,你二哥的死,和他关系很大。” 祆火令许下的“除掉周玄”的承诺,很吸引遮星。 但除了加入祆火教,遮星又能做什么? 没有了元妈妈,遮星无法将自己的意志带入人间界,没有了二哥,九里公馆显得十分冷清。 “我愿意加入祆火教。” 遮星的右手,按在了祆火令上,一股熊熊的烈火,将她身体燃烧。 不顾遮星的痛苦,祆火令愉悦地说道:“恭喜你,祆火教,新的信徒。” …… 周玄起了个大早,充沛的休息,使得他精力重新充沛。 “梦里都能学东西。” 周玄在梦中,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意志天书。 “阿玄,佛揭的力量属性,我已经分析出来了。” 墙小姐在秘境中招呼着周玄。 “是吗?” “佛揭的力量转换成井国的力量属性,总共有三种,第一种便是佛气,第二种是精怪之气,第三种是老僵之气,依次推断,佛国人若是转换成了井国人,便是一部分佛,一部分妖,一部分僵。” “所以,我要聚齐着三种力量,便能击穿刺青禁地?” 周玄问道。 “对。”墙小姐说道:“你要集三种力量于一身,那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攻打禁地了。” 周玄听到这儿,喜不自禁。 他老早就瞧刺青禁地中三头石佛不爽了,这次既然能进禁地,那刺青树族就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不过,精怪的力量倒是好寻,老僵去哪里找呢?” “弟弟,你要寻僵,我帮你寻便好。” 姐姐的声音通过祖树的链接,传到了周玄的耳朵里。 “你有办法?” “当然有。”周伶衣回答道。 …… 周家班,祖树下,周伶衣将手腕上的柳树枝松开,从躺椅上起身,询问正在张罗戏班师傅的余正渊。 “大师兄,有没有见到三师兄?” 三师兄以前是李霜衣,如今是柳叫天。 余正渊四处瞧了一眼后,说道:“应该还没来,她平日里都来得晚,咱班子里给她提供宿舍,她也不住,非要回自己家的小别墅去住, 要我说,她还是赚到钱了,日子过得舒坦,一点苦都吃不了。” “三师兄这段日子,吃的苦头可不少。” 周伶衣见柳叫天不在,便进了食堂,朝袁不语打着招呼:“袁老,我要出门一趟。” “去吧。” 袁不语知道周伶衣要让他做什么,守住祖树呗。 等周伶衣一走,袁不语端着豆浆油条,走到祖树下,大吃大喝,这吃相,给祖树都馋到了,树枝沙沙摇曳着。 …… 周玄回到店里,通知了云子良和彭升,佛揭的力量属性已经确定,刺青禁地,即日便可去攻。 “老僵、佛气、精怪,你要同时集三种力量于一身,方能穿透刺青禁地,老僵可不好弄。” “姐姐已经帮我去寻了。” “那我们就等着,三百年前的仇,今日就报。”云子良那叫一个激动,仿佛复仇的不是彭升,而是他。 彭升并无复仇的紧绷之感,他更多的是喜悦——一旦打破刺青禁地,便说明,他要与树族的后人们相会了。 “先淦饭,吃饱了有力气了,咱们就去找回失落三百年的彭家镇。” 云子良现在干劲十足,要和周玄、彭升出门去吃早点, 但周玄却没有动。 “你不吃早点?” “我吃狮子头。” 周玄从秘境中,将狮子头捧了出来,一个狮子头,有小半个桌面大, 他面对这庞然大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这么大个脑袋,是清炖还是红烧,总不能直接刺身吧?” 周玄一时之间有些犯难。 “你以前不食过僵气吗?这精怪的脑袋,食用方式,和食僵的手法差不多。” 云子良见周玄要食用狮子头,便坐了回来,眼巴巴的瞧着。 “你也想吃?”周玄问。 “我吃这个干什么?我一头老鬼,吃了没用。”云子良的手捻过狮子头鬃毛上的星辉,说道:“我就想看看……你食用一个懂得星辰法则的狮子头,会有什么效果。” “这狮子头有法则傍身?”周玄愣了愣,说道…… 第275章 借僵 “你瞧这满脑门子星辉,就知道这狮子头生前是领悟了星辰法则的。” 云子良将鬃毛上的星辉放在手里揉了揉,星辉的莹莹光点,竟然轻柔的渗透到了他的干枯的皮肤里。 沾染了星光的部分,皮肤由干枯竟然变得富有光泽。 瞧见这一幕,周玄了狮子头朝着云子良推了推,说道:“这玩意似乎对你的身体好,你也一起吃点?” “我真用不上。” 云子良指着自己的躯壳,说道:“我这身体,腐烂得差不多了,这点点星辉,确实有增益我身躯的作用,但我烂得太厉害了,一个狮子头,怕是杯水车薪哦。”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吃独食了。” “吃吧,我就是想瞧瞧效果。”云子良说道。 周玄这才将狮子头拉扯得靠自己近了一些,闭上双目,开始冥想。 他在秘境之中,做着小鹿喝水、猛虎下山的动作。 这两个动作,源自于彭升的妹妹桃花女……是祖巫的十二法相。 这两尊法相,别的作用没有,但作为导气入体的“导引”之术,却是相当出色。 有祖巫的导引法门,外加周玄因为感知力而同时增强的精神力量,他身前的狮子头血肉,似冰块遇到了烈阳,在快速消融。 融化的部分,便化作了浓郁的星辉,朝着周玄的眉心钻去。 而整个周家净仪铺里,随着狮子头的融化,似乎成了一个能吞噬所有光芒的黑洞, 阳光透过了压花玻璃洒进了屋内,但那点余光,却极快的被狮子头吸收,然后再转化成了淡蓝色的星辉,浩荡的供应向了周玄的秘境。 店内没了光,自然是黑漆漆一团,云子良和彭升两人对坐着,却无法瞧见彼此。 和黑暗的店铺比起来,周玄的秘境内可谓是光芒大盛。 黑水鳞波之中,竟然浮起了熠熠的星星点点,墙小姐连大富翁都不玩了,光着脚丫子,在黑水里,似一个愉快的孩童一般,来回跳跃踩水。 一颗极明亮的星,兀然升腾,朝着秘境中的周玄,快速打去。 周玄浑身激灵了,一把握住了那颗明亮的星,顿时,秘境内的星辉,似乎都与周玄链接了一般,它们不再是分散的星辉,而是周玄身体的一部分。 “倏!” 又是一个颗星辰升起,朝着周玄再次激射。 周玄再次将这颗星辰握住。 “倏!” 第三枚星辰,又朝着周玄劲射而去…… …… 周玄在秘境里观察着种种奇异之象时,云子良也没闲着,他点了一支烛火,去厨房里拿出一把斩骨刀,朝着周玄走了过去。 彭升出声喊道:“云道长,你拿着刀去砍玄兄弟,怕是有些冒险。” “冒什么险,你瞧瞧他的身子。” 桌上的狮子头已经只剩下最后的烂皮囊,它血肉中蕴含的星辰法则,被周玄吸收殆尽。 由于对星辰法则的疯狂吸收,周玄此时的身体外,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星光。 云子良一刀砍向了周玄的身体,实际斩向的,却是那层星光。 铛! 一声刀砍钢筋般的响声,传出来了,店内也终于有了光……是刀与周玄躯体极用力的碰撞,斩出来的火星子。 而云子良手中的刀,也豁了个大口子。 “这狮子头,领悟的星辰法则,境界还不低,玄子至少能吸收到两境法则。” 云子良对彭升说道,井国九条法则,最高为五境。 彭升也赞许道:“四炷香的玄兄弟,若是能领悟到两层星辰法则,已经是井国香火神道的弟子里,罕有听闻的事情。” 井国修行,有两重铁律。 第一:一个弟子同时只能修行一炷香火。 第二:领悟法则,必须要在七炷香之后。 但如今,这两重铁律,在周玄的身上,都被打破。 “香火道士,对玄兄弟好得很呀。” 彭升又说道。 “好啥好?真要好,就把群星留下,给玄子补补身子。” 云子良反驳道。 “老道士也要向井国意志交差,强行留下个狮子头,算是不错了。” 在彭升与云子良交谈的时候,周玄的眼睛睁开,望向了两人。 “奇怪,刚才我的身躯好像有点震动。” “是我拿刀砍你在。” “……”周玄。 “星辰法则,改善的是自身的躯体,和佛国修金身有些像,但又不太像。” 云子良给周玄解释道:“佛国金身,强在躯体的硬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星辰之体,除去硬度完美,更重要的是,能将自己化作虚无,无视对手攻势。” 他又问道:“你的秘境里,有几颗星辰?” “三颗。” “那就是星辰法则三重境界。”云子良又说道:“你让你秘境中一颗星辰闪光。” 周玄听到此处,便控制着秘境内的一颗星辰闪动了光泽。 光泽大作之下,他的身躯之上,便有一道蓝光护体。 云子良拿了刀,又往周玄的身上砍了过去——火星子都砍出来了。 “这是星辰法则的第一重境界,叫「星体」,身躯强化,硬度极高,不比你高出一两重境界,难以破开你的体魄。” 云子良又说:“闪动两颗星。” 周玄又按照他的话,同时亮起了秘境中的两颗星辰。 在两颗星辰光芒大作的时候, 周玄的身躯开始半透明化,像是一尊人形的冰快。 “我再砍一刀。” 云子良再次朝着周玄的身躯砍去,这一刀,竟然砍透了周玄的躯体,将他身后的桌子砍出了一条深痕。 而周玄的躯体,却完好无损。 “这便是星辰法则的第二重境界——降星,让你的身躯虚无化,如气如影, 具体的刀兵,怎么伤得了虚无之气,无源之影?” 周玄顿时便感受到了星辰法则的强大。 这次,不用云子良去催,他便点亮了三颗星辰。 顿时,周玄的身体,化作了荧荧星火的,至少有数万粒之多,弥漫了整座铺子。 “这些星火是被风吹动的,风吹得它们去了哪里,它们便到了那里,只要有一粒星火逃走,你便能靠着那颗星火降临。” 有了云子良的解释,周玄便依靠着顺着窗棂缝隙,飘到了店外的星尘降临。 当他现身的时候,他便出现在了店外。 “星辰三重境,真是一境比一境强大。” 周玄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和脚。 “周老板好。” 一位附近纸马铺的郑老板,见了周玄,连忙朝他鞠躬。 “郑老板生意兴隆。” 周玄才说完,郑老板便谄笑着离开了。 “郑老板今天好像很热情。” 周玄说道。 “你昨天在东市街里当街斩了那么多香火弟子,东市街的街坊、老板,现在都怕着你呢。” 云子良把周玄喊了回去后,又问:“怎么样,星辰法则三境是不是极强?” “强倒是强,但是……好像没有空间法则强大。”周玄有些神往画家的法则。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一瞬间就能从明江府的最东面穿梭到最西面。 “那不是画家的空间法则强,只是明江府里的骨老会强大而已。” 云子良说道:“画家若是对上说书人,他一脚都跑不动,若是遇上了我们寻龙堂口的八、九炷香,往他身上挂三分龙气,他跑到天边,也斗不过那龙气。” 彭升也附和道:“井国有九条法则,相生相克,而且不同的法则,也被不同堂口克制,就拿彭侯的梦境法则来讲,极容易被乐师的音律法则破掉。” “所以说,玄子,法则与法则没有高低之分,但有境界之分,你是三重星辰法则,那就是比画家的空间法则高明。” 云子良一边说,周玄一边检视着自己的手脚,颇有孩童得到了新玩具后的惊奇和欢喜。 “唉,老云,你说那狮子头生前,领悟了几境星辰法则?” “三境呗,都被你给继承了。” “可以完美继承?”周玄来神了。 “你别胡思乱想啊,人掌握法则,靠的是领悟,你把画家宰了,也继承不了他的法则, 只有精怪——精怪领悟法则,靠的是妖族天赋神通,斩杀了它们,吸收他们的体魄,才能继承,但这类精怪,一般都藏得隐藏得极深,你要找,那有那么容……” 云子良讲着讲着,忽然顿住。 周玄问道:“老云,你接着讲啊,愣着干嘛。” 他见老云不答话,也顺着老云的目光望去,刚好望见了翠姐的小吃铺子。 “嘶……翠姐便是领悟了法则的精怪?”周玄问道。 “真有可能。”云子良说道:“我那徒孙可说了,翠姐是偷了寻龙堂口一件法器,寻龙堂口这些年,才一直要追查她, 这东市街的法阵,按照彭先生的说法,是上古时代的初代山祖、星君、彭侯,联手布下的,只是为了磨灭天外来客——大母星坑, 三尊初代神明当时还尚未飞升天穹,都是人间九炷香之上的存在,他们合力布下的风水阵,如今寻龙堂口哪有法器能完美破掉。” “所以,你怀疑,翠姐能控制东市街的风水,靠的不仅仅是寻龙法器,还有她自身的法则在起作用?” “没错。” 云子良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翠姐一直躲在东市街的风水阵里,这种领悟了法则的精怪,比你们血井通灵人还要受欢迎, 若是翠姐敢亮身份,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那些大神人、大阴人抓捕,然后下场便像你桌上的狮子头。” 周玄听到这里,便咂摸出滋味来了,问道:“老云,我怀疑你们寻龙堂口的人,找翠姐并非为了那枚法器,更是为了翠姐体内的法则。” 云子良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一派胡言,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我们寻龙山人……个个都是好人。” 他未曾没有往周玄述说的方向去想,但他好歹也是寻龙堂口的祖师,哪能“凭空诬堂口弟子清白”,便忍着没说, 结果周玄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他还有些羞愧难当。 “寻龙山人与精怪向来交好,若是山人捕捉精怪,那才是坏了德性。” 云子良抚袖进了屋,他对寻龙山人的企图,很是失望。 …… 花市大街、123号。 柳公馆内,四处都是发黑的糯米。 小豆子站在一楼不敢上楼, 二楼的铁床上,曾经周家班的三师兄李霜衣躺在床上,将捆绑自己手脚的铁链,挣得叮当作响。 他嘴里的獠牙已经长得极长。 “血、血、血……” 李霜衣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渴望着血。 柳叫天对恐慌的米婆说道:“姑婆,霜衣要发狂,怎么办?” 米婆也无计可施,她问米时用的糯米,只要洒出,全部变成黑黢黢的米珠子。 这便代表,李霜衣的僵变速度过快,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 “把他烧掉,尸煞之气涨得过快,再过几日,你姑婆这点微末道行是镇不住他的。” “不烧,不烧,想别的办法。” 柳叫天用刀划开自己细嫩的手臂,将血滴落在李霜衣的口中。 “又不烧尸,又不找点厉害的人帮忙,柳师兄啊,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从楼梯间里回荡后,刮进了屋内。 柳叫天听到声音,顿时慌神了,她对这声音太熟了……就是周家班班主周伶衣的声音。 周伶衣,是周家班所有师兄、师傅、徒弟都惧怕的人物。 “班……班主。” “柳师兄,你要知道,平水府是不能养尸的。” 周伶衣走进了屋内,看到全身长出黑色短毛,散发着极浓郁尸气的李霜衣,情感极其复杂。 “你又是谁啊……”问米婆婆看向了周伶衣。 巫女便是这般,除了香火上的那点追求,无论是名声、钱财,都不爱争。 所以巫女的日子,过不了大富大贵,她们的名声,也很难显山露水。 周伶衣在平水府盘伏多年,除了周家班能隐隐猜测她是个厉害人物外,也就游神司才知道她的名号。 街上开问米店的米婆婆,竟也不知道面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女人,竟是平水府的巡夜游神花大人。 “婆婆,这里没你的事了。” 周伶衣的手中,绽放出了一朵通红的彼岸花,花蕊潮浪一般的延伸,将李霜衣身上的尸煞之气吸食了许多。 没了尸煞之气的冲撞,李霜衣顿时安静了很多。 “您是哪家的巫家小姐?”米婆婆见了手段,便知面前这位周家班班主,是个深喑道行的练家子。 “婆婆,我说,这里没你的事了。”周伶衣又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的凤眼微斜,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使得米婆婆不敢再多说话,连忙低伏着腰背,快步离开。 等她走后,周伶衣才说:“平水府是不能养尸的,这一府之地中,一旦养尸,尸体会抑制不住的僵变。” 过深的话语,周伶衣没有讲,这涉及到傩神——平水府没有神明,天神的气息没有被瓜分,这也导致了平水府中战意极高。 平水府出来的堂口弟子,各个都是刚烈的善战之人。 而弥漫在平水府每一个角落里的战意,同样也滋养着老僵。 老僵,同样也是善战的族群。 “三师兄是在周家班里长大的,他受到了祖树的赐福,虽然他做了对不起周家班的事情,但祖树不怪他,并没有收回他的赐福。” 周伶衣说道。 祖树从来就没有将原主“周玄”当成傩神后人的亲传弟子,而且还因为“原主周玄”祸害周家班,差点使得它枯萎沉退到地下,心生怨恨。 李霜衣虽然动手斩杀掉了“原主周玄”的魂魄,但也正因为这一手,却带来了如今的周玄。 如今的周玄,便是傩神、祖树选中的人,李霜衣无意中,将他带来了井国,祖树怎么会怪罪他? “祖树的赐福,是让三师兄好生上路,去了牧魂城投个好胎,却没想到,用到了他的尸变上。” 周伶衣一边缓缓的讲着李霜衣快速僵变的缘由,柳叫天则只关心一个问题——李霜衣是不是只能烧掉。 “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到你和三师兄。” 周伶衣说道。 “什么法子?”柳叫天喜出望外,但碍于周伶衣的压迫之感,她又强行将激动给压制住,小声的询问着。 “去黄原府,黄原府是一个极其适合养僵的地方,而且当地有赶尸人与养尸先生,法门独道,他们能帮三师兄。” “但是黄原府,又是一个罪恶横行的州府,烧杀抢掠、坑蒙拐骗,在这座州府里,不是什么新鲜事,一个大姑娘家带着三师兄去了黄原府,怕是日子还不如现在。” 柳叫天将李霜衣养成僵尸的第一日,周伶衣便闻到了尸煞气味。 这些天,她也一直都在思忖如何将柳叫天、李霜衣送到黄原府。 但是,她是巫女。 巫女不争,便没有人脉。 若是在平水府,她多少有些话语权,游神司是平水府最高的权力建制。 若是在明江府,她也能帮得上忙,巫女的总堂——巫神殿,就在明江府。 哪怕巫女再不争,明江府大大小小的堂口,也会给巫女三分薄面。 但黄原府? 她也是两眼一抹黑,若是贸然把柳叫天、李霜衣送过去,只怕是美姑娘入了狼窝,说不好被哪个不开眼的堂口弟子,掳掠过去,折磨致死——这种事情,在黄原府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柳叫天还不是普通的美娘子,她是平水府的色绝,多少达官贵人,都想着娶她为妾。 她要去了黄原府,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知道黄原府的堂口背后链接的天穹神明级,都是异鬼,一共三尊。 整个黄原府,能称得上是好人的,怕是只有苦鬼堂口的船夫弟子。 周伶衣没有人脉,就送不走柳叫天和李霜衣,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我弟周玄,最擅长搞人际关系了,黄原府的大人物红棺娘子,与我弟感情颇深,若是有了棺娘的发声,有苦鬼那些船夫弟子护着,你与李师兄,便不会有什么灾祸临身,小灾小难都不会有。” 周伶衣很是诚恳的说道。 黄原府的三个大堂口里,以苦鬼为首。 苦鬼势力大,有他们全程保着,柳叫天、李霜衣自然是没什么事。 “那我要去黄原府,班主会放我走吗?” 柳叫天忧心忡忡的问道。 她是周家班的头牌,而如今周家班不光是做冥戏班的生意了,也开戏班,她是班子的摇钱树,也签了长期的文书。 “有什么不能放的。” 周伶衣笑着说道:“周家班已经不是当年了,还是那句话,我不擅长做人情,但我弟弟,很擅长搞人际关系。” 以周玄如今跟骨老会、城隍、巫女、神偷的关系,周家班哪怕完全放弃掉冥戏班的生意,周玄都能想着办法,让周家班过上人人富裕安康的好日子。 “明江府的财神爷,是神偷堂口司铭、段晴岚,他们与我弟的关系极好,只要我弟开口,他们一定会腾出一部分生意,分给周家班。” 周伶衣是姐凭弟“富”,此时讲话,已经极有底气了。 她凡是不擅长的事情,周玄都擅长。 “那我……我什么时候,去黄原府?” “今日过后,我便会安排。” 周伶衣说道:“但今日,我要借三师兄的僵气一用,让我和我弟,齐战云罗山的大仇人。” 刺青禁地中的三头石佛,欺骗了树族,三百年的时光里,钉死过四代周家大傩。 虽然周伶衣恨曾经的周家大傩,但好歹他们也是周家人,要帮着复仇,讨个说法。 “三师兄帮我们姐弟,我们姐弟送李师兄和你去黄原府,告别如今担惊受怕的日子,这很公平。” 周伶衣说道。 “那……那我愿意……却不知道霜衣愿不愿意。”柳叫天知道李霜衣就是因为杀了“曾经的周玄”,才被周伶衣逼死的, 但她却不知道,周玄在“假死”的时候,李霜衣去了灵堂,为周玄送了一束花。 柳叫天的话音刚落,李霜衣的头颅,轻轻的点了点,自然是同意为周玄出战…… 第276章 寻龙点香 “弟弟,老僵我帮你寻到了。” 周伶衣通过祖树对周玄讲道。 周玄备受鼓舞,双手顺着桌上一拍,说道:“干他娘的刺青禁地。” 他的战意已然浓烈, 云子良却说道:“可惜了,你现在的寻龙香还没有正式开点,破开禁地之后,你放不出我的寻龙符。” “那道符,你自己放不就完事了,干嘛非得要我放?”周玄说道。 云子良再次双臂划圈,情绪很是激动,说道:“仪式感,懂不懂,做什么事没有仪式感能行吗?” “比如说,输牌的时候,也得有点仪式感?” “扯你大爷的淡。”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既然老僵已经寻到,剩下的便是寻求精怪的力量,周家净仪铺的斜对门,便有一个精怪,去攻刺青的禁地,她简直是不二的人选。 “我去找找翠姐,若是崖子过来,别告诉他我们去哪儿了。” 要借用精怪的力量,翠姐一定会显露气息,若是被赵无崖撞见,哪里好解释? …… 周玄径直去小吃摊,翠姐正招呼着客人,木华一边传着小吃,一边跟旁边的小福子讲书, “历史长河悠悠,听那评书一段段,能品人间百态,论世间英雄气概……” 小福子爱听,木华爱讲,这俩,还真是对好搭子。 周玄望着朝阳轻洒的小吃摊,只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个辛苦做食的翠姐,一个还带着孩童气,帮着家里干活的木华。 这对姐弟,完全就是井国寻常百姓的写照,安居乐业,手脚勤快。 可这两人,一个身体里有百鬼之母,一个体内暗藏井国法则,都不是寻常人物。 “周兄弟,吃点啥,新进过来的牛筋,拿水一烫就能吃,鲜着呢,来一份?” 翠姐见周玄愣在摊前,还以为他没想好今天吃点啥。 “翠姐,来三碗豌豆拌面,卤子多加点。” “端你店里?” “行。” “好嘞。”翠姐手脚利索,下好了面条,拿一食盘端着,给周玄送到了净仪铺里。 刚送进去,周玄便拽住翠姐的手腕,说道:“翠姐,托一个忙。” “你说。”翠姐倒是热情。 “今日我要去云罗山,进禁地里捉两个仇人,需要你来帮手。” “嗯。”翠姐没有推脱,说道:“我就在对面做生意,你们出了门,我能看到,我会自己跟过来的。” “那就多谢。” “谈不上谢,朋友之间帮帮忙。” 翠姐许下了承诺后,便回了自家的店里。 精怪、老僵的力量都已集齐,至于佛气,周玄完全不缺,他的身体里就含着佛气。 破开刺青禁地的力量,周玄已经全部集齐,就差人手了。 “摇人,我是专业的。” 周玄进了秘境之中,召唤着李乘风:“老李。” “大祭司,我在书房,可以降临。” “我就不降了,只是交代你,帮我摇人,我要攻入禁地。” 周玄说道。 “那好说。” 别人摇人,明江府的大堂口得瞧瞧对方要做什么,小先生要摇人,那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我现在就通知画家、商文君、青风。” “多叫点,也不是怕打不过,咱们得讲点排场。” 周玄笑着吩咐道。 说是讲排场,其实他也有自己的构想。 彭侯已死,万色界和百眼大祭司已经远在京城府,禁地之中的强大力量已经不多了。 画家、乐师、红棺娘子这几个八炷香的过去,那是自然能够打下来。 但是……刺青古族的族人呢? 族人那么多,只靠几个人怕是压不住场面,若是古族人反扑暴动,那周玄势必要武力镇压的。 但真要将那些族人杀得多了,彭升怕是得伤心。 所以多叫些人,以雷霆之势,控制住场面,等解决了三头石佛,再把石佛这三百年来对古族洗过的脑,全部给洗回来。 战斗的框架已经敲定, 周玄便跟周伶衣回话:“人手、破禁地的方法都准备妥当了,姐姐,你真要过来?” “当然要来,我早就说过,刺青古族,钉死四个大傩之后,便已经是我的因果了,不亲手解决这段因果,怕是往后再感悟天地的时候,心中会生出屏障。” “那我破开禁地之后,再去招呼你过来。” 周玄又说。 “可以,不过,你叫了多少人?” “我让老李去招呼的,应该是能叫上的都叫上了。” 周伶衣听到这里,拿蒲扇遮住半张脸,笑得极清亮,笑过之后,才说道:“弟弟,其实不需要找那么多人的,有我们俩去,九炷香之下,是没有人敌得过我们的。” “这么自信?” 周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姐姐的自信从何而来。 明明她是六炷香火,虽说按照箭大人的说法,傩神家族修行都很奇特,姐姐的香火是倒着修的,但六炷香和八炷香的差别有点大…… “我若是独自去赢战三头石佛,自然没有多余的自信,但你跟我一起去,那便不一样了。” “我去能改变什么?” 周玄很惊讶,惊讶自己在姐姐心里地位竟然这么高,高香火对战之中,她竟然会认为自己能够帮得上忙。 他这四炷香的修行低手,不去给添麻烦,帮倒忙就已经烧高香喽。 “你比你想得要强大得多。” 周伶衣轻笑说道:“去了云罗山,你就知道了。” 讲完这句话后,周伶衣便在银铃笑声之中隐去了话语。 …… 破禁地的手段齐备,摇人也到了最后阶段。 “最后得去通知通知树子。” 既然要攻进刺青禁地里去,那怎么少得了桃花祖树。 在明江浩劫之时,因为彭升的出现,桃花祖树获得了虔诚信仰,它便有了余力,从大母星坑的禁地里面,长回到地面上。 但它的力量还是薄弱,并不能长期待在地上,如今已经沉退回了大母星坑之中。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 他还有三次回殿的机会,划掉其中一次后,他周围的环境陡变。 一抹白光将他周遭照得明亮,等白光停息之后,周玄便回到了大母星坑之中。 这个星坑,极像人类的母宫,天空与大地都是紫色的,像是蠕动的血肉。 地面复有弹性,能催生出肉芽来,天空似呼吸一般,一张一驰之间,粉嫩的毛细血管便时隐时现。 周玄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极熟悉了,他迈着大步朝着桃花祖树走去,要把即将进入刺青禁地的好消息告诉它。 “树子……丫马上就能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去了。” 大母星坑似乎很不喜欢周玄的形容,在周玄迈脚的地方,陷出了一个大坑,绊了周玄一个踉跄。 “哎哟,星坑,你竟然听得懂我讲话?” 周玄来了这个地方许多次,但是头一回发现大母星坑竟然也是蕴含了智慧的生物。 “今天是好日子,我不跟你一般计较,我要去找树子了,今天就给它搬家。” 周玄跺了跺地面,算是泄泄愤,然后继续朝着桃花祖树走去。 …… 周玄的秘境之内,墙小姐原本在与三个人脑玩大富翁,其余几个人脑当了看客,绕在一旁瞧游戏瞧得起劲。 忽然,墙小姐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她连忙从黑水里站起了,将意识探出了周玄的秘境之外……周玄没有给墙小姐下任何的禁制,她可以在秘境随意出入。 当墙小姐的意识体,钻出了周玄的身躯,四处一打量,当即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工程师,你是工程师,我是血女。” 墙小姐连续在大母星坑之中呼唤,但连着呼唤了几遍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用的是井国的语言。 与周玄交往的这些天,墙小姐一直都在用井国的语言交流,习惯成了自然。 她意识到后,连忙调整了语言,用血肉神朝的话语,再次呼喊着大母星坑。 她喊着喊着,便流泪的了,他乡遇知音,总是带着极大的悲意。 而此时,大母星坑之中,也响起了话语,话语的音调、形态,与墙小姐一般无二。 “墙小姐,这大母星坑也是你们血肉神朝的人,听你的说法,它还是工程师?” 周玄以前听墙小姐讲过,在血肉神朝,最高的权力者,叫作“主脑”, 主脑之下,有工程师,按照墙小姐的话讲——工程师,便是血肉神朝之中最聪明的意识体。 “从时间上好像也真对得上。” 周玄又琢磨了一阵,墙小姐是在二十四位神明级飞升天穹之前,便来的井国, 而大母星坑,也是天外来客,降临的时间,依然在二十四位神明级飞升天穹之前。 “是我们血肉神朝的工程师,千真万确。” 墙小姐似乎感受到工程师意识体在什么地方,便跳出了周玄的身体,化作了一个小女孩的形态,在紫色的大地上,疯狂的奔走。 而她奔向的方向,便是桃花祖树所在的位置。 她一直跑到祖树旁边的蒲团处跪了下来,伸手触摸着蒲团。 “这就是工程师?”周玄有些讶然,这蒲团,就是他一直以来,领悟刺青图时坐的。 谁能想到,他屁股底下,一直都坐了个人? “蒲团不是她,她在蒲团下面。”墙小姐伸手拍了拍蒲团,略带感伤的说道:“工程师,你如今怎么样了?能让我见见你吗?” 她的话音一落,蒲团之内,传出了一声叹气,显然被困了两千多年的工程师,连墙小姐如今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办不到。 但工程师办不到,桃花祖树却能办到。 它伸出了无数枝桠,刺进了蒲团周围,然后猛的用力,枝桠便像数不清的手一般,生生的在地上,挖了一团巨大的血肉。 血肉像赤色的凝胶,而工程师的意识体,便在这血肉凝胶之内,她穿着极单薄的衣物,身材婀娜,只是眼睛闭着。 她与血肉凝胶加在一起,仿佛一团琥珀。 “工程师似乎被囚禁住了。”周玄见到工程师在凝胶之内,手往眼睛指了指,再摆了摆手。 这细微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如今的处境……她被初代的山祖、彭侯、星君联手布下的风水阵,囚禁在了这里。 “我把你挖出来。” 墙小姐很是伤心,伸手去刨那团血肉,一边刨一边叫喊:“我们血肉神朝的人,都很善良的,为什么总是遭到囚禁, 骨老会为了我的血肉奥秘,把我囚禁了那么多年,你也被囚禁到现在,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停的挖着血肉,工程师则一直在摆手,示意她别挖了。 周玄也轻轻的按住墙小姐的肩膀,说道:“别挖了,你挖的速度还没有血肉长得快,而且这里是有禁制的,即使你把她挖出来了,也带不走她,不如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周玄见到桃花祖树的树枝,像疲劳过度的人手,不自禁的打着颤,便知道祖树也快支撑不住了。 有了周玄的提醒,墙小姐这才停止了挖掘,双手扶着血肉,要听工程师讲什么…… ……又是一段周玄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后,墙小姐才不住的点头。 等她点头第三次的时候,祖树终于坚持不住,枝桠的力量失去,那团凝胶血肉便像是一团万斤巨石一般,砸进了地底。 墙小姐则回过头,对周玄说道:“工程师有出去的办法。” “什么办法?”周玄问道。 “那上面……”墙小姐指着大母星坑的天穹,说道:“上面,有一条明江府的祖龙,这条祖龙就盘伏在东市街的地下,镇压着工程师。” “天穹之上,那不是工程师的血肉身躯吗?”周玄问道。 他曾经与墙小姐聊过血肉神朝,血肉神朝的人,都是意识体,但他们能够衍生血肉,实体的身躯极其巨大。 整个大母星坑,都是工程师的躯体。 “是工程师的身躯之外,还有一条祖龙盘伏镇压。” 墙小姐纠正了话语。 “等于说,只要让祖龙点头,便能放工程师出来?” “嗯。” “那谁能让祖龙点头?” “你。”墙小姐说道:“你第三个堂口是寻龙香,如今又得到两条祖龙的赐福,你是唯一能让东市街祖龙点头的人。” “好像有点高看我了。” 周玄托着腮帮子,他目前连寻龙气都没有养出来,自然不能让祖龙点头,放过工程师。 而且…… ……周玄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是三大神明一起镇压的工程师,假如这个工程师真没犯点事,至于遭这么大罪过。 而且就算工程师真没有犯什么罪孽,单单是那三个神明级瞧她不爽,把她镇压起来了,周玄也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揭下封印,放出祸害的事情,在戏文里不止一次的上演过,但在周玄这里,绝不可能出现。 他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性,也不会放走工程师。 “这事吧,怎么也得等我修完寻龙香,才能与祖龙对话,但是我在修完这炷香之前,我会把事情查个明白,看看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工程师才会被囚禁在此。” 周玄算活也接了,话也撂了。 墙小姐自然也同意,便不再继续工程师的话题。 周玄这才走到了桃花祖树的身前,说道:“二树,今天给你带个好消息,我要送你回彭家镇。” 桃花祖树听到此处,那叫一个高兴,将枝叶抖得簌簌作响。 “树子,待会感应我的位置,我让你出来,你就冒头,保管一露头就是彭家镇。” 周玄说到此处,便掏出了笔,要在洗冤箓上划上一笔,离开大母星坑,返回现实。 他刚要动笔,一根枝条扭转,将周玄的笔给缠住了,并不让周玄离开。 “树子,我得去云罗山了。” “沙沙沙。” 桃花祖树还在摇曳着,数根枝条结成了一个轿子,将周玄给托了起来,然后树冠缓缓上浮, 桃花祖树在变高,变大,一直托着周玄升到了大母星空的天穹处。 同时一根多余出来的树枝,朝着天穹的穹壁上指去。 “让我去摸?”周玄心领神会,问了一句。 桃花祖树的树枝再次发出“沙沙沙”喜悦之音。 周玄便伸手去触摸,当他摸到穹壁之时,手上有了些黏腻的感觉,同时还感受到血管在跳动,穹壁本就是工程师身躯的一部分,有这些感觉再正常不过, 但不正常的是,周玄似乎冥冥中瞧见了一条横亘天地的巨龙, 每一片龙鳞都在闪动着火焰,仿佛能将这方天地给灼穿。 强大的龙气,只是弥散出来一点点,便让周玄秘境中的龙鳞数目,在疯狂的增长,大有养出寻龙气的趋势, “东市街……祖龙?” 周玄一时之间,便明白祖树为什么要送他登上穹顶。 “树子,你教我的刺青,让我顺利烧完了二炷香,现在你直接送我去点第三炷的寻龙香,你这有接有送,服务很到位啊。” …… 东市街、周家净仪铺, 云子良在店里踱着步子,走了两三步,便看看店里的座钟。 “今天还能不能成行了,玄子怎么还不来。” 云子良嘟哝着。 彭升劝道:“云道长,稍安勿躁,再等等。” “等多……” 云子良一句话还没讲完,忽然耳边听到了一阵啸声。 啸声清厉,气势十足,只是啸到了尾音处,有些病态之感,似乎中气不够。 “明江府的祖龙啸叫了。” 云子良脸色大变,猛的跑到店门口,再去侧耳顷听。 “祖龙啸叫的声音,似乎有些衰败。”彭升也走到了门口,议论道。 “祖龙毕竟被污染了。”云子良说道:“祖龙不会无缘无故的啸叫,必有缘由,莫非是……玄子养足了寻龙气?但不可能啊,他是去大母星坑通知桃花祖树,那地方,怎么养得出来寻龙气?” 他正说话的时候,东市街的砖瓦,无风而自鸣,街边所有的门帘幌子上,都染上了点点龙气金光,一道极其有力的龙啸之声,在东市街中,如擂动战鼓、锤凿金石一般的爆鸣开来…… 第277章 四境法则 东市街里起了第二阵龙啸之音,这一次的啸声,总体跟第一次的啸声大差不差,但整体啸声响完,也听不出任何的病态之感,从头到尾,音色没有一点点凹陷。 龙啸是东市街之内生出的,街里的街坊们自然都听得一清而楚, 有些小孩,直接被这声音给吓得哭出了声, 有的老人,身子骨弱一些的,听到了啸声,当即便觉得心噗通噗通的蹦跳,像要跳出身体之外, 但更多人,双手持起家里、店里燃着的线香,双手合住,夹了香,在自己家们口跪拜祈祷:“龙王爷哟,保佑我们身体安康,生意兴隆。” 东市街是丧葬一条街,家家户户都与尸体打交道,听闻了异变,下跪祈祷也是能理解的。 云子良听了啸声,竟也持了香火,对着街面上作揖,这就让彭升理解不了。 “云道长,你们感应派,藏龙于身,对祖龙应该不至于是这种态度的。” “这不是祖龙,这是已经有了祖龙规模的凶龙,大凶之龙,最为霸道,我要不诚心点,它要出了世,第一件事便是将我吃掉。” 云子良又朝着前方作揖, 在这声龙啸响动过后,东市街的青瓦砖石便停住了震动,取而代之,则是漫天飘下了肉眼可见的白色丝虫,如棉如絮,掉在地上却劈啪作响。 丝虫落地发响后,便径直破碎,然后隐而不见,整条东市街便像换了个模样…… ……地还是那块地,街上的青石板还是那些青石板,但街面落进人眼里,便多了一份古朴拙劲,如水墨丹青,贵不可言啊。 “龙啸异动,竟然真是因为点了玄子的香,才发出的啸音。” 云子良终于瞧出了端倪。 “这话怎么讲?” 彭升不明就里,询问道。 “彭先生,刚才那些垂落的白丝,便是凶龙的赐福。” 云子良说道:“既然是凶龙,那通常不会赐福,小家子气,除非它自己遇到了什么喜事,才会降下赐福, 东市街的凶龙能有什么喜事,不就是收了个后辈,点上寻龙香火吗?” “凶龙的赐福,对老百姓不会有害吧?” “凶龙与祖龙的赐福,都是一样的,但祖龙嘛,雨露均沾,明江府之内所有人都能受到一点点赐福,凶龙赐福全凭喜好,赐福的区域小,沾染赐福的人少,人少,每个人分得反而多。” 云子良有些激动,满面红光的指着东市街,说道:“龙气赐福,已经改掉此地风水面貌,小小的丧葬一条街,竟然平添了贵气,往后的日程里,吉事如风,好事,好事!” “什么好事啊,老云?” 从大母星坑里回来的周玄,直接降临在了净仪铺内,听见云子良在街面上激动的夸“好事,好事”,他便探出身子,询问。 “你不就是那好事吗?” 云子良一回头,瞧见周玄的气质上都变了,平添三分贵气, 若是那个懂相面命理的掌命先生,瞧见了他,还误以为他是哪个京城大堂口的公子哥儿呢。 “老云,我秘境中的龙啸之音响了,一共两声……” “别说你听见了,东市人所有的人都听见了,一条祖龙,一条凶龙,都有意为你点上寻龙香,你小子福缘是大, 我的乘龙符,今日得你来放。” 云子良喜不自禁。 要说周玄点了寻龙香,他自己当然高兴,但兴奋的劲头,全然没有云子良这么长久, 周玄想来,咂摸还是年龄的问题,年轻人情绪来得猛,却消化得快,上了年纪的人,情绪消化得也慢一些。 等云子良终于能以平常的面貌,对待周玄的时候,周玄已经将对三头石佛的战意都凝聚起来了。 “出发,去云罗山。” 周玄取下了云子良的画卷,通过秘境,向李乘风通知了一声——云罗山脉集结, 然后他便抱着画卷,开动了梅肯汽车,带着彭升、云子良出发了。 小吃摊前忙活的翠姐,瞧见了周玄离开,便也停了手中的活,隐进了店里…… …… 周玄等人刚走,赵无崖就来了。 他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持着算卦的幡子,去街面上算卦, 只算了两卦,便觉得“劳累不堪”,回了街。 他刚回东市街,便觉得街里似乎改了气度,心生好奇,便来找云子良问问情况。 结果,他就推开店门,只有小福子一个人在看店,周玄不见了,彭升、云子良也都不见了。 “福子,玄哥儿呢,彭大祖、祖师爷爷呢?” “出去玩去了。” “出去玩?” “对啊,一起出去踏青郊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去踏青为什么不叫我?” 赵无崖很生气,他感觉自己……忽然就被世界抛弃了…… …… 周玄的梅肯汽车在快速行驶,他顺路将红棺娘子接上了。 棺娘不是明江府的游神,不能驾驭灯笼,便只能跟周玄同路前去云罗山,由彭升指路。 如今的明江府,府城之中的街面,与三百年前相比,早换了一张面孔, 彭升对路况不太熟络,等出了明江府城,人烟渐渐稀少,与三百年前的变化便不那么大了, 他的记忆这才被唤醒了过来, “我差不多知道该怎么走了。” 云罗山脉,周玄没去过,云子良也没去过,棺娘甚至都不是明江府人,今天指路就得靠彭升了。 “玄兄弟,前面的岔路,往右边开。” “好嘞。” 周玄应承了下来。 彭升专心给周玄指路, 云子良的思绪则停留在“凶龙”身上, 一路上,周玄已经跟他讲过——那条规模极其恢弘的凶龙,镇压着大母星坑在。 “那条凶龙,想来不是一开始就成的势。”云子良念叨着:“初代彭侯、山祖、星君,三大神明级共同布下的风水阵,在历经岁月变迁之后,阵中的气势便演化成了一条凶龙, 加上东市街如同一枚棺材,又是丧葬街,大量的尸体煞气被集中起来,灌养着凶龙成长,只是没想到,两千年的时光,它已经长成了祖龙规模。” “这凶龙名字不顺耳,但也没有害老百姓啊?” “凶龙性子还是暴虐的,但这地方的老百姓没有擅动风水,倒没有惹上它。” “老云,你不关心关心大母星坑吗?也就是和墙小姐一起来自血肉神朝的工程师。” 周玄一边开着车,一边询问道:“工程师这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才被三大神明级,共同降伏。” “两千多年前的事了,我哪儿清楚。”云子良理直气壮的说道。 彭升则说道:“彭家镇的刺青画,记载过当年发生的情况,但大体只是讲述了三大神明级是如何降伏大母星坑的,至于它犯了什么事,倒是没有提及过。” “那我过几天再寻问寻问。” 周玄决心要弄清楚工程师所犯何事,不然他也不好放人。 …… 周玄开车开到了下午三点钟,便开到了一段泥泞难行路途之中,继续开车怕是不行了。 众人下了车,便走过了那段路,开始进山, 爬山总是件辛苦的事,但周玄、红棺娘子,都有香火傍身,脚步很是轻快,到耗费不了什么体力,但要进云罗山脉,按照彭升的说法,至少还要翻过四座山头, 每一座山都够高够险。 “这点时间,都要浪费在登山上了。” 周玄抬头双手拢在眉心上遮挡阳光,瞧了瞧山顶后,便笑着对棺娘说:“这趟来抓捕石佛,挺锻炼身体。” 棺娘轻笑,说道:“我这八炷香的人还好,哪怕不是画家那般瞬息万里,但脚下却极轻快,赶赶路,倒消耗不了我的体力, 倒是小先生才四炷香,越四座山头,怕是要很费点工夫。” 她才说完,周玄奇怪的好胜心竟莫名的涌了出来。 他说道:“棺娘虽然是八炷香,但爬山,未必有我轻松。” 话音一落,周玄的秘境里,闪动了两颗星辰,启动了星辰法则中的降星之术。 他的身躯立刻便得透明、虚无,脚下的坑洼便扯不住他的双脚。 周玄已经不再是往前走了,而是往前在滑,一滑,便是数十米,红棺娘子要跟上他,真有些吃力。 “小先生,这是星辰法则中的降星?” “昨日香火道士给我的那个狮子头,内含三境星辰法则。” “三境?” 红棺娘子都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井国九条法则,最高境界为五境,周玄只靠一个狮子头,便将星辰法则,攀升到了三境,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那个狮子头,给我吃该多好。” 棺娘怎叫一个羡慕了得。 “小先生,降星是星辰法则的第二境,那第三境是什么?” “化星。” “可否展示给我瞧瞧。” 红棺娘子问道。 周玄也不吝啬,将背上藏着云子良的画卷,递给了红棺娘子后,便施展了化星之术,整个人化作了千千万万的荧荧光点,风往哪里吹,这些尘点便往哪里飞, 山风极烈,几阵呼啸之后,便将周玄化成的星光尘点,吹送到山巅之上。 周玄靠着一粒尘点,现身到了山巅上。 红棺娘子是个识货的人,当即便意识到了星辰法则第三境的强大:“不愧是三境的法则,有了此法,天下哪个地方去不得?哪个地方又逃不了?” 她见了化星之术,更加羡慕了,加紧速度山上。 在红棺娘子,行至离周玄只二、三十米的时候,忽然她像感知到了什么,朝一个方向喝去:“哪来的精怪,到此作乱?” 她的手段比她的质问还来得快,手掌挥去,附近的一眼山泉水,被红棺娘子卷动,朝着那个没影的方向奔涌而去。 泉水如龙,包含着数千斤的气力,而周玄则喊道:“棺娘收手,自己人。” 周玄这一战,约了翠姐, 红棺娘子喊对方是精怪,那多半瞧不见的人物,便是翠姐了。 就周玄喊收手,棺娘操控的山泉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哪怕她收住了力道,卸掉了如龙泉水的大部分气力,剩下的气力,却朝着隐去身形翠姐迸射而去。 千钧一发之时, 周玄催动了神形甲马,身形瞬移,挡在了泉水之前,同时启动星体,就自己的身躯化作一团坚不可摧的老冰。 咚! 剩下至少千余斤气力的泉水,轰撞在周玄的身躯之上,水花溅射,凭空掀起了一团水云。 “小先生!” 棺娘疾呼道,心里也暗自着急起来,这要明江府的游神们,知道她误伤了周玄,可该怎么交代。 可等水花平息之后,周玄却屹立不倒,就站在原地,跟个没事人似的。 “没事,棺娘,莫着急。” 周玄朝着棺娘,很是松弛的挥手,而翠姐也现出了四尾狐身形,询问周玄是否真的没事。 “真没事。” 周玄安抚完翠姐后,又对赶过来棺娘说道:“星体替我挡了水龙。” 降星,便是让周玄的躯体虚化,无视掉许多攻势,而星体,则是让他的身体坚如磐石。 “就这么挡住了?”红棺娘子更是诧异。 她如今是八炷香,八炷香的随手一击,不敢说摧城拔寨,但将一位七炷香的弟子击出重伤来,绝对是能做到的。 虽说她刚才将力道卸去了许多,但剩于的力道,也不是一个四炷香的弟子接得住的。 “还没到极限呢。”周玄说道。 “……”棺娘。 棺娘说道:“你感觉还需要多大的力道,才能将你的星体破开。” “比刚才的力道,再沉上两倍,就能破开我的星体。” 棺娘暗自算了算,越算越咋舌,刚才力道的两倍,已经比较接近她的随手一击的威势。 等于需要一个七炷香的堂口弟子,费劲全力,才能破周玄的星体。 七炷香的弟子,比周玄高出了足足三炷香。 “星辰法则,以星力护体,过于夸张。” 红棺娘子“啧啧”个不停, 这就是井国的法则,画家凭借空间法则,已经是除了圣子圣女外,当仁不让的明江第一游神。 “法则,法则……井国之中,比香火还要强硬的道行。” 红棺娘子才叹着气,忽然,她扭头看向了周玄身旁的四尾巨狐。 只瞧了一眼,红棺娘子便左盯盯右看看,那眼神,仿佛能杀人。 四尾狐便是翠姐,她被棺娘不善的眼神瞧得极惶恐,硕大的身躯,躲在周玄身后。 周玄也知道棺娘看出来,便说道:“棺娘,不要乱来,这是我朋友。” “我眼神那么可怕吗?” “恨不得能吃人。” “那我收敛点。”棺娘也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惹来了误会,便努力让眼神温和些。 这一温和,反而更可怕了,像有反差感的连环杀人狂。 “棺娘,你要不然别看了。” “不看不行啊,你这位朋友身上蕴含的法则之力,只怕不下于那个狮子头,可能还高点。” 这次论到周玄去看翠姐了。 连云子良也迫不及待的从画里钻了出来,彭升也从周玄的秘境内走出。 一群人跟专家会诊似的,轮番的打量着翠姐。 “上次你变狐的时候,我怎么没瞧出来法则之力呢?” 云子良才说完,便猛得拍了拍脑袋,说道:“想起来,那是东市街,东市街的风水,受了你的掌控。” 东市街的风水阵在遮掩气息方面,有其独到之处。 彭升率先看出了翠姐法则之力的种类,说道:“她是大地法则,瞧气魄,怕是有三境以上。” “三境?我看有四境。” 云子良一番话,将众人惊到。 “狐狸体内的大地法则的浓郁程度,只怕不比大地之母弱多少。” “大地之母?” “就是我们荆川府曾经的天神。” 云子良来自藏龙山,藏龙山便是荆川府的名山,他又是风水大家,对大地法则的感受,比彭升、红棺娘子都要敏锐,他在彭升之后开口,便是要瞧个仔细,怕自己看错了。 “怪不得她要躲在东市街……身怀四境法则的精怪,若是不将自己藏住,一旦被高人识破,分分钟就抓去清蒸了。” 周玄一时间,竟有些感动,翠姐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一旦出了东市街,还展露出妖身,便是九死一生。 这种情况下,翠姐却直接同意了他的邀请,这得是多大的信任。 “都别看了,别看了,待会四尾狐帮我破禁地,你们都帮帮忙,掩盖住她的气息。” 无论是周玄、云子良还是彭升,他们聊天之中,都没有提及翠姐的真名, 翠姐此时也没有以“人形面目”示人,只要遮掩住气息,等她回了东市街,她依然还是小吃摊的老板娘,没有人会把她和身怀四境的四尾狐狸联系在一起。 “狐狸展露实力之时,你可以用山河图加以虚掩,她的气力,散不出去的。” 彭升指点着周玄。 周玄点头。 “我再以红棺浮天,帮你这位朋友上个双保险。”棺娘也帮腔说道。 “那就多谢各位了。” 周玄笑笑,翠姐则继续融入了山风之中,不见了身形,只是这一次,她不敢离周玄太远。 众人继续赶路 云子良这次不愿意再藏身在画里了,也跟着走,边走边问:“棺娘,玄子那么强的感知力,都察觉不到四尾狐,你怎么察觉到的?” “我们苦鬼都船家人,一身道行都在水上,这里的山泉多,它化作的风,无意中碰触到了山泉,我便有了感应。” 红棺娘子说道。 云子良这才点头,说道:“若不是棺娘在,怕是我们都察觉不到四尾狐的行踪哦。” 既然还在聊翠姐,周玄便问道:“四尾狐既然身怀四重大地法则,那她应该极厉害啊。” “是厉害啊,东市街那么强大的风水阵,我都看不懂,却极听四尾狐的话,这就是大地法则,借其山势,借其地势,凡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玩意,便都受到大地法则的操控。” 云子良也想起了曾经古族的彭虎,在东市街里呼唤百鬼谣,被翠姐利用槐树杀掉。 “我当时就应该想起来的,东市街的槐树,那是一般人操控得了的吗?” “我不是说这种厉害,我意思是,四尾狐悟了四重法则,那天底下能斗得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吧?” “可不少呢。” 红棺娘子对周玄说道:“你的星辰法则那么厉害,但若是一个七炷香的弟子,与你对战,便能稳稳破开你的星体, 法则,可以弥补香火的层次,但同样,法则也受限于香火层次。” 云子良也附和道:“确实,若是九炷香的人物,施展画家的空间法则,那就不是画家那番气度了,画家横跨一府,便有些吃力,需要歇一歇,追不上人间无距的风先生, 若是九炷香的空间法则,轻松逛遍九府,与那风先生齐头并进,自然不在话下,甚至能还在光阴界里走上一圈,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无距。” “四尾狐是因为香火不高,所以哪怕身怀四境法则,也不敢抛头露面?”周玄问。 “那是自然了,狐族精怪的香火是明牌,一根尾巴便是一炷香火,她有四尾,便是四炷香,四炷香的狐狸,身怀四境,那简直就是香喷喷的红烧肉,七、八炷香火的人,谁不想啃一口,更别说京城之中,坐镇堂口的人间九炷香。” 云子良叹着气,说:“这也是人与精怪修法则的不同之处,人领悟法则在七炷香之后,七炷香的高手,若是身怀四境,便意味着近乎天下无敌,人间九炷香要动手,也得惦量惦量。” “还是香火层次不高啊。” 周玄也感慨道。 …… 刺青禁地,老祖石窟, 一个体态臃肿得有些畸形的女人,像一座巨大的肉山,她被黑袍罩了身躯,低着头,走进了石窟之内。 石窟里, 彭升的尸上被铁钩倒悬,他的背上,有两幅刺青, 一幅老人,一幅小孩, 这两人,便是三头石佛的另外两具法身——大罗天、无相狱。 黑袍女人走到了两具法身之下仰头望去。 大罗天与无相狱共同托举着冥石,在尸体里坐了起来:“骨老会的圣子圣女,你可算来了……” 第278章 阴阳血、横骨 大罗天、无相狱见到圣子圣女,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 “痛苦大学者死了,莫庭生也死了,骨老会的神格被剥夺掉了,人间界的骨老会,已经不是骨老的骨老会了。” 圣子圣女的声音很是沉郁,他们坐镇骨老会多年,权力从来都握在他们手中。 但在周玄强行带走墙小姐后, 在圣子圣女在天官陨落之时,藏在暗中,要去抢夺天官的神格,却被画家、乐师、箭大人等人守住,他们不得已离去的时候, 他们便知道,手中的权力,已经被交接出去了。 圣子圣女恶狠狠的说道:“现在的骨老会,它姓周。” “周玄确实也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大罗天也哀叹了一声,与圣子圣女诉起苦来。 圣子圣女曾经通过痛苦大学者、观主的牵线,认识了莫庭生, 而万色界和百眼大祭司,前些时间,出了刺青禁地,去寻找能够杀掉周玄的人,他们通过莫庭生的引荐,找到了圣子圣女,并请他们出手,斩杀周玄。 “若是那杀掉周玄,刺青古族,情愿让圣子圣女去觐见佛国之火,五年之内助你破入九炷香。” 五年的时间破入九炷香,这种价码自然让圣子圣女心动,他们甚至已经在谋划如何动手杀掉周玄。 刚好周玄要带走墙小姐,这便给了他们理由,只是往后种种事件……箭大人进明江府、周玄有八炷香的彭升守护、画家乐师共同迈入八炷香,都彻底的泯灭了圣子圣女的计划。 他们还敏感的意识到,若是再不想办法杀掉周玄,或者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周玄、画家、乐师腾出来手来,或许他们俩要面临着被清洗, 画家已经隐隐要超脱出神职的范畴了,甚至现在骨老会中到底有什么大动向,也完全不跟圣子圣女禀告。 左思右想之下,圣子圣女便按照曾经万色界留下的进刺青禁地的方式,来见无相狱、大罗天, 这次会面,他们若是能商议出办法杀周玄也挺好,杀不了,他们便以客卿的身份,藏在刺青禁地之中。 彭侯藏了三百年没被找到,他们藏个数十年、上百年,休养生息突破到九炷香,也未尝不可。 但圣子圣女与无相狱、大罗天的见面,便像一场诉苦大会,都在痛斥周玄的所作所为。 “周玄利用山河图,在我们佛国的宝山寺内,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这个仇,我们佛国人一定要报。” 无相狱对圣子圣女说道:“好在万色界、百眼已经在京城之中,寻访到高人了,不日便会启程,进入明江府,到时候,我们便倾巢出动,一定要强行斩杀掉周玄。” “那高人几炷香?” “坐八望九,但那高人的背后,可是有人间九炷香撑腰的。” 大罗天只有在说到帮手已至的时候,方能展露些许的笑颜。 “斩杀周玄之日,我俩人必定会全力以赴,但是,当前,还要以提升香火为主。” 圣子圣女终于说出来此行的目的:“我们要觐见佛国之火。” “要见佛火自然好说,但是见了佛火,你便要对我们佛国效忠,若有二心,佛火便会焚尽你的身躯神魂,我事先可跟你讲好了。” “我俩已经考虑清楚。” 圣子圣女镇静的说道。 他们两人在进入刺青禁地之时,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什么条件,都要觐见佛火,只求香火上的进展, 井国,说到底是香火神道的井国, 只要香火上去,哪怕造下天大的杀孽,也没有人敢讲些什么。 “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我便让你们见到佛火。” 大罗天面对送上门的高人,自然是心中欣喜,但他不露神色,只与无相狱共同催动冥石。 两人口中念念有词,托举的冥石之中,闪动着幽幽火光。 火光在催动之下,愈演愈烈,成了一团熊熊大火。 烈火之中,似乎坐了一尊佛陀,手里转动的七彩念珠,宝相庄严。 大罗天与无相狱,同时冲着圣子圣女指了过去。 那烈火佛陀,便凌驾在了圣子圣女的上空,一到赤红的瀑布,将其笼罩。 在烈焰之中,圣子圣女发出无比痛苦的凄惨喊叫,神魂都被烈火炙烤,身体更是被烤得滋滋流油。 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两人瞧见痛苦派的修炼法门,瞧见了痛苦派修行,首重精神而非肉身的诀窍。 只见圣子圣女将身上的黑袍扯去,露出了真容,她那如肉山一般的躯壳,并不是因为肥胖,而是因为——他们是“连体人”, 就像骨老会古怪生物研究所里面的那具标本一般,一男一女,背贴着背,长在了一起。 圣子圣女,可以说是两个人,但也可以说是一个人。 此时,他们俩人同时举起了手臂,两道魂魄从身体里钻了出来,在烈焰中遨游,让痛苦磨砺神魂。 “这就是痛苦派的法门,我的香火,重新开始燃烧了。” “佛国永恒,只求佛陀渡我们入九炷香。” 两人已经表现出了信徒才会有的狂热崇拜,神魂纷纷像烈火之中的佛陀跪倒。 大罗天、无相狱满足的瞧着圣子圣女此时的表现,他们隐隐看到一条无形的狗链子,套在了圣子圣女的脖子上。 “只要是人,便有欲望,谁能满足他的欲望,谁便是他的主人。” “希望圣子圣女是条咬人的好狗。”无相狱两人,通过冥石交流着…… 有强大的八炷香归顺大罗天、无相狱,圣子圣女的香火在爬升,众人都皆大欢喜时,一阵愤怒的脚步声传进来石窟之内。 来人是拄着拐杖的铜钱祭司,身披鹿皮的白鹿祭司,以及主持古族拜月仪式的明月祭司。 古族的祭司,曾经有五个,在二十三年前,玉门大祭司杳无音信之后,便只剩下了四个。 白鹿祭司托着鹿角,质问着大罗天:“桃花祖树的梦,不是梦,是现实对不对……你们三百年前,血洗了我们树族,还把剩下所有的族人,都奴役在这个禁地里面。” “大罗天、无相狱、万色界,你们三个在族人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祖,分明就是三头石佛。” “老祖,再喊你们一声老祖,给我们族人一个说法。” 铜钱祭司将拐仗在地上戳得咚咚作响,那张如枯干树皮的老脸,也因为愤怒而重重的颤抖着。 “你们又做什么了鬼梦,来石窟里质问你们老祖?” 大罗天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他通过万色界带回来的消息,知道彭升已经复活了,桃花祖树也重新长回了地面。 在三百年前的彭家镇,转化为禁地的关键时刻,桃花祖树向禁地里飘洒进了一片桃花。 这片桃花让族人生梦,梦见桃花祖树,梦见族人在祖树之下嬉戏, 而如今,桃花祖树既然能重新长回地面上,便说明力量获得了加强,它能让那片桃花,给禁地的族人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完整的梦境。 这也是三位祭司联手来质问大罗天、无相狱的原因。 大罗天面不改色,悄悄在手中凝聚出了“佛国印记”,打向了三位祭司,继续封印他们的思想。 印迹让铜钱祭司、白鹿祭司的神情变得麻木,而明月祭司胸前的月轮刺青忽然明亮,从身体里飞腾出来,缓缓旋转。 月轮转动之时,周边便散出了黏稠的白色丝线,将那些印迹攥住。 “无相狱、大罗天,你们一直便是用这种手法控制着族人的?” 印迹对明月祭司无效,无相狱偏着他那如婴儿般的头颅,哂笑道:“明月,我与大罗天倒不曾想到,你竟然是五个祭司之中,第二个突破到八炷香的人物,你的明月刺青,已经有神明之法、自然之力,连我们的印迹都能被牵缠到。” “可惜啊可惜,八炷香火的大祭司,要亡于此地喽。” 大罗天假惺惺的叹息过后,便朝着圣子圣女打了个眼色。 圣子圣女重新将黑袍批在身上,朝着明月祭司走了过去。 “月轮,落降。” 明月祭司面无惧色,双手做托月状,然后极用力的往上举,双臂的肌肉虬起, 等到举到极限之时,明月祭司双手猛得往下一沉,那轮明月,便朝着圣子圣女砸去。 圣子圣女冷笑道:“皓月而已,如何能与烈阳争辉。” 两人四手同时燃起了道焱火,四道火光兀自蹿高,四火合流后,竟然形成了一轮小型的烈日。 圣女昂着头,朝着烈日缓缓吹气,奇小的气流却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烈日仿佛是个气球,越吹越大,越吹越饱满, 体型的增大,带来了更加旺盛的灼烧,那轮明月肉眼可见的在消融,越加的缩小。 当明月已经彻底被融成虚无之后,明月祭司便知道大势已去,也不苟且偷生,默默等死。 “且慢。” 大罗天喊住圣女的烈阳,询问明月祭司:“你若是让我种下印迹,我便饶你一命。” 八炷香的祭司,是大罗天现在急需争取的对象。 “我们族人只是傻,被你这等猪狗奴役了三百年,但我们从来不贪生怕死……” 轰! 烈阳落下,将明月祭司烧成了一团焦骸。 “可惜,可惜,香火很高,却没个好脑子。” 大罗天愤愤的拍打着彭升的尸身。 明月祭司死去,铜钱祭司、白鹿祭司的印迹也被种植完成。 两人同时睁眼,望见了地上明月祭司的骸骨,问道:“老祖,这是……” “明月祭司入了八炷香,以下犯上,被我们古族客卿圣子圣女击杀,你们俩个,把他的尸身带下去。” “是。” 铜钱祭司、白鹿祭司被种下了佛国的思想印迹之后,又化身成了曾经的忠诚模样,带着骸骨离开。 无相狱等他们走后,才对圣子圣女说道:“你们现在是坐八望九的层次,虽然与九炷香只有一线之隔,却极难突破,往后,你每周觐见一次佛火,缓缓领悟,用不了几年,便一定会升入九烛香。” “多谢大罗天指点。” “刺青一族的人心要散,需要镇压,我们俩人不方便出面,你们去寨子里瞧瞧,只要遇到不听我们话的,杀了就行。”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有彭侯出面完成,如今又有了新的看门狗了。 大罗天说完,便挥了挥手,将冥石熄灭,与无相狱共同沉退到彭升的尸身里,成为两幅刺青。 …… 周玄、红棺娘子、彭升、云子良几人,已经走到了山脉与明江接壤的一块硕大平原上。 到这儿了,不用彭升讲,周玄也知道到地方了,这块平原,三百年前,承载着彭家镇。 而周玄,也是在明江边,遇到的彭升。 “到刺青禁地了。”彭升说道。 周玄点着头,说道:“我先破禁地,破了禁地,在呼唤明江游神集合。” 毕竟要动用翠姐的力量,翠姐又是身怀四境法则的狐族,不适合在人多的场合露面。 周玄先通过链接,跟周伶衣说道:“姐姐,我到了刺青禁地。” “我把三师兄送过来。” “三师兄?三师兄不是柳叫天吗?送她过来干嘛?” 周玄问道。 在李霜衣死去之后,柳叫天便成了周家班里的三师兄,她是平水府的色绝、声绝,唱得一手好戏,但没听她是老僵啊, 难道……周玄立马反应过来:“三师兄没有真正死去?” “嗯,我现在送他过来。” …… 周家班,祖树下。 余正渊、郑九江这两位周家班的师兄,被叫到了柳树旁。 柳树之下,一尊黑布,裹着一个人。 周伶衣对两位师兄说道:“过了今天,柳师兄、三师兄就要离开周家班,去黄原府了,喊你们俩来,是知道你们与三师兄感情好,就再见他最后一面吧, 另外,柳师兄不是过不了苦日子,她这段时间心不戏班子里,也是有原因的,你们莫怪她。” 说完, 周伶衣将裹住李霜衣的黑布掀开, 李霜衣穿着平日里最爱穿的青色长衫,脸上带着铜钱面罩,面罩的缝隙处,露出了两根獠牙,面孔长着黑色短毛。 长年做冥戏的生意,余正渊与郑九江哪怕不通香火神道,也知道李霜衣发生了什么, 当两人再望向柳叫天手臂上蚯蚓般的疤痕之时,便也清楚,李霜衣这头僵,是柳天叫的血养出来的。 他们顿时对柳叫天是说不出的钦佩来。 柳叫天是戏班子的头牌,身家不菲,她要真是个无情之人,反倒是吃香的喝辣的,什么苦活脏活都不用碰, 但她对李霜衣那份感情,不可谓不真挚,哪怕人鬼殊途,哪怕以血养僵,她也不曾放弃李霜衣。 “柳师兄,往日是我们俩浅薄了。” 余正源、郑九江很是郑重的朝柳叫天鞠了一躬,又说道:“往后去了黄原府,一路安顺。” 柳叫天眼中噙着泪,也朝二位师兄鞠躬,说道:“大师兄、二师兄,往后有缘再见。” 等三人起身后,余正渊、郑九江再次朝着李霜衣深鞠了一躬:“老三,无论你是人是鬼,你都是我们的师弟,黄原府一行,务必安顺。” 李霜衣的面具摇得叮当作响,他也想鞠躬,但身体已经僵化,做不出太大的动作来。 但这仨师兄弟打小便凝聚在一起的感情,却足够诚挚。 “三师兄,你见了大、二师兄,该去见见小师弟了。” 周伶衣凭空画出了一道巫符,轻轻前推,祖树伸出了一根枝条,扣住了李霜衣的手腕,用力一扯,他的身形便消失无踪。 在祖树之下,还站着一个身披白衣的魁梧男人——箭大人。 箭大人今日被周伶衣密信召来,帮忙看守周家祖树。 他见李霜衣已经通过祖树的「树门」,去了明江府云罗山,便问周伶衣:“花大人,你不是要去刺青禁地中除去因果吗?为何你不去?” “树门时间有限,今日恶战又不知要持续多久,我晚去一些,节约树门的时间。” 周伶衣笑着说道。 箭大人点点头,身便的神弓、箭支已经悬空,呈防御姿态…… …… 云罗山脉前,周玄感知到身后站了一个人,将他从背后拉了出来,是成了老僵的李霜衣。 “师……师……” 李霜衣的思维极困乏,但他认得周玄,只是要喊称呼时,后面一个字,却怎么都喊不出来。 “三师兄,多日不见……今日,我要借你的老僵之力,破此禁地,都是师兄弟,感谢的话,我就不讲了,不能见外。” 周玄大喇喇的样子,惹得李霜衣笑了,只是他全身肌肉都是僵的,笑声也是“嗬嗬嗬”僵硬之感,倒是听不出热情,只平添了三分恐怖。 笑过后,李霜衣便努力将嘴长开一线,一滴阴阳血,便从他的嘴里飞出。 周玄以前听吕明坤讲过,人养出来的僵尸,叫“一滴阴阳血,封住一身的爱恨痴缠。” 人在死后灵魂尚未出窍之时,生平里最爱的人将血抹在死者的嘴唇处,封住魂魄,人便能化僵。 这滴血,有活人的阳气,也会沾染死人的阴气,便叫阴阳血。 阴阳血养出了僵尸,同样僵尸日后若成了器,这滴阴阳血便是他最本源的力量,类似人的香火。 李霜衣将阴阳血吐出,便等于把他这条“尸命”交给了周玄。 周玄握住阴阴血,惦了惦后,便对身边的翠姐说道:“四尾狐,借你精怪之力一用。” 话音一落, 四尾狐狸,便从山风中走出,张嘴吐出一截已经玉化的骨头。 “四尾狐的横骨。” 云子良见识广,他知道妖族的一些事情——妖族的喉咙中,有一片横骨,这道横骨没有炼化之前,便不能讲话, 只要是讲话了的精怪,便是通过日月之精,将那片横骨炼化。 炼化后的横骨,珠圆玉润,藏于妖族的身体之中,成了类似香火的物事。 “要借精怪、老僵之力,便要拿到阴阳血、横骨,不是一般的交情,要拿这两样,咱敢要,别人可不敢给呀……玄子的人缘,是好。” 云子良笑得极灿烂,他对周玄这位寻龙堂口的新人,十二分的满意…… 第279章 布局神明 阴阳血、狐族横骨,托在周玄的手上,流光溢彩,目前还差着的,只剩佛气了。 周玄是吞噬过佛气之后,才升到的二炷香,他的身体里,便蕴藏佛气。 “但我身体里那点佛气,怎么配得上阴阳血、狐族横骨?” 周玄反手便将自己的洗冤箓掏了出来。 这本箓子,来自于天穹神明级青衣佛,其中蕴藏的佛气极为浓郁。 三件物事现世,各自都飞腾了起来,像三颗星辰,以周玄的身体为中心,转动了起来。 它们运动的轨迹,杂乱无章,但似乎又暗合着某种奇异的规则。 随着它们的运转,周玄便独自进入了一种更加空明的境界之中。 他观瞧到自己的秘境,如一团混沌,然后阴阳血便进了秘境中,闪动着妖异的光泽。 紧接着,横骨也进了秘境,发出了妖族在天地间的第一声咆哮。 洗冤箓是最后进入的,他的出现,为秘境中唱响了洪钟般的佛音。 受了光与音的感染,周玄猛的睁眼,便瞧见自己站在一座大雪山之上,俯瞰着万物生灵。 佛气、僵气、妖气,三气化作了满天的云彩,凝炼之后,成了一道七彩的霞光,罩在了周玄的身上。 周玄猛得睁眼,便瞧见与明江相隔的平原上,兀然显现出了一座巨大的镇子……彭家镇。 以禁地形式存在的彭家镇,此时真切的出现在周玄的眼前, 只是这个镇子的边缘,有一层薄雾,像一个从天上倒扣下来的巨碗。 周玄放眼望去,只觉得镇中那些本应鲜艳的颜色,都平淡了许多,镇子里老屋、人,颜色都有些沉暗。 这种类似黑白色泽的影象,像一团阴霾,笼在他的心里,使得他的心境也晦暗了不少,他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感,手朝着薄雾一指。 围绕在他身边,如同三颗星辰的血、骨、箓本,便合乎着他的心意,星贯长虹,于天边划过三道鲜艳的弧线。 弧线在离阻隔彭家镇薄雾的数十米之前,汇合在了一起——血染在了骨上,横骨又融进了洗冤箓里,三尊物事,竟自然契合成了一本如血冰般的赤色天书。 天书势大力沉,朝着薄雾撞去,竟然撞得雾凹陷了一大块。 凹陷处,传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后,应力保持的平衡便散了架,一条条交织的蛛丝纹路,呈现了出来,一片片的碎雾,簌簌的掉落了下来。 禁地破开了一道口子,比人的脸部,大不了多少。 紧接着周玄的手,朝着赤色天书一招,天书回手后,周玄右手抡圆了,在天书上狠狠一拍, 一声闷响后,天书一分为三,阴阳血、横骨、洗冤箓又展现出了原原本本的样貌。 周玄双手一错,将横骨、阴阳血归还给了翠姐、李霜衣。 “三师兄,四尾狐,多谢今日助拳,往后有难,需要我周玄帮忙,只管吱声。” “嗬嗬嗬。”李霜衣又是僵硬而恐怖的笑容, 翠姐收了横骨后,又融进了风里,她知道,待会还有更多的明江高手前来,她要随着山风,速速离开此地,回到东市街。 “禁地已破,准备释放乘龙符。” 云子良的左手,平放在胸腹之上,然后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往外轻拔。 周玄感知力强,加上刚才又进了空明之境,原本无形的龙气,如今却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中, 他瞧见云子良拔出来的,是一条金色的小龙,这只小龙,与云子良的身躯一般破败,身上缺了许多鳞片,径自露出了惨败的龙皮,像是人脑袋上长的丑陋癞痢。 “金龙腾升,游龙走笔,以白云为纸、氤氲之气为墨,山中巨树为笔,以我之血,点为朱砂!” 云子良双手朝金龙驱赶,金龙在天上云层之中穿梭。 地上的巨树,树影便从树干里脱离,飞入云层。 云层周遭的水气,都变为墨色。 做完这些,云子良咬开了中指,从破败的身躯中,挤出一滴指血。 指血也如他的身躯一般,有腐烂的意味,细细闻之,有腐败恶臭之感。 “去。” 云子良将指血弹到了云层之上。 血、墨、朱砂、笔毫、纸张,一应俱全,那白云之上,便开始出现道家的符箓。 待到符箓墨迹尽干,道家气息盘桓之时,白云便真如一张纸符,不断缩小,落到了云子良手上。 云子良将符递给周玄:“玄子,你来放。” “怎么放?” “你已真正点上了寻龙香,能感悟到龙气,用你的感知力,操控龙气游走。” 周玄听到此处,便接过了符,细细感悟之下,这张纸符中的龙气,被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龙气似乎是包裹在纸符之外的,周玄将感知力,释放成一块无形的气板,便将纸符托住。 然后周玄将感知力往前延伸,那道无形的气板,也跟着向前,自然托住纸符朝着周玄想要的方向行进。 纸符前进极其平稳,直让云子良拍腿叫绝:“感知力强大之人,便最适合我们寻龙感知一脉,若换了寻常弟子,只怕六、七炷香,也无法将这张符,送得如此平稳。” 周玄虽然寻龙香才点,但他感知力强大到与神明平齐,自然有他的独特之处。 红棺娘子也心生妒忌,这么强的修行之人,怎么第四炷香悟出来的不是苦鬼香,而是什么劳什子的遁甲香? 纸符行进,先缓后快,在周玄完全掌握好了要领之后,他的感知力延伸的速度极快,数个瞬息后,便将纸符送入了刺青禁地的破口之中。 “我这道乘龙符,讲究的就是个抛砖引玉,小龙画符,引得大龙躁动,这四两拨千金的能耐,你们就瞧好了吧。” 云子良对自己的乘龙符极有信心,符还未引动龙势,便已经夸下了海口。 …… 彭家镇,与其说是镇,不如说一个巨大无比的寨子,四处都是石屋、吊脚竹楼,没有半分大镇的样子,原始得和一个部落差不多。 在镇上最大的吊脚楼前,许多刺青族人围住了圣子圣女。 “把彭康放下,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哪来的外人,也插手我们古族的事情?” “放人!” 圣子圣女的手中,提着一个汉子,汉子张着嘴,吐着如雾的热气,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点燃了道焱火。 她奉了大罗天的令,在镇子里扑杀敢于反抗的古族人,而这个彭康,便在四处与人言说桃花梦境的事情。 “桃花祖树是我们刺青的祖树,三头石佛杀了刺青大祭司彭升,奴役了我们族人。” 彭康心燃烈火,口若平河,他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也坚决要将梦中看到的一切,都将给族人听。 “你们瞧瞧,他是要反刺青老祖。” 圣子圣女加大了火力,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 “把彭康放下。” 来人正是铜钱祭司、白鹿祭司。 两位祭司一到,族人们就求着两位祭司,制止圣子圣女的恶毒行径。 “放人。” 白鹿祭司身上的鹿皮在燥动,皮子四周都在鼓着包,显然是要动手。 “彭康要反老祖。” “那也是我们族人的私事,由不得一个外人来插手!” 铜钱祭司沉声说道。 以往族人的暴动,都是由彭侯动手。 彭侯的道行,没有如今坐八望九的圣子圣女高,但他地位不一般,他是刺青古族人认同的大祖,是“自己人”。 自己人要动自己人,族人自然没有话讲, 但外人要动自己人,哪怕道行再高,在彭家镇,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老祖要我动手的。”圣子圣女搬出来老祖的名头。 “你姓彭吗?” “不姓。” “你姓石吗?”铜钱祭司又问。 “不姓。”圣子圣女说道。 “既然不姓,那就是外人,老祖老祖,和你有什么关系,把人给我放了,如何处置彭康,我请示过老祖之后,由我来惩戒,彭家镇,轮不到你做主。” 铜钱祭司一身的铜钱刺青,也开始离体,周围乌泱乌泱的刺青族人,身体上的刺青,也都开始躁动。 古族修炼刺青,不再修炼二十四幅神明图,他们只修炼做在自己身上的刺青。 这些刺青,等于在自己身躯里养了一头恶鬼,日夜与鬼为伴,若是对敌,便将恶鬼放出。 瞧见这阵仗,圣子圣女心里便起了计较,虽然还在对峙,但已经暗中将道焱火的火力收回。 面对一个族群的反抗意志,圣子圣女自然没有把握,她对刺青古族并不了解,但至少知道一条——这个族群,是最擅长修行的族群。 “放人!” 铜钱祭司再次沉喝道, 而偏偏此时,镇子里传出了一阵巨烈的撞击之声。 铜钱祭司回过头,循声望去,便瞧见了远方的镇子边缘,有了一道破损。 “禁地遭到了破坏?” 铜钱祭司用拐杖指点了一个族人:“彭天升,你去瞧瞧,发生了什么动静。” “是。” 彭天升领了族长的令,朝着禁地的破损之处,疾跑而去。 等彭天升才跑到破损之处时,他瞧见了一道符箓竟然飞进了禁地之中。 “哪来的符?” 彭天升正要引动刺青,去追那张符。 谁知,乘龙符速度极快的钻进了刺青禁地的土地之中。 符纸悄然不见, 禁地里,却传出了龙啸之声。 龙啸大作,土地也跟着震动,镇子里大半的房屋在摇晃到极致之后,便轰然倒榻。 一条无形巨龙,拔地而起,巨大的身躯,对着禁地边缘横冲直撞。 一切都被云子良算准,他算到,禁地之内或许连法则都不会有,但是只要有人,地底便会孕育大龙。 龙啸连连, 龙尾在鞭打,龙身在撞击,笼罩禁地的薄雾,在快速的损毁。 “发生什么事情了?” 铜钱祭司,对奔跑而来彭天升问道。 “祭司,一道符,一道符融进了土地里,便显出了这种异象。” 铜钱祭司听了,连忙唤醒了全身的铜钱,朝着禁地遭到破坏的地方飞舞而去。 但大龙无形,铜钱也无处使力,一顿绚烂的飞舞,并未伤到大龙的任何一个部分。 “有人在引动此地龙势。” 圣子圣女出自骨老会,对神秘学说的见解,自然比铜钱祭司要在行得多, 可惜,她也没有克制龙势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被人气滋养了三百年的大龙,在此处横冲直撞…… …… 彭家镇的面貌,随着薄雾被撞击得崩塌,也一点点的展现在云子良、彭升、红棺娘子的面前。 云子良脸庞酣热,激动的说道:“瞧见了没,大龙之势一旦引动,足以摧毁彭家镇的禁地迷雾。” 若是在平原之上,直接引动龙势,形成大龙,大龙见不到禁地彭家镇,自然无法撞击。 但云子良的狠招,直接将禁地之中的大龙引动,让它暴躁撞击,毁去迷雾,属于内应之法,此法便想得极高深。 “彭家镇迷雾破碎,禁地形式已被打破,法则涌入,镇子不再遗失。” 彭升背着手,朝着镇子走去,刺青一族的大祖,今日回来了。 “骨老会的圣子圣女竟然也在。” 彭家镇一现身,里面的人便再也遮掩不住,红棺娘子一眼就瞧见了穿着黑袍的圣子圣女。 她和骨老会的画家是老熟人了,曾经来明江府的时候,自然见过骨老会在人间界中最有权势、最高香火之人。 加上圣子圣女长相奇特,一身袍袖掩着如肉山的身躯,她怎么会忘得了。 “哪个是圣子圣女?”周玄问道。 “她。”红棺娘子指向了黑袍女人。 “哦,放话让画家卸磨杀驴,先借我来平息明江府的危机,然后再把我杀掉的圣子圣女,原来就长这副尊容?” “哈哈哈,什么圣子圣女,我呸,那都是变异种。” 秘境之中的墙小姐嘲讽道。 “墙小姐,为什么叫变异?” “骨老都是我制造出来的,制造这些骨老的时候,血肉的流程出了一些问题,便制造出了几个连体人……就是两个人长在一起, 这些人都是怪胎,正面的人有嘴,但是没有传宗接代的家伙,背面的人没有嘴,但是有传宗接代的家伙, 所以,正面的人,负责吃喝、说话,背面的人负责生儿育女。” 墙小姐说道:“最早的骨老,他们认为连体人,是天生异象,称什么这是苦难与灾厄之相,是明江府的苦厄天神的子嗣,才称这些连体人为圣子圣女……” “哦,有点明白了,我老是听画家、李乘风说什么圣子圣女,我一直以为是两个人,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人, 不过,今天赶上了,圣子圣女现世刺青禁地,他们肯定已经给三头石佛当狗了,刚好可以叫画家、乐师过来清理门户。” 周玄冷冷笑道:“画家,又要升官喽。” 骨老会堂口中,权力最高的便是圣子圣女,干掉他们,画家便是真正的第一骨老。 以画家与周玄的交情,周玄很乐意做这趟顺水推舟的人情。 他当即在秘境中,给李乘风发布了通告:“老李,禁地以破,让明江府游神集结。” “得令。” 李乘风话音一落, 在半分钟之后,周玄上方的天空,浮现了数盏游神灯笼。 画家、乐师、古玲、李乘风,等骨老现身。 巫女商文君、花清影,与另外两位七炷香的巫女现身。 城隍三个当家,两位死在周玄手中,能来的,只有青风。 为了帮助周玄,明江府香火最高的游神,能来的全来了。 “小先生,我们要帮你速战速决,好让你腾出手来,修复游神司的监测铜鼎。” “老画,你瞧瞧那人是谁。” 周玄指着远处的黑袍女人。 “圣子圣女?今天,还真是个清理门户的时候。” 画家与乐师对望一眼,说道。 周玄则问道:“老画,你如今八炷香走了多远?” “倒没多远,香才开始烧。” “我听闻骨老会如今香火最高的,就是圣子圣女,还有在光阴界之中的血童子,是不是真的?” “并非是真的,光阴界、人间界之中,是他们俩人最高,但井国还有更深层的折迭空间,里面有九炷香的骨老。” “还有那么高的香火?” “但他们所在的空间,极其诡异,若想降临人间,比神明降临还要艰辛。” “那他们能继承神格吗?” “无法继承啊。”画家并不知道周玄为什么如此询问,只是照实说道:“能继承神格的人,只有人间界与光阴界,更深层空间的香火高手,想要人格,只有飞升天穹,斩杀旧神这个路子。” “那就好办了,你把圣子圣女的香火食用掉,若是能到坐八望九的层次,香火怎么也不比血童子低,到那时候,我就把天官的神格,还给你们,助你成为天穹神明。” 周玄说道。 画家当场便惊讶得脸庞发抖,问道:“小先生,你不是说笑,圣子圣女的尸身,我们得给你留着。” “我哪能独占好处。” 周玄笑着说道。 天天找人帮忙,不给些好处,说不过去,而且他现在得知「意志天书」之后,便要为天书做布局的打算。 意志天书上的心愿,需要神明同意,心愿越大,便需要越多的神明同意。 天穹之上的神明,像彭侯说的……一窝生出来的乌鸦,怎么可能有白的? 换句话说,天穹之上的神明,周玄信不过,他现在要利用神格,培养自己的神明——布局神明。 彭升一尊、画家一尊,这便是两尊。 有两尊神明级站在自己的阵营里,他的意志天书上心愿的达成,便容易得多。 画家听到周玄不但愿意将圣子圣女的尸身让出,甚至还愿意归还神格,激动得手都在抖。 “今日的圣子圣女,无论如何都不能活着离开。” 画家许下誓言,乐师更是摩拳擦掌,两人驾驭灯笼,进了彭家镇。 周玄又对商文君说道:“巫女堂主,彭家镇内,有三头石佛两具法身,他是八炷香之上的道行,若是能击毙,其中一具法身,你们巫女与棺娘共享。” “那敢情好。” 红棺娘子性子暴,率先回应。 商文君则是表情冷漠……巫女的表情都很冷漠……但她的嘴角,依然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 自从莫庭生在慧丰医学院里,帮助赵无崖升香,游神司里便传开了——佛国人,才是真正的修行材料,三炷香能帮五炷香升香。 巫女对钱、名气都不在意,只有爬升香火才能让他们挂牵。 现在三头石佛的一具法身可以分享,怎叫商文君不发自内心的高兴。 “今日一战,巫女堂口,必然竭尽全力。” 商文君携同四位巫女,驾驭游神灯笼,奔赴战场,而棺娘已经控住山泉水浪,托着自己,进了彭家镇。 香火,都是香火,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助拳,却没想到能攒到天大的香火, 巫女、骨老会,人人如龙,亢奋出手。 周玄又对青风说道:“老青啊,刺青禁地中,能动的人不多,三头石佛两具法身、圣子圣女的尸身香火,我许得只剩下最后一具法身,这具法身我留着治大师兄的怪病,不能和你分享, 但是,石佛的最后一具法身——万色界,迟早要捉拿归案的,到时候,分一半给你。” “不用。”青风笑着说:“我反正是要拔香火,装上莫庭生太平秤的人,香火之事,于我无用, 再说了,你是城隍观主,我为你办事,便是为城隍办事。” “我可不是观主。” “城隍道观在谁的身上,谁就是观主。” 青风驾驭灯笼,进了彭家镇。 军心已经发动,周玄展开画卷,说道:“老云,跳进来,我要进彭家镇了。” “我不进去,这么热闹的大战我不瞧,我得后悔一辈子。” “那你先进来,我待会给你放出来。” 周玄催促道。 “谁不把我放出来,谁是乌龟大王八。” 云子良说完,便跳进了画里。 周玄背着画,启动了降星之术,朝着彭家镇里快速的滑了过去。 滑行的过程之中,周玄通过链接,说道:“姐姐,我已进入彭家镇。” “好说。” …… 周家班,祖树下。 周伶衣控制心神,先将李霜衣拉扯了回来,同时凌空画符,自己朝着祖树靠近, 祖树甩出枝条,将周伶衣拉扯,送进了明江府、彭家镇。 箭大人睁眼,神弓、箭支入手,凡是靠近祖树的闲人,他一律射杀。 …… 周玄进到了彭家镇里,放出了瞧热闹的云子良。 除去骨老内战,画家、乐师、李乘风、古玲同时向圣子圣女发难之外, 其余的游神,都在暴力的镇压古族之中抵抗者。 但是他们若是下了死手,彭升的神魂,便会阻拦。 “古族的人,你们听着,你们原本不是古族,而是桃花祖树周围百里诞下的树族, 我是树族彭升,是你们的大祭司。 白鹿祭司、铜钱祭司,面对着彭升,也觉得此人熟悉,听到他的话语,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 “族人们,都放弃抵抗,明江游神,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彭升再次呼唤道。 “喊这些没用,得让他们见到树子。” 周玄掏出了洗冤箓,翻到了图腾殿的那一页,对着桃花祖树呼喊道:“二树,出来,彭家镇的族人,都在迎接你。” 话音一落。 周玄的脚边,便长出了一根桃树枝丫,然后迅速长成了大树,结下了满天的桃花。 “好美的桃花。” 周玄的身后,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周伶衣现身了。 “姐姐,这株祖树,和咱家的祖树,谁年纪大些?” “咱家的,傩神的祖树,是天地间的第一株祖树。” 周伶衣说道。 似乎不甘心落后周家祖树的派头,似乎也是因为古族人对桃花树的崇拜——虽说白鹿祭司、铜钱祭司都被大罗天重新布下印迹,洗了脑,但其余的族人,都在梦中,真切的见过桃花祖树。 此时一生要强的桃花祖树,它努力生长之下,树冠已经笼罩了整个彭家镇,桃花漫天飘洒,纷纷扬扬, 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祖树在身姿吸引,接二连三的收回了自己的刺青,痴迷的朝着祖树走去。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梦中的桃树啊!”,族人乌泱乌泱的跪倒了一大片,朝着祖树顶礼膜拜。 只有铜钱祭司、白鹿祭司,在朝着众人大喊:“都站起来,不准跪,我们的信仰是冥石老爷,站起来战斗。” “战斗,你配吗?” 红棺娘子当场就冲着铜钱祭司喷唾沫:“要不是小先生、彭先生发了话,我早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了。” 彭升走到了铜钱祭司的身前,伸手招过了周玄的骨牙,在祭司面前,刺出了一株桃花树刺青。 他将刺青缓缓推送,送进了铜钱祭司的心中。 刺青将祭司身体里的佛国印迹冲刷得极干净,铜钱祭司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那个桃花梦, 那个为刺青树族战死的桃花巫彭升, 三头石佛对树族人的奴役, “我想起来,我全想起来了。” 铜钱祭司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搂住了彭升的腿,哭泣道:“铜钱无能,从出生起,便当了三头石佛的傀儡,杀过族人中的天骄少年……铜钱有罪……” 彭升蹲下身,轻轻将铜钱祭司抱住。 周伶衣则拉了拉周玄的衣角,说道:“弟弟,树族之间叙旧,咱们就别参与啦,该杀几个杂碎,给树族助助兴。” “杀谁?” “先杀她吧。” 周伶衣指着不远处,正在与画家、乐师酣斗的圣子圣女。 圣子圣女是坐八望九的香火,与画家、乐师同属骨老会的痛苦派,香火层次高,手段又是拜的同一个师父,画家、乐师占不到便宜。 “杀她,咱们一上来,就把难度提得这么高吗?” 周玄问道。 “容易的,就她了。” 周伶衣的语气,仿佛指着鸡舍里的鸡,轻描淡写的“就它肉肥,先炖了它”那般轻松…… 第280章 家有傩神初长成 周玄实在搞不清,周伶衣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 但姐姐已经像吃完晚饭散步似,手背在背后,极松驰的朝着圣子圣女走去,他也只能跟上。 骨老会内战,除了画家、乐师、古玲、李乘风四人,还在与圣子圣女捉刀放对, 其余的明江游神、棺娘,都因为古族止戈而腾出了手,清闲了下来。 但他们谁也没有上去帮衬骨老的意思——人家是清理门户,外堂上去帮着动手,实在不讲究。 停住手的巫女,此时也注意到了周伶衣,她行走在万千飘扬的桃花之中,气度极优雅,无愧于巫女堂口花大人之名。 商文君、花清影,这两位巫女的正副堂主,朝周伶衣施礼,清脆的说:“花妹儿,好久不见。” “商姐姐、清影姐姐,若是去了平水府,妹妹请你们听戏。” 周伶衣讲话之时,倒没有停下来,周玄有些抱怨,说道:“姐姐,你好歹是人家堂口里的弟子,人家堂主跟你打招呼你,你就匆匆的回一句,不太体面啊。” “井国之中,真正能让人体面的,是香火,我是老殿的第一巫女,自然不用在人情往来上面大做文章了。” “堂口之中,最厉害的弟子,不是堂主吗?”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堂口能耐,也是这个道理,堂主,未必是堂口之中的第一战力。” 周伶衣讲话间,已经与周玄走到了骨老会内战的场面里。 圣子圣女凝起如同烈阳的道焱火,荡开了乐师、李乘风,画家已经启动了空间法则,藏匿在现实之外的空间中,打算寻觅良机,袭杀圣子圣女。 “画家、乐师,你们且退开。” 周伶衣将袖子卷起一截,露出了如藕的手臂,说道:“刺青禁地之中,三头石佛钉死了我们周家四代大傩,与我们周家姐弟结下了莫大的因果梁子,圣子圣女听命石佛,便也是我俩的仇人, 你们先行退开,由我和弟弟,了结了圣子圣女,化解了梁子。” 周伶衣说得是有理有据,乐师回头瞧了周家姐弟一眼后,快速做下了决断,沉喝一声:“退!” 古玲则问道:“小先生与花大人,能对付得了圣子圣女吗?” 她问出这话来,也是一片好心。 四个骨老游神,两个七炷香,两个八炷香,与圣子圣女作战,没占到一点上风,周玄是四炷香火,至于周伶衣嘛,古玲听说是六炷香。 按照这俩人香火的层次,对上圣子圣女,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乘风也对周玄说:“小先生,圣子圣女已经突破了,是坐八望九的香火,又不知从哪里领悟了凝聚烈阳之法,道行极高……” “退!” 乐师再次沉喝,大力击动胸腹处的骨琴,以强烈的声波,暂时缓和了圣子圣女的烈阳之后,率先退出了战场, 乐师离场,古玲与李乘风想不退都不行,只能悻悻后退。 好在画家还在藏匿,圣子圣女倒不敢去追击李乘风、古玲,只能远远对峙。 三人都走向了周伶衣的方向,乐师与周伶衣擦肩而过之时,轻声说道:“花大人,我知道你的用意,盯住小先生的人太多了,你想借这一场大战,告诉那些对小先生别有用心的人,你们姐弟道行傍身,不好惹。” “多谢乐师成全。” “成全不成全的,还得看你们姐弟的表现,你们若是败了,我们当然不会束手旁观,但是,往后敢朝小先生打主意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 精湛的道行,是对歹人的极大威慑,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假设周伶衣和周玄拿不出惊艳的道行来,别说什么威慑了,暗藏着的歹人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这场大战,本就是一场大赌。 “既然让你们退,那我自然是有理由,弟弟,跟我来。” 周伶衣越发的松驰,与周玄一起穿梭在漫天的桃花雨中,直面圣子圣女。 圣女的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她觉得自己遭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 “画家、乐师都入了八炷香,与我一战,倒算是个对手,你周伶衣,不过是个六炷香,凭什么直面我?是以为我如今不得势了,便趁我病要我命?” “香火是香火,道行是道行,还没交过手,你怎么认为我们姐弟不能算你的对手?” 周伶衣的右手已经吐出了数千根红丝。 “想拿我的人头,充当你那低手弟弟的功绩?我今日与骨老会缠斗,哪怕消耗了再多的力气,我也是八炷香。” “别说今日了,就你曾经在明江府最巅峰的时刻,也不过如此。” 周伶衣冷笑道:“都说你是明江第一,我倒觉得——不过如此。” 周玄听到姐姐对圣子圣女的评价,当即便暗中翘起大拇哥, 在他印象里,周伶衣生活里倒挺好说话,但只要出手,从来都是这么霸气。 “好一个不外如是,你的彼岸花,能裹住我的道焱烈阳吗?” 圣子圣女四手齐齐卷动了道焱火,这把火,形成了新的烈阳,光芒万丈。 “弟弟,把你傩神之手举起来。” 周伶衣说道。 周玄立刻举起了右手。 周伶衣闭目凝神,于身体之中释放出幽幽蓝色气息,是傩神后人体内蕴含的傩神之力。 蓝色气息将她和周玄团团包裹住后,顺着傩神之手,进了周玄的身体, 周玄立刻便感觉到自己的香火在衰退, 而周伶衣的香火,则变得旺盛起来。 她手中的无情红丝,数量直接多了一倍。 “花海在盛开。” 周伶衣双手托举起来,香火的层次在迅速攀升,七炷香、八炷香……直至坐八望九。 而她手中的红丝,不仅数量增多,每一根丝线,都仿佛能滴出血来,不断交织,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形成一朵花形广阔的彼岸花。 “你竟然,竟然能吸收你弟弟的香火?”圣子圣女瞧见这一幕,惊住了。 周伶衣的香火是倒着修的,如今虽然只是六炷香,但剩下的三炷香,反倒不需要太多的香火灌入,便能攀升层次, 寻氅堂口弟子,最后三炷香需要的香火极多,周伶衣与他们相反。 如今有了周玄的四炷香火,便填补了香火空缺,所以能飞快的爬升香火。 “傩神周家,几乎出不了高香火之人,但我们周家就在平水府,没什么人敢来找我的麻烦,凭借的就是周家后人可以互相反哺香火力量, 我在战斗抵达极限之时,因为香火倒修,本就可以将我的香火层次,在短时间内强行攀升,只是过程凶险而已,现在有了弟弟,我倒不用强行拔高我自己的香火 他的香火,就是我的香火。” 周伶衣的花海在怒放,以姐弟为花心,花瓣层层迭迭, 随着她将香火之力尽数放出,红彤彤的彼岸花,还在继续成长,花型上,隐隐有超过桃花祖树的态势。 这一日, 彭家镇里,开出一朵能遮蔽大地的彼岸花。 花铺满了彭家镇的每一寸土地,圣子圣女的烈阳,也悬浮在了花海的上空。 万千的花蕊,朝着烈阳迸射而去,像一条条精致的锚钩,钩住了烈阳,要往花海里面拉扯。 圣子圣女知道,只要烈阳一旦被拉扯入花海之中,那他们就彻底完了。 彼岸花咒,一直都是巫女九炷香的手段,彼岸花海之中,没有法则,无生无死,它本就是来自幽冥的花朵,能接引世间亡魂。 圣子圣女将黑袍脱去,露出了畸形的身躯,圣女有嘴,圣子无嘴,两人对着自己的身体疯狂的刨动,快速的挖掘着自己的血肉, 每挖到了一团,便朝着烈阳扔去。 血肉像是燃料,一被烧融,烈阳便光茫大盛。 世间至阳之物,极克鬼祟, 彭升没有身躯,云子良半人半鬼,两人火速退得远了些。 要说云子良瞧热闹的瘾头最大,烈阳的余热,甚至在烧灼着他的身体, 他还不管不顾,两只手拢在眉头上,遮蔽浓烈的光芒后,细细的瞧着周玄、周伶衣。 “哎呀,周伶衣还真打不过圣子圣女啊。” 云子良有些心焦。 彭升则询问道:“花海已经囚住了烈阳,何来打不过。” “圣子圣女是痛苦派,这个派别的骨老,有极强的血肉再生之力,他们不断挖取自己的血肉,充当燃料,能渐渐将烈阳催成太阳, 天穹的太阳,光茫万丈,最克那些幽冥之物,彼岸花海,本就来自幽冥,受了克制, 若是周伶衣的香火层次,在圣子圣女之上,这些克制倒不算什么事情,但双方的香火层次都是坐八望九,克制便是大事。” 高手对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受了压制,周伶衣就赢不了。 云子良急躁的叫喊着。 他过于关注场面的局势,已不顾往日的风度。 李乘风关心周玄,也询问乐师,是否去助拳。 乐师想了许久后,还是摇头, 周家姐弟还没有败,他们骨老便贸然出手,哪怕拿下了圣子圣女,从此周玄、周伶衣都有业障心魔,不利于往后的修行。 “再看看局势。”乐师说道。 “别看了,别看了,赶紧救人。”云子良不顾烈阳的压迫,冲到乐师面前,喊道。 同样是坐八望九的层次,便看堂口与堂口之间的压制。 骨老会,就是压过巫女一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哪怕是周家的修行天才周伶衣,也无法凭借同层次,战胜痛苦派的骨老。 而此时,那遮掩住了大地的彼岸花海,在圣子圣女不断提供燃料的情况下,被烈阳照得接近枯萎, 周伶衣的大败,似乎已成定局。 “那我只能出手了。” 乐师见局面如此,便开始念动护身神咒,才念了两三个字,忽然,在花海之中,传出了一阵醒木的敲击之声。 一柄折扇,从花海中凌空飞起,像是一柄利箭,冲着道焱烈阳撞去。 轰! 沉闷且窒息的撞击声过后,烈阳竟然被折扇撞得升空了数丈之远。 “神兵回手。” 站于花海之中周玄,长衫衣袂飘飘,朝着折扇伸手一招。 折扇很是听话,在空中划过一条古朴弧线之后,落回了他的手上。 “玄子的折扇?” 云子良一时间有些吃惊。 “四炷香的说书人折扇,能撞得动圣子圣女的烈阳?”李乘风更是发懵。 有了他的提醒,云子良一拍脑门,说道:“明白了,周家后人的香火互补,周伶衣能借玄子的香火,进入坐八望九的层次, 同样,玄子也能借周伶衣的香火,短暂的进入坐八望九的层次。” 他饶是激动, 可不激动嘛,井国自神明飞升之后的两千年里,谁见过香火如此之高的傩神弟子? “怪不得花大人这么有信心,要与小先生独战圣子圣女。” 乐师终于看懂了, 坐八望九的巫女,是斗不过圣子圣女的,因为受到了堂口的压制。 但是,坐八望九的傩神弟子,稳稳拿捏圣子圣女,因为傩神弟子,能压制所有的堂口。 周玄,是掌握了九炷香之上第十重手段的人,拥有刺青的山河图。 呼! 乐师身旁一阵火光闪动,空间出现一条缝隙,画家从里面走了出来,回到了现实空间。 “老画,你不藏了?”乐师问道。 “藏什么藏,胜局已定。” 画家同样作为八炷香的人间半神,他压根想不出来,圣子圣女有什么法子可以克制周玄的山河图。 “傩神弟子,同境界之内无敌,至于有多无敌,我也想知道答案。” 画家也是想清清楚楚的看这场热闹,索性懒得躲藏了,回到现实空间看大戏多好。 “坐八望九的傩神?” 不光是场外人瞧出了名堂,圣子圣女也瞧见了端倪。 他们当即便要逃离,没人敢跟同境界的傩神弟子动手,他们也不例外。 “弟弟,我反哺给你的香火,只在这片花海之中有效,不要让圣子圣女遁走,速战速决。” 周伶衣将香火反哺给了周玄后,坐在花心之中, 此时她自己已经没了香火,但彼岸花盛开之后,不用香火也能持续两炷香的时间。 她有花海保护,倒没有什么危险,只是给周玄提着醒。 “放心,我追人不算厉害,但留人的功夫很不错。” “我肯定信你。”周伶衣望着周玄的背影,满是笑意——家有傩神初长成。 坐八望九的周玄,已经有了傩神的一部分风采了。 …… 周玄面对着脚底打滑,要逃之夭夭的圣子圣女,冷笑道:“你们哪里都去不了,化星!” 化星,星辰法则第三境。 周玄的身躯,启用了法则,化作了点点星光,借着山风,飞快的吹动到了圣子圣女的身前。 他依靠这一粒星尘降临后,再次启用了降星之术,将自己的身躯化作了虚无,朝着圣子圣女的面门,砸击了过去。 圣子圣女冷不丁的直面了周玄,四手捏住了道焱火,朝着周玄扔去。 烈火,穿透周玄虚无的身体,不知飘向了何处。 砰! 周玄的拳头抵达圣女面门的时候,他再次使用星体之术,浑身坚硬如磐石,将圣女的面门砸得稀碎。 “圣子圣女共用一张嘴进食,这下子,连最后这张嘴都没了。” 周玄再次腾跃,肘击、揪顶、飞膝,只是最原始的进攻方式,却暴燥得不讲道理,将圣女的身躯抽打得满是裂缝。 “石佛,还在看戏?” 圣子圣女凭空喊道。 只剩下了大罗天、无相狱两尊法身的石佛,一直都在考虑该如何周旋,是悄摸摸的离开,还是与来犯的明江游神决一死战, 悄摸摸离开,怕是不行,明江诸游神守住彭家镇的镇口,又有周玄的日游神魂、画家的空间法则,他们哪怕侥幸逃走了,也逃不了多远。 摆在他们面前的,似乎只有为佛国“玉碎”这一条路了。 但是当他们真的准备玉碎的时候,却被坐八望九的周玄,把勇气吓得涣散,一时间便踌躇了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圣子圣女一番话,将他们喊醒。 大罗天、无相狱前来参战。 周玄只瞧见,凌空跃下来一个“人”,这人没有头颅。 但因为他身上的幽蓝傩神之力,让周伶衣分辨出了他的身份。 “弟弟,这便是四代大傩的尸身。” 周伶衣瞧见,这个人的身上,有四股不同的傩神之力,分明来自四个大傩。 周家四代大傩,都被古族钉死,他们的残躯,组成这个“人”的胸口、腹部、双足、双手。 按照石佛的计划,周玄的头,本来应该缝在这尊尸身上,补全这一副躯体。 “周玄,你坏我们佛国好事,又屠戮我们佛国的宝山寺,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无相狱、大罗天同时凄烈的喊道。 周玄只觉得这两人搞笑。 “都啥时候了,还说这样的狂话,做梦呢。” 周玄对着折扇,轻轻击响,动用了“我为梦主”的说书人第九层手段,将自身化为梦境。 “既然你们爱做梦,那我就送你一场佛国血难的春秋大梦。” 周玄以说书人梦境,要速杀圣子圣女、三头石佛。 而大罗天、无相狱控制的大傩尸身的袖袍里,也滑出了一柄折扇,与周玄同时击响…… 第281章 不动明王尊 周玄编织出了一个说书人梦境。 梦境的主体是香火道士对佛国的屠戮。 周玄自身化为了梦境,他构织出来佛国宝山寺区域惨叫声、山河图中的二十三尊神明级,闯入各大寺庙中杀僧时的血腥。 当然,周玄对那场真实发生过的血洗事件,进行了“适当”的添油加醋,井国的神明级们除了杀僧,也杀掉了宝山寺的普通百姓, 这场梦境,是周玄为三头石佛准备的,但奇怪的是,梦境之中,并没有三头石佛的踪影, 也没有圣子圣女的身形,他们似乎并没有进入到这场梦境之中。 “人呢?” 周玄化身为梦境中的“俯瞰视角”,静静的观看着梦境中的一切。 “说书人的第九层手段,并不是你周玄的专属。” 大罗天沧桑中带着狠劲的声音,在周玄的梦中爆鸣出来。 “你有说书人之梦,我也有。” “哒!” 一声醒木拍堂的声音,清脆响起,周玄制造的梦境,便发生了变化。 他有一半的梦境,从血洗宝山寺,变成了洪波淹灭明江府,而周家班的所有人都被卷入那场洪波之中, 三头石佛,站立于洪波浪涛之上,随意的将周家班人给捞了起来,右手贯入了他们的胸膛。 周玄见到“大师兄余正渊被杀”、“大师嫂徐骊被杀”、“郑九江被杀”…… 三头石佛的梦境在污染着周玄的精神,他也动用了“我为梦主”的手段,与周玄梦境分庭抗礼。 好在周玄的精神力强大,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但这一刻,他便清楚,用说书人的手段,是赢不了三头石佛的。 “那四代大傩之中,一定有一尊大傩,走完了说书人的堂口,而三头石佛梦境实力与我相当,他的道行,很有可能也是坐八望九。” 香火层次一样,手段也无高下,一个堂口的本事,实在破不了招。 好在周玄有他自己的杀手锏……刺青堂口之中,他在彭升的指引之下,领悟了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山河图。 “那四代大傩,一定没有谁领悟过九炷香之上的手段。” 周玄快速的做出了推断。 以他的视角去推测,想领悟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必须要名师指引, 他的「意志天书」,是由风先生指引的,他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位有希望突破到八炷香的说书人。 他的「山河图」,是由桃花巫彭升指引的。 若是能领悟九炷香手段,便说明身边有一位交情极深的香火高人作为修行搭子,有这样的好搭子,至于被古族钉死? 想到此处,周玄击响了醒木,摘下了说书人面具,同时带上了刺青一族的「彭侯」面具,骨牙护体,他展开了空明镜,去抓山河图, “九炷香之上的手段,你有,我难到没有?” 三头石佛也撤下了梦境,控制大傩尸身,冲腰间一抓,给大傩也带上了新的面具。 “弟弟,是十六势面具。”周伶衣发声提醒道。 十六势,是堂口「无问山」背后链接的神明。 天下刀手,皆出自无问山。 三头石佛此时战斗的气势起来了,右手往前一指,天穹之上,降下十六条闪电, 闪电凝成了刀锋,悬于空中。 “井国的十六势,最契合我们佛国天王派。” 三头石佛控制尸身,打起了莲花座,双手捏成了佛印,身后开始长出双臂、头颅…… “明王法相,三头六臂,是佛国九转之后的手段,今日,我以法相,战你的山河图。” 三头石佛在巅峰之时,原本就是九炷香之上的道行,不然也不可能搭上彭侯这条线。 如今,时过境迁,石佛的道行早已不如往昔,但手段仍在。 有了石佛的迎战,周玄的战意越发浓烈,抓取山河图的动作也不禁加快, 战斗到了这一刻,性质已经彻底变了。 原本的战斗,不过是周玄来禁地,追捕三头石佛, 是周伶衣决定辅助周玄,让他在明江府各路势力的眼皮子底下,展现出惊艳的战力, 但从三头石佛决定亮出“明王法相”之后,这场战斗,便成了井国的脸面。 井国大大小小的堂口之中,都明白,真正擅长越境的堂口,当仁不让的便是平水府周家「大傩」。 傩神是井国的命运天神,也是这一方大陆中的最强战神。 作为傩神的亲传弟子,继承了一部分傩神意志的周玄,他若赢了,便说明井国压住了佛国一头, 他若输了,在将来面对佛国大举入侵的时候,井国诸多堂口,必然士气极其低落。 这是一场事关井国、佛国大势之战。 几乎是同样的香火层次,同样都有九炷香之上的战斗手段, 战局中周玄、三头石佛的一举一动,势必牵连着在场明江游神的心弦。 一直都在场外观战的画家,几乎没有与乐师、红棺娘子商量,便同时朝着缓过劲来的圣子圣女围攻而去。 “怎么,周家傩神八炷香了,都底气不足,要来围攻我?” “圣女,你如今已经是丧家之犬,我们骨老会人人得而诛之,像你这般没了气势的人物,就不要在场内束手束脚,耽误小先生与佛国三头石佛一战。” 周玄放对三头石佛,需要一个公平的环境。 既然是公平,那当然是一对一,加上圣子圣女算怎么回事? 圣子圣女冷笑着托起了道焱烈阳,攻向了画家等人。 他们在周玄、三头石佛开战之前,已经先斗上了。 事关井国、佛国大势之战,画家这一次也不光顾着藏匿,而是多次撕裂空间,频繁与圣子圣女交手,哪怕胜不了,也坚决不让他们在周玄、三头石佛分出胜负之前,去扰乱战局。 此时,三头石佛的法相再迅速凝聚,三尊金身,已经有了雏形, 而周玄的山河图,同样开始起势。 “你们井国人啊,就会以多欺少。”三头石佛闭目撂下了讽刺的话语。 “若是真以多欺少,你还有机会亮出三尊金刚法身吗?” 周玄不为所动,只是放任着骨牙,在现实的空间里,绘制山河图。 期间,他也往天上瞧了瞧。 天上有两股赤色神丝飘动,天神之火,也从明江府的正上空,移到了彭家镇的天空之上。 目光透过在一片淡淡白云,周玄还隐隐瞧见了玄色道袍的虚影。 明江府如今的两尊天穹神明级、苦厄天神、香火道士,都当起了周玄、三头石佛的观众。 佛国人第一次与井国天才的交手,实在牵引了太多的目光。 到底是井国九炷香之上的手段厉害,还是佛国九转之上的金身法相,更胜一筹,众人都在期待着这个答案, 但周玄,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他的山河图,由骨牙在迅速绘制,但是,凝聚的速度,慢于石佛的金身凝聚。 观察清楚了形势,周玄不等苦等山河图大势凝聚,便多次催动了神行甲马,瞬移到了三头石佛身前。 “星体之术!” 周玄不但有九炷香之上的山河图,还有三境的星辰法则。 他想利用自己的法则,来拖延住三头石佛凝聚法身的进度。 石佛一旦率先形成了明王金身,他便抢得了先机。 越是高端对局,抢夺先手,总是重中之重。 “你倒是不怕死。” 三头石佛感受到了周玄浩瀚力量,猛得睁开眼睛,双手握住了雷电化身而成的刀锋,朝着周玄劈去, 周玄当即变招,启动了化星之术,身体化成了莹莹星尘,使石佛的刀势劈了个空, 但是,石佛的刀式,源自于走过了「无问山」堂口的大傩躯体,又有他坐八望九的香火加持,无问山的十六柄雷电刀锋,倒被他耍得气势澎湃, 刀锋横斩,斩了个空,刀势却没有散,如山如海一般,拍向了周玄的万点星尘。 刀势过于豪迈,周玄感知了危险,便利用一粒星尘降临,展开了真身后,再依靠神行甲马,瞬移数十米后,堪堪躲过了刀势。 横斩气势已破,周玄似乎并不后怕刚才的无双刀势,又催动了甲马,再次朝着石佛冲锋。 而此时,石佛三尊金身之中的一尊,已经彻底凝聚,又是两只手伸出,握住了两柄雷电刀锋。 四柄刀,一柄横刀格挡,将周玄的前路封死。 另外两柄双刀下劈,漫天刀势,封住周玄升空去路。 最后一柄刀,猛然旋动,以风暴雷击之势,意指周玄身体。 周玄这一次,倒没有退避,而是将身体扭成了麻花状,催动了甲马,在四股刀势的交汇夹击之中,竟找到了一隅安身之地。 “星体。” 周玄哪是肯随意安身的人,既然安全,那便要发动攻势,他利用星体,将身体凝得如同冰山一般,坚不可摧,同时,一拳轰向了石佛的金身。 嘭! 巨大的砸击之声,响彻彭家镇, 金光和冰花溅起,周玄的左臂,似乎已经有了隐隐裂痕, 而三头石佛金身受挫,也往后退了数十米远。 “明王金身,也不过如此。” 周玄嗤笑,又极其冷静的再次瞬移至石佛身前,继续轰击。 “第二道金身已成,持刀。” 三头石佛的第二尊金身,再次握住了两柄雷电刀锋,这一次,他要用六把刀,用天下无双的刀势,彻底斩死周玄…… …… 云子良凝望着周玄与三头石佛的近身之博,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怀疑周玄的决策是否正确。 “他奶奶的石佛,还挺会选堂口,那四尊钉死的大傩,修过的堂口那么多,他偏偏选了无问山。” 云子良替周玄捏了一把冷汗。 李乘风也叹着气,说道:“无问山的名字可有来头啊——三尺兵锋在手,无问来者何人。 没有斩神的艺业,怎敢放出这般狂话来! 十六势在天穹之上的神明级里,战力不敢说第一,那也是第二、第三了。” “他的刀势,是玄子星辰法则的克星,刚才两柄刀、四柄刀还发挥不出威力来,现在到了六柄,依我看,玄子不如立刻退回来,利用骨牙的「神兵护主」,等山河图成势。” 云子良越想越觉得周玄的战斗决策做错。 现在六柄刀在手,若是退还来得及,等到三头石佛的三尊金身凝成,三尊金身,加上大傩尸身,八条手,八把刀,如旋风般卷起,周玄想退都难。 “云先生,小先生似乎并不落下风啊。” 古玲观瞧着局势,觉得那六柄刀锋虽然迅猛,每一次出刀,都若惊鸿一瞥,很是惊艳, 但更惊艳的,是周玄的身形,总能以“差之毫厘”的姿态,在最危险的时刻,或者扭转身形,或者甲马催动,堪堪避过。 其中险象环生,让观战之人捏了一把冷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但极限逃生之后,却又让云子良、古玲等人,大呼过瘾。 周玄的极限身法,是一件行走中的艺术品。 “哦,我有点看懂了,玄子这脑子,就是好使。” 云子良在周玄连续逃刀,身体轻盈得像一阵风,在刀势之中连番吹动之后,终于有些看明白了。 “云先生,你看明白什么了?” “佛国之人,没有感知力。” 云子良说道:“我听玄子和墙小姐讲过,佛国的人没有任何感知力,井国肉身强度很低,感知力超常,佛国肉身强憾,感知力却十分低微, 没有感知力,在快速使刀之时,刀势无法时刻跟踪到对手的去向,失去了许多变招,刀法便显得有些笨重, 无问山堂口的刀,虽有霸道之意,但更讲究刀势灵动,诡谲多变,三头石佛是无法发挥无问山的真正刀势的。” 云子良想到此处,便松了一口气,说道:“玄子便是知道了石佛的弱点,才敢于向前奔杀,然后以他极强的感知力,感应刀势,堪堪躲过劈砍、横斩。” 李乘风听到此处,便有些激动,小先生这战斗嗅觉,果真异于常人,当然,也要有足够的勇气, 感知力强的人有很多,但敢在无问山的刀势之下躲闪腾挪,非一般大勇气者,不敢尝试…… …… “周玄,你这条命还真是硬。” 石佛在凝出了两具金身之后,六只手,六柄刀,刀锋相错,刀势互相交织,比腊月天的封山大雪还下得绵密, 偏偏周玄跟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在暴雪狂风之下,总能找到最佳的藏身位置。 六柄刀,总共出刀九次,石佛坚信,哪怕是一只横飞的蚂蚁,都已经被密不透风的刀势,辗成了粉末,何况周玄还算高大的身躯。 但九次出刀,周玄分毫无伤就算了,还总能在节骨眼上,对石佛的金身,轰出重拳。 他的星体都因为强大砸击,而碎裂过几次,每次破碎,周玄都需要重新凝聚星体。 侮辱, 石佛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可又奈何周玄不得。 他第三尊金身的凝聚速度,也愈发的缓慢。 原本,石佛的凝聚“明王金身”的进度,快过周玄的山河图, 但被周玄利用星辰法则,各种骚扰之下,双方的进度竟然持平。 “我看你躲得过多少次斩杀刀势。” 三头石佛再次将六柄刀锋凝聚,自身化作了一股旋风,朝着周玄扫荡了过去。 这一次的刀势,连彭家镇周围的山都能荡平,可依旧奈何不了周玄。 周玄靠着身形灵动,竟然顺着刀势转动的方向,绕动了起来—— ——他总能在最危险的地方,找到最安全的区域。 石佛的心态都被快被周玄的灵动闪身,给搞得接近崩溃。 “你们佛国人的感知力等于没有,我就在你身边绕,我看你几时能斩我。” 周玄嘴也没闲着,不停的喷着嘲讽的话语,刺激石佛心态。 石佛越是心态散乱,乱了方寸,周玄的机会便越大。 “奶奶的,你要被我逮住,我将你斩成十六段。” “先摸上我再说。” 周玄在催动神行甲马,躲过刀势的时候,并非只顾着逃生, 他的观察依然足够冷静,他瞧见三头石佛第三尊法身的手臂,肌肉猛的充盈起了爆炸力,他当即催动了甲马,往后瞬移…… “第三尊法身已成,周玄,我看你往那里跑。” 石佛迫不及待的催动着法身,再次握住了两柄刀锋, 八柄刀的刀势交锋,便已不再是暴风大雪,而是一方天地。 若处于风雪之中,尚有安身之地, 可一方天地之内,尽是刀势,那便藏无可藏, 刀势卷动奔涌,将彭家镇中,卷出了飞沙走石…… “石佛,又在乱砍,不会耍刀就别耍了,惹人笑话。” 周玄的声音从远处传出, 三头石佛停了刀势,定睛一瞧,才发现周玄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战场,站在了山河图之下。 而那山河图,已经成势了。 “我这幅图,名字叫万里山河镇佛陀,镇的就是你这般猪狗佛国人。” 周玄朝着骨牙一招,骨牙便回了手,而山河图却兀自升腾了起来,在天穹之上,快速展开。 一张图,笼罩了整个彭家镇。 刚才给桃花祖树跪拜的刺青族人们,在见到九炷香之上的刺青图,个个心情悸动,口中念诵着古族祭祀的咒语,虔诚的朝着山河图跪拜祈祷。 山河图大成,图中蕴含的井国九府,伴随着古族之人的祈祷之声,凶悍无匹的从图中冒出了头。 “平水府、明江府、荆川府、黄原府……” 周玄单手指天,以点将的姿态,命令各大州府,从图中沉降。 他在周伶衣的香火反哺之下,是坐八望九的香火,不到九炷香, 山河图之中,他也只能操控井国八府, 但这八府的气势,已经有些搬山倒海的气势,一些修行较弱的古族人,被这份气势,死死的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井国八府之势,瞧起来唬人,但我偏偏不怕。” 三头石佛确实没有感知力,比起灵动身形来,全然不及周玄, 但佛国人有他自己的长处, 肉身强悍、金身不灭,刚才他的金身,被周玄坚不可摧的星体,借星辰之力,不断砸击,但金身毫无破损,可见佛国的金身强度。 “明王不动,便是大地之佛。” 石佛将三头六臂的明王金身扔了出去。 明王金身便坐在前方的彭家镇土地上,打着莲花座,身体金光迸射,照过彭家镇的每一处角落, 受了金光的照射,地上便升腾出了一股无形的气势。 “不动明王尊,能借大地之势,腾起地雾,挡住你的井国八府。” 无形气势在升腾之中,凝成了一个倒扣的金钟,将战斗的场地笼罩之后,无形金钟,扛住了落降的井国八府。 “以力扛力,比力量,我们佛国就没输过。” 石佛的金身,化身了“不动明王尊”,顶住了山河图中的州府落降,而石佛则操控着大傩的尸身,握住了两柄刀锋,朝着周玄大步的迈了过去。 他步子迈得很豪迈, “周玄,你的山河图,被我的不动明王尊挡住,你如今,怎么挡我的八柄雷电锋刃?” 石佛很是得意的望了望手中的两柄刀锋,又抬头瞧了瞧悬在空中的另外八柄刀锋。 “你手里不就两把刀嘛,那来的八把?” “别忘记了,我这尊尸身,是四尊大傩组成的,而其中一尊大傩,走过了「痛苦派」的骨老会。” 石佛将十六势的面具取下,带上了骨老会的天官面具,念动了痛苦牌骨老的——护身神咒。 那尊大傩的尸身,血肉重生,八条手臂长了出来,同时还长出了四个头颅。 坐八望九的痛苦派骨老,在血肉重生方面,那叫一个迅猛。 此时,大傩尸身,便像“四个人长在一起”畸形,手脚胡乱交织,脑袋也从胸腹处、后背处长了出来,比圣子圣女还要畸形, “我凝聚金身之时,用不了护身神咒,现在金身离体,我以骨老会的血肉再生之术,修复了四尊大傩,看你怎么跟我斗。” 石佛又将「天官」的面具取下,再次带上了无问山的「十六势」面具, 八条手臂,八柄刀锋,卷起来的刀势自成世界,周玄再灵活也躲不了, 石佛觉得,这一把,稳操胜券,佛国井国的大势之争,佛国先拔头筹…… 第282章 井国十六势 场面的胜负天平,已经往三头石佛的方向,严重倾斜,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在明江府游神打进禁地的时候,三头石佛也有贪生怕死的念头,但战局进行到此,他却不再畏惧死亡。 “死之前,替佛国赢下这场大势之争,也算我对佛陀最后的效忠,为佛国玉碎。” 三头石佛心里很清楚,他可以击败周玄,却杀不 巨灵魔的隐藏任务是刚刚刷新出来,但是这几个玩家好像却不是为了任务,而是别有所求,看样子已经和boss周旋已久。 “头?”夜龙翔眼中眼中满是帜热,这是‘他’离开之后夜龙翔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好的,困死我了,先睡去了”说着林宛筠身体便便的虚幻起来,片刻后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姐夫,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赵逸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命是算保住了,区区一个黑虎帮,自然不会去在乎,如果不是黑虎帮,只也不会面临着现在的危险。 “那你怎么帮我修复体质?”对于这一系列的事,龙凌还是对这件比较关心。 看到杨妄几天过去就变得如此强大,神冰焰心里震惊不已,它自己斗不过三头神龙,现在都只能依靠杨妄了,所以杨妄一说,他就化成一个点,融入了杨妄的血脉当中。 “哇塞,老大这招真帅!来,亲一个!!”看到如此华丽的技能效果,苍穹这丫头将刚才的恶气抛到了脑后,蜻蜓点水般在我脸上啄了一下,原本我还在装酷,被强吻之后顿时脸蛋发烫了起来。 胡说树虽然有不错的机动性但是说到移动速度的话也是让人不敢恭维的类型,这样子的神奇宝贝在速度上肯定是不如隆隆岩滚动着前进的时候的。因此夜羽才会让隆隆岩连续攻击。 “怎么了?”看到了卓一帆的一样叶心语马上开口询问,而卓颖妍也减慢了脚上的步子,看到底是反生了什么事情。 “呵呵,我也是这样呢,不过我现在还是很兴奋。我是本杰明·瑞恩,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大家就是战友了。”这是个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脸上长着一些雀斑。 那灵体此刻也好似意识到了兰溪的目的,也顾不上身上如跗骨之蛆的火焰,尖啸着就要唤回长剑。 身为祖龙国万千普通骚年一员,兰溪毕业于一所普通大学建筑专业。 果不其然,要不了一会,洞中就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与刚才身影差不多的人,秦风暂时将他们称为黑色幽灵。 jinno原本对线打的还是很奔放的,但是这种情况下真是想不保守都不行了。 她虽然知道代表nim应该很有钱,但是并没有想到对方能买下这种被限定了阶级的东西。 再说了他也没有实质性的对他们造成伤害,能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还是很愿意做的。 贺思宇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地图,他看了看周围的白雾,然后又看了看地图。 “那看在我牺牲了这么多,可以请我吃顿大餐吗?”张伟积极为月底的伙食做好充足的准备。 s12时他就成为了亚运会中国代表队的教练,而且s14时期的奥运会上,国家队教练也是他。 马兰花本来一心想的是以权谋私,让段王爷有机会和自己亲密接触,让自己亲自去对付这个政治上的强悍对手……美人计用到这个份上,马兰花丞相可以说是千古第一人了。可惜的是,这千古第一计被别人无端破坏了。 “咳,抱歉,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鲁莽了,我保证,以后行事绝对在有保证下才进行。”上官烨连忙起身,拉着慕容秋枫偏了偏位置,谦虚认错。 绑架发生之前,她或许还可以像说服苏瑾那样,真心实意地说她觉得他很疼她。但是如今已经察觉对方的利用,而这次的对象,又是她的哥哥。 “这里乃是朱雀骑士团的军营,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是不允许进入这里的!”红发中年男子声音如雷,极为洪亮,看着叶枫严肃道。 手里面还有刚才爆的十几套青铜装备,准备回新手村10086扔拍卖行,估计卖个几个银币还是不成问题的,新手村00001全是土豪,人家也看不上青铜装备。 而后司马昭派兵追杀,想要夺回钱财和姜维。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姜维的心腹们终于摆脱纠缠,逃到了嘎嘎山。 急速行驶的鲨鱼部队们队形犹如一头凶猛的鲨鱼,激起大片的水花。鲨鱼部队不停歇地前进着。 地面上一个个大坑!每一个坑都足足有一米多深,全都是被玄破天身体硬生生砸出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实力差距!跟我相比你跟差的远”,阿亮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的李培根不肖的讽刺着。 上官鹏杰把暮雨寒和杨风给皇甫明珠相互作了介绍,现在都不算是外人了。 第283章 同类、怪梦 前些时日,在骨老会解剖莫庭生的时候,周玄莫名其妙的流了鼻血。 当时,他才得知「意志天书」不久,当即他便猜测,是不是天穹之上的毕方,动用了「意志天书」,诅咒他死去, 在感受危险的嗅觉方面,周玄一直都拥有野性的本能,只是这个猜测过于夸张,他也不是特别上心, 而此刻,他竟莫名其妙的咳起了 这是白玉京,第一次接触到杀生碑这种蕴含大道的传承,难免有些冒失,如今有人屠在旁边指引着,显然要安全许多。 身后妙音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是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离开了石台,落到了白玉京身边。 如此一来,对于无妄之门的传言也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纵使是丹域本身,也不能很确切的说出无妄之门的具体。 澜灯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依然保持着恒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白玉京的面前。 时凌一坐在篝火旁,听着凌歌说话,感受着火光传递而来的温度,只感觉到一股疲惫从心头涌上,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 祖龙脸色发黑,他来首阳山之前确实是吩咐过烛龙,让他随时带着龙族大军前往首阳山,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酒楼的门前铺满了鞭炮的红色碎纸屑,看来是刚开张不久,酒楼看起来不大,只有两层楼,装饰也不像其他酒楼那样精致独特,风格偏向利元国的民俗特色,粗犷,简单,有种扑面而来的野性。 虽然没什么证据,可白玉京还是能感觉到,剑无道这一番话,并非虚言。 潇潇哪能看不懂这么明显的提示,她当机立断的拿过那道考题,打开考题,上面的内容使她更加的确认,刚才历史老师对她的提示,真的是超级简单的一道题,简单到完全没朋友。 当然,如果能打得过万俟殷的话,恐怕药老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的。 “云郡主慢走,不送了。”曲檀儿寡淡一句,看也不看转身离开的赵轻云。 曲檀儿每天都到一次地下城,将灵气有序地输入泉眼。自从宝泉那缕意识被墨连城捉到后,调教了一段时间,被墨连城教得服服帖帖了,再被放回宝泉。曲檀儿输入的灵气,是从镇魂珠而来的,所以,曲檀儿还必须控制有度。 皇帝大度,后宫之中的主位,皆可以按着自己的民族习惯日常穿着。便如语琴在宫里这些年,一直都爱穿汉装、梳汉人发髻;出自蒙古的几位主位,也都是穿着各部落自己的衣装。 紫色光华撕裂天地,在那一瞬间,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了其他色彩。 “二公子。”辛姑姑给上官瑁也盛了一碗,听见上官爱说道:“明天不是有个国宴么,瑶儿一舞倾城,跳一支再合适不过了,可是人家不太愿意呢。”说着便低头喝汤,悄悄地看了一眼慕容瑶。 她由长春宫出来便是跟着刘福走的,回去也由刘福送回去,方不引人生疑。 眨眼间的工夫,满脸苍茫的颜雪出现在当场,记忆依然保留在被处决的那一刻,难道自己还没有死? “爷爷一点儿也不老。”桑彤若提了一个茶壶出来,听到爷爷的这番感慨,甜甜的笑着说道。 送就送吧,代冬可是毫不在意的。离开之际,那张卡片被张志远看见了,然后询问道。 “二蛋!二蛋……”我大喊了几声,可是我面前的二蛋已经早都是一具尸体了。一切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几天之前他还和我一同对抗黑衣人,还因为我把黑衣人打倒笑得露着牙龈,现在他已经没了? 第284章 四方铜钱 怪梦悚然,周玄却没有惊醒,又瞧着梦中的账房先生们,在啪嗒啪嗒的拨算盘。 而他,只能在梦中静静的观看,手脚无法动弹。 等到第二天早上,他悠悠醒来之时,才发现床上的被单、褥子,都已经被汗打湿。 周玄去了衣柜,搬了新的棉絮、被褥,换上之后,将湿透的被单、被套拿到楼下清洗, 至于湿掉 现在,一股无形的墙,已经把欧阳星海和自己的父亲隔开了,两人之间要是想要再回到之前那种互相信任的状态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他首先口中喷出一团血雾,无法握住手中的长剑,往后震飞出去。 前日因,今日果,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天定一般,世间的偶然和必然又有几人能说的清楚? 夏侯子旻赶紧钻进试衣间,换好裤子后立刻跑了出来,还在试装镜前照了照。 虽然这些技能以初中高这三个等级为主,但是也有一些比较实用的东西,比如这第四层的魔法释放,再比如一些永久增加属性的技能。 随后,一头似乎虎非虎、似狼非狼的虚影出现,这虚影无比巨大,明明是透明的,可是却让人能够清晰的看到。这巨兽一出现,立刻探出巨大的利爪,朝着幻城抓了过去。 你真是太贪心了……韩乐心里这么评价苏沛,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曾经他有过的想法,不过这种想法现在也成了一种错觉,韩乐对未来拥有的只是恐惧——如果今后每天都活的比现在更枯燥,那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弥辰知道,有些至尊器残缺了,但是却未必代表着没有任何的威能,失去了器灵。 “这里是?苏沛的家?”韩乐略带惊讶的看着乔艺雨,印象中两人的关系只能算一般——但谁知道呢?毕竟是35年。 此话一出口,可劲儿蹦跶的范美人全身僵直,缓慢地向高峰转过身,全身却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只用脚尖转动,却是忘记了全身的协调。 就算是让他以新的身份生活,可是你必须得考虑他的感受,和亲近的,亲密的人呆在一起,却永远都要保持着那份陌生人的状态,对他来说难道不会是一种折磨吗? 看见师父面色郑重,水榭也是心下凛然,倘若自己练就了阳龙心经,一年后肯定可以达到武子巅峰,说不定能突破武师也不是不可能。以这等实力也只有八成保命把握,那地方的凶险真是难以想象了。 对于这个现象,选择了这个时候发布专辑的很多歌坛老将,却是十分的无奈。 永宁的脸一下子苍白了起来,用力地握住了李治的手,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瞒着我些什么?九郎,你明明,明明答应过我……”说话间,她的声音已经添起了几分哽咽。 甘平更是抽出空来,在甘家府宅外面布下了了一座守护灵阵,以十二柄法宝为阵眼,布下了参悟自化血神刀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有这阵法护持,即便金丹高手也难以伤及阵内诸人分毫。 在下面的徐仲雅趁人不注意,向李皋举了下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永宁听着李治絮絮地交待着这些如同遗言般的话,心里一阵阵地慌恐,眼泪汹涌而下,模糊了妆容。 马云即位之后,他将楚王宫分成了两半,后宫仍然留给老爹马希范居住,自己一家人住在前院,大朝会就在安政殿举行,平时处理政务就在养民殿,休息就在承乐殿。 第285章 明西水夫 “找人……我看你是来找姑娘的吧。” 黄禧侧着身子,轻轻倚在半人高的柜台上,目剪秋水,媚眼如丝。 “不找姑娘,真找人……”周玄处于“工作状态”,哪有闲功夫跟黄禧瞎唠,催道:“找南街买布鞋的张生……你得快着点,我肉身那边还迷瞪着眼呢。” 茶室里的“周玄”,正闭目凝神,作算卦状在,要不早 王晨解开了一个疑惑,然后面带笑意的看着赵集,开始继续审问着。 只是比武而已,林薇薇没有仅仅用了二分之一的力道,但是这二分之一的力道也让东方弘方感到非常的不好受。 桑德森怒吼一声,握着的光明会宽剑,狠狠的凿向亚拉迪的面门。 如果说一祖创造了魔界的过去,那么二祖就创造了魔界的未来,让所有人的魔族之人,都过上了如今幸福的生活,所以每一个魔族之人,都很崇拜二祖。 陈晓儿并没有离开现场,她在后台看着林薇薇的表演,她希望林薇薇出丑,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万一林薇薇真的出丑了呢? 不过修习心法非一日之功,需要持之以恒,他运功一晚上,身体的精气神都被调整到最佳的状态,从来就没有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有精神。 李东升瞪着黑息,吓的黑息立马将头低下,李东升根本不信这个未来,以他这么懒散的性格,怎么可能带领大军去攻打大周,怪不得狄仁杰会说这样的话。 几个白人被打跑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一队新闻媒体,跑过来采访,一个黑人上去哭诉经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太有表演天分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进,白家所在的区域,却是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而一款大型机甲,它在战场上恐怕需要起到比坦克更加关键得作用,需要有大量的功能和武器装备支撑。 他的双腿,居然在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飘忽闪烁,不敢去看秦不二的目光。 而战仙儿与红妖二人。一听雪村长说可以教她们二人开启空间通道的决窍。两人也是兴奋的立马将目光投向雪村长。 吴强黄三张朝阳三人没有料到聂轻鸿还是那么无动于衷,甚至只是看了一眼那边山头,就此准备离开。 毕竟,出租车司机只是司机而已,没有保镖的功能,危机意识远远没有那么敏锐。 于是,伯爵的第一拳落空了,可是这并不代表秦不二已经安全了。 杨森神情一肃,双掌连扬接连拍出四掌,叮叮叮叮——铁鞭连声震响,偏了偏却没有倒下,普通武者能达到内气外放已经算大有所成,要撼动一根深戳入沙地中的铁鞭并不容易。 “没关龙头的话,水也不应该漫到这里来吧?卫生间没地漏的吗?”龚倩一边抓牌一边回了凌未艾几句。 晚晴也因为乔老夫人这两个字,而心头一疼,眼底里发热,这种无法说明的滋味真让人难受。 晚晴的心里因为雪瑶的安慰一痛的同时,窒息一般的难受,人已经晕了过去,身子一软,就要倒了下去,身后那双大手及时的扶住。 这的确是个富于攻击性的保障措施,万一罗正道由于某种原因挂掉了,雅灵帝国立马就可以用他妻子家族的名义派人接管罗正道的家业,虽然把威克礁一口吞下肚不大现实,占据未来的主动权那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第286章 阎王点卦 巨大的水下空间,四处都是透明的水域,四处都有浮尸, 但水下温度较低,他们的尸身保存得倒是完整,表情都较为平静,平静让人觉得他们只是沉沉睡去…… 周玄的神魂站于天坑底部,利用感知力,将这些尸体团团裹住,然后于脑海之中,凝出一幅图——一幅标明了所有尸体具体方位的图。 当脑海之中凝聚出了 刘义宗大闹永宁坊,将数名守卫之人打伤,要见胤娘。胤娘将自己锁在房中,誓死不出,口口声声宁死不会背叛叶。最后刘义宗大受挫折,把那宅子砸得毁了一半,才罢休离开。 立身山头上,望气术施展,一双眸子中,将眼前树林中那一处若隐若现的古刹周围的各种煞气、死气看的一清二楚,虽然他如今望气术只是入门,但是要看出这些基本的煞气却已经不是问题。 花娇娘看着她,说道:“想来这个宫里倒都是你的故人了。”和她相处下来,花娇娘发现她完全没有架子,所以偶尔也会和她开开玩笑。 为了将初恋爱人永久地留在心里,为了能与心上人共同点燃忠贞不渝的爱情之火,少男萌动的心里已经不知觉地多了一把坚固的锁。选择离开,真的就能打开心锁忘记她吗?真的就能熄灭对她的爱火吗? 黑色的剑芒下,那些藤蔓所结成的茧子直接湮灭,化作黑色的齑粉寂灭崩开,在黑色的剑芒下根本没有丝毫抵抗力,树妖的身影从崩碎的茧子中显露出来,不过还不等它有什么动作,剑芒已经落在其身上。 顾泽宇看也没看的抓过来塞到口袋里,双目无神、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你是自己人总好看。”好歹,她是荣少顷的妻子,名义上又是展伟祺妻子的妹妹。 “因为他救人伤了自己?”其实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可是这是儿子的使命。 许琳不知道心里怎么五味杂陈的,她微微蹙起眉,有些想要逃离。 将是兵的胆,陈昊被俘,所有的山贼便失去了与乐安军士兵战斗的勇气。一时间,所有的山贼全部扔下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向乐安军士兵投诚。 第二天早上,我扶着章慕晴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楼下的院落里,已经汇聚了不少的人。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空旷广场,不知名的金属铸造的地面,整个空间一片黑暗,唯有广场正中心一个直径约三米左右的发光大圆球在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整个广场。 昔日累积的那些勇气和魄力随着德妃的死和春画的变化消失殆尽,这里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努力,她想。 “恩,不错。不过今天找我来做什么?”最近这个丫头一直和男友甜甜蜜蜜的,已经很久都没有来找自己了。 “高宇,我去你的酒吧上班好不好?”接着,陈瑜又对我开口道,说话的语气竟然还有一丝请求的意味。 一个钉子就会使整个国家灭亡,看似危言耸听,可是却蕴含着深刻的道理。 知道了她的企图的金如玉脸上脸上露出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表情来,静静的蹲着,让她的泪水将背上的衣服全都浸透了。 “其实公司的话,你是可以这样叫我的。不过,如果私底下的话,你可以换个称呼,比如周大哥。”这个称呼既亲切又不暧昧,肯定能容易让人接受,相信她也不会拒绝的。 第287章 索回神格 “阎王点卦”,这是云子良在周玄开始寻龙算卦之前,交代的禁忌。 在云子良的口中,若是寻常的客人,周玄对他不满意,是可以直接拒绝算卦的, 比如说徐晴,若是周玄不愿做这躺买卖,那直接拒绝掉,并不会影响寻龙的进展。 但是,假如客人说上一句“阎王点卦,小先生莫要推迟”时,这场卦,无论如何,都 李顺喜平淡的表情突然陡变,刚才还是晴空一样的脸,忽然乌云密布,笑容顿消。 冷阎罗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眼中,冷阎罗的瞳孔不由的放大了。 灰原摇了摇头,对风间说道,“你们去看吧,我就不去了。”说完就要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素琴惬意地一笑,立即把手塞进自己的挎包里,并从里面取出了一对车钥匙。它俩一个是启动电动车的,另一个则是配对车锁。 没有结果自认为有所得,在佛学讲堂上产生傲慢,不能有所进步。形成保守的性格。 “到底是什么情况?”作为一个侦探,柯南撒谎的技术确实有够差劲。 “四维,上去跟吴助教打几局!”成仔鼓动他们中最能打乒乓球的冯四维说道。 这样的一点火光,恒古不朽,仿佛照见了万古时空,打破了历史的滚滚洪流,追逐道祖和大帝的身影,回到了曾经那个无比恐怖的纪元。 这些天,她已经弄明白林映湘为何会毫无征兆地派人这样对她和如梅。 可钱元却没有想到秋雨竟然要靠吸人血液才能认主,更没想到要吸收如此之多的血液。 mike毕竟对于冰如这一家子而言是个外人,自己插言自是不妥当的。 她也强撑不住笑了起来,这好不容易的放晴,也只有凤栖梧能有这个本事了。 铁万刀这么问,则是故意给了凝端夜一种自己根本既不了解雷枢也不了解秘碗的印象。 “现在主子虚弱的说不出话来,来,先喝药,待会儿我找大夫瞧瞧,大概是昏迷久了,没有了力气!”白苓道着。 季暖回海城后的半个月,在夏甜和公司同事们满口的育儿经里各种被压迫,每天都在被催生。 “若是晴王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就不值得在下冒险来这一遭。”辛月恒将杯中剩下的茶水饮尽,将手中的茶杯用指尖捏起,对着灯光下把玩起来。 当时凌霄躺在床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头部被绷带缠的严严实实,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她站在他的病床前,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的是:凌哥哥会死吗? 而现在,尽管墨晚姝像原来一样的哭泣着,墨顾却已经是视若无睹了……这样的变化,让墨晚姝很是心不安……紧张。 此刻自己的处境,确实也并不想大开杀戒,刚刚看见念清那个样子的解释着,因此,他便也就顺了她的意。 在绿蛇婆婆手下的招呼下,栾家的人被安排在蛇口大寨那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就是栾家的立场,是来给绿蛇婆婆一方撑腰的。 面对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妹妹,大皇子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甚至怀疑她会从自己的手里抢走未来的皇位。 “不错,你母亲乃是上古神族,青帝一族的后人,你承袭了她的血脉。”君司烨将此事娓娓道来。 沈婉儿的手艺一直不错,而且靠这个手艺已经征服了村里的好些人,有些人就想着用东西来换什么而做的菜。 第288章 第四天尊 「弓正」并没有回应箭大人。 比起交出神格时的天空雷电轰鸣,此时的天空,比深夜的村庄还要寂静。 周伶衣走到箭大人身边,仰着面孔望着天,说道:“弓正没有回复?” “神箭堂口,两千多年以来,都奉「弓正」为世间的公正之神, 如今他贪污了神格,往后神箭堂口的弟子,如何还能信得过弓正,神 紫阳把炼制好的城市交给大鹏,让他滴血认了主,并详细的告诉了他此城池的具体方法。 羽辰在和宿舍一众兄弟吃过饭后便來到帝国学院贵族宿舍区。如今楚玉也已经是五年级的学员。也将和羽辰他们一样面对两个选择。或是在学院继续修炼学习。或者选择离开学院到外面游历磨练。 紫宝之所以放心的把这么重要的讯息交给她,是因为它知道清灵修真的坚定,心中有主见有想法,不会半途转修,而这些信息只有清灵彻底的清楚,才能教育她如今唯一的徒弟幽颖。 “前辈。”妖族首领呼唤道,但是绿色影子就像是出现的时候一样,立刻也是令人感到诡异。 虽然打仗不是人多一定就打得过人少的,但是,人多欺负人少,总是在先天上,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的,尤其是在战力不逊于对方的情况下。 相比同意余风和葡萄牙人的‘交’易,这就有些拿不上台面了,虽然这一年下来,也是大几万的银子的平安钱,但是郑芝龙哪里会把这点放在眼里。 血魔老祖神通广大,一个意念传遍千里,血滴子无数,成为他的眼睛,在血海附近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得住他。 沿着回廊急步走來的正是肖亦轩,他听楚云这样说,知道楚云一定是有要紧事找他和惠姨商量,于是一边催楚云赶进屋,一边吩咐丫环去拿干毛巾和替换的衣服。 车子稳稳地往前跑着,近了,更近了,那扇熟悉的棕红色的大门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楚云的眼前。青砖的院墙,雕花的门楼,门前那棵粗大的槐树。大门前依然打扫得那么干净,连一片碎纸、一根草屑都没有。 只有老灭疫士们才明白,要达到这种程度,需要亲手经过上千例手术才行,而且成功率还不能低。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血骨鸟的战力不用担心,火儿的智力也不用担心。于是,他又陷入大战之前忙碌又紧急的准备之中了。 唐逍这个姿态,让温显兵脸色一变数变,他深深的看了唐逍一眼,心中突然一紧。 “林扬,你心中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来代替你参加呢?“常青问道。 在当时的八九十年代以爱情歌曲为主流的香江乐坛,环境如此艰难不说,那个时候大家的爱情歌曲几乎都是抄袭日本的,很多经典的歌曲其实最后一看都会让人有一种日狗的心态,不管是天后或者天王都曾翻唱日本歌曲。 身为儒者,面对这种惨绝人寰的妖邪,一旦遇上,就没有退缩的可能。 麦克化装后出,走入电梯。包哥注意到其左耳耳环。因为在罗汉寺望风的时候,包世宏一直把麦克当成了讨债了的。包世宏追上,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以手撑开门,包世宏闪入电梯,耸肩拉包。麦克透过眼镜看他。 跑过教学楼的时候,一位教授注意到了三楼的一扇窗户前有人朝着这边挥手。 萧阳和英宗就是这么一对容貌不大相似的父子,不过仿佛冥冥之中必有天意,他们父子倘若没一点神似之处,顾明暖也不会着手调查此事,更不会今日的事了。 太乙真人是什么人,位列昆仑十二金仙,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哪怕死人都能救活的神仙大能,居然会在一种凡俗的毒药面前,没了法子? 南宫傲雪只淡淡的回了两个字:“可以!”目光却在四处找寻可以吃饭的地方! “不好!”龙紫嫣那里见过这样的攻击,尤其是她最擅长的火焰攻击。 “你说到时候我身边还会有人吗?”姜铭真的想知道自己有多惨。 该蹲在那里吸着烟袋的吸着烟袋,该一脸骄傲的继续一脸骄傲,该死盯着的依旧死盯着老酒鬼雷动天和偷王之王孟三星,就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就在此时山洞的外面响起了巨蟒那沙哑的嘶嘶声,和黑熊那霸气的吼叫之声其中还伴随着树木折断的咔嚓之声,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除了英俊之外其他人的脸色全都变的苍白了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那巨蟒和黑熊追来了。 叶不落嘴角带着一丝轻笑,一闪身已捏住左侧东瀛武士的咽喉,东瀛武士的刀虽擦着叶不落的身体过去,却连叶不落的一根汗毛也没有碰着,倒是听见喉骨碎裂的声音,接着眼前一黑就此毙命! 不应该为人间所有,难道已经有了斩神灭仙的力量吗?湘紫瑶知道鬼谷子还没有试过这一招。但武功到了鬼谷子这种地步,试与不试,结果都一样。她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一招带来的毁灭气息。 牛二先生这时身体突然一阵激烈的抖动,片刻后喷出一口鲜血,而后一命归西! 第289章 诛心之战 不同“压力畸变”进气装置、通过系统设备,人为建立发动机在全飞行包线内的空中各种工作环境,考核、鉴定发动机的设计指标与战技性能等等。 “六姐别怕,十哥没那么可怕,顶多就是把你打成猪头。”风天海凑上来,笑嘻嘻的说道。 “是的。”这个负责人很干脆的点了点头,一脸诡异的看着江彦海,你说的是废话,不问咱们意见问谁?这件事里面……虽然似乎好人坏人都马布国……但是实际上emmm……他们就是个工具人。 又过了不多时,风天武也恢复了修为,起身和风天树一起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这两个半月时间里,穆炎先后领悟焚灼、逝、崩碎、幻象、震杀五门玄奥。 “你是总教官,这个你说了算,我们没意见。”龚箭他们相互看了看。 但是在他们铁拳团的红军阵地,此刻位于团部所在的位置……蓝点几乎相当于没有,反倒是各个连部营部所在的位置,通信倒是反而比较频繁。 寂静的夜,静悄悄的溜过,当第二日的天色刚刚蒙蒙亮时,沉睡的东方鑫便准时的睁开了眼睛,这段时间的野外生活,已经让他养成了生物钟。 说话的是笑笑,她端着一个碗站在郭奕的门口,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 “知道了大哥,那我们走了。”胖子和狂龙闪身而去,一人去一个城。 陈一刀骑着单车,载着秋境回渔民村,在路上,秋境不断的向陈一刀问问题,发现陈一刀真的知道她很多事情。一路上,秋境都没给陈一刀指路,陈一刀却自己会去渔民村,这让秋境更相信了。 “房子本来不大,又被你增加了两个简易衣柜了。这么多衣服,随便一件,套在你身上,都是非常不错的!”老流氓笑道。 “什么话会长心知肚明,当然我得感谢会长的知遇之恩,来日定当厚报。”陈强说完转身扬长而去,正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现在对自己的具体实力也开始不清不楚了,主要是最近这一天被馅饼砸的太多,看来神马时候得整理下下。 切记:先见岔道,连往左转三次,再往右连转四次。此是入谷前段,约有一百余里。 父亲的病终于有了起色,而这起色不是因为那个专家妙手回春,竟是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随手按摩,尽管是匪夷所思,却是不争的事实。要不要再叫他来给父亲看看? 这才是陆林在游戏里的依仗,双天赋本来就及其稀有了,更何况是这么强悍的天赋,靠着这两个天赋陆林虽然现在还没有达到无敌的程度,但起码挤进顶尖高手的行列。 “可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基因战士,而且还是四级战士。”陈子邪认真地道,他想尝尝这光是味道就如此醉人的酒。 阎莹莹习惯性的一摸挂在腰间的玉佩,那是她大哥在她上次生日时送给她的,她很喜欢,所以就一直随身带着。 “她叫蓝琪,实在雪舞国力菩提出世的地方认识你的,她还有一个同胞弟弟叫蓝玉,他们的族长叫蓝勋,他是在力菩提被你所得之后你又失踪之后寻找你的时候被人所擒”墨凝跟石开解释着傀儡的意思说道。 “跟我去雪舞国,等我们拿到了力菩提,我们一起去黑林,黑林面对的所有难题我都会帮你解决,跟我去,好吗”石开道。 不过,这些却没有减少众多通灵武者挑战的热情,一个接一个,都是跃跃欲试,直到一尊通灵夺命境武者被反震得魂飞魄散后,这种热情才是削减了不少,也让得这片峰顶安静了很长时间。 一想到这里,石开立刻拨开了墨凝体内那浓郁的幽毒在灵丹所在的位置仔细的查看起来。 诸葛天也极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不明白司徒严尊到底在搞些什么?他眼睛一眯,难道他是因为严谨故意以这种方式相助于自己。 水底下,剑芒穿梭,银色赤色,交织成团,那寒潭灵鳄也是发出了惨烈的吼叫,二十丈的庞大躯体,在水中不断翻滚挣扎着。 不过,现在乌阳已经是落到了他王弢的手里,他自然是要好好的利用一番。虽然陈洛收他做徒弟这个消息还不一定真实,但是从乌阳口中的语气来看,这个消息也许并不是假的。 “那怎么办?不会真的束手就擒,让这些士兵把我们带走吧?”韩枫问。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也不好太过于武断,深深的看了眼,一脸淡然,毫无畏惧的江云瑶,便又耐着性子给江云瑶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倒是要看看她又能如何舌灿莲花洗脱罪名。 “天呐,我真是太幸运了,郡紫师姐,你知道咱们学校有多少人想要知道你的电话吗? 其实我今天早上说,要把我的袜子当做新年礼物送给送被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宋贝有没有给我准备新年礼物? 鬣狗已经来到亚的面前了,它长开了血盆大口,刚刚才咬死花的鲜血还在长长的獠牙上挂着。 看到到日历的日期,她的目光闪了一下,7天,她这次花费了七天的时间,很意外,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顿悟,起码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她才有可能突破筑基,并且不一定成功。回想她突破的过程,后背都有冷汗冒出。 人心惶惶的朝堂中,举朝哀痛的局面下,端木瑞心情复杂,十皇子死了,十皇子就这样简单的死了?